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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駕著保時捷漫無目的地奔馳在公路上,嫚嫚心頭的煩躁逐漸除去。
  前塵往事在心頭濾去,她知道姍姍說得沒錯,她不但任性,還被寵坏了。
  說實在的,照天并沒有對不起她。六年來的細心呵寵,除了名分外,什么都給她了。反而是她不知足,想要更多。
  她不但要他的愛、他的情,還要名分。這些都是在他們交往時,她就知道要不到的。她怎能怪照天不給她?明明就是她要得太多。
  咸濕的淚珠滑落,差一點就阻礙了她的視線,嫚嫚很快眨掉。那天他沖到醫院看她,熾熱纏綿地親吻她,昏沉中,她彷佛嘗到他的淚。
  那一吻有他的擔心、關怀,有他的想念、疼惜,更有他复雜深沉不扁人理解的情緒。夠了,那已經接近愛了,除了口頭上的承諾外,照天給她太多太多了,她滿什么還任性的要求更多?
  反觀自己什么都沒給他,還處處讓他擔心。
  嫚嫚耳畔彷佛又回響起他在病房里盈滿柔情關怀的沙嘎低喃。他說:“你這樣要我怎么放開你?我不在你身邊,你就不懂得照顧自己。嫚嫚,你要我怎么放得開你?”
  她是不要他放開她呀!
  那夜在新加坡說的話,她早就后悔了。离開他后,她根木不快樂。相思之苦,足以把她逼瘋。
  可是這份愛帶給照天的卻是煩惱。
  原來她這么沒用,不但不能令他歡喜、無憂,反而馮他制造麻煩。這樣的她,有資格說愛他嗎?
  事實上,她連開口跟他提愛的勇气都沒有。
  嫚嫚抿緊唇,心情掉到谷底。窗外的風景風馳電掣地消失。
  楊智媛才是配得上他的人。
  痛苦地覺悟到這點,嫚嫚知道自己必須要振作,才能讓照天放心离開她,這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只有這樣,照天才能安心地跟像楊智媛這种對他事業、生活都有幫助的名媛結婚。
  下定決心后,心情豁然開朗,昔日的樂觀天性又回來了。嫚嫚揮開淚水,或許是心情平靜下來,很快發現到車速顯然過快。看了一下儀表板,竟然跳過了七十,朝八十邁進,她不禁咋舌。
  怪不得姍姍要說她任性,她的确是。
  她不慌不忙地輕踩煞車想要減緩車速,出乎她意料的,居然一點用都沒有,嫚嫚不禁著急起來。
  怎么回事?
  她試了手煞車,結果仍是一樣,握住方向盤的手因緊張而泛白。拐過一個彎道,猛然發現保時捷只与前方車輛隔著三輛車的距离,她猛按喇叭,在反方向車道沒有來車的情況下,有惊無險地超越,卻也被嚇出一身冷汗。
  該怎么辦?嫚嫚無計可施。越往前開,車輛好象越多,再過几公里還有個紅綠燈,到時候不但自己完蛋,還連累到別人。
  心情越發急躁,眼光惊慌地在儀表板上尋找對策,最后落到車上配備的行動電話。
  她不假思索地按下從來沒使用過的設定鍵,那是照夭親手設定的電話號碼,連接到他個人行動電話上的號碼。
  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曉得他會不會親自接听。并不指望他能幫她什么,只想在來得及的時候對他表白。在生命交關之時,她最大的遺憾就是從未對他說過“我愛你”。
  電話鈴聲回響在車內,同時回響在星聯集團位于台北總部的辦公大樓的會議室里。
  黎照夭和楊智媛正主持一樁投資合作會議。
  當行動電話響起時,他和眾人一樣嚇一跳,向來莫測高深的嚴肅臉容出現一抹無法置信的詫异。
  這具行動電話是他為嫚嫚申請的,號碼設定在她家里、車上的電話里,只給嫚嫚知道這個號碼。
  從他作下這樣的決定開始,這具行動電話就和他形影不离,即使是這樣的會議,他都帶著。只是,這具電話從未響過,五年多來一直如此。
  沒想到會在這時候響起來。
  這是他盼望已久的鈴聲,但此時此地听見,照天的第一個反應是嫚嫚出事了。
  在眾人夾雜著好奇与惊訝的眼光下,照天迅速接起電話,向來冷靜過人的嗓音不自覺地提高。
  “嫚嫚,是你嗎?”
