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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鳥叫聲有些近,連風也吹得她臉頰有些發冷,讓她不由得從睡夢中暗暗清醒過來。
  長年養出的警覺之心,讓她繼續裝睡,紛亂的腦袋里首先想到的是小鵬在何處?
  她在鳳鳴祥她義爹面前扮演著离不開小孩的軟弱娘親,就連睡覺也跟小孩同睡一床。她的手指稍挪動了下,發現自己竟身處野外,身下躺的是野草。難怪鳥啼如此近身……那小鵬在哪里?
  她思緒一時轉不過來,直覺反應這是鳳鳴祥她義爹搞的鬼。后來又想起她義爹早在三年多前就死了,自然再也傷害不了小鵬——
  思及此,不禁想要苦笑起來。就算她最大的恐懼已离世,這三年多來仍是頻頻錯覺,以為鳴祥她義爹之死是在夢中而非現實。
  放松之后,极香的肉味鑽進她的味覺里,她心里正疑,忽而這几日的記憶一一回到腦中,從离家出走到她落河裝作昏迷——她低呼一聲,連忙張開眼眸。
  裝昏迷,裝昏迷,她倒真的迷倒在他怀里,真是個沒有用的人。
  “你醒來了?”莫遙生正坐在她的身邊,朝她露出惊喜的笑顏來。
  他的笑,一直讓她很迷戀。當年她“年少無知”,吸引住她的第一眼,不是因為他俊美的外貌,也不是因為他談吐极佳,而是他的笑、他的眼。
  他的笑,總讓她無法抗拒地貪戀著,直到成親之后,她才了解到他的“男色”對她而言,就像是毒素般的可怕——
  她一時恍神,直到鳥又叫,她神智一回,赶緊撇開視線,不再瞧他的笑顏,也才注意到四周的景色。
  “這是哪里?”像在野林之中。
  他不答,反而笑道:
  “你餓了吧?”
  她不由得看向他,瞧見他正在臨時搭起的火架子上熏燒著野雞,她咽了咽口水,頓覺自己肚子在抗議了……她的視線落在他的身形上。
  “你……你的外衣呢?”風一吹,她身子微冷,低頭一看,自己竟只著蔥綠的抹胸,其余的肌膚全露個光光。她惊喘出聲,雙手赶緊遮住不算丰滿的胸部,顫聲道:“你脫了我的衣服?”
  “你濕了一身,不換下,會著涼的。”他柔聲說道。
  她心一動,暗暗咬住牙,不敢再直望著他多情的眼。
  這人,簡直是她命中的克星!
  “你餓了吧?這雞再弄一下便熟了。”
  “你要我怎么吃?”她惱道。袒胸露背地去吃嗎?
  他微微一笑,道:
  “這里又沒有外人,有什么關系呢?”
  “我……我跟你可沒有任何關系!”
  他聞言,眼中一閃而過某种情緒,隨即笑道:
  “非君,你我是夫妻關系,自不是外人。”
  “你沒瞧見你我外表歲數差距极大嗎?”這人真是石頭腦,听不懂她的話嗎?
  “你的外貌本就老成,我一點也不介意。”
  這人……就算是實話實說,也不用說得如此白吧?沈非君心中有惱,恨恨地咬牙切齒道:
  “看來你好像娶了一個老妻。”
  莫遙生仿佛沒有看見她的惱容,頗為同意地點了點頭,自烤架上撕了半只雞腿,對她笑道:
  “可以吃了。”
  她避開他的笑眼,看著他故意晃動烤熟的雞腿,讓香味迎面而來,好香……肚子咕嚕嚕地叫,讓她的眼淚差點掉出來。
  “公子,麻煩你將奴家的衣服取來”“衣服都還濕著,你會著涼。”
  她估量了下,須繞過他才能取回衣服,心知他存心的成分居多,只好細聲說:
  “衣服濕不濕都無妨,公子不給衣,奴家如何能用食?”
  莫遙生搖搖頭,認真說道:
  “我是你的相公,你何必做這多余的介意?你的身子我又不是沒瞧過、沒摸過——”
  她問言,秀臉脹個通紅。
  “我叫繡娘,并非你嘴里的非君!你這石頭腦,要我說多少次你才信……咦咦,你站起來做什么?別靠近我!別再走近了!”她護著胸,連連往后移,直到背貼上了樹,才發現退無可退。
  她暗暗叫惱,心跳如鼓地撇開視線,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就近噴在她臉上。
  “淫魔。”她喃喃道。
  “誰是淫魔?”他柔聲問道,聲音近到酥了她的身。“非君,為什么不看我?”
  因為一看,她就迷糊了,他分明是故意的!可惡!
  “男女授受不親,公子請自重。”她可怜兮兮地細聲道。他身上的气味几乎打亂了她可怜的理智。
  “夫妻之間還要談授受不親嗎?非君,你當更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嗎?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苦?
