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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你在學校不受歡迎,不是因為家貧,而是這种由自卑引起的敵意態度。”
  少女仍然不出聲。
  “你那班同學,閒時在什么地方出沒?”
  麗全答:“近大學有一間餐廳酒館,叫紅牛,他們常常去,喜歡在那里結識男生。”
  少群忍不住問:“家長管教不是很嚴嗎?”
  “有些家長在外國經商,根本管不了。”
  “她們濫交嗎?”
  “大部份都很乖。”到今日仍然維護同學。
  少群勸她:“麗全,回家去,你很幸運,母親与舅舅都愛你,已經胜我多多。”
  許麗全意外,“你沒有親人?”
  少群微笑,“我自愛已經足夠。”
  這句簡單答案好似給了少女若干啟示,她呆呆地思考起來。
  少群說:“我去紅牛餐廳看看。”
  立錚說:“我往高芙女校。”
  她倆一起說:“先回家換件衣服。”
  穿什么衣服,象什么人,少群扮得十分青春花俏,立錚妝扮成一個華麗少婦。
  她踏進校務署,滿面笑容,同秘書說:“我剛自英國回來,無暇預約,如果校長或教務主任有時間可以見一見我,最好不過,我有兩個女儿,一個五歲另一個三歲,想報名登記。”
  “登記在這邊,報名紙你可以取回去細讀,我們有一卷錄映帶,報道校內課程及教育方針,你可以參考。”
  “校長沒有空嗎?”
  “我去看看。”
  半晌,秘書出來,“校長半小時后可見你十分鐘,你方便嗎?”
  “沒問題。”
  學校設備的确与眾不同:球場、泳池、圖書館,都簇新漂亮,整座依山而筑的校舍用高高紅磚牆圍住,与世隔絕的樣子。
  的确值得羡慕,難怪許太太向往。
  校長終于有空了,她姓屈,任職已經超過十年。
  屈校長面孔永遠仰起,有點驕傲。
  她倆握過手,立錚坐下。
  時間有限,立錚馬上說:“屈校長,貴校最近發生一件事,叫家長們竊竊私議。”
  屈校長立刻變色防范戒備,“校方已經完善處理了那件事。”
  “屈校長,我有消息,許麗全的家長打算起訴貴校。”
  屈校長按鈴,秘書進來,她气沖沖說:“請這位女士出去。”
  立錚冷靜地說:“這件事張揚之后,貴校校譽會有很大損失,你愿意和解嗎?”
  屈校長又揮手叫秘書退下。
  她問立錚:“你是誰,你是律師?”
  “麗全舅舅才是律師,我是一個私家偵探。”
  屈校長說:“我需向校董負責。”
  “誰是校董?鄭若波的父親?”
  “我們的确在許麗全的儲物柜內找到毒藥。”
  “麗全用路怯諾來干什么,迷魂女同學,非禮她們?”
  校長忍無可忍,“時間到了,我要開會。”
  “屈校長,你們抓錯人了。”
  “你不走我立刻報警。”
  立錚放下一張名片,“校長,有話想說的時候找我,貴校雖然勢利,不過還不象黑白不分。”
  立錚告辭。
  那邊,少群一走進紅牛餐廳,立刻吸引到少男少女的目光。
  那是一家酒館式西餐廳,售洋酒及小食,晚上,有樂隊伴唱,气氛隨和熱鬧,本是大學生聚腳處,可是高中生也愛來高攀,才下午三四點,已經一半滿座。
  少群穿時下最流行的釘珠片牛仔褲,配一件小小白襯衫,短發掠在腦后,臉頰上銀粉紅色胭脂,風姿當然胜小女生十倍,看上去似一名模特儿。
  她一坐下便說,“我請全場一杯。”
  大伙立刻歡呼起哄。
  有蓄著汗毛當胡髭的小男生上來搭訕,“小姐你讀書還是做事?”
  “你說呢?”少群笑嘻嘻。
  “是我們學姐吧?”
  “有許多事,還需請教你們呢。”
  他們立刻飄飄然。
  “什么地方可以買到——”少群作一個吸煙狀。
  有几個少年立刻退開。
  但其中一個笑說,“傍晚大學路車站有騾子兜售,不過价錢非常貴。”
  少群笑:“你很有趣,再來一杯,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彼得。”
  “你是華人,你總有中文名字吧。”
  他象好不容易才想起來,“呵,是,崔智仁。”
  又智慧又仁義,可見父母對他也有期望。
  “你在哪間學校?”