  “照天……”喜悅的淚水狂涌而出,听到他低柔迷人的聲音,所有的不安和惊慌迅速從身体里褪去,一抹巧笑牽動嫚嫚柔美的唇角。
  “你在哪里?”听筒里傳來他焦急的詢問,將嫚嫚喚回現實。
  “我……我在車上。”她吞咽了一下口水,眼眸里重新涌出另一波的惊恐。“車子停不下來……它一直開……”
  她夾雜著哽咽的音調几乎令照夭失控,他握緊電話告訴自己要冷靜。“嫚嫚,你有試手煞車嗎?”
  “我試了,可是……停不下來……”
  “告訴我你現在的位置。注意附近有沒有可供你減速的障礙物,或是爬坡……”他急出一身冷汗。
  “我在濱海公路上……我不知道靠近哪里……”她惊險地閃過另一輛車,“對不起,照天,我不是故意打扰你,我只想跟你說……”
  “嫚嫚,你不要急,注意附近路面,一定有可以讓你停下來的……”
  “有……一座檳榔攤,也許可以,但我不知道……照天,我愛你……真的愛你……”
  “嫚嫚……”在照天惊悸的呼喚聲中,嫚嫚將車駛向對面車道廢棄的檳榔攤。強烈的撞擊力令她昏眩,車子伴隨著她的尖叫沖過檳榔攤,往山凹的竹林撞去。她緊握住方向盤,希望能減緩車速,但車子仍不斷的往前沖……
         ※        ※         ※
  這家位于淡水頗富盛名的醫院,拜影視歌紅星贏瑩之賜,近數月來的名气越發鼎盛,几乎成為媒体記者的朝圣地了。
  這是她第三次進醫院,情況是一次比一次危急,這次甚至一進來就被送進開刀房,經過緊急手術搶救,在加護病房待了三天仍未脫离險境。
  其實她還算幸運呢。當她的車撞向檳榔攤,立刻就有熱心的駕駛打電話報警,救護人員在第一時間赶到,將她從鬼門關里搶救回來。
  黎照天也在助理郭建民的協助下,很快找到嫚嫚被送往的醫院。他是第一個赶到醫院的人,按著才是姍姍和一干好友。
  情形并不樂觀,連在周遭守候的媒体記者也感受到沉重的气氛。鮮花和各种問候禮物由影迷歌迷們送來,出面接受的姍姍眼里交織著擔憂和疲憊,顯示眾人關心的可人儿仍處在死亡陰影下。
  第四天,醫生終于宣布病人可由加護病房轉往普遍病房,這消息振奮了每個人。
  疲累的親友獲得喘息,紛紛打道回府休憩,委托特別護士照顧嬌貴的病人。
  “MISS蔡,麻煩你了。”淑儀對晚班的特別護士說道。
  “不客气。孫小姐,你可不可以再待一下,我忘了買晚餐。”她不好意思地道。
  “你想吃點什么,不如我去替你買好了。”淑儀溫婉地回答。几天下來,她注意到這位護士總是最后一刻才赶到。閒聊中,得知她白天要在家照顧中風的母親,每每得等到家里有人下班回家,才能赶到醫院交班。
  淑儀對此相當同情。
  “那就麻煩你了。”
  “別客气。”
  淑儀在十分鐘后赶回來,喝完為自己買的珍珠奶茶隨即离開。
  夜漸漸深沉,少去了白天時訪客的打扰,頭等病房區更顯安靜,除了值班的護士和醫生外,只有少數留守病房的家屬。
  數口罩的白衣護士鬼魅般的身影閃進嫚嫚的病房,應當照顧病人的特別護士不知為什么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昏暗的燈光下,白衣護士閃著异樣狂熱的眼光陰沉地盯視著病人。
  無力垂下的睫羽遮住余嫚嫚轉眸間風情万种的寶石般眼眸,寬闊秀气的額頭纏著數圈繃帶,挺秀的鼻梁和粉嫩誘人的紅唇全都罩在提供氧气的呼吸器里看不見,使得床上的病人沒有絲毫巨星光彩,像個尋常病患。
  白衣護士的眼光閃過一抹陰狠落到呼吸器上。
  余嫚嫚雖然轉往曾遇病房,始終沒有清醒過來,必須依靠人工呼吸器生存。
  如果呼吸器不小心脫落,那可是個遺憾的意外,眾人喜愛的紅星贏瑩就此香消玉殞,留下無限的怀念。
  這樣的遺憾是必要的。她毅然伸手拔掉呼吸器。
  同時間,靜默的病房傳來“咱”的聲響,病房里的主燈不知被誰打開,突如其來的光明令白衣護士直覺地閉起眼,抬起手阻擋光線。這時本該待在病床上呼吸困難的病患出其不意地從床上跳起來,一把拉下她的口罩。
  “孫淑儀,果然是你!”
