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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沈寒天全身雪白,卓然不群。雖說俊臉凝肅,臉上一道疤痕,反而消去原來稚嫩的脂粉味,添上几分的孤冷不俗。莫說姑娘看得愣眼,就連在座的男子,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真有貌賽潘安的容顏。
  黑眸深邃精神,卻含藉慍火。“誰說她短命的?”若有人說綠袖平凡,他可以不計較,因為那人只是無知。若說綠袖短命,那就是咒詛,他容不下的。一枝握在他手上的筷子,竄出熱煙。
  筷子怎么會只有一枝。“啊!”眾人目光尋去,才知道另外一枝,就是打傷高壯男子的武器。高壯男子探抓到那枝筷子,頓時跌坐,手不住發抖,臉都變白了!他剛才還笑他被閹過。
  若他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怕他這輩子沒机會為他爹娘生孫子了!
  沈寒天筷子高舉,蓄勢待發。
  “我……”高壯男子想說些什么,可兩腿癱軟,胯下嘩啦地腥出股騷味。
  旁人皺眉擰鼻,瞥見沈寒天的臉色,張到口邊的話,硬生生吞回。
  异味飄散,沈寒天俊眉一凝,黑眸跳動。“你……”
  筷子疾發,咻地刺出寒風,從高壯男子身旁划過,不偏不倚射入桌緣,直直沒入,筷子尾端剩下一寸,正卡在男子肩頭上方。“啊……”男子翻眼厥過。
  沈寒天坐下,冷道:“你們警告他,下次說話前想想。”方才气坏,差點要取了他狗命,可看他這般狼狽,不自覺地便想到師姊,若她在,不會要他傷人。“有什么話,盡管沖著沈某來,若再說些編派詛咒我師姊的話,死!”
  他倒上杯酒,酒壺已空。“小二,拿酒來!”
  “啊!”小二這才回神。“是!是!是!”他想走路,無奈腳軟,另個膽子大的赶緊取了兩壺酒來。“酒!酒!”
  他們的大師兄,擦去額上的汗。“小二,拿上最好的酒!”鎮定地擠出笑容。“沈大俠若不嫌棄,小人代師弟請罪,請大俠喝上兩盅,咱們……”
  “不了!”沈寒天打斷他。“我与貴派并無交情,不愿攀附;今日恩仇,既已了斷,再無往來之理。”徑自喝酒,不再搭理其他人的目光。
  “好個真情至性的奇男子。”白衣姑娘忍不住細語,不巧讓俊秀的男子听到,瞧上她一眼,姑娘臉倏地紅了。“二師兄,咱們把三師兄扶起吧!”
  “嗯。”莫怪師妹會被吸引,方才他也是大惊。
  抬起高壯男子,他心中直覺自己可笑,以前竟以為能和沈寒天對上手。想到這,他認命地抬起高壯男子,然后埋首清洁桌上地面狼藉的穢物。
  這几個人忙著整理,沈寒天只當是沒看到般,徑自一杯接一杯地飲著。“酒!再來!”才沒多久,兩壺酒已經見底了。
  酒喝得凶,也喝得悶。能叫旁人不咒詛師姊,卻難叫閻王不討人,更難的是,讓師姊不再消沉喪气。
  他一壺壺灌,不久便醉得酪叮。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再醒來,周圍暗寂,只隱約有團光亮,定睛尋去,焦點逐漸聚成。“大俠,您醒了!”小二的笑臉,照得清晰。
  “怎么回事?”沈寒天頭還發脹。
  “您喝醉了。”今天可瞧過他的本事,沒人敢勸他少喝。“在小店睡著了!”
  “啥時了?”沈寒天按揉腫脹的太陽穴。
  “戌時了!”早過打烊時間,可同樣沒人有膽叫醒他。
  “什么?”沈寒天暴起,小二為他披上的外衣隨著滑落。“該死!”他拾起劍,丟下錠銀子。“小二哥,這盞燈給我!”撂下小二手上的燭火。小二只覺得手頓空。“啊……”颼地冷風吹過,晃個眼,人便不見了。
  沈寒天接過燈,施展輕功,直往山頭奔去,口里不住罵道:“該死!”
