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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讓天馬牧場的人住進東大街的屋子。他們把一切都采辦好了,等戰云赶到便可以正式下聘……”
  紫檀木几上形如數座懸崖聳峙的石頭,吸引住飛白的全副注意力。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塊紋理細致、近似真物的石頭,還是行云和他到武進時帶回來的。
  那時候父親很高興,關愛的眼光不斷地投向行云,大有立刻招他為婿之意。那一年,夢依也才十二歲而已,一晃眼,竟到了出閣的年紀。
  短短几年,世事變化如白云蒼狗。行云和他分別娶了郁家的姊妹花,夢依也在擺脫失戀的痛苦后,重新覓得真愛。事情不可能再更完美了,只要他開口阻止父親得意的喋喋不休,夢依將會有一段圓滿的姻緣。
  “爹……”
  “我挑了几個好日子,挺合他們兩人的生辰八字。夢依的嫁妝我也……”
  “爹!”這回飛白的聲音響亮地在只有父子倆密談的空曠書房里回響。
  賀弘張著嘴,瞪向儿子。
  “爹。”飛白深吸口气,再喚了一聲。
  “什么事,飛白?”賀弘只要看一眼儿子的表情,便曉得這個不肖子又有事要跟他辯了。
  一開始的心不在焉,加上滿臉的心虛、苦惱,都充分顯示出飛白有話要跟他談。知子莫若父,儿子的性情他摸得一清二楚。
  飛白像是下了极大的決心,那雙澄亮有神的眸子,定定地凝注在父親臉上。
  “關于這件婚事,您是不是決定得太倉卒了點?”
  “不會。”賀弘直截了當地駁回儿子的問題,嘲弄地揚了揚眉。“我們不是在三個月前便討論過這件事了嗎?”飛白避開父親銳利的探詢,悶悶地道:“那是三個月前,現在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
  “我們去了一趟杭州?”
  “那又如何?”賀弘蹙眉,嘴唇抿成嚴厲的一條線。“飛白,我不是不贊成你玩,可是心要收得回來才行。你陪王爺去,我沒意見,但是……”
  “朱麒他……”
  “是啊,我說的便是朱麒。其實你沒必要讓王爺和公主陪著你們回來,他們難得來江南,應該要玩得盡興……”
  “朱麒堅持要跟我們回來。”飛白打斷父親的話,眼光閃爍著某种曖昧的暗示,令賀弘愕然。“他擔心碧梧栖鳳居被人占去。”
  見父親一頭霧水,飛白進一步提示。
  “爹應該記得碧梧栖鳳居的意義吧?”
  “意義?”
  “是啊。”飛白點頭。“碧梧栖鳳居一直是賀家招待未來的乘龍快婿的地方。爹當年重修碧梧栖鳳居,并決定作為行云來賀家時的休憩之所,不也存這個私心嗎?”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還提它干嘛?”
  “這次我們巧合地安排王爺住在那里……”
  賀弘心里一惊,怔怔地瞪向儿子。飛白的意思是……
  “王爺把這事認真了。”飛白煞有介事地道。“他希望成為賀家的乘龍快婿。”
  “飛白,你別開玩笑了。”賀弘無法置信地叫道。“都這節骨眼了……”
  “所以儿子更不可能是在開玩笑。”飛白再認真不過地說。
  “我不管你是不是開玩笑,這樁婚事我早已決定。”賀弘不悅地弓起眉。
  “為了夢依的幸福,我卻要請爹三思。”
  “飛白,你明曉得我不能對戰雄失信……”
  “可是爹也不能不顧夢依的意愿。”飛白誠懇地向父親懇求。“她可是您唯一的女儿啊。友誼也比不上夢依的幸福。”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賀弘惱了起來。“你憑什么認為夢依嫁給戰云會不幸福?你不也認為戰云的人品無懈可擊嗎?”
  “但是夢依不愛他,她喜歡的是朱麒!”
  儿子的話,像一詞重錘擊中賀弘。
  “你……你不是說夢依和王爺不合嗎?”