  夾雜著悲憤与心痛的惊呼,令淑儀惊愕地運返數步,轉身便想逃走,卻被一睹堅實的胸膛堵住。
  她抬眼一瞧,黎照天深不見底的黝黑眼眸燃著兩團烈火燒向她,惊駭中退回原處,對上余姍姍飽含控訴的眼眸。
  “淑儀,姍姍跟我說時,我還不相信。沒想到是真的。”照天身后的睿中不敢置信地道,森冷的寒意從淑儀腳底一路升起。
  被人抓個正著,饒是她心机再深沉、反應再机敏他難以狡辯。眼光看向仍在沙發上昏睡的護士,她秀眉微蹙,不曉得自己是哪里出錯。
  “為什么這么做?”激憤的質問從照天緊咬的唇齒間迸出。
  淑儀不自覺地顫起抖來。她一直覺得這男人深沉得可怕。此時的他,更像是來自地獄的憤怒之神,打算將她碎尸万段。
  “淑儀,我姊姊待你不薄,你這樣三番四次害她還有良心嗎?你跟她之間有什么深仇大恨,讓你一再下手?”余姍姍跳下床,怒气騰騰地罵道。
  “三番四次?姍姍,你是說……”一抹恍然飛進睿中眼底。
  “笨蛋,這是她第四度下手。”
  “你是說之前還有?”
  見他仍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蠢樣,姍姍气得想捶他。
  “我想,從別墅起火,到姊姊感冒住院,以及車子煞車失靈,都踉孫淑儀有關。”
  “咦,你是怎么曉得?”
  “因為我是天才,當然曉得白痴不知道的事!”
  “余姍姍,你怎么罵起人來?”
  “我有罵人嗎?”她跩個二百八万。
  “余姍姍!”
  “夠了!”照天低沉、充滿權威的聲音,阻止兩人像小孩般爭吵下去。他閬暗的眼眸一眨也不眨地盯視在淑儀身上。“為什么?”
  淑儀咬緊下唇,她知道自己完了,黎照天不可能會放過她。她可以不承認之前的所做所為,卻無法否認今晚的行為。
  她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沒人會發現。余姍姍究竟是怎么發覺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艱澀地從緊抿的肩間吐出疑惑。
  姍姍先是不屑地從鼻孔崢了一聲,臉色嚴整地拉下來,咄咄逼人地瞪規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鴨蛋再密都有縫,何況是做坏事。姊一連發生這么多事,我不起疑心才奇怪!我到丘睿中那里當秘書,一不小心瞄到你的人事資料。原來你是護專畢業,還當過几年的護士。這可奇怪了,一個專業護士怎么連A型感冒的痛狀都分辨不出來,還給病人吃含有阿司匹林的感冒藥?据我所知,你之前才因為A型感冒在家休養一段時間,更不可能會搞錯對不對?”
  “你是因為這點怀疑我?”
  “單憑這樣當然不能定你的罪。”姍姍道。“我問了管家,火災那天,姊的熱可可是你端上去的。我老姊一向淺眠,一有什么風吹草動就會惊醒,加上一只靈敏至极的鼻子,乎常人聞不出來的味道她都可以聞出來,何況是她最討厭的煙味。除非她被人下藥,不可能會睡得不省人事。雖然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讓火災現場看起來像電線走火,但你的确有可能在熱可可里下藥。本來這一切我只是怀疑,可是姊姊這次的車禍……”
  她停頓了一下,揮去眼里的淚水。
  “警方查出煞車系統被人動了手腳。姊那輛保時捷一直放在車庫里,有机會動手的人寥寥可數。但我還是不敢相信。下班時,我繞過來想看看姊再回去,沒想到會在樓梯間瞄見你把一句粉狀物放進湯面里。你拎著加料過的湯面進病房,過了不久便离去。我卻繼續待在門外觀察,發現蔡小姐昏睡過去,我立刻領悟到你在湯面里放的是安眠藥,于是聯絡黎照天和丘睿中過來,把姊姊移開,假扮她躺在這里等你。”
  听到這里,淑儀馬上明白是被自己的粗心害了。她以為樓梯間沒人會去,卻忘了余姍姍有電梯幽閉症。一個人時,宁愿走樓梯,也不愿搭乘電梯。加上她人雖粗魯,腳步卻像貓般無聲,才會發現她的秘密。
  果然是天理昭彰嗎?不,她不甘心。
  “我想不通的是,你跟姊并沒有任何仇恨,怎么會狠下心一再下手?姊拿你當親姊妹看待,有我的一份,她不會少了你的。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沒理由殺她呀!”