  他路上懊惱,不該喝酒,這么晚才回去鐵叫師姊著急,還沒到家,遠遠便叫著師姊,可都快跨到門口,還沒听到回應。
  踹開大門,廳內滿桌菜色,沒人動過,顯得冷清。
  不祥的念頭鑽迸腦子,他越想越惊,直沖到里頭。“師姊!”綠袖房間同樣空蕩寂寥。
  “怎么回事?”心頭焦的,他片刻都待不住,提著燈,無頭蒼蠅地亂撞,忽地,靈光閃過,他旋即轉身,沒于黝黑的后山——那是師父、師娘的墳地。

  “師姊!”沈寒天果然在墓牌前,發現盞晃搖的燈火,綠袖明明看到他,卻刻意往別處閃躲,幸好她的動作虛軟無力,沈寒天縱身一躍。“師姊,你……”到她身旁,才看到蒼白的面頰流過兩道清淚。“怎么哭了?”摟住她,惊覺她冰冷的体溫。“咱們回去!”他放下燈,脫去外衣裹抱住她。
  才靠近,便聞到他身上的酒味,綠袖斂眉。“你喝酒了?”
  沈寒天點頭。“嗯。”不去看她微腫的雙眼。
  “你心情不好,是吧?”綠袖本能地揪縮成一團,卻沒有移動的打算。
  難以解釋。“咱們回家再說——”他抱緊綠袖。
  “不要!”綠袖使勁掙開,不小心拖著沈寒天跌滾。
  “小心!”好在他護得好,沒讓她受傷,沈寒天起身。“師姊,你若惱我,我向你陪罪就是,別這樣折騰自己。”教他看了難受。
  “我怎么會惱你?”綠袖朝墓碑移去,坐定在旁。“你待我千般好,我點滴心頭,感激都來不及,怎么會气惱?”黑瞳望進他眸里,綿柔繾綣。
  “說什么感激的傻話?”他伸手。“快同我回家吧!你這樣待著,會凍坏的。”
  沒握住他伸來的手。“我不回去!”綠袖像個小女孩似地,埋首窩靠在透寒的墓碑。“我要在這陪爹娘,你自個儿走吧!”
  聲音飄若游絲,裊如輕煙,鬼气森森,想得是讓爹娘來接她。
  “你……”看穿她的心思,他索性坐下。“好!我也在這坐,陪你盡盡孝心。里頭兩個死的,外面兩個活的,這樣才不寂寞。”气她竟有尋死的念頭。
  “寒天……”綠袖囁嚅,抖顫的唇發成死白。
  “你啊!你啊!”沈寒天抿緊唇,突然發瘋似地。一件件地脫去衣服。
  綠袖瞪大眼。“你這是……”還沒及反應,一件溫熱的衣服已經披了上來。“你……何苦哪!”他又為她蓋上一件,惹得她眼眶濕潤,复握住他的手。“別這樣,你會冷死的。”
  撥開她的手。“不要你管!”鼻頭忽冒酸楚。
  他猛地甩過頭,背著她。“什么管我冷不冷死,你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感覺。”越說越是委屈,他為她舍下這許多啊,她竟這樣對他。“好你個師姊,好你個綠袖,你可惡、可惡、太可惡!”淚水隨著他的吼聲爆出。“你有沒有良心哪?我這樣待你,你居然想死在我面前,你怎么可以叫我看著你消沉,看著你固執,看著你冷,然后還看著你死!”他气得抹去淚水。
  哭什么哭?哭什么哭?男子漢大丈夫,哭什么哭?
