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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她醒來的時候,只覺眼前一片洁白。
  感覺十分舒服,像是長久沒有睡過一次好覺,這趟是例外,她輕輕伸一個懶腰。
  雪白房間有一扇窗戶。
  窗外樹影婆娑,棕黃樹葉子大張大張飄落,這必定是一個秋日的早晨,室內散發著鮮花的芬芳。
  她略為納罕,我怎么會在這里,我怎么會一點心事都沒有?
  任何成年人都該有遠憂近慮,為何她這樣坦然自在?
  她撐著雙臂自床上坐起來。
  看清楚環境,她怔住。
  噫,這分明是一間醫院病房。
  她不由得摸摸身子,全身卻沒有一點痛楚,她抬起腿,才想下床,病房門被推開,一位白衣護理人員笑說:“早,今天天气真好,你精神如何?”
  她瞪著看護,看護制服上扣著名牌,她回答:“謝謝你,馬利,我很好。”
  名叫馬利的看護說:“倉醫生很快就來看你。”
  她又是一呆。
  听護士的口气,她躺在這間病房,好像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她正想進一步思索,一位年輕醫生卻已進房來。
  他一臉喜悅,趨向前,“珍,你醒了。”
  她靜靜看著醫生,呵,我的名字叫珍?
  嘴里禮貌地應道:“早,倉醫生。”
  倉醫生替她做了一連串檢查。
  “太好了,完全正常無恙。”他高興地說,“現在,你可以通知你的家人或朋友來接你出院了。”
  她茫然看著他。
  是看護先覺得不妥,對她說:“我可以代你通知他們。”
  倉醫生隨即凝視她的眼睛,“你可以把名字告訴我們嗎?”
  她想一想,神色呆滯起來,要隔一會儿才說:“你不是叫我珍嗎?”
  醫生与護士交換一個“噫不妥”的眼色。
  護士隨即說:“珍是倉醫生給你杜撰的名字,因為你身上沒有任何證明文件。”
  女子略為變色。
  護士著急,追問:“你是誰,你不知道你是誰?”
  醫生做一個手勢,制止護士逼問。
  女子側著頭,想了几分鐘,忽然笑了。
  臉色雖然蒼白,頭發也太過蓬松,但是那笑容卻如一朵蓓蕾怒放,醫生与護士也不禁被她引得笑出來。
  不過她的答案卻是:“不,我不知道我是誰。”
  醫生不置信地問:“你的意思是,你失憶?”
  女子抬起頭,“我想是。”
  “你記不起你的身分?”
  女子下床,“我需要時間思索,或許你能夠幫我忙,你在何處找到我的?”
  倉醫生立刻知道她是一個极其聰明的女子,三兩下手勢,她已經反客為主,掌握了情況。
  她不是一個坐在家中管家務的女子。
  倉醫生答:“好,我們很愿意提供資料,警方發現你的時候,你駕車失事,房車撞倒公園門口一棵橡樹,你伏在駕駛盤上,昏迷不醒,被送到市立醫院急症室來。”
  “那是什么時候?”
  “四十二小時之間。”
  女子嫣然一笑,“難怪我睡得那么舒服。”
  倉醫生對她的認識又深了一層,很少人能夠處變不惊,尤其是這樣的突變。
  只听得女郎有紋有路、有條有理地問:“警方應自車子來源查到我的身分。”
  “車子是租來的。”醫生說。
  “誰租賃它?”
  “一位游客。”
  “外國地址呢?”女子把身子探前,咄咄地問。
  倉醫生大惑不解,應當由他來質問女郎才是,不是由她來問他。
  但他是一個性格大方的人,隨即想到女子也許太想知道有關過去一切,故不介意回答一個又一個問題:“他已搬遷,不明下落。”
  “護照的號碼呢?”女郎失望。
  醫生按住她,“珍,你需要休息,詳細情形,警方會告訴你。”
  女子縮一縮手,像似听到警方兩字,有所警惕。
  她告訴醫生:“我要出院。”
  “出院需要病人及醫生簽字。”
  “你說我身体無恙。”
  “是,但病人如果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如何簽名?”