  孫淑儀沉默不答,病房里有短暫的死寂,直到黎照天的聲音響起:“她是孫翊齡的女儿。”
  “孫翊齡?”這名字好熟,姍姍想了一下,記起來是在淑儀的人事資料上看過這個名字。“是她爸爸的名字沒錯。不過整件事跟孫翊齡有什么關系?”
  照天眼光复雜地道:“孫翊齡是當年和令堂一起出車禍的男人。”
  姍姍瞪著他,像是還無法將兩件事聯想起來。
  “其實我根本忘了這件事,是赶來醫院的路上,建民提醒我的。和嫚嫚最初交往時,我曾要他調查嫚嫚的家庭情況。那年令堂車禍過世,据他追查,當時令堂和孫翊齡所駕駛的車遭孫翊齡的妻子追撞,才會閃避不及撞上一輛大卡車。兩人當場身亡,孫翊齡的妻子也在這場車禍里變成植物人。”
  “可是……這關我姊什么事?我是說,又不是姊姊害他們出車禍的!”姍姍納悶地將眼光轉向孫淑儀。
  “她就跟她母親一樣狐媚,專門勾引男人。”那雙向來平靜的眼眸射出怨毒,緊抿的薄唇吐出傷人的侮辱。
  “你胡說什么!”姍姍气急敗坏地嚷道。
  “難道不是嗎?”她的眼白布滿血絲,噴吐著怒火燒向姍姍。身上哪有一點白衣天使的圣洁,活像個盛怒的惡魔。“若不是你母親勾引我父親,我媽也不會做出那种瘋狂事,害我在一夕之間成了孤女!”
  “我媽才沒勾引你爸呢!他們是大學時期的學長、學妹,后來爸爸過世,你爸爸同情我媽請她當秘書,他們只是談得來,并沒有曖昧。是你那個善妒的母親不分青紅皂白,將整件事弄得亂七八糟,你還把所有的事記在我們頭上。”姍姍气惱地道。
  “我媽沒有錯!你母親是狐狸精!自己死了丈夫,便來搶別人的!”
  “你不要含血噴人!”姍姍气得臉色發白。
  “本來就是,你還不讓我說……”
  “夠了!”睿中听得一個頭兩個大。“現在死無對證,誰是誰非都說不清了。不過,淑儀,就算上一代有那樣的恩怨,嫚嫚的母親也死在你母親手中,你有什么理由找人算帳?你變成孤女,難道嫚嫚不是嗎?”
  “就是嘛!我姊更倒霉。我母親死后,她不但大學沒得念,還得負擔一家子的生計。然后又被丘睿中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家伙帶來台北……”
  “喂,你說著說著怎么罵人呢?”
  “難道不是呀!”姍姍不悅地瞪視他。“明明公司快破產了,還說要把姊姊捧成巨星,結果還得讓姊為你收拾爛攤子。孫淑儀,你別看她外表光鮮亮麗,她不知道把多少眼淚和痛苦往肚里吞了。”
  “能換得今天的成功,有再多的眼淚和痛苦也值得了。”她譏刺道。
  “你該不會是對姊今天的成就嫉妒,蓄意接近她的吧?”
  “當時我根本不知道贏瑩就是那女人的女儿。我是后來陪她回台中,才知道她是狐狸精的女儿。”
  “所以你就嫉妒她、怨恨她?”