  他越气,眼淚越不听使喚。“誰說男人不能哭的?”气急,他怒吼。
  “沒人說男人不能哭。”綠袖捱到他旁邊。遞條手絹儿給他。“只是你哭了,我心頭也跟著難過。”
  回頭看見她眼濕鼻紅,也是哭得狼狽,他心軟,反過來為她拭淚。“那你以后都不許惹我!”特意板起臉孔。
  “我不是要惹你,就是因為替你想,我才不能這樣自私啊!”她收起手絹,頭低垂,不敢瞧他。“我在尋你的路上,听說了任蝶衣比武招親……”
  “那又怎樣?我就知道,你是听了這事,又見我晚歸,才一個人胡恩亂想。”
  “我沒胡思亂想。”綠袖眉頭鎖緊,心頭又犯痛,不自覺地靠向他。
  “你怎么了?”沈寒天察覺有异,馬上裹緊她。
  怕有些話不說就來不及了,綠袖死撐。“我想任天嫁女儿,是想再給你一次机會。武林大會,每五年就有。”先前是她自私,怕孤單死去,才將他留在身邊。“可任蝶衣嫁人,一生才一次……”現在既有机會。她怎么可以埋沒他,“你該去爭取的,這几個月下來,你對我的种种好處,夠叫我一生受用,雖死……”沈寒夭捂住她的嘴。
  她竟以為,只要死了,就再不會牽絆他。
  “所以你才會蠢到……”沈寒天气得說不出話,胸口劇烈地起伏。“你……你……”他吐出好几口气。“若不是我先前已經哭過了,眼淚庫存不夠,我就再哭給你看。”是气她,可也心疼她啊!
  他极慎重地捧起綠袖容顏,四眸凝睇。“听好!我只說一次!”
  臉驀然發燙,她晶亮的眸愣得老大,逗他莞爾輕吐:“曾經我以為自己對任蝶衣動心,后來才明白,那不是動心,了不起只能算是惊艷。惊艷,影是落在眼底,動心,人是刻在心頭,我心頭早有了你,再容不下旁人半分。別想把我丟給任蝶衣,你既然占了我的心,就要負責到底。”
  綠袖微晒。“你要我負什么責啊?我……”明白他是認真的。
  沈寒天截住她的話。“你只要讓我照顧就好了。”
  “什么照顧,我是拖累你哪!”她又把頭垂下。
  “什么拖累?我……我真叫你气死!”再度捧起她。“記不記得,小時候你說過咱倆‘禍福与共’。”
  面對他深邃的眸,她默然,他卻追問:“既是禍福相依,那又有誰拖累誰?”他眼底纏綿。“知道嗎?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太會照顧別人。所以你才會以為,自己不需要別人照顧。現在起,你放心地讓我來照顧你,好嗎?”
  “你……”他讓她莫名感動啊。“你這不是叫我放不下你?”
  “答對了!”他死摟住她。“就是要叫你放不下我。為了我,你只能想生,不能想死。多想著几分生,咱們就多有几分机會,治好這怪病。我知道,你有時發病起來,心窩揪得難受……”
  綠袖湊上他肩頭,小聲地說,“其實最讓我難受的是……就這么死了,便再也見不著你了!”比之他的熱情,她的告白怕是含蓄許多,不過她心頭,還是扑通扑通地猛跳。
  “師姊!”她總算說句人話,不枉他在墳地凍上一宿。“我的好師姊!”
  他好想親她,可她卻整個人鑽窩到他怀里。“咱們回家吧!”她蒼白的臉透出紅潤的血色。

  回到“寄云居”后,綠袖狀況較日前為好。倒是沈寒天差點生了場病,好在他底子极好,略做調養,便無大礙。
  這夜,綠袖剛喝完藥,便窩進被子。
  “今天好冷喔!”打個冷顫,她翻了翻身,冷風不知從哪個空隙鑽進,背后總是颶涼,她干脆卷起被子,裹成粽子樣。
  眼睛閉上,她本打算就這樣睡了,可今天實在太冷,被子不夠厚,雖說已經暖和些,四肢還是冰冷。
  “怎么辦呢?”她眼巴巴地瞅著柜子,哀歎:“還沒鑽進來前,就當換條毯子的。”現在進退不得,該出去拿新毯子,卻又不想离開好不容易暖熱的被子。
  “算了!”牙一咬,她認命地道。“還是得做長久打算,否則真冷死,就划不來了!”她還不想离開寒天呢!
  “咦?”听到開門聲,她抽回腳。“寒天嗎?”
  “是我!”雖說燭火微弱,她還是看得清楚,沈寒天抱著一床大被子來。
  “寒天!你真是……”他對她真可謂無微不至,只是見他來,心頭就暖上大半,遑論他為她舖開整床被子,蓬松暖熱。
  沈寒天帶笑。“今儿個可冷了!”掀開被子,不分由說地往里埋。“師姊,過去點啊!”理直气壯地用肘頂她。“這种天,還是要兩個人睡,比較暖喔!”側轉了個面,手搭在她肩上。
  過了半晌,碰到他溫熱的身軀,綠袖才搞清楚怎么回事。“沈寒天!”她大吼,使力推開他。“你出去!”