  “華哲中學,就在高芙女校對面。”
  “那几個女孩,可是高芙學生?”
  他看一看,“瑪莉安及史蒂芬妮,不錯,另外一個何美玲卻是大學一年生。”
  少群問:“你們很熟?”
  “啊,天天在一起玩,她們的事,我全知道。”
  “你可認識一個高芙女生,叫許麗全?”
  “麗全,”他忽然點點頭,“麗全已經被驅逐出校。”
  這時,有人叫他:“彼得,這邊,周末出海你可得教女生滑水,快過來。”
  彼得過去了。
  少群身后忽然有把聲音,“你對許麗全有興趣?”
  那是一個外型較成熟的少年。
  “你也認識她?”少群轉過頭來笑。
  她明艷的面孔叫少年男性難以抗拒。
  可是他不笨,隨即問:“你是誰,打听什么?”
  “許麗全欠我錢,我特地來找她。”
  “麗全最易闖禍,人家掘了陷阱等她踩下去,她偏偏又不小心。”
  咦,這個說法十分公道,“你是她朋友?”
  “不,對不起,她沒有朋友。”
  “為什么?”
  “她這人很古怪,往往還沒開口,已經得罪了她,她說話句句自辯,敏感、自卑、极難討好,你看她一眼,她會責問:有什么好看,沒見過窮人?好,大家不敢再看,她又酸溜溜,當然,有誰會理睬窮人!其實,校里什么樣的學生都有,不見得人人有錢,但是許麗全特別不快樂。”
  少群訝异:這少年有腦袋。
  “她孤立了自己,這次,不知怎樣出了事。”
  “有人害她?”
  “我不清楚。”
  少群柔聲說:“你知道什么,請告訴我。”
  半晌他才輕輕說:“是關于迷魂藥。”
  “啊,在儲物柜中找到的小瓶子,与她無關吧。”
  那少年微笑,“大家都知道許麗全是受害人。”
  “說來听听。”
  “她應邀到舞會去……”少年吞吐。
  “這件事關于一個少女的前途,請不要隱瞞。”
  他想一想,說了几句話:“本來那一伙人要迷暈她,叫她好看,不料別人誤飲那杯加了材料的汽水,出了事,于是索性嫁禍于她。”
  “你怎么知道?”
  少年笑,“這是公開秘密,那几個人愛吹牛,得意洋洋,說個不停。”
  少群气憤,忽然漲紅面孔。
  少年卻問:“今晚你可有空,我們去跳舞可好?”
  少群不知怎樣回答,幸虧救星來了,黃立錚出現,親昵地摟住少群:“我們是一對。”
  少年一看,立刻知難而退,一溜煙避到別處去
  少群說:“立錚你來得正好,你全听到了?”
  立錚點點頭。
  “立刻報警,徹查這件事。”
  “報警?請問誰是受害人?”
  “許麗全。”
  “不,不是麗全,是誤喝路怯諾的鐘巧珠。”
  “可是本來要毒的是許麗全。”
  “咄,你有什么證据。”
  “這間學校烏煙瘴气。”
  “少群,凡是有人聚集的地方很快變為社會,人際關系复雜無比,學校也不例外。”
  “我們回偵探社去吧。”
  黃昏,立錚忽然問少群:“為什么不同小男生去跳舞?”
  少群訕訕地,她摸了摸耳珠。
  “可能很有趣。”
  “無話可說。”
  “誰叫你說話。”
  少群笑了,“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你呢?”
  立錚答:“我何嘗不是,華裔婦女背著許多枷鎖,同西洋人不同,她們真正瀟洒,亦不受世俗眼光拘束,許多事,她們做起來覺得浪漫,我們……”
  少群替她接上去:“犯賤。”
  立錚忽然說:“噓,有人來了。”
  推門進來的是郭日光。
  下了班,他穿白襯衫牛仔褲,一出現就要求喝咖啡,“貴偵探社的咖啡,又香又濃。”
  少群笑答:“叫眼睛牌咖啡。”
  “眼睛,虧你們想得出來。”
  立錚問:“今日,又昧著良心替哪個罪犯狡辯?”
  郭日光假裝沒听見,這也算是涵養极佳了,“兩位,調查可有結果?”
  少群詳細報告一遍,對話都錄在微型隱藏的攝影机里,郭日光象親歷現場。
  “做得很好,佩服之至。”
  “真正的元凶是什么人?”