  “爹總該听過歡喜冤家吧?”飛白苦笑。
  賀弘的眉頭蹙得更緊。
  “他是個親王……”
  “可是爹不是贊他溫文有禮,懂得敬老尊賢嗎?”
  “沒錯,可是件君如伴虎,你曉得我不喜歡跟官場中人攀上關系。”
  飛白聞言,立刻將新晴的一番話照本宣科,用來曉喻父親。
  “我承認爹的擔心有理。不過,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當官的有當官的風險,做百姓的難道沒有禍事?好歹京里有郭冀夫婦照應,夢依若嫁到關外,遇到事時,娘家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最重要的一點,夢依是鐵了心要嫁朱麒,爹硬逼她嫁給戰云,無异是要逼她走上絕路。”
  賀弘听了不由得心情忐忑起來,他知道女儿有多固執。
  “京城到底比關外來得近,無論是夢依回娘家,或是我們去看她,都方便得多。再說,以武威親王的人品、權勢,不至于辱沒了咱們賀家。爹,您就答應了吧。”
  這個臭小子,什么時候這么會說話了?賀弘憤恨地瞪著儿子。飛白分明是想教他難做人嘛!
  “可是你教我有什么臉面對戰家?”
  “這點交給儿子來辦。”飛白胸有成竹。“我跟戰云的交情還不坏,了解他這人最是爽朗大方,只要我把原委跟他解釋清楚,他會成全夢依。”
  事實上,飛白知道戰云鐵定對這門親事不樂意。他性喜自由,不愛受人拘束,曾跟飛白說過,要到三十歲以后才成親。現在他才二十五歲,离他打算成家的年齡還遠得很哩。
  這門親事若作罷,戰云絕對是第一個額手稱慶。
  既然飛白愿意一肩扛起說服戰家的責任,賀弘也不好再說什么,只能勉強點頭。
  是戰、賀兩家無緣嗎?為什么每次論起親事來,總會橫生枝節?
  “唉!”賀弘歎了口气,不管飛白怎么說,他是注定對老友難以交代了。
         ※        ※         ※
  雖然已經是好几個月前的事,朱麒仍記得第一眼見到夢依時的印象。
  她穿了一件滾邊的鴉青色棉襖,柳眉橫豎下,一雙圓滾滾、黑白分明的眼眸睜大,紅潤的櫻唇著惱地嘟起。
  現在回想起來,越發覺得她那抹嬌態惹人怜愛。
  多少年來,不論是大家閨秀,或是青樓名妓,見到他時無不愛慕奉承,獨獨夢依對他出言不遜,態度鄙夷。兩人見面不是怒目相向,便是冷嘲熱諷,鬧得不歡而散。
  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將夢依放在心上嗎?
  朱麒迷惑地想。
  也許一開始是吧,然后來的發展卻不是他的心所能控制的。
  她像個小精靈般闖入他的心,從此盤踞在那里,再也不愿走出來。
  他騙自己說來江南是為了探訪新晴,真正的目的卻是為了夢依。
  自從她离開后,被嚴冬籠罩的北京城,似乎更為寒冷、蕭瑟。風雪襲擊下,大地白茫茫,雖然美麗,卻沒有生气。他以為那是因為他新交到的一伙好朋友离開的緣故,直到夢依的影子一再不受歡迎地闖進腦海里搗蛋。
  他想,一定是被她欺負得太慘,積怨難消,可是這份積怨也太深、太重了吧?!為什么當他和友人應酬,往青樓尋歡,享受著倚紅偎翠時,彷佛看見夢依那雙帶著鄙視嘲弄的眼?几次都嚇跑了他尋歡的興頭,頹然回到王府里,只覺得更為冷清。心靈的空虛,逼得他煩躁不安。
  過完年后,他終于再也忍受不住這份寂寞,決定下江南。隨著往蘇州的路程逐漸縮短,他心中的歡欣和激動越來越高昂。
  若不是天香不經心地提起要看楚家的那對孿生子,他可能找不出攔住自己的理由,直往賀家沖去。
  盡管如此,他還是在隔天一大早,拉著天香赶到賀家。只是和夢依習慣的爭吵,加上乍聞她即將訂親的消息,使得他在妒恨交織之下口出惡言。
  感謝這趟杭州之行,讓他隱藏在心底深處、被驕傲和憤怒蒙蔽的情感,得以順利地傾泄而出。
