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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那日回家,万亨同母親說:“媽,我想你同一個人提親。”
  周母先是高興得不得了,嘩呀一聲跳起來,“万亨,你找到對象了?”隨即搭然。
  “不管是哪家小姐,你喜歡即好,我不想插手,我會坏事。”
  “媽總是為我好。”
  “我并無帶眼識人,”她仍然懊惱。
  “往事不用再提。”
  万亨越是不怪她,她越是羞愧,終于落淚。
  過一會她問:“這位小姐是誰呢?”
  “是劉明珠。”
  “呀,明珠,”周母意外失聲。
  万亨微笑。
  “我以前怎么一直沒有想到她。”
  “因為那時她還小。”
  “真是女大十八變。”
  “她本人已經愿意,不過事情是鄭重點好。”
  周母心中明白,“你不過是想給我机會將功贖罪罷了。”
  “母子之間有什么功過。”
  “我這就去找她。”
  “也得有點准備吧。”
  周母懊惱,“我一些好的金飾全部已叫兩名不肖媳婦訛騙光了。”
  万亨笑出來,“不怕不怕,明珠不在乎這些。”
  “只得去現買。”
  万新听見,拍著胸膛,“我去。”
  周母瞪他一眼,“人家看見你怕。”
  “明珠与我們自小長大,才不會見怪。”
  “奇怪,我怎么一直沒想到她,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万新笑說:“同樣是大學生,在明珠面前就沒有自卑,到底是鄰居。”
  万亨也笑,“邢么多女孩數她最乖,毫無怨言服侍老人,原以為她會去讀護理,誰知是修電腦科。”
  那天下午,万亨到市中心著名珠寶店買了一只戒子与一只金表。
  周母与万新高高興興帶看禮物到明珠家去。
  万亨獨自等消息。
  他有點緊張,万一,万一明珠改變了心意:他想找一罐啤酒喝,終于又按捺下來。
  稍后有點累,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忽然之間看到窗廉輕輕拂動,他有點奇怪,他們單位沒有窗廉,這是什么地方,張大眼,看到明珠蹲地上溫習功課。
  她抬起頭看著他笑。
  “明珠”,他叫她,看仔細了,又不是,呀,原來是學生時期的慧群。
  她們二人是有點像,万亨定定神,“慧群你來了”。
  心中無限歡喜,可幸在夢中時時可以見到慧群。
  “且不用忙功課。”他說。
  慧群放下紙筆。
  “我想再婚,你贊成嗎?”
  慧群點點頭。
  “明珠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子。”
  她溫柔地笑。
  “我盼望得到你的祝福。”
  他伸出手,眼看可以碰到慧群,可是听見腳步聲,他分一分神。
  再抬眼,已看到母親与大哥自外歸來。
  他急問:“怎么樣?”
  周母在抹眼淚。
  万所說:“媽雙眼發痛,要看眼科。”
  万亨心頭一沉,苦笑起來,明珠一定拒絕了此事。
  就在這個時候,万新忽然笑容彌面抬起頭來,“恭喜你,万亨,又要做新郎了。”
  万亨繃緊的神經驟然松下來,人有點呆。
  他緩緩坐下。
  “媽歡喜得哭。”
  老式婦人,高興也哭,悲傷也是哭,沒有第二條路來宣泄感情。
  万亨蹲下同母親輕輕說:“別揉眼睛。只有更痛。”
  万新恐嚇:“許多人因此哭瞎了眼睛。”
  周母這才破涕為笑。
  万亨披上外套,“我去看明珠。”
  万所說:“她在科令斯圖書館等你。”
  明珠坐在最當眼的地方寫功課,好讓万亨一眼看到她。
  如果她愛你,她不會叫你受罪。
  他輕輕走過去。
  明珠似知是他,一臉盈盈笑意,神情似足万亨剛才夢中的慧群。
  万亨握住她的手。
  明珠把金表与指環戴在同一只左手上。
  “通知了家人沒有?”
  “已經与哥哥通過電話。”
  “他怎么說?”
