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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妹倆一直困聊到黃昏,既不見麥裕杰的人,亦听不到他的電話,邱雨開始不安,到處找人去查他,天色越暗,情緒越是激動。
  她重复同妹妹說:“你今晚一定要在這里陪我。”
  邱晴笑,“我既餓又累。”
  她似略為放心,“你一向似只豬,吃飽就想睡。”
  “真的,”邱晴笑,“我從來沒有睡不著的日子。”
  自廚房出來,她看到姐姐坐在床沿吞服藥丸,一把一把地塞進嘴里,像人家吃花生那樣。
  桌上熱气騰騰的鹵肉面忽然之間一點香味也沒有了。
  她斟一杯酒,整個晚上握住它,喝到一半加一點,喝到一半又添一點,不知喝了多少。
  人呆呆的,也不說話,似十分滿足。
  邱晴怀疑,這個時候即使麥格杰回來,她會不會認得他。
  因此他也不想回來。
  終于“當”的一聲,杯子掉在地下,邱雨倒在沙發上。
  邱晴背不起她,只得將她安頓在客廳里,她取過書包想回家去,忽然想起姐姐再三請她留下。
  邱晴遲疑一會儿,又放下書包。
  讀了兩頁功課,她揉揉似有四斤重的眼皮,伏在桌子上睡著了。
  不知隔了多久,她抬起頭來,摸一摸酸軟的脖子,過去看看姐姐,見她呼吸均勻,便走到房中,和衣倒下。
  再次睜開雙眼時天已經濛濛亮,她是惊醒的,自睡到醒才一秒鐘時間,邱晴混身寒毛豎起來,低聲喝道:“誰?”她撥開伸過來的手。
  朦朧中有人沉聲答:“我。”
  邱晴一骨碌滾下來,背脊貼著牆,“杰哥?”
  “不錯,”麥裕杰笑,“是我。”
  “你進房來干什么?”
  “我也想問你躺在我床上干什么。”
  邱晴后悔得要掌自己几個巴掌,“我馬上走。”
  她去拉睡房的門,門被鎖上了。
  “杰哥,不要開玩笑。”
  麥裕杰冷冷說:“我還以為躺在床上的是你的姐姐。”
  “姐姐就在廳外,我一叫她就听得見。”
  “听得見?你試試看,那些藥加洒,炸彈炸都不會醒,明天下午吃提神藥未必睜得開眼睛。”
  他下床,緩緩向邱晴走過去。
  邱晴瞪著他,“你變了,姐姐也變了,你們都變了。”
  等到他走近,邱晴乘机發難,一腳踢向他,麥裕杰沒料到她有這么一著,痛极彎腰,可是還來得及伸手抓住邱晴的頭發,把她拉倒在地上。
  邱晴一聲不響,咬他的手臂。
  “你瘋了,鎖匙就插在匙孔內,一旋就可以開出去,”麥裕杰咬牙切齒地說,“你把我當什么人。”
  邱晴脫了身,開亮燈,一看,麥裕杰并沒有騙她,連忙開門逃到客廳,她姐姐仍然伏在沙發上昏睡,邱晴拉開大門,一溜煙逃走。
  站在晨曦中,才發覺忘記帶書包。
  摸摸口袋,幸虧尚余車資,她匆匆赶回家中梳洗。
  課上到一半,有人給她送了書包來,同學竊竊私語,邱晴漲紅著面孔回到座位,要到小憩才能查看書包里少了什么。
  什么都不缺,反而多了一些東西出來。
  一只信封里有三張大鈔,另外一張便條,麥裕杰這樣寫,邱晴,切莫誤會。
  太難了。
  自那日起,邱晴不肯再到姐姐家去,她們改約在外頭見面。
  邱雨几次三番叫妹妹搬出來同住,這個時候,邱晴已經發覺,對她來說,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是城寨里邊。
  邱雨怪責妹妹固執。
  邱晴不語。
  “你是怕母親忽然回來找不到你吧?”她慢條斯理地說。
  邱晴搖搖頭,不,她從不相信母親還會回來,她不可能找得到路。
  這樣尷尬狼狽,她也畢業了。
  拿到證書那一日邱晴高興得想哭,想找人共亨快樂,走了一條街,都找不到适當的人,終于回到家,把證書塞進抽屜里。
  朱外婆來敲門,滿臉笑容,沒想到由她与邱晴分享這件盛事。
  “有人來找你。”朱外婆說。
  邱晴警惕地抬起頭。
  她几乎不認得他了,他比她記憶中更高大健康,此刻有點不好意思,站在門角笑。
  朱外婆問:“記得他嗎?”