  “呼之若出。”
  “是鄭若波吧,是有一种人,天生唯我獨尊、善妒、自私,眼中容不得一粒沙,鄭的性格可能如此,她對麗全恨之入骨,因為麗全在网球場里淘汰了她。”
  郭日光忽然疲態盡露,用手撐著頭。
  少群問:“你也碰見過這樣的人?”
  郭日光答:“是,窮十多年精力時間,一定要把我踩下去,四處中傷我辦事不力,性格欠佳,聯群結党,招聘打手,一定要叫我好看。”
  “成功沒有?”
  “中途也數次得逞,叫我難堪,可是最終我站穩。”
  “有什么理由他一定要為難你?”
  “我不識時務吧,我沒有象其它人那樣,拿他一點好處,對他拜服吧。”
  “這些人呢,現在處境如何?”
  “刎頸自殺,泰半在事業上作出錯誤抉擇,很快銷聲匿跡,或是跌落谷底。”
  “你有沒有覺得心涼?”
  “我只覺悲哀。”
  立錚對郭日光改觀,以前,她誤解了他。
  少群說:“麗全是被冤枉的。”
  “誰來替她出頭?”郭日光攤攤手,“即便證明是鄭若波干的好事,即使麗全返回原校,又有什么好處?眾人會比從前更加仇視她。”
  少群說:“請朱警官去學校問話,一定要替麗全擺平這件事,不是為著重返高芙,而是為原則問題。”
  郭日光苦笑,“我差些忘記你們兩位最最倔強。”
  “是,所以連优差都丟了。”
  郭日光說:“讓我提醒你們,受害人鐘巧珠并沒有報警。”
  “她得到什么好處?”少群立刻知道有蹺蹊。
  “鄭校董忽然私人頒發一年獎學金給她。”
  “只手遮天,分明知道鄭若波是主使人,”少群忿忿,“好,我會請電視台記者去徹查道件事,我誓不罷休,別以為他們過得了關。”
  “高芙女校有百多年歷史了。”
  “我管它有無一千年。”
  “他們這次慘啦,蠻牛撞進瓷器店。”
  郭日光卻說:“我很慚愧,我到今天才了解你們的脾性。”
  立錚打電話到派出所約朱警官見面。
  她放下電話,“她下了班就來,說對校園毒品案非常重視。”
  立錚与少群商量了几句,一轉身,發覺郭日光己在紅絲絨沙發上睡著。
  “咦,這個人,怎么好似永遠吃不飽睡不夠的樣子。”
  “有點可怜。”
  “可惡又可怜。”
  郭的西裝外套搭在椅背,三粒紐扣,倒有兩粒吊著。
  少群問:“你可會用針線?”
  立錚微笑,拉開抽屜,取出小小針線盒子,“我一向自詡文武雙全。”
  她取過外套便縫起來,五分鐘做妥,仍把外套挂好,又取出一張薄氈,蓋住郭日光。
  少群笑笑,她倆到另一角落去寫報告。
  朱夢慈來了,剛好把報告給她看。
  朱警官讀后冷笑一聲,“這种老學店,拜金主義,欺侮窮學生,我非徹查不可。”
  郭日光醒了,听到這話,十分感動,當然,他明白,她們三位這樣做是為了原則,不是為著他,但是畢竟這事与他有關。
  從前,他淨為著收費胡亂接官司,實在是錯了,之后,他需要睜大眼睛。
  “我去申請搜查令。”
  “你出發之前通知我,我要知會記者。”
  “完全明白。”
  朱夢慈一轉身,看見郭日光,“你怎么還在這里?”好不訝异。
  他取過外套,“我這就走。”發覺紐扣已經釘牢,他一怔,但是不出聲,穿上就走。
  朱警官說:“我去部署一下。”
  少群送她出門,回來時,伸出手,拭干淨招牌上那只藍眼睛。
  第二天一早,朱夢慈帶著伙計抵達高芙女校,直進校務署,接著,在校長伴同之下,把几個嫌疑犯儲物柜打開搜查。
  結果令人吃惊。
  滿以為出了事這班狂妄的私校生會得略為檢點收斂,誰知仍然把香煙与大麻收在儲物柜內。
  屈校長整張臉象霓虹那樣轉色,由青至白,自紅到灰,“叫劉丹桂、周以璋、鄭若波來見我。”
  這時,朱夢慈打了一個電話,只說一句話:“可以叫記者來了。”
  朱警官走入校長室,“誰是鄭若波?”