  “他一定來參加婚禮,說是多年來最好的消息。”
  他們都沒有嫌他。
  万亨抬頭,看到圖書館內一架一架滿滿的書,怕有數十万冊,真是追求學問的好地方。
  他自小不大喜歡讀書,對此地無天分,也不想出人頭地,他只想生活有著落。
  如今求仁得仁,還有什么好怨。
  況且,還得到了這樣一個紅顏知己。
  圖書館內不便揚聲,万亨也一向不是個多話的人。
  他略坐一會儿,便站起來离去。
  明珠送他到門口。
  兩個人都無話,心意早通,不用多說。
  他伸出右手,揉亂了明珠的頭發。
  夏天,舉行婚禮的時候,周万亨外貌几乎恢复舊觀,在座賓客也不知道他究竟缺了哪只手。
  為著要使母親高興,請了將近五十桌喜酒,寡母愛怎么樣做都滿足她。
  明珠一句怨言也無,自小在一條村子長大的她十分明白規矩。
  劉志偉攜妻帶儿渡過北海來喝喜酒。
  他說:“万亨,我等的就是這一天。”
  “委屈了明珠。”
  “不會不曾,我看是德配。”
  天下雨,志偉心痒。
  “我們去踢泥漿球。”
  “我倆已不是少年人。”
  “胡說,未老先衰,不可取。”
  万亨見老友興致如此高,便說:“去就去。”
  換上球衣,沖到球場,即時加入与一隊年輕人踢起球來。
  不消片刻,便變了泥人,敵我不分,一于混戰。
  周万亨与劉志偉片刻便气喘如牛,終于倒在泥巴中,自動棄權。
  劉志偉笑得落淚,“痛快,痛快。”
  万亨索性鞠起泥漿水擦臉,“志偉,當中的十多年彷佛沒有過。”
  “時間真是可怕可是。”
  万亨點頭,“好像隨時回家還會挨母親痛罵,而父親則搖頭晃腦正不知念何篇詩詞。”
  “現在我也是人家的父親了。”
  “志偉你一子一女同你一個面孔。”
  “不,女儿像我老婆。”
  他倆哈哈大笑。
  那一身泥衣要在玄關脫下,換了別人,一定呱呱大叫。明珠卻自小習慣,把他倆衣物包成一包,連球鞋塞進洗衣机洗兩次。
  志偉有生意需要照顧,帶著妻儿回家去,臨走時叮嚀:“照顧明珠。”
  “她照顧我才真。”
  “到什么神秘幽美的地方去渡蜜月?”
  万亨答:“我不懂。你需問明珠。”
  明珠說:“我們到西雅圖。”
  “什么?”她哥哥几疑听錯,那是一個工業城。
  “該處將開設一家有史以來最龐大的電腦工厂,我跟學校去參觀。”
  志偉看著万亨,“你不反對?”
  万亨微笑,“我覺得很好。”
  志偉大力握妹夫的手,“謝謝你,万亨,謝謝你。”
  看情形他倆的确相配。
  他們到了西雅圖。
  整個蜜月期間,為了万亨,明珠都穿著裙子,她唯一化妝品是一管口紅。
  可是只要稍微抹一點,她整個人都亮麗起來,臉容燦爛像一朵花。
  她去開會,万亨在市區閒蕩。
  晚上,他們互相討論心得。
  万亨与人搶著開口,真是前所未有的事。
  他說:“你先講。”
  明珠說:“不,你請先。”
  万亨不再客气,“我發覺北美洲人愛喝咖啡到极點,這個城市末走十步就有一間咖啡店,天气好,在店外放兩張凳子就可做生意。明珠附和:“呵。”
  “你想想,咖啡成本多便宜,三個仙可賣一元,豈非比開酒館更好,酒的來价多貴。”
  明珠笑問:“你想怎么樣?”
  “明珠,不如來賣咖啡。”
  明珠更笑,“可是,你不是說咖啡店已經成行成市了嗎?”
  “那么,到附近其他城市去推廣。”
  “何處?”
  “有待考察,對,你有什么話說?”
  “我們今日,同一個叫蓋茨的人開會。”
  “他就是電腦厂老板嗎?”
  “正是。”明珠臉色疑惑。
  “有什么問題?”
  “蓋茨只得二十二歲。”
  万亨說:“英雄出少年,別忘了這是阿美利堅合眾國,任何人超過廿五歲便是老人家。”
  “他的設想非常偉大,邀請我們加入。”
  “你几時畢業?”
  “不,他說越快越好,毋需等待取得學位,他本人已經放棄哈佛文憑。”
  “万亨,你可支持我。”
  “百分之一百。”
  明珠歡呼一聲。
  万亨打量新婚妻子,“你肯定這人家看中你不是因為你長得漂亮?”