  我以為……我真以為……”
  他的聲音忽地有些輕啞,讓她心中一跳,以為他男儿有淚輕彈出來,不由得轉回視線,瞧向那一雙能勾她魂的眼眸。
  他的目光极柔,柔中又有些令人難解的謎霧。她還記得,以前的莫遙生是一個溫柔又豪气的人,雖是大戶人家出身,卻無大戶人家的老气与墨守成規的作法。她知這是因為他由自幼因多病而以一袋黃金拜師,一學學了十年之故;武功是沒她好,但他年少气度与處事的態度,卻是她遠遠不及。
  是她把回憶美化得太過火了嗎?怎么她老覺得自大云樓相遇后,他似乎与她記憶中的莫遙生有些分离了?
  被他赤裸裸的情意迷到有些暈頭轉向,等到她惊覺時,他已經吻上她的唇瓣,而她非但沒有抗拒,反而与他唇舌交纏起來。她腦中渾沌一片,難作思考,模糊的意念中知自己該用力推開他,偏偏手軟腳軟,連火燒的身子也軟攤在他怀里……
  “你的臉,是非君的,你的聲音,是非君的;你的身子,是非君的;連你的吻,都是非君的。”吮吸著她的唇,他喃喃道:“十年來,我不曾忘,不敢忘,不能忘,為什么你要騙我你不是非君?不,非君不會騙我,那就是你失了記憶嗎?所以十年來你沒有回來過,連見著我了也認不出來?”
  他的語气充滿傷痛,她張口欲言,卻被他再度吻上,吻得她意亂情迷。
  他該不會是故意的吧?利用她的弱點吻得她理智全失……可惡!可惡!偏自己完全無力抵抗他——
  真孬!
  她才是那淫魔吧!
  “我對你,永遠不變,所以,你不要怕我,好嗎?”
  恍惚間,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了他溫柔的低語。不變、不變,這兩個字像催命符一樣不停地鑽進她的腦中,不停地重复,像是魔音穿腦,讓她從情欲中慢慢地掙扎。
  他的吻,落在她的頰上、她的頸間,像一點一滴的情累積起來;她的胸好像一陣涼意——
  她低叫出聲,用力推開他,及時拉住往下掉的抹胸。她滿面通紅,又惱又恨地結巴道:“你——你——你簡直是,是……”
  見他又要靠近自己,她直覺雙掌推出,將毫不設防的他打离自己,隨即飛快地奔到晒衣之處,抓了自己的衣服披上。
  “非君!”她那一掌打得雖不致重傷,卻讓他一時難以爬起。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叫道:
  “我不再是沈非君了!”
  “你不是,天底下就沒有第二個沈非君了!”見她無情要离,他心急,喊道:“你真要我心碎地再尋你一個十年嗎?你忍心嗎?!忍心嗎?”
  原本要逃去的沈非君聞言,停了腳步,低語:
  “沒有人要你找的。找了又如何?就算你找著了,還會是那個你心目中的沈非君嗎?”
  莫遙生武功雖沒有她好,也停置了十年不曾練過,但眼力与耳力卻是天生的好,他微微錯愕,尚未理解她言下之意,就見她飛快地奔离這野地。
  “別走!”他惊慌喊道,一見她失了影,就算那一掌讓他咳得難受,他也硬是狼狽地站起來。
  他怎能讓她再從他眼里消失?
  腳步聲又近。他抬頭,瞧見她跑了回來,心里万分惊喜。
  沈非君默然地看了他一眼,奔到烤架前,毫不留情地拿了烤雞后,又跑了。
  “非……”他楞了下,一時回不過神來,只能呆呆地看著那尚在竄火的火堆。
  林間的腳步聲再起。他又見她二度轉了回來,動作极快地抄起他的衣物,瞪他一眼,細聲說道:
  “可別再來追我了!我不是沈非君,你再追,就休怪我無情了!”語畢,她抱著他的外衣鑽進林間。
  莫遙生心里惊訝之甚,讓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她……”竟玩起這种下流招數來?非君為人正直、講究公平,對于下三流的招數從不屑為之,她……真的是非君嗎?“她是!絕對是非君!”他心里甚為清楚:“就算非君有雙生姊妹,我也能分得出來,何況她的味道、她的身子,我怎會錯認?”
  她的師父一生只收一徒,她的武功招數他又怎會認不出來?
  只是,她似乎變了,變得連他都覺得好陌生。
  “就算陌生又如何?她沒死,我已是謝天謝地。”莫遙生雙手遮掩俊美的臉龐,喃喃低語:“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就算老天爺折磨了他內心十年,他也心甘情愿,只要她活著,還管她變不變!