  當然,若沒有新晴替兩人冰釋前嫌,他可能迄今仍在悶悶生著气,無法一窺夢依獨特的溫柔和嬌媚。
  只要一回想起孤山島上的那段偷情,朱麒便覺得身体發熱,迫不及待地想再見到夢依,重溫那軟玉溫香抱滿怀的感覺,再一次品嘗她芬郁、馴服的柔軟芳唇。
  可是天殺的禮教卻阻止他這么做。
  飛白說在賀、戰兩家的口頭約定沒有正式解除之前,他不宜再和夢依獨處,所以朱麒只能透過天香,將心中的情意傳遞給夢依。
  然而這樣的等待,卻教他難以忍受。
  他取出离京時縱王府寶庫里拿出的一頂以黃金打造而成的龍鳳寶冠,龍、風的眼睛上鑲著金黃色的貓眼石,這是他祖父當年送給租母的飾物之一。他當時并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取出來,只是下意識的認為此行用得上它。現在回想起來,才知道他當時已決定要迎娶夢依。
  其實,他可以強行下聘,不管什么賀、戰兩家的口頭婚約。一切都是為了夢依,為了要尊重她,所以他才忍气吞聲。
  朱麒又歎了口气,眼光怔忡地瞧著手中的寶冠。
  輕悄的腳步聲響起,武威親王府里的侍衛宮甲在他身后十步外恭謹地停住步伐。
  “稟告王爺,安國公世子楊少爵主在門外請謁。”
  “楊亨泰?他來做什么?”朱麒自言自語地咕噥,將手中寶冠收進箱子里,隨口對宮甲吩咐:“請楊少爵主進來,并命人准備些茶點。”
  “是。”宮甲領命离去,沒多久就見到一名身材頎長挺拔、俊美溫文的年輕人走進來。
  “王爺。”開朗的笑聲自楊亨泰口中傳出。
  朱麒微揚起一抹笑意,歡迎老友。“亨泰,什么風把你從南京吹來?”
  “你還說呢!”楊亨泰在朱麒身邊坐下,抱怨地道。“你下江南,還是郭冀捎信給我時順帶提起的。”
  對于楊亨泰略顯不滿的語气,朱麒只以一個朗笑響應。楊亨泰是郭冀的表弟,上回代郭冀迎娶楚青黛時,在京中逗留了一個月左右;后來朱麒到江南,曾至南京找過他。兩人之間的情誼雖是因郭冀而生,卻更為友好。
  “還以為你會來找我,結果左等右等,卻等不著你。待我派人到沿途各州縣府打听,才嘵得你到蘇州不久后便轉往杭州。我好不容易說服家父,才能到這里來找你。”
  朱麒掏掏耳朵,顯然將楊亨泰哀怨的一番話,當作無關緊要的笑話,惹來楊亨泰不滿的一個斜睨,嚇得他雞皮疙瘩直起。說穿了,楊亨泰是怪他沒找他一塊玩。
  “可怜的亨泰,在家里悶坏了。”朱麒同情地搖頭晃腦。
  楊亨泰立刻長歎一聲,肚里的委屈猶如江河滔滔,沒完沒了地直從嘴里吐出,“你就不知道家父管我有多嚴,而家母更是一天到晚跟媒婆交頭接耳,逼著我成親。我都快受不了了。”
  “你可以到北京找郭冀。”
  “問題是家父的身体不好,安國公府里里外外都要我打點,我哪走得開?這次我是好說歹說,才說服家父讓我到蘇州見你,拜訪玉劍山庄這個親家,否則我還不曉得要悶在家里多久。”
  “這么說,你是到過楚家了。”
  “嗯。”楊亨泰點頭響應,炯亮的大眼中升起一抹迷茫的愛慕之色。“上回我到楚家代郭冀娶親時,沒見到那位如今被封為紅蓮公主的楚少夫人。昨日一見,才知道何以你和圣上會為她的孿生妹妹如此痴迷。”
  “亨泰,你在取笑我嗎?”朱麒苦笑。
  “我哪敢!”楊亨泰朝他擠眉弄眼,嘻嘻哈哈地笑開臉,還用手肘拐了他一下。“怪不得你在蘇州沒待几天,也擠不出空到南京找我,原來是急著到杭州會心上人。”
  “亨泰,別嘲弄我了。”朱麒橫了他一眼。“人家已是羅敷有夫。”
  “所以你便夾著尾巴又回到蘇州?”他揚眉詢問。
  朱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天涯何處無芳草。”“這么看得開?”楊亨泰狐疑地瞇起眼審視他。“難道王爺這么快就尋到另一絕色美女來替代丹荷公主在你心中的地位?”
