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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妓院?那种妓院?”
  豆儿一手捂住胸口,震惊得連聲音都發抖了。
  他們一行人下榻于京城最著名的客棧,由于皇上愛安靜,所以江義自行作主將東半邊的房間全租了下來。
  此時,韋端己与豆儿正在房中用膳,馬常与江義則是被他派出去打听消息。
  “是的,豆儿,你不要太傷心,今晚我就去‘彤玉坊’贖回你娘。”韋端己以為她在替母親感到難過。
  豆儿奇怪地看他一眼。“誰說我傷心了?娘以前告訴我她在‘彤玉坊’賣藝時,那些姊妹都待她很好,嬤嬤雖然食財,不過對她也是有情有義的,當年見有人愿意替娘贖身,并沒有哄抬价錢,就讓娘順利從良了。”
  “你剛才的神情很激動。”
  “有嗎?”豆儿摸摸“据說”很激動的臉蛋。“可能是想到今晚就可以看見娘,所以太過高興了。對了,我們晚上什么時候去‘彤玉坊’?”
  “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你乖乖待在客棧等。”韋端己夾了一塊魚肉在她碗中。“你多吃一點。”
  豆儿扒了几口飯,不死心地道:“沒有我,你怎么知道哪一個是我娘?万一贖錯人怎么辦?”
  她實在好想進“彤玉坊”見識一下什么叫做妓院,看看里頭的姑娘、擺設是什么樣子,這次她若沒有藉机看成,她這輩子恐怕沒机會大飽眼神了。
  “我會問清楚,你用不著擔心。”
  韋端己細嚼慢咽,假裝沒看到她興致勃勃的神情,他告訴自己千万別對豆儿心軟,否則她會提出“恐怖”的要求來。
  豆儿將圓椅挪近他的身旁,以盈盈水漾的明瞳瞅著他。“可是人家想跟你一起去嘛,好不好?”
  她的小手搖搖他結實的手臂,流露出嬌甜的小女儿姿態。
  韋端已被她這么一撒嬌,馬上心蕩神馳起來,差點脫口答應她,他晃了晃頭清醒自己。“不行,一個姑娘家到妓院成何体統?”
  “沒關系啦!反正我穿的是你的衣袍,別人看不出我是女的啦!”豆儿熱切地鼓動三寸不爛之舌,拼命說服他。
  韋端己不為所動。“這例提醒我了,你等會儿用完膳,去隔壁房里換上我為你新添的衣物,不要再穿這身男裝了。”
  他雖然寵愛豆儿,但在這方面的態度卻保守得很。
  “啥?”豆儿明顯的傻眼了,不敢相信韋大哥竟然轉移話題。“韋大哥,你還沒答應我呢!”
  韋端己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如她所愿地開口道:“這件事我絕不會答應你的,你今晚就在客棧等你娘親回來吧!”
  這小家子气的臭男人!
  豆儿霍地站了起來。“哼!不帶我去就算了,小气鬼!”
  她气呼呼奔回隔壁的房間,決定閉門苦思獨自去會見娘的方法。
   
         ☆        ☆        ☆
   
  一個時辰后——
  豆儿換回女裝,一個人在街上閒晃,并且將兩只狗留在客棧。
  她睜大那雙又圓又亮的黑眸子,專心地尋找“彤玉坊”的招牌。
  不曉得是“彤玉坊”惡名昭彰,還是怎么樣,每個豆儿問過的路人都惊慌失措地走避,不然就是雞婆地訓她一頓,要她別到那种不正經的地方。
  “怎么會這樣?”她有些點哭笑不得了。
  此時,突然有三、四個流里流气的中年人圍上來,其中的盧七問道:“小姑娘,你是不是在找‘彤玉坊’呀?”
  豆儿興奮地猛點頭。“是呀!這位大叔,我要到那里找人,你知道‘彤玉坊’在哪里嗎?”她總算遇到一盞“明燈”了。
  那几個人神色詭异地交換一下眼光,盧七露出滿嘴不整齊的黃板牙,笑眯眯地道:“我當然知道啊!我有個親戚在那里的廚房工作,我對那地方熟得不得了。不如我們几個帶你去‘彤玉坊’,以免你找不到地方。”
  豆儿涉世未深,真以為有人這么好心,開心地笑了起來。“真是謝謝你們。”
  “跟我們來。”
  他們几人前后簇擁著豆儿朝前走,帶著她在大街上東兜西轉,漸漸往人煙稀少的街道走去。
  “到了,就是這里。”他們終于在一幢偏遠大宅的后門停步了。
  豆儿細細打量這幢豪華的宅院,發現這宅子附近都沒有人家,四處是充滿荒涼的味道。
  她不禁蹙起納悶的柳眉,狐疑地問:“‘彤玉坊’為什么選在這种地方開業呢?看起來既蕭條,又凄涼,他們的生意怎么做得好?”