  當然記得,“曾易生。”他到今日才出現。
  曾易生笑說:“剛才我看見你上來,只以為你是你姐姐,沒有叫你。”
  邱晴且不去回答,只是問:“貴人踏賤地,有什么指教?”
  曾易生一愣,听出這話里怨懟之意,可見邱晴怪他遲來,彼時他只當邱晴對他沒有太大好感,現在他胡涂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清清喉嚨,“我來看看城寨重建得怎么樣了。”
  朱外婆連忙說:“你們慢慢談吧。”
  曾易生摸一摸平頂頭,“邱晴好似不歡迎我。”
  “我已經打開了門。”
  曾易生踏進門來,“你們這里一點儿沒有變。”
  “家母已經去世。”
  “我听說過。”
  過一會儿邱晴問:“听說你們家大好了。”
  “還過得去,你呢?”
  “老樣子。”
  “朱外婆才是老樣子,從我七歲到現在,她都沒有變過。”
  又靜了下來,曾易生不住訝异,兩年前瘦小緊張的邱晴,今日竟這樣漂亮丰碩,女孩子真是神秘莫測的動物。
  他咳嗽一聲,“我來找些資料,社會系講師与我談過,覺得我可以寫一寫五十年代城寨最黑暗的一段時間。”
  邱晴有點反感,“你們曾家從來不沾這些,為什么不寫它光明的一面?”
  曾易生不語。
  “善良的居民住在這里,竟受拆遷及逼遷之苦,生活克勤克儉,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這個……人人都知道。”
  “是嗎,連你都不相信,外人會相信嗎?”
  曾易生更加尷尬,只得說,“那時我們住在西區,的确平安無事。”
  “那么,你打算寫什么?”
  “邱晴,我不會故意丑化我出身的地方。”
  “要是能夠為你拿高分數呢,又另作別論?”
  曾易生大吃一惊,他今天來并非為吵架,他沒想到他的習作會引起邱晴這樣大的反感,她太激動了。
  老實的曾易生說:“我本來想同你出去喝杯咖啡。”
  邱晴十分想去,又下不了台,有點懊惱。
  可是曾易生十分容忍她:“去吧,剛才的問題押后討論。”到底是一起長大的。
  再不順著梯子下來,恐怕要僵死在那里,于是邱晴說:“曾伯母不知道會怎么說。”
  “我已經成年,同什么人喝什么飲料,在什么地方喝,她都不會干涉。”
  “想來也不能怪曾伯母。”
  “一個成熟的人往往發覺可以責怪的人越來越少,人人都有他的難處。”這是稱贊邱晴。
  那么,邱晴想,這么長一段日子不見閣下影蹤,又有什么困難?
  “我姐姐搬出去住了。”
  “我听說過,据講,以前城寨的設施,現在許多地方都有。”
  邱晴點點頭,“分散投資,以免目標太大。”她解釋。
  曾易生笑,“你口气像發言人。”
  “朱外婆才是真命天子。”
  “我跟她談過,她胸腔不知有几多資料。”曾易生停一停,“主要我還是來看你。”
  應該相信他嗎?
  “你可打算升學?”
  邱晴說:“當然要讀下去,”她轉一轉咖啡杯子,“姐姐不十分記得我念到第几年,我可以告訴她成績欠佳留級,又多賴兩年預科。”
  曾易生啼笑皆非。
  “大學生活同傳說中是否一樣?”
  “還胜一籌。”
  邱晴羡慕地看著他。
  “我有种感覺你會做我的師妹。”
  “多謝鼓勵,言之尚早,我也許考慮進社會大學,你的師妹,不是那位長得雪白穿得雪白的小姐嗎?”
  曾易生一怔,“你見過曹靈秀?”