  朱麒站起身,眼光落在書案上一盆枝秀葉青的雀梅上。
  “亨泰,你瞧這盆雀梅的姿態,以及襯托它的天青茶壺、麒麟獸香炫擺飾如何?”
  楊亨泰眼睛一亮道:“只能用不同凡響、雅而不俗來形容。”
  “如果我說碧梧栖鳳居里的一景一物,都是我鐘情的女子親手布置、籌畫的,你會怎么說?”
  “天下竟有如此蕙質蘭心的才女?”
  朱麒滿意地朗笑出聲,漆亮的眼里興起一抹驕傲。
  “王爺是當真的?”
  “我騙你做什么?”朱麒意气飛揚地坐回原位,眼光變得又深又柔。“論起美色,她自是比不上新晴,但她的巧心靈慧,卻更令我心動。若能有她相伴,北京便似江南綺麗,再冷的寒冬,也能像春水一般嫵媚。”
  “王爺!”楊亨泰太震惊了,沒想到會由朱麒嘴里听到這番話。“看來王爺這次是認了真,不知道是哪家閨秀這么得到王爺的青睞?”
  “亨泰,你真是聰明一世,胡涂一時。”朱麒自在地笑道。“我剛才不是說碧梧栖鳳居里的一景一物都是她布置、籌畫的嗎?”
  “難道她是……”
  “沒錯,她是賀家千金,芙蓉公主的駙馬賀飛白的親妹妹。”
  楊亨泰听了一怔,心里涌起酸澀的醋意。他早就听說過‘蘇州雙美’的稱號了,楚青黛是其中一美,另一美便是賀家的夢依小姐,可惱的是他竟讓朱麒這位遠來嬌客把江南的最后一朵名花采了去。
  “王爺真是好福气,這會儿可說是親上加親了。”
  “亨泰,你口气別這么酸。”朱麒若有深意地凝睇他。“姻緣天注定,相信你很快就會找到那個跟你有緣的佳麗。”
  “是嗎?”
  “當然是。”朱麒用力地拍著他的肩安慰,朝他擠眉弄眼。“這樣好了,我代你引荐天香公主,她也是個美人。”
  “算了,我不想高攀。”
  “什么高攀?”朱麒瞪他一眼。“我是看你人品還不錯,說不定會讓天香看上,這才幫你介紹。”
  “哈,這么說天香公主的眼界算是滿高的。”
  “不遜于你的挑剔。”
  “別損我了。我哪算挑剔,又不要求娶個天仙美女,只要美性情、好容貌便成。”
  “還說不挑剔?這兩項便有得挑了。”朱麒幸災樂禍地道。
  “別提這事了。我找你是要去找樂子的,听說蘇州第一歌妓柳鶯鶯的歌聲堪稱一絕,容貌秀麗無比,我們就到她駐唱的琴歌坊去樂一樂如何?”