  盧七松了口气,幸好這丫頭單純得很,他差點以為她起了疑心呢!
  “‘彤玉坊’開在這荒僻的地段,客倌才敢上門,你別看現在冷冷清清的,晚上這里可是城中最熱鬧的地方。”他摸一摸嘴上的胡髭。“走吧!我帶你進去,別浪費時間了。”
  “噢!”豆儿仍然沒有怀疑這些人另有企圖,直接跟著他們穿過庭院、花園,來到一間俗麗的小房間。
  “小姑娘,你在這里等著,我去叫我的親戚來。”盧七邪笑几聲,与其他同伙一起走出去。
  不久,一個濃妝艷抹的婦人出現在房中,后頭跟著盧七与兩名彪形大漢。
  “喲,這丫頭長得挺漂亮的。”老鴇秋媚嗲著嬌媚的嗓門,走到豆儿身前,抬高她的下巴仔細端視她。
  豆儿被她看得心底發毛,連退了好几步。“這位大娘,我是來找我娘的,她叫芷君。”
  老實說,她開始后悔為了一時意气用事,獨自到“彤玉坊”來見娘了,瞧這位大娘不怀好意地盯著自己不放,她就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這里沒這個人。”秋媚繞了一圈,以挑剔的目光打量豆儿。
  “這丫頭沒几兩肉,來我這里的大爺不喜歡這种瘦巴巴的貨色。”她突然伸手在豆儿的胸脯上捏一捏,像是在測量什么。
  “嘿!你在干什么?”豆儿气呼呼地拍掉她的魔掌,杏眼圓睜地怒道:“我是來這里找人的,我有沒有肉關你什么事啊!”
  簡直是太侮辱人了嘛!她的身材嬌小歸嬌小,但也是玲瓏有致得很。
  “嗯……脾气太坏,動作也粗魯,大概只值二十兩銀子。”秋媚精明地開价。
  以她做二十多年的老鴇經驗,自然一眼就看出這丫頭的條件絕佳,日后必定可以成為她“彤玉坊”的紅牌。
  剛才拼命挑出她的缺點,主要是不想花太多的銀兩買下她,能省多少是多少。
  豆儿總算明白她為什么嫌她沒肉了!
  “喂,我不是來賣身的,你別搞錯了。”她气得猛跳腳,她怎么這么衰啊!
  “住嘴!”盧七粗魯地摑了她一巴掌,使她跌倒在地。“老子就是要把你賣給妓院,怎么樣?”
  都是因為她胡亂喳呼,害他不能要求太高的价錢,賞她一巴掌算便宜這丫頭了。
  好痛!
  一股劇痛在她左頰上火熱地燃燒開來,她的淚珠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這种痛楚比小時候挨大娘的巴掌還痛上十倍。
  她顧不了耳朵還嗡嗡響著,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瞪著他。“你憑什么把本姑娘賣給妓院?快放了我,不然我去官府告你。”
  “去你娘的!看老子怎么教訓你——”盧七气得挽起袖子,要給她一頓好打——
  “慢著!慢著!”秋媚心疼地喊住他,深怕他打傷了她的心肝。“她這身細皮嫩肉的,經你一打,我以后怎么做生意啊?”
  盧七識相地停止,搓著雙手,諂媚兮兮地走到秋媚身邊。“那銀兩怎么算……”
  秋媚風情万种地拋給他一個媚眼。“你先告訴我這丫頭的來路。”從這丫頭華美精致的服飾看來,秋媚怀疑她可能出自富豪或官宦之家。
  為了不惹禍上身,她不得不小心一點。
  “是我在街上遇到的,這丫頭逢人就問‘彤玉坊’在何處,所以我就跟几名兄弟把她騙來賣啦!”盧七說得洋洋得意。
  豆儿坐在地板上險些气暈了,心中那股受騙的怒火愈來愈旺,她慢慢站了起來。
  “她這身打扮像是好人家的姑娘,万一被人發現她在我這里怎么辦?她的家人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秋媚一臉可惜地搖搖頭。“我這間‘彤玉坊’冒不起這個險,你把那丫頭帶走吧!”
  她想要既貌美又便宜的姑娘還不簡單,只要到鄉下走一趟,她要几個就几個,她何必自找麻煩呢!