  “你想想,”邱晴老气橫秋地說,“這世界能有多大。”
  曾易生听不出她語中滄桑,一徑說:“曹靈秀明年要到美國去念茱莉亞學院了,修鋼琴,成績好的話,可能會成為國際聞名的音樂家,說不定會在卡納基堂演奏。”
  他是那樣替她高興,越說越興奮,完全沒有顧及邱晴的心理。
  這還是邱晴第一次听到世上有間茱莉亞學院,想象中在天際云邊一個近仙界高不可攀的地方,曾易生跡近傾慕的語气又把它拉得更遠更高。
  邱晴馬上多心變色,他莫非要以曹靈秀的高貴超脫來形容她的低俗?若是有心气她,還可原諒,偏偏他又似無心,則更加可惡,捧一個來壓一個,至為不公。
  曾易生猶自說下去:“几時我介紹給你認識,她才十九歲同你有得談的。”
  “我有事,”邱晴站起來,“我想先走。”
  曾易生一怔,這女孩子真是瞬息万變,坐得好好的。忽然之間又不高興了,難道言語間得罪了她?
  說時遲那時快,邱晴已經站起來离座,待曾易生付過賬,走到門口,已經失去她的蹤影,他像個呆瓜似地站一會儿,只得叫車离去。
  邱晴一出門,心里還希望曾易生快點追上來,他應當速速扔下一張鈔票,三扒兩撥拉住她,說數句俏皮話,把剛才不愉快的事忘掉。
  但是沒有,講俏皮話的是另外一個人。
  “他真笨,”有人在她身邊說,“完全不适合你,他配不上你。”
  邱晴吃一惊,轉頭望去,站在她身邊,穿套白西裝,戴著墨鏡的,正是麥裕杰。
  邱晴不去睬他。
  他怎么會知道這許多。
  “小妹,我就坐在你們后面,你沒看見我。”
  邱晴漲紅了臉。
  “我的車子來了,送你一程。”
  邱晴与他上車,曾易生待車子駛遠才出來。
  麥裕杰說:“我最看不起這种人,他充什么,他還不是同你我一樣,早些日子出去,就當自己上岸了,像個觀光客似談起城寨來。”
  邱晴震惊。
  她真沒料到麥裕杰會這樣了解她的看法。
  “那种假人,才不能滿足你。”麥裕杰笑了。
  邱晴怔怔地看著前方。
  “那种假人,正好配白面孔白衣裳坐在鋼琴前過一生的洋娃娃。”
  邱晴的心頭一熱,沒想到要由他來安慰開導她。
  “邱家的女人都是活生生的,胜他們多多,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送你進最好的學院。”
  邱晴微笑,她一向不是任性的女孩,一點點平息下來,她說:“我不要同什么人爭。”
  麥裕杰看她一眼,“可是你生他的气了,你從來不屑生我的气。”
  “到了,我可以從賈炳達道走進去。”
  “不管你怎么想,我們才屬于同一族,”麥裕杰頓一頓,“你會發覺,你与我在一起,才能毫不掩飾做回你自己。”
  最令邱晴气餒得是,他說的都是實話。
  “你有邱雨就足夠了。”
  麥裕杰拉住她,“何必去高攀人家。”
  “你放心,”邱晴說,“我才不會去高攀任何人。”
  “那很好,我不會袖手旁觀看你受委屈。”
  她下車,走到一半,又打回頭,蹲在車旁,同麥裕杰道:“你能不能多陪陪我姐姐。”
  “這是我私人的事,”他沒有正面回答,叫司机把車開走。
  邱晴回到陋室,躺在床上。
  是有另外一种女孩子的,她見過她們,清麗脫俗,生活環境太過完美,使她們的智力永遠逗留在某一個階段,她們住在雪白的屋子里,睡在雪白有花邊的床罩上,過著單純白蒙蒙的日子,也結婚生子,也為稍微的失意哭泣,但白紙從來未曾著色。
  曹靈秀必定是這樣的人。
  邱晴注定是彩色斑斕的一張畫。
  她歎口气,轉一個身。
  背后忽然傳來幽幽一聲歎息。
  邱晴脫口而出,“媽媽?”
  陋室空空,除了她,沒有別人。
  床頭沒有鋼筆,茶几上沒有粉紅色私人電話,案上沒有插著鳶尾蘭的水晶瓶子,她不是小公主,她父親沒有王國,她甚至不知道她父親是誰。
  她如果想擁有什么,就必須靠雙手去爭取。
  朱外婆用她那副鎖匙啟門進來,看見她,嚇一跳,“你怎么回來了,”馬上看到邱晴一臉眼淚,“發生什么事,受什么委屈了?”
  邱晴的臉在枕頭上一滾,再轉過面孔來,已經沒事一樣,由床上起來。
  朱外婆蹲在她身邊,“你沒有把握机會同小曾去散心?”