  “這個……”朱麒猶豫著,腦海里出現柳鶯鶯俏麗的秀容,和有若黃鶯出谷的歌聲。老實說,他滿想再次欣賞她的歌聲,可是他答應過夢依。
  他蹙起眉,心里天人交戰,不覺咕噥出聲,“不好。夢依知道了,可能會不高興。”
  楊亨泰耳尖地听見,沒想到堂堂的武威親王,還沒把王妃娶進府,已得了懼內症。
  “沒想到這位賀小姐還沒進武威親王府的門檻,便讓王爺怕成這樣。”他調笑道。
  朱麒立刻心虛地漲紅臉,惱羞成怒。“誰怕她了?我是尊重她,懂不懂?”
  “原來是尊重。”楊亨泰臉色嚴肅地點著頭,卻掩不住眼中的一抹戲謔。“王爺放心好了,咱們純粹是听歌,并無留宿的打算。如果未來的王妃連這點都不容許,難不成是要王爺成親后,謝絕一切應酬,在家里參襌禮佛,從此不問世事?”
  “亨泰,你敢取笑我?”
  “亨泰不敢,只是照實說罷了。”
  朱麒气他不過,只好悶不作聲。
  “王爺生气了?”楊亨泰扯開一張頑皮的笑臉逗弄他。“亨泰沒別的意思,只是咱倆已許久不見,到外頭邊听歌邊喝酒,就算賀小姐醋性再大,想必也不會見怪。”
  朱麒自然不愿承認夢依是醋桶,只好勉強點頭。“說好,咱們是純听歌,你可別想耍詐。”
  “放心,兄弟不會害你的。”楊亨泰得逞地笑道。“除非王爺動了心……”
  “胡說,我有了夢依……”
  楊亨泰只是搖頭,故作听不懂,拉起不情愿的朱麒,往門口走去。
         ※        ※         ※
  “夢依,夢依!”天香急急忙忙地閃進夢依的寢室,見她老神在在地端坐桌后,正平心靜气地臨摹字帖。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寫字。”天香嘟嘴抱怨,“你知道麒哥被安國公世子楊亨泰拉去琴歌坊了嗎?”
  夢依手一抖,竟然寫坏了一個字。她微蹙黛眉,放下手中的毛筆,看向天香。
  “我剛才去找麒哥時不巧听見的。他們才剛离開而已。”
  夢依雖然有些不高興,卻相信朱麒不會做出對不起她的事。
  “不如我們偷偷跟過去如何?”天香美目一轉,有了餿主意。
  “天香……”夢依倒抽口气,訝异地瞪著那張顯得躍躍欲試的興奮小臉。“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當然知道。”天香得意地道,眼中閃著捉弄人的笑意。“等到麒哥發現我們時,他一定會嚇一跳。”
  “別說了,那种地方不是我們該去的。”
  “為什么?既然麒哥可以去,我自然也能去。”天香不服气地道。
  “煙花之地,是男人尋開心的地方,非良家婦女涉足之地。”
  “琴歌坊不是听歌的地方嗎?為什么男人能去,女人去不得?”
  “這……”她該怎么解釋呢?夢依蹙緊黛眉,被天香的話駭得哭笑不得。“總之,咱們若去便會敗坏名節,被人當作煙花女子調戲。再說,人家也不會准我們進去。”
  “那容易。”天香胸有成竹地眨著眼。“只要咱們喬扮男裝,不就成了。”
  “天香,別開玩笑了。那种地方龍蛇混雜,咱們兩個弱女子,万一發生事情怎么辦?”
  “咦,你不是會武功嗎?”