  不過,像眼前她這种清靈絕麗的美人儿倒是少見。
  盧七急了!
  “這有什么關系?今晚‘彤玉坊’舉辦的拍賣會,不是會有許多外來客參加嗎?你可以今晚就把她賣給外來客當小妾,讓那丫頭跟著外來客离開京城,如此一來,包准神不知、鬼不覺,官府絕對查不出來。”盧七拼命想把豆儿推銷出去,現在二十兩他也不會嫌少了。
  拍賣會本來賣的是剛下海姑娘的首夜,算是“彤玉坊”的噱頭,一個月舉行一次,每個月到這個時候必定會涌進大批的外地尋芳客。
  但是,公開賣人這可是頭一遭啊!
  秋媚想到轉手間就可以賺上一筆,不禁樂得眉開眼笑。“好吧!將她留下來。”
  豆儿發現劇情急轉直下,情況又對她不利了。
  她趁著眾人沒留神之際,悄悄躡往半掩的門口。
  “那銀兩……”盧七的眼中流露出貪婪之光。
  秋媚嬌哼一聲。“你急什么?又不是不給你。”她從怀里掏出一疊銀票,數了一張最小金額的銀票給他。
  “跟你交易真是愉快——”
  “別跑!”一名保鏢的叱喝聲中斷盧七接下來的話,只見那名保鏢跑了出去。
  不久,他便拎著豆儿回來報到。
  “放開我!”豆儿的粉拳像鼓槌一樣,使勁敲打在他的手臂上。“臭男人……”
  秋媚柳眉輕輕一皺。“將這丫頭帶到劉嬤嬤那儿去,先下一點迷藥,再好好妝扮她,我晚一點就過去。”
  “是!”那名保鏢輕輕一撈,將她像面粉袋一樣扛在肩膀上,根本無視于她那軟綿綿的花拳繡腿。
  “嘿!你這人怎么那么粗魯……會痛耶!”
  豆儿抗議的聲音愈飄愈遠……
   
         ☆        ☆        ☆
   
  劉嬤嬤是個高大肥胖的老婦人,因為懂一些草藥的調制,自然備受老鴇秋媚的重視,她的身材不但粗壯,連嗓門也大得很。
  “這小姑娘是誰啊?”
  劉嬤嬤看到豆儿那又踢又打又抓的野貓模樣,忍不住開始搖頭,她活到這么大把年紀,還沒看過這樣潑辣凶悍的姑娘家。
  “新來的姑娘。”那名保鏢被豆儿叮叮咚咚的攻擊給惹毛了,雖然打起來如同蚊子叮咬一樣,但蚊子叮久了照樣會痛耶!
  “放我下來!”豆儿倒挂在他肩上,頭痛欲裂地拼命拍打在他那堵肉牆上,她那充血的腦袋瓜子像是要爆炸開似的,傳來轟隆的异響。
  他不耐煩地將她扔進硬邦邦的木床上。“秋姊要嬤嬤向這丫頭下點迷藥,她晚一點會過來看看。”
  “啊……”
  豆儿還來不及細想,腹部的疼痛就逼得她逸出呻吟聲來。
  原來,她复元不久的劍傷因為她的掙扎而把結痂磨落,導致傷口漸漸滲出血絲來,本來豆儿還不覺得疼,但被他用力摔到床上后,她的舊傷就痛得厲害。
  “知道了。”劉嬤嬤將木柜上的几味藥粉倒在碗中,和著清水調勻,大步地移近床舖。“把她抓牢。”
  保鏢馬上走向前,運用雙手的力量將她兩只手壓住。
  “不要……別碰我……”
  豆儿一邊惊恐地喘息,一邊努力將身軀蜷成熟蝦狀,直覺地想保護自己的傷口。
  粗魯的大手突然捏緊她的鼻端,逼得她張嘴呼吸——
  劉嬤嬤將那碗藥水朝她嘴內硬灌進去,見她咕嚕咕嚕全吞咽下去,才滿意地松開手。
  “行了,放開她吧!這丫頭到了晚上才會醒來,屆時再下一點春藥,保證她乖得跟小貓一樣。”
  保鏢點頭。“我去通知秋姊。”
  頭好暈!
  豆儿整個人癱軟在床上,昏眩的目光看著那兩人离去,她卻無法使出一點力气來起身,气死人了!