  鄭若波站出來,臉上仍有囂張神色。
  “站好。”
  朱警官上下打量她,只見她已把校服裙改短,本來齊膝長度此刻短如网球裙,一彎腰必定看到內褲,腳上更穿著時興的厚底鞋。
  朱夢慈冷笑一聲,“這便是貴校校服?很吸引呀。”
  屈校長無言。
  “要開除的,恐怕是這几個學生吧?”
  校長忍气吞聲。
  “老老實實,我要得到的,不過是一個名字:那一日,究竟是什么人帶了路怯諾去毒許麗全,結果害著鐘巧珠。”
  几個女生低著頭不出聲。
  這時,秘書气結敗坏進來,“校長,外邊有大群記者,要來采訪。”
  校長變色,她開口了,“有誰知道內情,請与警方合作。”她叫秘書,“立刻通知她們家長。”
  朱警官說:“你們二人,不必受另外一人連累,這件事非同小可,影響終生。”
  劉丹桂忽然說:“是鄭若波叫一名男生帶那瓶迷魂藥來。”
  周以璋點頭,“她告訴我們,只下几滴,象喝醉酒似,不省人事,可脫下她衣服拍照,第二天把照片釘在布告板上。”
  朱警官拉下面孔,“那男生叫什么名字,在哪間學校就讀?”
  “華英中學第七班,叫王耀民。”
  朱夢慈立刻叫伙計到華英去找人。”
  “鄭若波,為什么那樣毒恨許麗全?”
  鄭若波在該剎那失去控制,“她是什么東西?她根本不應在這間學校出現,我父親是校董,我爸擁有這個學校,而一個女佣的女儿居然在球場贏了我,這种事根本不應發生!”
  朱警官搖頭歎息,“屈校長,你辦的教育十分失敗。”
  屈校長跌坐在椅子里喘气。
  這時,家長也已經赶到,惶惶然,象世界末日,有一個太太急得哭起來,另一人立刻掌摑女儿,鄭校董比較鎮定,“別怕,律師馬上來。”
  屈校長回過气來,大聲說:“高芙女校有數百名學生,大部份努力學習,品學兼优,這几個是害群之馬,大樹有枯枝,立刻開除,即時生效,事情也不是發生在校園之內,分明是家長管教欠嚴,与學校無關。”
  朱警官笑了,姜是老的辣。
  警方帶著三個學生回派出所去。
  外頭的記者一涌而入。
  郭日光雙手插在口袋里,看著這難得一見的熱鬧場面。
  案件結束了。
  許太太帶著麗全來道謝。她說:“高芙女校來促請麗全复課。”
  少群溫和地問:“你怎樣決定?”
  許太太忽然落淚,“我一直不知麗全在學校里受那樣大的委屈,我滿以為她己得到最好的教育。”
  麗全緊緊握著母親的手,因禍得福,母女獲得諒解。
  “我決定往澳洲讀書。”
  立錚緩緩說:“你要知道,四處都有那樣善妒的人,還有,難保沒有迷魂藥。”
  麗全點點頭。
  “有些人認為全世界行家全死光光,只剩他一人,那才開心呢,他們心目中沒有公平競爭這回事。”
  少群推拍檔一下,“立錚,別在小孩子面前指桑罵槐。”
  立錚歎口气,“這世界真丑陋。”
  臨走之前,麗全握住少群的手,“我也會記得,世上好人比坏人多。”
  立錚拍拍她的肩膀,再叮囑几句:“設法合群,把孤僻性情改過,不要多心。”
  許氏母女告辭。
  少群問:“麗全的自卑感會消失嗎?”
  “她會漸漸收起自卑,埋在心底,但是,不愉快的經歷永遠存在。”
  “真不幸。”
  “那鄭若波比麗全更慘。”
  那樣好的出身,已經擁有特權,還嫌不夠,不揮手段爭取,終于闖出禍。
  少群打個呵欠,“我想回家睡覺,你呢?”
  “我留守公司。”
  少群走后,立錚關了燈鎖上門,躺在沙發上休息。
  忽然想起母親,撥電話回家,老媽不在家,留下口訊說:“我的電郵號碼是……請留言”,立錚對牢空气講了几句。
  有人敲門,咦,這么晚還有生意?