  “不要啦!”沈寒天不動如山,死賴在床上。
  綠袖臉都脹紅。“出去啦!”索性起身翻開被子,叫他吹冷風。
  “呼!呼!好冷呢!”沈寒天半躺,揪緊棉被。“師姊,你可不能赶我,我走了誰替你暖被?”
  綠袖啐道:“誰要你替我暖被?”狠狠地拍著他露出來的手。
  他反手握住她。“哎呀!瞧你手冷的。你心頭無力,气血循環不好,可莫凍著。”他說著說著,還將腳搭上她的腳,“你看!你看!腳好冰啊!”
  “啊!”綠袖尖叫。“你做什么?”甩不開他黏上來的腳。
  沈寒天斜睨她。“幫你窩腳啊!”那語气分明說她不知好歹,不懂感激。
  綠袖瞪眼。“誰要你窩腳?”气他得了便宜還賣乖。
  她想把腳抽出來,可……可……可他的腳真的好暖和,而且……而且他也沒再……沒再……亂動。“你……”她嘰咕碎吐。“你……”
  “你要說,我是好人是吧?”他得意地笑。“你放心,我是坐怀不亂的正人君子,絕對不會占你便宜。”
  “你……沈寒天!”气結,她抽身側躺,再不理他。
  這次他學乖了,腳悄悄地捱上她冰冷的雙足。“師姊,天地良心,我真的只是替你暖被,再沒其他邪念。”
  當然,若額外討了什么便宜,也就……也就只好誠心謝天了!
  綠袖怎么不曉得他的心思。“你最好規矩點”若不是他腳真的很暖,現在就一腳踹他下床。
  “當然、當然——”他滿口應承。
  可才沒多久,他又攬上她的手。“哎!”綠袖立刻抗議。“不是叫你規矩點!”翻身瞪他,迎上卻是他滿溢幸福的笑顏。
  “是啊!是啊!”沈寒天拼命點頭,將她的手搭在自己胸口。“所以我只握手,再沒碰別的地方。”
  “師姊!”他的聲音突然低柔。
  害她心跳漏拍。“怎么?”
  “我想每天陪你,好嗎?”他說得真摯,再不輕浮。
  “又不是每天都冷,誰要你每天陪?再說,若我怕冷,多添几床被子,也就是了,誰需要你?”嘴上這么說,可唇畔卻笑得嬌俏。
  “話不是這樣說,我和棉被可不同了。我不只可以為你暖手暖腳,還可以陪你談天說地呢!”
  他輕柔地摩挲她雙手。“師姊!我想過了,之前我老愛怪你胡恩亂想。可易地而處,若我是你……每晚一個人躺著,就會想到死亡……很可怕哪!”思及此,他心頭冒出陣冷,將她擁入怀中。“我怎么能就這樣把你一人丟著?讓你孤單。所以從現在開始,我每晚都要來陪你。”
  “寒天!”綠袖躺在他胸前,听著他起伏的心音。“你這樣,我真的會很舍不下你的。”手環上他的頸肩。
  他嘴角逸笑。“不是和你說過,就是不要你丟下我。我打算好了,除了每晚陪你,還要天天賴在你身邊,夜夜告訴你,我有多愛你,多需要你,叫你心中牽挂,永遠离不開我。”
  他的吻,輕落于她額上。“咱倆相依相靠,不只禍福与共,還生死同命。你想,綠葉調盡,紅花還能獨放嗎?再開,怕也只是殘紅,未几便要枯了!”