  邱晴微微一笑,“他自有女朋友。”
  “你要努力呀。”
  “我要爭取的,絕不是男朋,他救不了我,只有我自己能救自己。”
  朱外婆連這樣時髦的話居然也听懂了,過一會儿說:“曾易生是個好青年。”
  “太好了,就不屬于我的世界,我已經習慣破爛,姐姐穿剩的衣裳,母親吃剩的餅干,無論什么角落里掃一掃,就夠我三五七天用。”
  母親健康的時候,并不看重她,藍應標舍得替她置新衣也不管用,轉眼變成手信轉送他人。
  一直要到母親臥床,由她悉心全力照顧,才真正看清楚小女儿。
  “曾易生不算什么。”邱晴安慰老人,“相信我。”
  “到我這邊來吃飯吧。”
  邱晴也不客气,跟著過去,不用睜開眼睛,也摸得過通道。
  她在這里悠然自得,環境与她融成一片,無分彼此,她覺得安全,舒服,自自在在做一個真人,愛沉默便沉默,愛負气便負气,都游刃有余,負擔得起。
  朱外婆說:“我老是覺得,你姐姐雖然出去了,卻還是城寨的人,你雖然住在這里,卻一早已經出去。”
  邱晴笑,最初想出去的,絕對是她。
  沒想到,曾易生做功課的態度認真,連二接三地進來找朱外婆印證他手頭上的資料。
  暑假,邱晴在快餐店做女侍,忙得不可開交,曾易生去敲門,十次有十次沒有人應。
  他相當悵惘。
  下意識他希望接近母親不讓他接近的女孩子,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可触碰之處。
  一日邱晴放工回來,混身散發著油膩味与汗息,正在嘮叨良民同難民的分別,不外乎在有沒有洗澡,在樓梯口就碰見曾易生。
  這倒還罷了,他到底還是她的朋友,讓朋友看到狼狽相無所謂。
  但是他身后跟著曹靈秀。
  邱晴一看就知道是她。
  白襯衣白裙子,粉紅色襪子,襯白鞋子,全部粉彩色,似動畫片中女主角。
  曾易生馬上笑出來,“邱晴。”他叫她。
  那曹靈秀馬上往曾易生身后躲去,像是怕邱晴會吃人似的。
  邱晴不想与她計較,只是點點頭。
  曾易生說:“我約了朱外婆,她想進來觀光,”指曹靈秀,“順便一起來。”
  邱晴冷冷說:“我勸你當心一點,警察配著槍還四個一隊地巡。”
  曹靈秀緊緊抓住曾易生的手臂,惊惶地說:“我回到車子上去等你。”
  曾易生笑說:“不要嚇她,她膽子小。”
  所以一直要受保護到八十歲,曾易生,祝你幸運。
  邱晴揮一揮汗,走上樓梯。
  后面,曾易生向女同學解釋歷史,“此處不列入租地范圍之內,成為活的標志,不管是哪一國的人,只要看到九龍城的存在,就不能不承認這是中國領土,這是它的歷史意義。”
  邱晴沒有好气,掏出鎖匙開了門。
  “邱晴,”曾易生邀請她,“稍后我們一塊儿去喝杯茶。”
  邱晴答:“我不口渴。”她用力關上門。
  她沒有听見門外的曹靈秀偷偷同曾易生說:“她身上有味道。”用手扇一扇空气。
  曾易生當然也聞得到,邱晴的体臭鑽進他鼻端里完全兩回事,勞動,出汗,并無可恥。
  他敲門,朱外婆讓他進去,曹靈秀又縮上鼻子。
  那邊廂邱晴努力清洗全身,食水靠街喉接駁進來,全屋只有簡單的一只水龍頭,套著橡皮管,什么都靠它。
  衛生間內并無浴缸,去水倒是十分爽快,她握著水喉往身上沖,自小就這樣洗澡。
  工作地方自然不乏約會她的男孩子,明天,也許,她會答應他們其中一個。
  人人都需要生活調劑。
  正對牢風扇吹濕頭發,曾易生又過來敲門。
  邱晴大聲說:“我不去!”