  她去張望,原來是郭日光在門口。
  “請進來。”
  她斟一杯咖啡給他,他坐下,好象是第一次來,細細打量六十年代的室內裝修。
  “少群回家休息去了。”
  “我打攪了你?”
  “沒有關系,你有事嗎?”
  “我只想找個人說話。”
  立錚微笑,“真是我的榮幸。”
  “也許,只有你听得懂。”
  立錚坐到他對面。
  他開口:“你知道我是苦出身。”
  立錚安慰他:“現代社會頂尖分子泰半白手興家。”
  “赤手空拳,衣不蔽体打天下,沿途執拾戰場上人家丟棄的爛盔甲兵器,湊合著用,咬緊牙關死挺。熬不住,倒下來,也無人可怜。”
  這是真的,不但無人同情,還譏笑你不自量力。
  “但是有些人,生下來什么都有,整隊兵跟著他,彈藥庫就在后院。”
  立錚溫言勸慰:“各有前因莫羡人。”
  他笑了,“謝謝你。”
  “麗全會出人頭地,正象你一樣。”
  “從前,你在盧与馬工作時,十分不喜歡我,可是因為我出身?”
  立錚攤攤手,“對不起,我根本不知你身世,我討厭你是因為你惡形惡狀。”
  郭日光笑了,好象放下心取一塊大石。
  他問:“可要一起吃飯?”
  “吃過了,”立錚找借口,“改天吧,同少群一起。”
  郭日光點點頭。
  立錚客气地送他出去。
  假使眼睛偵探社要聘請營業經理,他會是人才,郭日光擅長擴展業務,增加盈利。
  接著几天,少群忙一件商業調查案子,立錚一有空便陪母親去逛街,添春裝替少群也買一大堆,喝下午茶時她母親瞄一瞄鄰座,“看,多幸福。”
  只見一名保母抱著幼嬰,陪女主人喝茶呢,那個養尊處优的少婦穿戴考究,十分富泰。
  立錚輕輕說:“媽媽,你過時了。”
  黃太太悻悻然,“生活安定,生儿育女也會過時?”
  “人需要工作,服務社會,取得尊重。”
  “你准備五十歲還替人查案打官司?”
  “嗚,屆時己變成神探黃立錚。”
  黃大太好气又好笑,“年輕真好,父母急得頭發白,你卻优哉悠哉。”
  立錚說:“給些鼓勵,媽,你不支持我,還有誰會看好我?”
  黃太太搖頭歎息,“戚太太昨日來探訪,講著講著落下淚來,原來,她女儿打算輟學做作家。”
  “嘩慘。”立錚沖口而出。
  “可不是,寫作,那也算是職業嗎?”
  立錚不予置評。
  “戚太太本來想女儿教書,夠穩定嘛,又可找到理想對象。”
  立錚仍然不出聲,母親那代把世界看得太簡單了。
  “也許,有一日會成功,名利雙收,又擁有一大群崇拜她的讀者,立錚,你說可是?”
  立錚笑而不語。
  黃太太叮囑女儿:“玩夠了,回律師行去找一份正經工作。”
  她獨自回到偵探社,推開門,看見朱夢慈警官。
  “咦,你怎么來了。”
  “悶,想找人說話,你倆不在,清洁阿嬸放我進來坐。”
  朱警官穿著便服,神情憔悴。
  “你也有下班的時候?”
  “我放大假。”語气沮喪。
  “什么事,我立刻召少群回來。”
  “不用,”朱夢慈說:“我過一會儿就好。”
  立錚斟一杯冰凍啤酒給她,“說給我听也一樣。”
  朱夢慈用酒瓶抵著額角。
  “立錚,我自幼失去母親。”她開口了。
  “呵,最可怜。”
  “你也知道,唉,什么都靠自己,發育時嚇得半死,遇疑難暗暗落淚,不夠能力應付只得放棄,親戚還譏笑我是野孩子。”
  “夢慈,都過去了。”
  朱夢慈深深歎息。
  立錚說:“人生許多事,要不有,要不沒有,華人說命中注定,現在,你雙手有力,努力振作,想要什么自己去拿。”
  “是,我也明白。”
  立錚再給她一瓶酒。
  “立錚,我有一個妹妹。”
  啊,麻煩來了。
  “可是同父同母親生?”
  她點點頭,“否則,我也不用費煞心思。”
  “什么事?”