  “別說這話!”秀容攀上俊顏。“我答應你,綠葉不凋,紅花不殘,咱永生永世,把對方記在心頭。”朱唇主動點落,當是她的誓言。
  四瓣相接,幽香攫住他的情欲。他忍不住深探,汲取她更多的軟甜。
  纏綿中,他俯身,無意間四腳勾纏,她柔軟的身,壓落他情欲核心,細碎呢喃自她喉間逸出。他突惊,害怕翻涌情潮無力控制,嘎然退出,舌頭在此時逃逸遁离。
  “怎么了?”黑眸瞅住他,她眼底波光蕩漾,春水盈盈。
  “我……”喉干舌燥,他潤喉,滑落的口水,唐突滑稽。“我去喝水!”昂然七尺,他竟是几乎落荒而逃。
  她喃喃:“怎么了?”揣到他的心思,秀臉嫣然灼燒。
  盼了會儿,未見他回來,她不覺微哂,想來他還不敢回來。
  穿起外衣,她胸口突然又好痛,她吸气。吐气,不讓自己倒下。
  怎么也不要放棄,她舍不下种种一切,她要跟天爭搏,多一天也是一天。
  歇了半晌,疼痛過去,她整整自己的樣子,碎步移至門口——沈寒天果然一個人待在飄雪的屋外,澆熄欲念。
  笑容中她撐開傘,走到他身后,“別說你是來喝雪水的。”
  “啊!”沈寒天回頭,為她舉高傘。“怎么出來了?快進去,會著涼的。”
  “那你跟我回去!”拉起他熱燙的手,見他杵著。“走哪!否則我就在這陪你,還說什么不讓我落單……”故意叨念。
  她拿出法寶,他只得赶緊應承:“好!好!咱們回去。”跟著她進屋,看著她上床,為她蓋好棉被,可是……
  存心戲弄他,她睜大水靈雙眼,直直勾他。“你又怎么了?”掀開棉被一角。“怎么不進來睡?不是說要為我暖被的,莫不后悔了?”
  最初吃豆腐的人,明朋就是他,現在反倒一副媳婦樣,別別扭扭。
  真搞不清楚,方才吃虧的是誰?
  “不是!我是想……喔!我在外頭吹風,身上都冷了,不适合暖被。”
  越逗他越覺有趣。“那你舒活筋骨,練功好了!”
  “練功?”他眼睛就快凸出。“不用了吧!”開玩笑,這時練功,气血奔騰逆沖,他非殘即傷。師姊這擺明是整他嘛!
  “師姊……”他支吾其詞,想是該告饒了。“你明知道……”他怕她身子受不住激情,也怕她不小心怀孕,她的狀況還不适合為人母哪!
  “我知道!”她柔笑。“你是替我想。”就是這樣才令她感動。
  “過來吧!”她招手。“我不會對你怎樣的!”有趣,竟變成她要給保證了!
  見他移動緩慢,她忍俊不住,“快過來啊!”頻頻招手。“我有話對你說。”她方才下的決定,一定要同他說。
  “喔!”他躺下,不敢像剛剛那樣親呢放肆。
  她附上他耳畔,小小聲地說:“等我身子好了……”紅潮在她臉上漫開。“咱們生個娃儿,像我這般聰明,跟你一樣好看。”她的笑,洋溢幸福。
  這是……沈寒天不敢置信,翻身看著她的笑,心頭飽漲難以言喻的感動,緊摟住她。“師姊……”此生再無所求,再無所求!
  他輕吻她的面頰。“咱的孩子,像我這樣,也是聰明,像你那樣,也是好看。”
  她嬌嗔:“不要臉,自己贊自己。”抱著他,卻是再不想放手。
  “我說的是實話。我若不聰明,怎么會選你?你若不好看,我怎么會移不開眼?”他要學著,把喜歡她的話說出口,叫她每天都開開心心。
  “胡扯!”她的頭埋入他胸口,落上深深的笑意。

  翌日一早,沈寒天起身為綠袖煎藥,藥煎好端到她房里,卻不見她人影。
  “師姊!”他高聲叫著。
  她應答:“在爹房里呢!”
  他端藥,快步移往師父房間。“真的?!”他知道綠袖對師父房間一直存有心結。听說那時綠袖下山買藥,回來時,師父躺在地上已經斷气。她沒說,可沈寒天了解,她心中責怪自己看護不周,此后再少踏入這里。
  沒想到一入門,便看她手持掃帚,“你在掃地?”
  他把碗放在桌上,桌面已經抹干淨。
  “藥好了?!”綠袖一手端起碗正要喝,卻讓沈寒天給接過。“等一下,你手髒哪,還是我喂你。”
  “喔。”綠袖放下掃帚,由著沈寒天喂藥,藥溫剛好入喉。
  她喝完后,沈寒天拾起掃帚。“師姊!這儿灰塵重,你先出去吧!”