  女郎想一想:“我叫珍。”
  倉醫生沒好气,“是嗎,那我是泰山。”
  女郎笑,“我叫黃珍。”
  “為何姓黃?”年輕的醫生不服。
  “我有黃皮膚。”什么都有答案。
  醫生繞著手打量病人。
  他不肯定她是否真正失憶。
  如果是,她實在太過与眾不同。
  “我什么時候可以离開?”
  “醫院不是監獄,女士。”
  女郎身上穿著白袍,看護善解人意,拉開一扇柜門,“小姐,你進來時的便服在此。”
  倉醫生看她一眼,偕護士离去,在門口說:“出院手續十分簡單。”
  病房內又只剩下女子一人。
  她收斂了面對陌生人的自在,坐在床角靜思。
  醫生如果在此刻看見她,一定會相信她是真正失憶。
  半晌,女郎站起來,走到柜邊,檢視那套衣服。
  那是一套灰色的羊毛上衣与裙子,灰色襪子,同色鹿皮鞋,這套配搭并沒有給女郎什么提示,她唔一聲,像是在說別人,喃喃自語,“一色服裝,甚有品味。”
  然后她看到挂在一角的手袋。
  打開它,她看到小量現鈔。
  与一副門匙。
  她茫然抬起頭,門匙在這里,門在何處?
  找到門,也許她可以找到家?
  她嘲弄地對自己說:“黃珍,你此刻孓然一人了,”隔一會儿又更諷刺地加一句,“世上有誰不是呢。”
  她換上便服,全部合身,可見那真确是她的衣服。
  她簽名自己出院。
  倉醫生在門口等她,“假使你覺得不妥,可与我聯絡。”
  女郎這時露出感激的神色來,低聲說:“謝謝你。”
  “我的聯絡號碼。”倉醫生看上去似真的擔心她。
  女郎看到他的卡片,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倉哲。
  比起這個名字來,黃珍二字真是傖俗。
  他問:“你到什么地方去?”
  問得真好。
  女郎抬起頭想一想,“我會与你聯絡。”
  她背著手袋,勇敢地离開醫院。
  到此為止,倉哲醫生与馬利護士是她認識的惟一兩個人。
  走到街上,触目一切都是熟悉的,她肯定自己不是游客,她登上一部計程車,她有靈感,她不急于尋找自己的身分,好似知道真正的她并不光彩。
  她在市區下車,走進一間百貨公司,逛到女裝部,在穿衣鏡前看到自己。
  她呆視半晌,忽然打開手袋,取出一副太陽眼鏡戴上,遮住憔悴的雙目。
  身邊現款不足她度過一個星期,她并沒有忘記都會的生活指數。
  怎么辦?
  忽然之間,她發覺左手無名指上,她一直戴著的一枚紅寶石戒指。
  這是真寶石,抑或只是一小塊玻璃?
  她試圖脫下它,旋了兩旋,太緊,除不掉,只能稍微勒高一點,指環遮住的部位皮膚較白,這是一只舊指環。
  她走進洗手間,借用一滴肥皂液,用力一轉,脫下戒指。
  鑲工甚細,她看出它是真的。
  能將它變賣嗎?
  她急需現款。
  指環內側刻著珍寶店的名稱。
  她不复記憶這是家什么樣的店,遲疑一下,她离開商場,走出大街。
  珠寶店林立,她隨便推開一家店門進去。
  西裝筆挺的店員立刻上前招呼。
  他見識多廣,認得女客身上的套裝是名貴的凱絲咪,呵還有,那只細格子鱷魚皮手袋价值不低。
  女郎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她心底嘲笑:原來我不是一個賣慣當慣的人,那倒好。
  店員耐心等她。
  她隨口問:“寶石不是真能保值吧?”
  店員笑了,“只要喜歡就好。”
  還是現金最可靠,女子懊惱。
  “不過,”店員忽然說,“像這位小姐您手上這只紅寶石戒指,敝店隨時回收。”
  女子万分意外,“這是你們店的貨品?”
  店員比她還要突兀,“小姐,這是著名第凡尼鑲工,任何人都看得出來。”
  “呵,它值多少?”女子不相信這運气。
  “你真的出讓?”店員睜大雙眼。
  她肯定地頷首。
  店員連忙把經理請出來。
  經理看都不看她,自管自取出放大單鏡,在充足的光線下細看。
  半晌,他抬起頭來,“小姐,賣掉了是再也買不回來了。”口气惋惜得不得了。
  女郎眨眨眼,不覺可惜,她急需食宿費用。
  經理隨即對伙計說:“馬上通知顧太太。”
  女郎是聰明人,立刻問:“有人征收這只指環?”
