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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廚房与衛生間面積加在一起,馬少光住的小單位不會超過三百平方尺,可是狹小的公寓里卻住著六個人,到了晚上,下班的下班,放學的放學,更擠逼得難以轉身。 這間公寓由三個人咬緊牙關,以分期付款辦法購買,分廿年供款,他們是馬少光的父親、大哥与大嫂。 少光与妹妹尚在讀書,而一切家務,自然落在母親身上。 大嫂正怀孕,預產期在三個月之后,屆時小公寓又將添多一名住客。 家里每個人都緊繃著臉,置業的喜悅一下子消失無綜,生活壓力使他們憔悴勞累。 單位里共兩間小房間,大嫂与父母各占一間,妹妹睡在走廊上搭出來的閣樓里,而少光長期睡客廳。 一日,他听見父親說:“少光還有一年畢業,找到工作,可望多一人幫手。” 少光嚇一跳,他成績不錯,一直盼望升學,他可不想做一名辦公室助理到老。 接著,他听到母親附和:“是,少光是應該貼補房子供款。”一句話就判了儿子命運。 少光驀然轉過頭去看牢父母,發覺他們面孔黝黑,皺紋深刻,連背脊都已佝樓,才五十多歲的人,已經衰老不堪。 不,少光在心中嚷:我不要走你們的老路,我要去尋找屬于自己的空間! 母親隨即去開了電視,聲浪爆炸,充滿小小空間。 妹妹皺著眉頭說:“我到同學家溫習功課。” 母親即時斥責:“又該半夜三更才回家?你騙誰,天天做十多個鐘頭功課卻科科不及格,別回來算了。” 妹妹像逃一樣啟門出去。 大嫂自房中惺忪地張望,“我難得歇一覺,將電視机聲浪收細好不好。” 母親佯裝听不見,“少光,撥電話去問樓下三嬸几時上來,好准備開抬搓牌了,我這個老佣人也該輕松一下。” 大哥立刻阻止,“媽,惠芬怕吵,你且看她怀孕份上,讓她休息一下。” 誰知母親一拍桌子就罵道:“我生你之際難道毋須怀孕。” 少光掩住耳朵,面前的功課再也看不進去,身畔嗡嗡聲盡是父母兄嫂爭吵之聲。 實在住得太擠了,每件小事均會触發爭執,連毛巾挂錯鉤子都惹人喃喃咒罵。 稍后嬰儿出生,更加不堪設想。 大嫂几次三番說:“少光放尼龍床的位置只好放嬰儿床!” 母親為儿子爭取:“嬰儿當然睡你們房間。” “房間那么小,怎么放得下。” “把梳妝台拆掉不就行了,還化什么妝!” “最好我們一家三口都搬出去,可是我們的錢要留下來。” “父債子還都天經地義,你們說話要好听一點。” “家家听到孫子出生都歡天喜地,就你們家媳婦怀孕要捱罵!” 天天吵三五回,少光希望有個地洞可以鑽進去避一避。 慢著,反正妹妹出去了,且跑上她的閣樓躲一下。 少光鑽進那寬四尺長十尺空气不大流通的閣樓,拉好門,閉上眼,爭吵聲仍然清晰可聞,可是他已經可以松口气。 就在閣樓上睡一覺吧。 漸漸爭吵聲遠去,他看到自己置身在一條走廊之中,對著一扇白色的門,門縫有亮光透出,他身不由主,推開那扇門,一眼看到一個短發俏麗的少女溫柔地向他招手,“進來,少光,進來。” 少光張望一下,只見門里似是一個寬敞的花園,綠草如茵,鳥語花香,這不正是他要尋找的空間嗎?他十分向往,脫口問:“叫我?” “是,少光,”少女笑:“隨時歡迎你來。” 少光并不糊涂,他問:“進去了,可是出不來?” 少女的笑靨如花,“這樣好地方,來了又何必走。” 真是好地方,少光鼻端可以嗅到空气清新芬芳。 正在陶醉,忽然听到轟隆一聲,他自夢中惊醒,渾身都是汗,原來爭吵不但沒有停止,且已演變成武行,父子娶媳摔起家具雜物來。 大哥立刻陪妻子回娘家去,母親拍著桌子號啕大哭,父親大叫道:“少光,你給我爭口气,快快找工作賺錢幫家,別讓我臨老吃這种苦頭。” 少光惊怖地縮在一角。 他的功課顯著追步,老師与他談過几次,不得要領,他益發沉默里言,亦已停止替小學生補習,少光并沒有同任何人說起!他几乎晚晚夢見那溫柔俏麗的少女。 大嫂往往去了几天又回來,娘家想必也同樣擠逼,親人大概一般煩躁,處處是死胡同。 仍然天天吵鬧,要不就冷言冷語,互相爭著制造噪音,打麻雀,看電視、講電話、做菜……都努力做到最大聲,少光不敢吭聲,躲在一個角落,可是大嫂仍然拉著地說:“少光呵,別拖累人,白住白吃總不行,你哥哥不過大你几年……” 少光覺得家人面孔猙獰刻毒,叫他害怕,相對之下,夢中少女更加溫柔体貼,使他樂意親近。 個多月后,大嫂早產,嬰儿只得五磅多大,回到家來,不住啼哭,一天總共喂十次八次,大嫂忙得不可開交,睡眠不足,更加煩躁,小單位里充滿火藥气氛。 家人不再正眼看他,有時他轉身不靈,大哥甚至厭惡地喝他走開,晚上亦燈光通明人來人往喂嬰儿抱怨咒罵。少光許久沒有睡好。 少光唯一安慰是与少女傾談。 “你還在等什么?”她輕輕伸出雪白的手,“來呀。” 少光點點頭,他握住少女的手,一步踏進去,呵,真是一座園子,流水淙淙,碧藍天空,柔風拂臉,沒有一絲嘈雜的聲音,宁靜平和,少光沖口而出,“我再也不要回去了。” 他終于找到理想空間,這里沒有人會嫌他逼他。 馬少光沒有看到第二天早報上新聞,標題不算顯著:《十六歲青年疑不堪功課壓力墮樓身亡》。 ------------------ 文學視界掃描校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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