  淑儀困難她咽下心中的痛楚,她何嘗沒有掙扎,只是這些年來遭受的生活磨難,使她內心的憤怒越積越高,終于到了非發泄不可的地步。
  “憑什么那女人的女儿可以得到令人羡慕的一切,我卻被生活逼得喘不過气來?當我為我母親的痛焦頭爛額、陷人地獄時,余嫚嫚卻過著名利雙收的富貴榮華!而她的這些榮華富貴,仝是地出賣美色得來的。她表面上是純情玉女,其實象她母親一般無恥,被男人包養!”
  “你胡說,我姊才不是……”
  “你何不問黎照天!余嫚嫚名下的一切,哪一樣不是他施舍的!保時捷跑車、淡水別墅、名貴珠寶,乃至于日常開銷,都是黎照天付錢的!她不過是他的妓女,她……”
  “夠了!”受不了嫚嫚被人這樣侮辱,照天怒火中燒地制止她。“我愛她!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愛她!一切都是我甘心給她,只因為我愛她!”
  “就是這點令我更加生气。”淑儀頹喪地跪倒在地上。“為什么嫚嫚可以得到你的愛?一個狐狸精竟然比我這种循規蹈矩的女人得到你這樣有權勢、尊貴的男人的全心疼愛?而我卻什么都沒有……”
  “你……”面對她可怜复可悲的模樣,眾人也不知該說什么。
  照天沒有再看她一眼,旋身离開病房,交代建民將她送交警方。
  沿著走廊往前走,來到另一間頭等病房。嫚嫚毫無生气地躺在床上。
  他來到她身邊,緊握住她的手。
  “嫚嫚……”許多話梗在喉頭無法說出,只能化作淚水傾訴。他想要搖醒她,問她怎么可以這樣不公平,自己把話說完,卻不給他机會傾訴滿腔愛意。
  “你好殘忍呀,嫚嫚。”他悲傷她嗚咽,淚水氤氳中,嫚嫚的臉變得模糊。“我等這么久才等到你打電話來,卻只等到你草草几句愛我。嫚嫚,你知道我要的不只這些,我要每個早晨、每個黃昏,還有每個激情的夜晚都能听見你美妙的聲音說這些話。我還要你可愛的耳朵伸得長長的,只為了听我說相同的愛語。我有那么多話來不及告訴你,如果你不醒過來,教我說給誰听?我愛你呀,嫚嫚,我愛你!”
  “不要放我一個人,嫚嫚。好不容易愛上你,不要把我的愛帶走。媽媽過世時,爸爸為她心碎而死,你知道什么叫心碎而死嗎?他的心在媽媽死去的那刻便跟著去了,活著的只是具行尸。他成天守在媽媽墳前,直到一場急性肺炎奪走了他。醫生說,他原本可以活下去,但他不想活。他沒有生存意志,一心求死。嫚嫚,你能明白那种心情嗎?當時的我不但一點都不了解,還深深怨恨。我發誓這輩子絕對不讓任何女人對我有這么大的影響力,我不要愛人,宁愿當個無情的人,也不要愛上任何女人,像爸爸這么悲慘。”
  “可是,嫚嫚,愛情不是我們說不要就能不要的。它在我最沒防備時,攻陷我的心。當我發現我太在乎你時,我惊慌地逃走,以為可以用別的女人替代你。結果證明我錯了,對你的欲望是任何女人也無法代替的。我又自欺欺人,以最殘忍的方式宣告這不過是欲望而已。直到看見亦被刺傷的心碎痛苦,我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傻事。我极力想要彌補,希望將你眼里的愛意重新喚回來,但不管我怎么努力,你的心不再為我開放。你知道我有多懊悔嗎?人為什么要在失去后,才發現自己在乎的是什么?那晚從火場抱出你,我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我不能失去你,因為我愛你呀。沒想到你卻跟我提分手,令我火冒三丈。嫚嫚,我真的愛你,除了你外,我不會再喜歡另一名女子。請你不要离開我,請你留下來讓我愛你。嫚嫚,留下來,不要离開我,不然……我會像爸爸那樣心碎而死……求求你,嫚嫚……”