  明珠緬瞰,“我只在你眼中好看。”
  万亨笑,“你太謙虛了。”
  接著數天,他倆分頭開會,万亨把咖啡生意的資本、開銷、收入統統做出來,覺得有可為。
  最叫他欣賞的是北美洲西岸充沛的陽光。
  整個人精神振作,膚色很快蒙上一層健康的金棕。穿看棉衫短褲便可任意□達,十分逍遙。
  蜜月是真的蜜月。
  晚上,万亨忽然同明珠說:“我不回去了。”
  明珠雙目如星光般閃亮起來,“真的?我也決定不走了。”
  他倆哈哈大笑起來。
  “會后悔嗎?”
  “那也是將來的事了。”
  “那么,留待將來再說吧。”
  兩人在酒店房間內跳躍。
  万亨感慨地說:“你我是鄉下子女,走到今日地步,實非易事。”
  明珠十分溫柔,“也不大難,一直向前走就可以了。”
  “是。握住你的手,上路想不寂寞。”
  “還等什么,開步走吧。”
  過一日明珠便与電腦公司簽約,留下來工作。
  假期只余一天。
  “我們到附近逛逛。”
  “好呀,”明珠問:“去何處?”
  “我們駕車北上往加那大溫哥華。”
  “要開多久的車?”
  “兩個小時。”
  “立刻去。”
  九時出發、十一時抵達,到中午時分,周万亨已經知道他的咖啡店應開設在什么地方。
  “看到沒有,就在這條洛遜街,每天下班,我駕車到西雅圖与你相會。”
  明珠只是笑。
  他們找商業律師開會,連明珠都不相信當地租金如此廉宜,周万亨沉吟,斷不會長久如此,電光石火問他与妻子交換一個眼色:自置舖位。
  “咖啡店叫什么名字?”
  明珠雙睬比什么時候都明亮動人,万亨經輕說:“叫星光。”
  友誼酒館全交給周万新管理好了。
  万亨為人隨和,很快決定大小事宜,忙了個多月,店舖開幕。新家就在后一條街看得到海景的公寓里。
  “奇怪,”他說:“天下會有如此明媚的城市。”
  星光咖啡比人家便宜五個仙,客似云來。
  他沒有每天下班都到西雅圖看妻子,星期二黃昏他開車南下,星期五明珠北上,雙方都滿意這個安排。
  万亨似擺脫了過去生活的陰影。
  半年后,星光開多一家分店。就在街前另一個紅綠燈位置,叫行人有非停下來喝一杯不可的沖動。
  他似有做生意的運气。
  同會計師說:“是一個創業的好地方。”
  會計師駭笑,“周,只有你一個人會那樣說。”
  “不是嗎?”万亨意外。
  “本市新生意的失敗率達百分之九十。”
  “有這种事?”
  一年后他們就賺了錢在山上置業。
  明珠看過十分滿意,“我喜歡看得到海的房子。”
  “因為我們自小住在海邊。”
  “是,已習慣与海作伴。”
  “工作還怕嗎?”
  “一天做十六小時,幸虧你不在西雅圖,否則我真會內疚。”
  “彼此彼此。”
  夫妻倆干兩种完全不同的行業。
  “來,我做一杯新發明的牛奶咖啡給你喝。”
  “好呀。”
  明珠呷一口。“嘩,這是會上癮的。”
  “每朝上班男女的人龍排到門口街上。”
  “蔚為奇觀。”
  “當地的報紙也那么說。”
  明珠說:“每次到這里我都可以盡量松弛,我們像是終于擺脫了出身。”
  隔很久万亨才說:“我們出身有何不妥?”
  明珠看看窗外的海天一色,“万亨,毫不諱言,我比較喜歡今日的我。”
  “我知道你少年時很吃苦。”
  “不去說它了。”
  “鄉間重男輕女。”
  “咖啡店打算賣松餅嗎?”明珠支開話題。
  万亨溫和地說:“不,隔壁有三文治店。”
  有空的時候,万亨也會坐在露天座位上,閱報,讀得入神。
  身為老華僑,一切習慣都改變了,在新環境內堪稱如魚得水,可是,看起中文報來,卻仍然宛如著迷。
  還有,他知道夥計偷偷在背后叫他獨臂人。
  經理珊敏花一日光火地斥責侍者:“獨臂又怎么樣,比你們兩條手臂能干百倍。”
  他在一角听了微笑。
  一日珊敏花有意無意間:“左臂到底發生什么事?”