  經理笑吟吟,“這又不是秘密,這樣大的鴿血紅紅寶石,一向是小姐太太們夢寐所求。”
  啊。
  女郎忽然問:“當初你們可有出售記錄?”
  “這只指環設計式樣超過二十年,我們總行亦只保留十年記錄,但是相信花些工夫,我們可能……”
  女郎沒有留心听下去。
  誰,誰把這么名貴的紀念品贈予她?
  為什么這樣重要的人与事她一點記不起來?
  她抬起頭來,“請代為查訪。”
  “一定一定。”
  “指環且放你們處。”也許更為安全。
  “是是,小姐,你貴姓,還有,敝店如何同你聯絡?”
  她一眼瞄到斜對面一間酒店招牌,“我姓黃,住大使酒店二二三一房。”
  經理連忙去登記,同時寫收据給女客。
  中午,當通宵更的倉哲醫生已經下班,他在休息室喝咖啡。
  同事朱爾旦進來,搭訕說:“今晨你那邊有個美女患失憶?”
  小道消息傳得真快。
  “她不是美女,而且,也不一定真患失憶。”
  “馬利說她是美女。”
  “對女性來說,有气質才堪稱美女,男人看法不同。”
  這四個字是十分好的形容。
  小朱又問:“放二十一天假,你打算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倉哲笑,“忙著做這個做那個還好算假期?”
  他脫下制服返家。
  在淋浴當儿,他已听到自己的鼻鼾聲。
  他累极倒在床上。
  不知睡了多久,只听到連續不停的門鈴聲。
  他半明半滅,痛恨那個扰人好夢者,雖然他并沒有做夢,“走!走!”他呼喝,但終于自床上爬起,跌跌撞撞,前去開門。
  門外站著小朱口中那所謂患失憶的美女。
  她扶著門框,“我可以進來嗎?”看上去倦了。
  “當然。”
  她靜靜坐下來。
  “要喝點什么?”
  “我吃飽也喝過。”
  “呵。”
  “但是我不能住進酒店,因無身分證明文件。”
  她好像不擔心花費,倉哲一向十分羡慕這种人。
  “珍,”他忠告,“如果你真的想不起自己的身分,我勸你回到醫院去,他們定可幫你。”
  “不,”她抬起頭,“我會想起來,這只是暫時性的,我毋須任何人協助。”
  倉哲揚起一條眉毛。
  女郎連忙補一句:“你是例外,我相信你。”
  “我能為你做什么?”
  “我需要住所,還有,若干朋友。”
  倉哲駭笑,“全都會人都在張羅這兩件事。”
  女郎只靜靜看著他。
  倉哲舉手,“好好好,我試試看。”
  “謝謝你。”
  倉哲撥几個電話、一邊打探,一邊留意女郎,只見她取過茶几上的報紙,正詳細閱讀。
  “啊,是是,有家具,但只得小小三百尺?我問一問。”
  誰知他才抬起頭,那女子已轉過身子來,“就是那一間。”
  倉哲一怔,她倒是十分果斷。
  倉哲說:“我陪你去取門匙。”
  “好的。”她已經站起來。
  倉哲有點悵惘,他還希望她纏著他呢,很惊惶,如一只迷途小鳥般,在暴風雨中扑打著翅膀掙扎,雙臂掩著胸:“我是誰?我從何處來,往何處去?”
  沒有,黃珍一如路過的友人。
  她微笑說:“勞駕你了。”
  倉哲用冷水洗了個臉,陪她出門,才發覺時間已近黃昏,她在街上已經游蕩了一段時候。
  目的地是一所中上住宅大廈。
  打開門,他們嗅到前任主人用過的香皂与花露水味道。
  倉哲連忙開了窗。
  “租金很貴呢。”
  “我明白。”
  地方實在淺窄,一張沙發床倒還算干淨。
  女郎解嘲說:“誰也不知道這是否我從前住過的地方。”
  倉哲看她一眼,太謙虛了,自女郎的打扮談吐看來,她從前的住所,想必胜過百倍。
  醫生到底是醫生,“你還是多休息一下,健康最重要。”
  女郎點點頭。
  倉哲走到門口,又轉頭問:“手頭上沒有問題吧?”