  “邱晴,請幫幫忙,有人不舒服。”
  邱晴連忙挽起頭發去開門,她以為是朱外婆有意外,誰知中暑的是曹靈秀。
  邱晴拒絕接待,“快快把她送到醫院去。”
  曹靈秀在曾易生怀中呻吟一聲。
  “朱外婆說你有藥。”
  邱晴微微一笑,“我這里的藥,吃過之后,均會上癮。”
  曾易生啼笑皆非。
  邱晴見不能袖手旁觀,便出手幫忙。
  她把曹靈秀拖過來放平,讓她服兩顆藥,喝半杯水,給她敷著濕毛巾。
  曹靈秀飲泣,“我要回家。”
  邱晴說:“太陽快下山了,馬上就可以走。”
  她忍不住訕笑,這樣便叫吃苦,太難為這個玉女了。
  就在同一位置,整整九個月時間,她親眼看著生母逐寸死去,也未曾吭半句聲,誰還敢說人沒有命運。
  邱晴吁出一口气。
  她靠著窗看向街。
  原本曾家住的房子已經拆卸,正在重建十一層高的大廈。
  曾易生走過來,邱晴輕輕問:“你認為她真的适合你?”
  曾易生低聲答:“我們不過是比較談得來的同學。”
  稍后他把她帶走,曹靈秀的白裙子已經染上兩個黑跡子,嘖嘖嘖,多經不起考驗。
  第二天,邱晴到快餐店上班,有意無意說:“仙樂都那套電影听說好笑极了。”
  站在她身邊的是戴眼鏡的小陳,他馬上說:“我立刻去買票。”
  邱晴隨即后悔,她想證明什么?
  下班時間越接近,越是狼狽。
  她囁嚅說:“小陳……”
  小陳笑,体諒地接上:“你不想去看戲了。”
  邱晴不敢回答。
  “看場電影無所謂,真的有苦衷,也不要勉強。”
  邱晴十分感動,放下一顆心,“不,沒問題。”
  沒想到小陳是個老好人,正因為如此,接著發生的事更令邱晴憤怒。
  他們走近仙樂都,已經發覺被人盯梢,稍后兩個不良少年故意上來擠推小陳,口出惡言,見小陳尷尬,又哄堂大笑:“癩哈蟆想吃天鵝肉,真要教訓教訓。”
  言語舉止卻一點儿也不敢沖撞邱晴。
  邱晴心里有點分數,“小陳,我們走吧。”
  小陳慌張地點點頭。
  “對面有警察,我們過馬路去。”
  已經來不及了,忙亂中有人伸出腿去絆小陳,又有人在他臀圍上加一腳,把他踢翻在地上,小陳的近視眼鏡松脫,落在附近,剛摸索著去拾,被人一腳踏個粉碎,再在他臉上補一記。
  一切發生得那么快,待警察奔過來,那几個熟手已經呼嘯而散。
  邱晴扶起小陳,他已是一鼻一嘴的血污,雪雪呼痛。
  邱晴气得渾身顫抖,不明就里的人還以為她害怕。
  她陪著小陳去報案敷藥,搞了一個晚上,回家的時候,巷子里站著一個人,他在等她。
  邱晴叉起腰,站住。
  那人笑,“男人若不能保護你,要來無用。”
  邱晴破口大罵,自母姐處听來的髒話全体應用。
  “嘖嘖嘖,暑假過后就升預科了,為何這樣粗魯?”
  邱晴說:“你一直派人跟著我,你敢這么做,我去告訴姐姐。”
  麥裕杰不再嬉皮笑臉,沉下臉,“正是你姐姐叫我看著你,你別以為我多事。”
  “麥裕杰,你別過分。”
  麥裕杰點燃一支煙,吸一口,噴出來,“從前,還有人叫我一聲杰哥。”
  “從前,有人并不是這樣卑鄙。”
  “你姐姐不想你做這种粗工。”
  “你有更好的介紹?”
  麥裕杰且不理她的嘲諷,“不,我沒有,但我可以給你零用。”
  “我不喜歡不勞而獲。”
  “你看孫叔敖与兩頭蛇的故事看太多了,做人的精萃,便是在如何不勞而獲。”
  “麥裕杰,我想你已經變態,話不投机,多說無益。”
  他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邱晴警告他:“不要干涉我。”
  “你是我的小妹,我要保護你,你同那种人看戲,燈一熄,他的手便擱上你的大腿,不相信,要以身試法?喝一杯茶,他便會跟著你回家,你不知世道多么凶險。”
  邱晴指著他,“你最好不要管我。”
  麥裕杰冷冷問:“不然怎么樣,你會去報警?”