  之前,他在等綠袖自己打開心結,所以沒來這儿整理,現在,是他該來清理的時候了。
  “這……”綠袖揉揉鼻。“也好,讓你盡盡孝心。”明明是自己懶,能不動手,就不動手,還要說成是對他的恩賜。
  “好……”沈寒天丟給她一個白眼。“嗯哼!”綠袖擲回一聲警告,無奈下,他擠出笑容,深深一鞠躬,“感謝師姊成全!”真個卑躬屈膝。
  綠袖挂著淺笑,緩步走出房門。剛剛弄得一身髒,現在可得好好梳洗梳洗,才剛擦好臉,就听到沈寒天叫她,只得應聲:“來了!”毛巾隨手晾上。
  “什么事啊?”打從門外便瞧見,沈寒天兩手伸得遠遠地,揪著張泛黃的紙,一抖動,灰塵四散。
  “你這是從哪個壁角挖出來的。”她以袖掩鼻,等塵埃落定才靠近。
  “書柜下找著的,是師父留給你的。”沈寒天把紙攤在桌上。“看了兩行,像是病危時寫的遺書!”泛黃的紙上還殘著几滴褐點,形似血漬。
  “遺書?!”眉頭微皺,綠袖來到沈寒無旁邊,等他拉開椅子,坐定思忖。“我發現爹時,桌上好像……好像是有擺上筆墨……是他那時寫的嗎?”她原想把紙挪近,卻在快靠到紙張時,頓了半晌。
  沈寒天替她移過去,俊臉不住汕笑。“懶人!”
  “我的手好不容易洗干淨嘛!”綠袖狀甚無辜,目光盯在紙上。“會不會是那時叫風給吹落……算了,這也不重要,還是看信吧!”
  其上寫著:“袖儿,見此信時,爹或已辭世。莫難過,你娘往生后,爹爹了無生趣,若非挂汝,早該与她相聚。惡疾突發,諸事未及交代。心所牽記,唯儿而已!彤儿与你,世傳宿疾,恐我擔憂,才費心隱瞞。然共枕之人,骨肉至親,攸關生死之事,爹焉會不知?只不忍道破爾!十數載研讀,爹已有診治之法,雖難實行,或可一搏……其中种种复雜,片刻難以言盡。本當找寒天商議,奈何時不我予,終究無緣与他再見。多年所察,寒天确為佳婿,不枉爹救他初衷,將你終身托他,爹可放心……”
  “咦!”沈寒天看著綠袖。“師父這么說,難道早就有意將你許配給我?”
  “這不重要嘛!”綠袖繼續往下看。
  沈寒天大手一遮。“怎么不重要,看你這樣子,明明早就知道了……喔!我曉得了,你那時說我有未婚妻,就是……”她瞞他,瞞得好慘。
  “就是怎樣?”綠袖試著扳開他的手。
  可沈寒天硬不离手。“你先告訴我,為啥瞞我?”
  “你……”綠袖雙手插腰。“你要我說什么?說我爹當初救你時,就打算讓你做我的小郎君,說你已經大了,該娶我了……”
  “是啊!是啊!”沈寒天笑得開怀,攬手環抱住她。“本就該這么說了。你早說我就答應娶你了嘛!”將她一軍,贏得是一世的幸福。“娘子!”笑容几乎膩上秀顏。
  綠袖臉頰通紅,掙出他。“看信啦!”拿起信朗讀著。“醫你之法,夾藏于‘植草記’一書中……”
  “植草記?!”沈寒天脫口,立刻轉身取書,綠袖也無心念下去,紙張飄落在桌上,她快步湊在他身邊,看他從書里拿出的紙張,念著:“剖心術?!”上頭畫著,數顆心髒的圖形,詳細解說動刀手法。不過所需手法絕妙超世,怕即便“綠谷老人”再世,也未必有能力實行,怵目惊心的紅字更寫著:“心主血脈,動刀不慎,大量失血,回天乏術。”
  俊眉頓難開朗。“這……”紙張頹然擱回冰冷的書本里。
  “這什么?”綠袖輕笑。“總是一線生机呢!”