  握著她纖弱的小手不斷哀求,照天的淚水滴濕了嫚嫚的衣服。他起身想拿面紙擦拭,抽离嫚嫚手掌的手指突然被人用力握住。
  他呆了一下,不敢置信地凝視緊握著他不肯放的柔夷,眼淚再度模糊了視線。
  “嫚嫚……”他低聲輕呼,俯視嫚嫚從微弱眨動的眼睫間涌出的甘液,連忙按床旁的喚人鈐。
         ※        ※         ※
  雖然是秋天,陽光熾熱如艷夏,薄薄的云朵徜徉在煙藍的天際,彷佛是畫家隨興的一筆。淡淡薄霧遮住遠方山頭,近處風景倒是鮮艷清晰。隨處可見紅花綠葉間輕輕飛起的蝴蝶,成雙人對地舞出曼妙的韻致,吸引人的眼光不自禁地追隨而去。
  也不是羡慕蝴蝶。完全沒必要的。
  嫚嫚無聲的歎息。
  照天雖然不在她身邊,可每天晚上都會接到他打來的電話。這樣便夠了。
  那么忙的人,無法要求太多。只要知道他在乎她、愛她,便沒什么好埋怨。
  鈴鈴鈴……的電話聲響起,很快被人接起,一直到身為特別護士的翁若欣走過來喚她,嫚嫚才收回視線,從輪椅上側過身響應。
  “嫚嫚,你的電話。是姍姍打來的。”
  “謝謝你,若欣。”兩人相處有些時日了,早過了某某小姐的客套稱呼時期,互以名字叫喚對方。嫚嫚微笑地從她手中接過無線電話机。“姍姍。”
  “姊,你又趴在窗戶看風景了呀。哎,當明星其不自由,換成一般人,盡可以請護士小姐推去花園晒太陽,不怕被記者或歌迷影迷騷扰。”
  嫚嫚的傷勢复原得差不多,唯有腳上的石膏還沒有打掉。每當午后,她總會請護士扶她坐上輪椅,靠在窗邊俯視下一層樓面的露台花園。這點姍姍是知道的,故而這么說。
  “既然知道當明星這么不自由,為何要重蹈我的覆轍?”嫚嫚納悶道。
  “姊,我不過是拍了支飲料廣告,都還沒上電視呢。”姍姍曉得嫚嫚仍不贊成她踏人演藝圈,在電話另一端做了個姊姊看不到的鬼臉,輕快地繼續道:“不跟你扯了,我是打電話來叫你看電視。”
  “姍姍,你蹺班呀。自己在辦公室看電視不過癮,還無聊地打電話來找我一塊看。”
  “喂,現在是下午茶時間呢,我是光明正大地看。”好心被雷親,姍姍的聲音有些哀怨。“言歸正傳。星聯集團聯合新加坡的慶福財團在中研院和經濟部支持下,宣布斥資兩百億台幣在台灣成立遠東最大規模的生化科技園區。其中的生化科技研究室,將网羅包括多位諾貝爾獎得主在內的國內外研究人員……”
  “這种新聞明天我看報紙就行了。”
  “余嫚嫚,你不要辜負我一片好意行不行?”姍姍气惱地叫道。“反正你叫若欣推你到起居間,把電視打開就是!”
  被妹妹吼得耳朵生疼,嫚嫚只好照辦。
  在若欣去開電視時,姍姍按著道:“黎照天今天一早從新加坡飛回來,下午以集團發言人的身分召開記者會說明,你可以看到他。”
  原來姍姍是為了讓她看到照天,才要她看電視的。
  昨晚電話里,照天為什么沒說他要回台灣?嫚嫚來不及往下想,眼光便被螢光幕上气定神閒回答記者問題的俊朗男子所吸引。
  他像是瘦了一些,然而神情依然是那般倜儻不群。
  無論是高聳的肩骨,銳利的眼眸,還是挺直的鼻,性感的唇,都是那么出眾、震懾人心。尤其是他侃侃而談中表露出來的冷漠和沉靜,更顯現無与倫比的尊貴神態,令人著迷。
  天呀,她好想他,好想他……
  這場記者招待會顯然接近尾聲,照天的助理示意媒体記者若沒有其它問題便要結束記者會,這時,一位記者突然舉手發問。
  “星聯集團這次和慶福財團合作,是不是表示黎照天先生和慶福財團的楊智媛小姐的好事將近?”