  女郎答:“一切都沒問題。”
  倉哲意外,“怎么會?”
  女郎一笑,“我出賣了一件從前對我來說,必定是极其珍貴的東西。”
  倉哲吃一惊,深覺凄涼,“此刻它對你,已經無用?”
  “別難過,我們必須拿我們所有的,去換我們所沒有的。”
  倉哲深為震蕩。
  女郎伸出手給他看,此刻她左手無名指上只余白色圈印痕,不幸中之万幸,她出賣的,不過是身外物,但倉哲隨即想到,許多人所交出去的,是自尊、靈魂、青春,他不禁像一個文藝青年般感慨万千起來。
  女郎看著他,沒想到他這樣多愁善感,她笑笑說:“泰山要有泰山的樣子,來,泰山,振作一點。”
  倉哲見她已經在小公寓中安之若素,便站起來告辭。
  下午,他約了女朋友佟志佳見面,猶自感慨。
  他說:“當年我立志考取文憑后,要學史怀側醫生,可是你看我,崇高的理想,如今為兩餐一宿犧牲掉了,我竟拿理想來換取生活。”
  佟志佳嗤一聲笑出來。
  她是個實事求是的女性,倉哲就是喜歡她這一點,那樣,她可以權充他的晨鐘暮鼓,隨時提點喚醒他。
  當然,佟志佳還有一張清麗脫俗的面孔,以及一份优差,否則,倉哲那慧黠的靈魂恐怕毋需由她來喚醒。
  呵,這是一個事事論條件的世界!
  佟志佳把冰鎮啤酒往他眼前推:“多吃點多喝點,做人不過是這樣。”
  “不,做人肯定還有其它。”倉哲握著拳頭。
  佟志佳用手撐著頭,“人生只有兩個階段适合尋找自我:十五至十八歲,五十五歲至八十歲,你我已錯過了第一階段,恐怕要等多几十年。”
  倉哲不語。
  佟志佳十分了解男友,故問:“是什么令你感慨万千?”
  倉哲抬起頭,“一個神秘的女子。”
  “啊——”
  自她的表情,倉哲便知道她已經得知此事。
  “那朱爾旦又多嘴了。”倉哲不以為然。
  “不關他事,市立醫院人人議論此事。”
  “對,明日就成為早報頭條。”
  “倉哲。”
  “有机會我介紹你認識她。”
  “她愿意公開她的故事嗎?”
  “志佳,你的口气如一名揭秘記者。”
  佟志佳此刻正是一本婦女雜志的總編輯。
  畢業后志佳閒蕩了一年,不肯定該做些什么,有一日,忽然覺得做雜志接触面廣,多采多姿,便向佟父提起。
  過了一個月,志佳二十三歲生日,佟父買下一間雜志社給女儿當生日禮物。
  志佳便是這樣成為銀河雜志的總編輯。
  她嫌董事總經理這銜頭俗气,故自名老總。
  做了兩年,已漸漸不用虧本,她自豪地對男友說:“我是一個寵不坏的人。”
  這是真的。
  佟志佳一直頭腦清醒,合情合理。
  當下志佳說:“我愿意認識神秘的她。”
  “她說她需要朋友。”
  “她叫什么名字?”