  笑靨蕩漾,素手盈握住他一雙大手,揣在怀里胸前暖覆。
  她沒再多說,可沈寒天明白,她是全心信他,連生死都可以交到他手上。
  俊眉逐漸舒朗,他轉身緊抱住她,無言宣誓,絕不放手。
   
尾聲

  十三年后,春和日暖,“寄云居”前一片花海,紅花綠葉盛開。
  “娘!爹!”一名十歲的小男孩,抱著個瘦小的人影,踩踏紅花入門。“瞧我撿回什么?”
  綠袖放下手邊的茶。“什么哪?”圓潤丰腴的臉上,笑意不斷。
  “娘,你看——這是我撿回的媳婦!”他獻寶似地高抱起昏睡的女娃。
  沈寒天起身湊上。“什么媳婦,這么寶?唉!歡儿,你挺行的嘛!”他摸摸儿子的頭。“這么美的女娃!”沈寒天鮮少開口贊人好看,可這十歲不到的娃儿,确實是粉雕玉琢的美人胚子,他忍不住用手輕擰一下。
  “爹!”儿子立刻抗議,把女娃儿抱得緊。“這是我媳婦!”再不讓他靠近。
  綠袖莞爾,男孩瞅著她。“娘!你笑什么?我這是怕爹把她弄丑了!我挑個好看的媳婦也是為了你們的孫子著想,娘你長得不美,幸好你儿子我還算俊,將來還有可能生個漂亮的娃娃……”
  天啊!綠袖頭皮開始發麻,儿子說話的樣子,讓她想起她爹當年……
  小沈歡一張俊臉,活脫映出“綠谷老人”的影。“我這和爺爺當年做法,是相同道理,一切都是為了傳下咱們家族的絕世容顏……”
  綠袖不自覺地打了冷顫。陰魂不散!陰魂不散哪!
  沈歡敏感地察覺出綠袖的不對。“娘,你臉色不大好看喔!”
  沈寒天摟住綠袖。“師姊,孩子不孝,都怪我這個做爹的。”其實他在一旁偷笑很久。“啊!”遭到報應,他讓綠袖狠踩一腳。
  “我哪有不孝?”沈歡正經八百。“娘,你先幫我把宋惜(送媳),安回你床上吧!”听他這么說,綠袖眼睛突地睜大。“宋惜?!”
  “是啊!”沈歡轉手,要把怀中的女娃交給綠袖。
  “師姊——”沈寒天接過她。“這粗重的活,讓我來。”与她交換眼神中的笑意。
  “不行——”沈歡出言。“我不信任爹!”
  “好吧!”綠袖無奈。“歡儿未來的媳婦就先交給我了。”
  沈寒天見她接過女娃,跟上去。“還是我來吧!”
  “不行!”沈歡又叫住他。“爹,你不能過去,我有話跟你說。”看沈寒天回頭,他慎重地加了一句。“這是男人和男人之間的談話!”
  綠袖噗哧笑出,原來她儿子支開她是有用意的。
  待綠袖走了后,沈歡才說話。“爹,我那媳婦很漂亮吧!”
  “嗯。”沈寒天點頭。
  “她長大了,一定比娘漂亮很多,是不是?”沈歡問得認真。
  “應該吧!”沈寒天加上但書。“用旁人的眼光來看。”
  “那用比較美的東西,換比較丑的東西,應該可以成交吧?!”沈歡這分明是在談判。
  沈寒天嘴上浮出笑。“你是說……”
  沈歡急著說:“爹!我不會叫你吃虧的,我拿宋惜換娘。宋惜給你,娘就給我……”
  “不會吧……”沈寒天笑出口。
  “那這樣,我再找三個漂亮的娃儿給你!”沈歡有些惱火。“你換不換?”
  “哈!哈!哈!”無法忍住大笑啊!
  “笑什么?”沈歡大怒。
  “笑什么啊?”綠袖倒是好奇,她才跨門,便瞧這兩父子,一笑一怒的。
  “啊!”還沒弄清狀況,便又叫沈寒天高高抱起。
  “不換!不換!”沈寒天抱著她旋身。“十個、百個美女,都不換你娘哪!”
  綠袖臉上泛開紅潮。“什么哪?!”
  騰飛的身子,一圈圈地旋出幸福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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