  他已能將事情來開玩笑,“呵,將之同魔鬼換了這間星光咖啡。”
  也許有人會說值得。
  一日,一個七八歲小女孩進來說要買牛奶咖啡。
  万亨說:“來,我幫你拿出去。”
  她母親坐在陽光底下。
  万亨把咖啡放在桌子上,剛欲轉身,那位少婦忽然叫他:“万亨。”
  万亨一愣,不想冒犯顧客,唱個偌,可是陽光擋住他眼睛,他要轉到另一邊,才看清楚少婦的臉容。
  還是沒把她認出來。
  她衣著考究,形容舒泰,帶看一個小女孩,語气同他那樣熟絡,會是誰呢。
  莫非是朱風芝?
  少婦十分詫异,“万亨,你不認得我了。”
  万亨賠笑。
  “万亨,我是秀枝。”
  秀枝。
  根本不像,胖了點,不多,但足以把所有秀气填滿。
  她仍足一個秀麗的少婦,但不能与從前此。
  万亨有點迷憫,看樣子她環境比從前好得多。
  “万亨,你好嗎?”
  “托賴,還不錯。”
  他在她旁邊座位坐下。
  “真巧,世界多小。”
  秀枝笑:“我在報上看到記者介紹貴店,訪問中有你的照片,故找了來。”
  原來如此,不是偶遇。
  秀枝說:“看見你做得這么好,十分安心。”
  “謝謝,是有點運气。”
  “記者說你新婚。”
  “是。”
  “是朱小姐嗎?”仍然關注万亨。
  “不,不是她。”
  “啊,我誤會了,報道說她在西雅圖工作,我便以為是能干的大學生。”
  万亨答:“她也是大學生。”
  “你一直喜歡大學生。”
  万亨并無分辯,“是,你說得對。”
  秀枝看看他,“你胖了點。”
  万亨點點頭。
  “快樂嗎?”
  万亨不得不承認,“快樂。”
  “我也再結婚了。”
  “看,我說過你會有新生活。”
  “他對我不錯,現在我是家庭主婦。”
  “那多好。”
  不知怎地,万亨對著太陽,忽然暗暗打了一個呵欠。
  他十分吃惊。
  這是怎么一會事?
  呵欠是不耐煩、厭倦的表示,他掩住嘴。
  幸虧這時有人救了他。
  一個年輕男子走過來,同秀枝說:“停車位不好找。”
  小孩立刻叫爸爸。
  他長得很端正,也很客气,与万亨招呼,親呢地取過咖啡杯,一飲而盡。
  “我們逛逛街。”
  他領著她們母女离去。
  万亨立刻回到店內,忽然之間疲倦到极點,斜斜坐在椅子上,叫夥計給他一杯黑咖啡。
  像是前生的事,又似昨日的事。
  的确是同一人,可是又与今日的她沒有關系。
  是她改變了他的一生,可是,他已經不認得她。
  珊敏花看見他臉色大變,問:“老板你要不要回公寓休息?”
  “好。”
  他回到樓上,倒床上,閉上眼睛。
  直到明珠溫柔的手擱他臉上。
  “你怎么來了?”
  “星期五下午五時半,正是我該回家的時候。”
  “真高興看到你。”
  “喲,許久沒听到這樣熱情對話。”明珠挪喻他。
  “明珠,生命是什么?”
  “嘩,我做錯什么,如此責難我,”她想了一想。“生命是我們存活在世上的那段時限。”
  “為什么發生那么多悲歡离合?”
  “因此我們不覺寂寞。”
  “到底是大學生。”
  “還有什么問題?”
  “發生一切對我來說是太刺激了。”
  “你的遭遇的确有异常人,對,今天發生什么事?”
  “一切正常。”
  “是嗎,突然如此感慨,我還以為你碰見舊情人。”
  万亨不動聲色,“不知朱風芝下落如何。”
  “她很好,她到新加坡去了,在一家建筑公司做得不知多出色。”
  万亨不知几訝异,“你怎么會知道?”
  “知彼知己,百戰百胜。”
  “啊,那么,秀枝近況你可知道?”
  明珠凝視丈夫,“林秀枝就住在本埠列治文三馬路,她前年結婚,嫁一名東方糧食經營商,生活美滿。”
  “真沒想到你是通天曉。”
  明珠溫柔地笑,“大學生都如此。”
  万亨卻黯然。
  只有慧群沒有好結局。
  “想起了慧群?”
  万亨錯愕,“這樣聰明,料事如神,會不會辛苦?”