  “那是三腳貓功夫。”
  “別謙虛了。青黛說你的武藝不輸她,只憑這點,便足以保護你我了。”
  “天香……”
  “夢依,我是為你著想。你不怕麒哥被琴歌坊的美女迷住嗎?柳鶯鶯可是個大美人喲,麒哥几杯黃湯下肚,万一酒后亂性,你會后悔莫及。”
  夢依听她這么一說,心先亂了一半,酸澀的醋意直往上冒,激得眼里升起水气。
  “去嘛!”天香愛嬌地扯著她的手。“人家從沒去過那种地方,你陪人家去一下嘛。”
  夢依苦澀地彎起唇角,真想告訴她,那种地方不去也罷。雖然明知可能后悔,夢依終究抵不過天香的慫恿,換了男裝,陪她前往琴歌坊。
         ※        ※         ※
  華燈初上,位于蘇州著名花街的琴歌坊,已是酒客盈門。在門前紅色燈籠的照射下,每位客人的眼中都閃著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淫蕩意味。
  夢依不自在地被天香拉進琴歌坊內。
  沒想到她竟裝得出一副花叢老手的模樣,拿出一錠金子放到桌上,對著見錢眼開的老鴇命令道:“我們是為鶯鶯姑娘之名而來,麻煩請她過來唱首曲子。”
  “這……”老鴇顯得有些為難,舍不得那一錠黃澄澄的金子,連忙陪笑道:“不巧得很,鶯鶯今晚被兩位貴客包了。琴歌坊里還有色藝雙全的姑娘,不如……”
  “是不是一個姓楊跟一個姓朱的公子?”天香將金子在手中拋了拋,吊儿郎當地問。
  “是。”老鴇詫异著。“公子怎么知道?”
  “當然知道啦!”天香綻出艷若芙蓉般的笑容,迷得老鴇一怔一怔。“那位姓朱的公子便是我堂兄,我們約定在這里碰面,沒想到他倒來早了。”
  “是這樣啊……”老鴇上下打量天香,發現一身華麗衣飾的她,跟早先進來的朱公子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雍容華貴气質頗為類似,心里信了一半。
  “麻煩你帶我去見我堂兄。”天香將手中的金子交到老鴇手上,老鴇立刻眉開眼笑地連聲應和。
  她帶著夢依和天香經過數道長廊,來到一座幽靜的小院,悠揚的絲竹管樂聲自屋里傳了出來。
  天香豎起耳朵,隱約可以听見柳鶯鶯优美的歌聲正唱著張先的半闋“行香子”:“舞雪歌云,閒淡妝勻……”
  “這里可是鶯鶯姑娘的住處哩。若不是兩位客人尊貴無比,鶯鶯姑娘是不會在這里招待他們的。”老鴇獻寶似地道。
  夢依蹙緊眉,表情不豫。
  天香先瞥了一眼夢依臉上的不快,才對老鴇道:“我跟茲茲姑娘在太湖有過一面之雅,這會儿再听見她的歌聲,覺得更胜從前。”
  “原來公子跟鶯鶯是舊識。”
  “是啊,不知道她是否還記得我。”“那是一定的。公子丰神俊朗,就連潘安也比不上。”老鴇滿口阿諛之辭,天香莞爾,從怀中掏出一片金葉子交到老鴇手里。
  “你可以走了。咱們哥倆打算給我堂兄一個惊喜。”
  老鴇順從地點頭,拿著金葉子便往回走。
  夢依迫不及待地掠到菱花格心的扇門前,往內一瞧,霎時,苦辣酸澀的情緒一古腦儿地貫穿她。
  天香湊過去瞧,入目的一幕讓她的心涼了半截。只見柳鶯鶯似整個人偎進朱麒怀里,一雙下手在朱麒身上猛擦,而朱麒竟然還含笑以對,嘴中不知咕噥些什么。
  天香同情的眼光瞧向夢依,發現她小小的身子正劇烈顫抖著。
  “哈哈哈……鶯鶯姑娘果然不同凡響,立刻讓咱們朱公子忘了他家中的小娘子。”男性的戲謔笑聲揚起,夢依如受雷殛般,猛地一轉身,狂奔离去。
  “夢依!”天香被她臉上縱橫的淚水嚇了一跳,待要追過去,已瞧不見人影,連忙四處找尋。
  婉謝鶯鶯繼續幫他擦拭酒漬的朱麒,也在天香的那聲‘夢依’下,恍若大夢初醒,急急推開鶯鶯,飛身往門外奔,卻只來得及瞧見天香遠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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