  “你可猜得到?”她反問。
  人家家事,不宜猜測,朱警官平日號令派出所,誰敢不從,彪形大漢听見她不慍不火的聲音都馬上立正,立錚也十分尊重她,不敢造次。
  “我的妹妹,是一個墮落女性。”
  立錚更不好出聲。
  “上星期一單窩藏非法入境女子案,牽涉到她,上頭怕我難做,所以叫我放大假。”
  立錚十分好奇,“她扮演什么角色?”
  “藏有毒品作販賣用途,毆打及監禁非法入境者,拒捕。”
  嘩,肯定是親生姐妹,否則一定退避三舍。
  “可准保釋?”
  朱警官點點頭。
  “什么年紀?你把她帶回家,好好管教,她經過這件事,一定害怕,從此會改過。”
  “我也這樣想,但她返家三日,即重新回到街頭上。”
  這時少群回來了,立錚松口气。
  少群与她曾是同事,知道她的事,一見她那樣煩惱,立刻問:“你妹妹又出事?”
  原來不是第一次,當然也不是第二次。
  朱警官搔搔頭,漲紅面孔。
  “不怕,我們去找她。”
  “少群,你我都知道她已經失救。”
  “胡說。”
  “我真后悔從小沒把她看好。”
  少群勸她;“是嗎,誰又看著你?一個人立心要墮落,一定會成功,你是警務人員,見多識廣,應當明白這個道理。”
  “假使我當年好好教導她——”朱警官好似沒听到。
  少群歎口气,“來,去找她,立錚,你跟著來。”
  立錚愕然,“到什么地方去找?”
  少群答:“每一种人都有個慣然出沒之處,沒有地址也可以找。”
  “好,我跟你們去見識一下。”
  朱警官有點不好意思,“少群,你剛回來,可要休息一下。”
  “叫我停下來,等于要我命。”少群笑。
  一行三人出門去。
  由立錚開車,朱夢慈說了一個地址,少群笑說:“立錚需要衛星導航系統。”
  立錚反問:“你譏笑我無知?”
  朱夢慈忽然說:“如果我加人眼睛偵探社,可成立罪案組。”
  立錚說:“搜集男女非法關系證据,最好由郭日光來做。”
  少群駭笑,“你也那樣想?”
  “尹紹明擔當什么角色?”
  “紹明前途似錦,怎么會來做私家偵探。”
  “他管賬最好,可靠穩重。”
  她倆說笑逗朱夢慈開心。
  “那叫八眼偵探社。”
  “四個人,真的共有八只眼睛。”
  朱夢慈忍不住說:“不用畫蛇添足了,眼睛就很好。”
  “我們网上讀者不少呢,都稱贊說胜過讀偵探小說。”
  “立錚,有人收購我們就發財了。”
  立錚抬起頭,“到了。”
  她把車子駛到街角停下。
  這是都會里最雜亂的一區,街道每天清掃七八次仍然堆滿垃圾,人流實在太复雜太洶涌,剛清理完畢又來了,永遠髒亂。
  朱夢慈帶她們走上舊樓一幢公寓。
  一推門,經理看到她,已經叫苦:“朱警官,菲菲不在這里,我們地方小,不敢招呼她。”
  “她去了什么地方?”
  “不知道,她又不是我的妹妹。”
  朱夢慈變色,“我立刻叫伙計來逐間房搜。”
  少群按住她,“經理,你老實點。”
  那經理訴苦:“我真的不知道,不過,有人看見她在蘭芳街酒吧出入。”
  “哪一家?”
  “今宵珍重,末世情緣,誰知道。”
  立錚奇問:“那些都是酒吧的名字?”
  少群笑笑答:“還有一間叫紅顏知己,另一家叫同是天涯。”
  真沒想到如此文藝,立錚嗤一聲笑出來。
  她們赶到酒吧區。
  黃昏,人群正開始聚集,染金發的年輕男子与紋身的少女互相調笑,都穿著最新最妖冶的時裝。
  立錚輕輕說:“你我以為漫無目的游手好閒下一餐不知哪里來簡直痛苦,可是你看,有人不知道多自在。”
  少群補一句,“叫他們做你,宁愿自殺,這叫做甲之熊掌,乙之毗霜。”
  “人各有志。”
  朱夢慈急了,“兩位女士,討論完畢,可以找人了。”
  她們分頭走進不同的酒吧。
  表面上看,并非色情場所,也無毒品交易,到了凌晨,又是另外一個世界,那是魔鬼出動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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