  現場有短暫的沉寂,眾人皆屏气凝神等著听黎照天怎么回答。
  嫚嫚的思緒空白了几秒。若說心完全不痛、沒有感覺,那是騙人的。即使早有心理准備,此刻心境仍如犯人聆听到法官宣判死刑時那般的絕望。
  然而,照天那雙明亮如星辰的眸子里緩緩放射出的深情光芒,熾熱凝重得彷佛能穿越螢光幕透射出來,保證他真摯、永不改變的愛意,使得嫚嫚心底那股絕望的壓力減輕,新生的希望涌起。
  只見他优雅地勾起迷人的肩,醇厚悅耳的男中音充滿說服力地響起,“我和楊小姐只是好朋友,并沒有進一步的相悅之情。再說,楊小姐早有心上人,將會在近期宣布婚訊,至于我……”他吊人胃口地停頓了一下,眼中光芒炙燒如火。“喜歡的人始終如一,不曾改變。”
  “黎先生,你指的該不是死裹逃生,仍在醫院休養的坎城影后贏瑩吧?”記者迫不及待地追問。
  黎照天的眼光越過眾人,直視鏡頭,像是正凝視著那名唯一能牽動他滿腔柔情的女子,微嘎的嗓音款款地道:“這次我不再霸道地強迫你屬于我了,嫚嫚。而是謙卑的懇求你接納我,讓我屬于你。”
  視線一下子模糊了起來,照天的形貌在淚水里搖曳。嫚嫚沒听見電視里傳來的嘈雜聲音,一些人歡呼,一些人感動地拭淚,還有一些人孤陋寡聞地問著同業嫚嫚是誰。
  嫚嫚什么都不知道了,一顆心被深深的滿足和感動所填滿,連話筒里傳來姍姍的興奮叫聲都听不分明。
  “黎照天太帥了,居然當眾向你求婚。姊,你夠威風!”
  他在求婚嗎?嫚嫚不曉得,只知道此刻的感覺是幸福的。他愿意屬于她,天呀,他愿意屬于她!
  這比他承認愛她,更令她感到快樂。原以為幸福就是她之前得到的那些,現在發現竟然可以期待得更多。
  一小時后,照天到醫院看她,嫚嫚的感覺更深刻。被他強壯的臂膀摟實在怀里,聞嗅著他獨特的体味,傾听他躍動心跳里的每一句我愛你,胸臆間盈滿難以言喻的快樂。彷佛嫌這些喜悅帶給她的沖擊仍嫌不夠,照天按著告訴她:“爺爺將來台灣為我們主持婚禮。”
  “他同意?”嫚嫚顯得意外。
  “嗯。”他丟給她充滿濃情蜜意的性感笑容。“其實爺爺挺中意你的。在我恨他挑明說,除了你外,我不會娶其它女人后,他便不再堅持了。他說你是個极其聰慧的女子,經過适當的調教,會成為黎家出色的媳婦。”
  “調教?”她微挑柳眉,慧黠的美眸挑釁地看進他眼里。
  照天失笑,黝深的黑瞳閃爍著幽默光芒。
  “我們都知道坎城影后贏瑩的演技出神入化,演什么像什么。這么簡單的角色,當然難不倒你。”
  “對呀。”她附和地道,淘气地笑看著他。“其實最教人傷腦筋的,倒不是討好脾气古怪、心机深沉,又倔強霸气的老爺爺的孫媳婦角色;而是……”
  “什么?”他笑睨著她。
  “而是如何駕馭同樣脾气古怪、心机深沉,又倔強霸气的老公的妻子角色。”
  “駕馭?”他故作不悅地橫眉豎眼。“誰駕馭誰呀?”
  “繞指柔駕馭百煉鋼,愛駕馭欲,需要与被需要并存,屬于也是被屬于,黎照天和余嫚嫚長長久久,愛相隨,情相系,好不好?”醇酒般醉人的柔情在她眼波里流轉,甜蜜的情話從柔軟的肩間輕吐,照天只覺得心神俱醉,意亂情迷。
  他深摯的凝望她,俯向她的嘴唇盈滿堅定的情意,与她柔嫩的唇瓣廝磨,吟唱著彼此心間刻骨銘心的愛戀。
  那曾被古往今來的戀人唱泳過的愛情詠歎調,在他們的詮釋下,有了獨特的韻味。就像世間的每對戀人一樣,各自調味出不同的愛情基調。
  只是他們比較幸運,得到最甜美、最理想的愛情結局。小小的一顆愛情种子,被命運的風吹進窄縫里,以鐘情的甘泉澆灌,終于綻開芬郁美麗的花朵。
  你們看,花瓣里猶閃耀著清晨的水珠,是不是很美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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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Metropolitan的冰儿掃圖、排版,Shiu辨識、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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