  “你把答案都寫在臉上,我都不用猜測。”
  万亨長歎口气,“老了,每天到黃昏,倦得睜不開雙眼。”
  “對,”明珠更加痛惜他,“由三十歲開始訴苦喊老,呻吟二十年,就真的老了。”
  “來,我們到海邊散步,心情一好,我也許就把我一生故事告訴你。”
  明珠愁眉苦臉,“真的要借我雙耳嗎,我已經累得賊死。”
  慧群在海的另外一邊,慧群看不到今日的他。
  母親六十大壽,万亨邀請她來度假,万新在電話里說:“要來一起來。”
  万亨笑咪咪:“只怕請不動。”
  “不用先問明珠?”
  万亨詫异,“她知道我們家有几個人。”
  万新感慨。“真好,早知首尾。不用多講,毫無隔膜,所以華人智慧不會,門當戶對,哪里多一個明珠找的終身問題可望解決。”
  万亨說:“過來看看,也許明天就找到一個。”
  一家三口浩浩蕩蕩抵涉,屋子里最好的房間讓出來,明珠毫無怨言搬進客房。
  万新去看過兄弟的業務,嘖嘖稱奇。
  “真正一本万利。”
  “燈油火蜡開銷不少。”
  “可是無時間限制,竟日做生意,一早一夜,門外排長龍,還有,客人不會喝醉鬧事。”
  万亨問:“你要不要過來?”
  万新乾笑几聲,“怎么舍得。”
  飯后,他悄悄同万亨說:“凶手抓到了。”
  万亨苦笑。
  “判了終身徒刑。”
  “真是那人嗎?”
  “都招認了,不會有錯。”
  “并無目擊證人。”
  “可是根据環境證据,此人及其同謀另五人屋中搜出制炸彈材料。”
  “你可有去法庭听審?”
  “我一字也不懂,去來作甚。”
  靜默一會儿,万亨說:“你一直不肯學好英文。”
  万新賠笑,“放過我吧,家豪會說不就得了。”
  “真的,家豪一口英語說得做洋童。”
  “你這邊生活如何?”
  “過得去,一有事,僑領會得嘩啦嘩啦。”
  “歧視黃种人嗎?”
  “都一樣啦,希企人家視同己出是不切實際的想法,自已爭气,也能安居樂業。”
  “這要做得比人好十倍嗎?”
  万亨想一想,“不用,好一倍已夠。”
  万新气餒,“我還是返大西洋那一邊算了。”
  万亨笑。
  万新問:“明珠在什么地方工作?”
  “一間叫微軟的電腦工厂。”
  “有前途嗎?”
  “這話你不要讓她知道,她喜歡做盡管做,可是有我在這里,不致于要她養家。”
  万新也笑,“可是,總得抽出時間來養儿育女呀。”
  “這不好勉強。”
  “你也得同她有點表示。”
  “我尊重她的意愿。”
  万新歎气,“你就是太遷就她們。”
  万亨伸手推大哥一下。
  正在這時候,周母同明珠自露台走進來,周母撈撈叨叨在一邊不住叮囑。
  万亨納罕間:“什么事這樣緊張?”
  周母更詫异了,“你不知道?明珠怀了孩子。”
  万亨張開嘴,一時硬咽,說不出話來,她都替他想到了。
  万新笑,“你看,這人終于走了狗運。”
  万亨終于說:“我出去走走。”
  明珠跟在他身后。
  “你怎么出來了,身上衣服夠嗎。人可累?”
  明珠笑:“我很好。”
  “也難怪,年輕力壯。”
  明珠挽著他的右手。
  万亨說:“一只手,怎么抱孩子?”
  “可以背。”
  “約是四月生,叫阿佩儿吧。”
  “是五月,而且,不是女孩子。”
  “啊,添丁更好,方便擔擔抬抬。”
  “你猜像誰?”
  “像他自己就足夠,不用似我倆奔波,走了一次又一次。”
  “將來做哪一行?”
  “隨他去,他高興我們也高興。”
  “嘩,那么民主自由。”
  万亨也笑。
  明珠看看他,“我知你吃了不少苦。”
  万亨說:“是嗎,我都不記得了。”
  他低頭,像是要回想舊事,可是真正彷佛不复記憶,抬起頭來,笑了。
  “孩子取什么名字?”
  万亨卻說:“讀書的能耐要像你,無聲無息,蹲在一張木橙子上做功課。也能名列前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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