  “不要挑戰我。”
  她伸手推開麥裕杰,麥伸手摟住她的腰,邱晴反手給他一個耳光,滿以為他會伸手來格,他沒有,“啪”地清清脆脆著了一記,老遠都听得見。
  邱晴嚇一跳,連忙奔上屋去。
  小陳挨揍消息在快餐店傳開,大家都開始思疑,再也沒有男生肯約會邱晴。
  再過一些日子,領班借些小故,把邱晴開除。
  邱晴并無分辯,默默取過余薪,放進口袋。
  領班反而有點儿不好意思,他建議邱晴到便利店去找工作。
  小陳受傷在家尚未上班,邱晴毋須向任何人道別便靜靜离開。
  她直向姐姐寓所奔去。
  邱雨正与一班姐妹玩牌,一見妹妹滿臉怒容找上門來,便即時解散牌局。
  邱晴臉色稍霽,“我說兩句就走,你們不必遷就我。”
  “已經打了兩日一夜,大伙都筋疲力盡,趁机收篷也好。”
  室內煙霧彌漫,邱晴推開長窗透气。
  邱晴許久沒有在陽光底下看過姐姐,這是罕有的一次,她的長發枯燥折斷,皮膚黯然無光,褐色眼珠失去往日神采。
  邱雨厭惡地用手擋住眼睛。
  邱晴与姐姐到客廳坐下。
  她本來發過誓不再上門,今天又來了恰恰叫她看到姐姐顏容憔悴。
  邱晴不敢提自己那筆,只是問:“你身体不好?”
  “瞎說,”邱雨打個呵欠,“你有什么話快說,我就要睡了,累得不得了。”
  “姐姐,你這樣日以作夜,行嗎?”
  “為什么不行?”邱雨訕笑,“我有錢即行。”
  “這樣不健康。”
  邱雨笑得前仰后合,啊哈啊哈。
  邱晴不理,“你要注意身体。”
  她替姐姐攏一攏長發,摸上去,感覺如枯草。
  邱雨催說:“你有什么話說?”
  邱晴看著姐姐的臉,這是張沒有生气的面孔,邱晴不忍多說,她低下頭,“快餐店開除了我。”
  “謝天謝地,你要做事,還不容易,阿杰現在開地產公司,登報請人,我叫他給你當經理。”
  邱晴不出聲,至此她的怒意全消,只是握著邱雨瘦削的手。
  女佣捧來一碗雞湯,邱雨一口喝干,又打一個呵欠。
  明明錦衣美食,卻日漸凋謝。
  邱雨微笑,“你畢業了是不是?瞞著我,想考大學?”
  邱晴不語。
  “我們的新房子在裝修,有一間空房,專門為你准備,希望你搬來住。”
  姐姐什么都不知道,她根本不曉得發生過什么事,從前机靈聰明的邱雨到什么地方去了,抑或今日她假裝胡涂?
  她伸一個懶腰,眼皮沉重。
  邱晴只得說:“我先走了。”
  剩下的假期,邱晴在便利店做售貨員,再也沒有与任何人說過一句半句閒話。
  每天下午四點鐘,麥裕杰總是進來買一包香煙。
  邱晴視他如陌路人,默默地招呼他,假裝不認識他,麥裕杰也不多話,取過香煙即走,像是見過邱晴,已經滿足。
  另外一個店員問邱晴:“他是什么人?”
  邱晴答:“我不知道。”
  “他有沒有約會你?”
  “我不与陌生人上街。”
  “他看上去英俊之极。”
  “是嗎,我不覺得。”
  開學之后,邱晴仍然在周末回店幫忙,一日正忙著沖咖啡,有人叫她。
  她抬頭,看到曾易生。
  邱晴有點訝异,“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地?”
  “朱外婆告訴我。”他雙手插在口袋里,微微地笑。
  噫,莫非曹靈秀已遠赴茱莉亞學院攻讀。
  “城寨那篇論文你已經順利完成?”邱晴邊忙邊問。
  “是,拿了甲級分數。”
  “可打算寫續篇?”
  他忽然說:“邱晴,過几天我們家就要离開本市。”
  邱晴很鎮定,“旅游還是移民?”
  “移民到英國倫敦。”
  經理在另一邊大聲叫邱晴到儲物室幫忙。
  邱晴說:“對不起,我要去做事。”
  “今晚我在門口等你下班。”
  邱晴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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