  呵——豆儿打個呵欠。
  好想睡……
   
         ☆        ☆        ☆
   
  “爺,前方就是‘彤玉坊’了。”馬常低聲稟告。
  “嗯。”韋端己的聲調跟往常一樣,并沒有特別的揚高,但一旁的江義和馬常仍然听得出他正在生悶气,對象是從下午失去蹤影至今的豆儿姑娘。
  韋端己看了那人潮异常洶涌的妓院門口一眼,厭煩地閉了閉眼睛。
  “妓院的生意似乎挺不錯的。”他淡淡地諷刺道。
  江義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脖子,他很少看皇上生那么久的气,平常他發怒時頂多砍砍几顆腦袋,不久怒气就平息了,不像今天他說的每一句話,听似平淡冷靜,實則蘊含凶猛的火气。
  馬常小心翼翼地答道:“今夜是‘彤玉坊’每個月舉行一次的拍賣會,所以人多了點。”
  韋端己沒有作聲,清俊爾雅的面容上依舊布滿陰郁的神色。
  “爺,豆儿姑娘那么机伶,一定不會有事的,您不要太過操心,搞不好她現在就混在人群中,等著与我們會合。”江義認為這個可能性极大,豆儿姑娘能假扮太監在宮中瞎混五年,她還有什么惊世駭俗的事做不出來呢?
  女扮男裝逛妓院對豆儿姑娘來講,簡直不具挑戰性嘛!
  “哼!誰擔心她了?”韋端己從鼻端哼出悒憤的火气,沒啥好气地道:“我是在盤算等我找到她的時候,該怎么樣打爛她的屁股,才會帶給我最大的樂趣。”
  還嘴硬!
  江義抿著唇偷笑。
  韋端己不悅地瞪他一眼。“進去找豆儿吧!”他還會不知道這老家伙在取笑他嗎?
  他們在龜奴口沫橫飛的吆喝下,踏進“彤玉坊”絲竹悠揚的前廳中。
  “喲,這位大爺可是第一次到‘彤玉坊’來吧?看起來真是面生啊!”
  秋媚大老遠一看到气勢不凡、磊落華貴的韋端己,便雙眼一亮,嗲聲嗲气地走過來。
  韋端己看都沒看她一眼,把注意力全放在大廳內熱鬧的人群中,尤其是那些身材特別嬌小的“男人”身上。
  “是的。”江義替皇上回答她,他睜著一雙大大的老眼,有趣地瞧著那滿廳的鶯鶯燕燕,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到這种煙花場所來。
  這樣高傲的公子哥儿秋媚見識過几個,通常他們不是身世顯赫,就是財力惊人,所以秋媚的笑容不見尷尬,反倒是愈加諂媚。
  “這位公子爺怎么稱呼?”
  韋端己置若罔聞,炯亮的黑眸不斷搜尋每一個“可疑分子”,好像忘了他到“彤玉坊”是替豆儿她娘贖身的。
  “韋爺。”江義不甚專心地答道。
  “原來是韋大爺啊!”肥羊!肥羊上門了!
  韋是國姓,可見這位韋大爺一定是皇親國戚,這回她可要好好撈上一筆。“韋大爺,有沒有看上喜歡的姑娘?還是要秋媚找最紅的姑娘陪你?”
  秋媚拋給他一個騷勁十足的秋波。
  “不用了。”韋端己將視線移回來,扔了一片金葉子到她掌心。“找一張視野最好的空桌給我。”
  “哦——”秋媚突然曖昧兮兮地笑了起來。“原來韋大爺是特地來參加我們拍賣會的,大爺真是消息靈通啊!知道我們今晚有三名姑娘等著開苞,最后還有一個壓軸的惊喜呢!”
  韋端己不耐煩地瞪著那嘰哩呱啦說個沒完的鴇母。“還不帶路。”
  “是!是!”秋媚赶緊陪著笑。
  反正有錢的就是大爺,他怎么吩咐她自然怎么做,更何況這位貴客出手那么闊气,她万万不能怠慢他。
  “韋大爺,拍賣會再過一盞茶的時間就要開始了,你稍等一下。”她領著他們到一張特別為貴賓保留的空桌。
  “慢著!”韋端己突然叫住她。“童靖遠以前的侍妾是不是在你們這里?”
  “哦!你說‘迎春閣’以前那個紅牌藝妓呀!她現在已經人老珠黃了,我要她做什么?”她嗤笑一聲。
  江義盯著她那有些松弛的面皮,勉強不作任何評論。
  “你下去吧!”韋端己沉聲道。
  很明顯地,豆儿的三哥給錯了情報,他們來錯了地方。該死!
  等他一發現豆儿,鐵定要立刻揪著她的小脖子离開這個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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