  “黃珍。”
  “笑話,那樣的人,怎么可能叫黃珍。”
  這是女性的第六感吧。
  過兩日,志佳接到倉哲的電話。
  “她說她准備認識新朋友,她很高興与我們結交。”
  倉哲与女友抵達小公寓時,發覺地方已經變了樣子。
  整洁多了,窗帘己更換,室內光亮,并且馬上斟出熱茶來。
  志佳一見到她,便暗自吃一惊,這女子的一雙眼睛,慵懶神秘深沉如一只狗,她長得并不十分美,但是韻味十足。
  她此刻穿著套運動衣,那樣隨便的打扮也遮不住她美好的身段。
  寒暄過后,女子如對老朋友傾訴那樣說:“真想找份工作。”
  倉哲真料不到女友會得馬上答:“我這里有差使,只要你不嫌卑微就好。”
  倉哲張大了跟,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只听得黃珍答:“我一定好好做。”
  倉哲自問掉了眼鏡。
  “只是,”黃珍疑惑地說,“我做得來嗎?我不知我有什么學歷,會些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
  佟志佳相信她說的是真話,“不要緊,我們慢慢會找到答案。”
  倉哲服了她們。
  “你明天到我雜志社來,我們上班時間很自由,衣著也隨便,不過同事們工作態度認真。”志佳把地址給她。
  “我想過了,”女郎說,“不出去的話,我永遠不知道自己是誰。”
  “歡迎你,黃珍。”
  女郎笑。
  志佳發覺她眯著的雙眼活似一只貓,再也錯不了。
  倉哲沒想一個會提出那樣的要求,一個會答應那樣的要求。
  可見倉哲了解女性不多。
  可見女性比男人干脆得多。
  倉哲放心,現在有志佳照顧她。
  事后志佳說:“她雖然不知道她是誰,可是生活得很好,你注意到嗎?廚房有三种以上的胡椒粉。”
  “那么,她從前是生活細節考究的一個人。”
  “現在她仍然是呀,”志佳說,“毫無疑問。她引人入胜。”
  誰說同性相拒。
  黃珍第二天上午十時到雜志杜,志佳一早已在辦公。
  她沒有与她談私事,親自帶她在辦公室兜了一個圈子。
  “你認為自己适合哪一個部門的工作?”
  黃珍毫不猶豫地答:“寫作。”
  “什么?”志佳一愣。
  “訪問、寫作、記錄。”她毫不猶豫地答。
  “呵,”志佳有點佩服她的勇气,“你愿意試一試?”
  “是,請給我机會。”
  于是一言為定,一拍即合。
  佟志佳把黃珍推荐到采訪部去。
  她叮囑她:“一個先生一個令,黃珍,從此你听令于采訪部主管,我看你也不是個瑣碎的,受了委屈,自己解決,盡量与同事和平共處。”
  黃珍很干脆,“省得。”
  從該日起,黃珍成為銀河雜志一分子。
  那天中午,佟志佳与小朱吃飯。
  小朱微笑,“志佳,這些年來,你有心結交我,是因為我可以做你的眼線吧?”
  佟志佳臉不紅心不跳,呷一口咖啡,“朱醫生,那當然不在話下,不過朱醫生,你為人忠誠可愛,黑白分明,也是我敬佩你的原因。”
  俗云,千穿万穿,馬屁不穿,那小朱當然知道這是客套話,但也忍不住覺得舒服。
  他間:“志佳,可否告訴我,為何收留那來歷不明的女子?”
  志佳側著頭想一想,“你要听真話還是假話?”
  “先听假話。”
  “我同情她。”
  “這确是假話,且听听真話。”
  “小朱,我如不收留她:眼看倉哲就要收留她,与其由倉哲收留她,不如我來收留她。”
  小朱一怔,細細回味咀嚼那番話,消化之后,不由得歎口气。
  過一會他說:“志佳,做你也真不容易。”
  志佳歎口气,“這年頭,找一個好的人,更加不容易。”
  “你條件优秀。”
  “小朱,你是我朋友,才那么說,我雖有點妝奩,但家父只是個不諳英語的制衣商人,有張文憑,但不足夠我拿著它出來打天下,小朱,我清楚我自己的底細,外頭比我聰明美麗能干的女子不知凡几,我一定要設法綰住倉哲。”
  小未有點感動,如今有自知之明的女子也不多了,志佳真是難得。
  他略為沖動地說:“志佳,早知當日我努力追你,未必敵不過倉哲那小白臉,此刻太遲,我已視你為妹子。”
  志佳笑笑,“將來你會碰到比我好十倍的女孩。”
  “可是,”小朱說,“她可會愛我,我可會愛她?”
  志佳只得又笑。
  飯后覺得臉部肌肉有抽筋之虞。
  回到雜志社,佟志佳問手下:“黃珍呢?”
  “派她出去做訪問了。”
  “這么快?”志佳意外。
  “我們人手一直不夠。”
  “是宗什么任務?”
  “有兩件新聞:一是法國某小明星前來宣傳新出品香水,二是一名產婦生下三胞胎但家境欠佳有待救濟,任她選擇。”
  連志佳都好奇了,“她去了何處?”
  “她去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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