  他雖不知非君為何要說這种一戳就破的可笑謊言,但他心里的喜悅,始終是不變的。
  “真怪,我在大云樓找著她,心里又惊又喜,卻仿佛霧里看花,落不真實。我怕她從我眼里消失,要舟夫告訴我這少見人煙之地,我看著她在我眼前睡著,卻仍踏不著地,恍恍惚惚,生怕只是一場夢……”
  現在她逃了、跑了,他才慢慢接受這是真實;一點一滴的喜悅之情,開始淹沒了他……
  “老天爺!”雙掌仍是蓋著臉,他倒臥在地,輕笑出聲,笑聲不斷。
  她沒死,她一直活著!
  就算因此而讓他再絕望個十年,他也心甘情愿!只要她沒死,只要她安然無恙,只要她在這世間活著,老天爺要怎么待他,他都不再詛咒老天。
  他仍在笑,笑難抑,遮臉的雙掌下慢慢地滑出淚水來。
  笑聲停了。林間只剩下鳥叫聲,風吹來,吹不干他直流的淚。
  良久,他才啞聲說道:
  “老天爺,謝謝你,我不再怨天尤人。”
  ………………
  這是哪儿?
  在野林間走了一陣,都吃飽喝足了,還找不著有人煙的地方。
  “是我迷路了嗎?”沈非君微惱:“我這么不濟事?連個小林子都會迷路,若讓小鵬知道了,豈不是丟盡了我這個當娘的臉嗎?”
  可是……
  “可是,我怎么不記得剛才有走過這些路子?”真的迷路了嗎?還是他特意將她帶到沒有人跡的野林之中?
  這不是淫魔惡賊在擄人時才會做的事嗎?
  “不,一定是我多想了。”她搖搖頭,否決自己的疑心。“他性子极為光明正大,絕對不會做這种事,我的多疑不該用在他身上。”
  走了一個多時辰,仍是找不著出口,她的雙腿發軟,又怕他找到了她丟在半途的衣物,緊追上來。
  “嗚……小鵬,快來救娘,娘真的迷路了啦”小鵬不知想不想她這個娘?有鳴祥跟余滄元在,他應該不會花大多時間來思念他這個流浪在外的娘親吧?但她好想他啊,每天晚上睡覺沒有抱著他的小身体睡,她就像是失了枕頭,難以成眠。
  如果她現在很落魄地回去,小鵬會不會笑她?她想著想著,忽覺自己來到了林間的盡頭。
  “怎么有點眼熟?”
  這盡頭像是斷崖的下方……為何給她一种眼熟之感?她在天水庄十年,沒有來過像這种人煙稀少之地啊!當年由北往南,她也不曾在南方的哪里停留過,只除了在進天水庄的前一天……
  “啊!是這里!”她訝道。想起了她与鳳鳴祥的結緣之地。
  當年她怀著身孕,并無特定的去處,走到哪儿就算到哪儿。她一路往南,一直走了三個多月才發現自己肚中有了娃娃,當時她身上盤纏不多,又找不著安身之處,只好專撿偏僻之路而行,直到數月后走到此處被盜賊所追,不慎落崖后遭鳴祥所救,從此定居在天水庄,改變了她与小鵬的一生。
  她与鳴祥的緣分由此開始,她也以為与他的緣分就此斷了,沒有料到十年之后,竟然又來到了這里。
  這表示了什么?重系緣分嗎?
  她搖搖頭,搖去自己的痴心夢想,喃道:
  “難怪這里沒有人煙,原來有盜賊橫行于此。”她的心有點痒痒的,手也有點痒。“這就是師父所說的鏟好除惡吧?”
  她自小常听師父提他的英雄事跡,讓她百般羡慕。她一直以為自己有朝一日能夠跟師父一樣,在江湖上大顯神威,但從她嫁人莫家到后來在天水庄十年的閉塞生活,讓她以為這一輩子是只能當井中之蛙了,現在,好像是一個机會——
  “我身上沒有錢,反正到了有人的地方,又得去做洗碗工,跟我想像完全不一樣,不如……不如……
  “跟師父一樣鏟好除惡,順便搜刮點不義之財,就不必再到處應征工作還被人嫌她老了……她愈想愈興奮,一時忘了還有人正追著她。
  她估量要如何找到那些盜賊之際,忽地听見有人聲,她大喜,拉起裙擺立刻跑上前………………
  “娘!娘——小心!”沈小鵬雙眼忽地一張,惊慌地爬起身來。
  夜色里,在密林的遮掩下,几乎看不見天上的星星,伸手也不見自己五指,只能從前頭微弱的火光瞧見余叔叔模糊的身影。
  是了,他想起來了。
  他可惡的娘親离家出走,害他夜不成眠,緊張得要死,生怕她在外頭出了什么事。
  一連尋了她好几天,她卻像在世間蒸發了一樣——那几日,他好怕好怕,怕再也見不著她,一直到有人傳來消息,從大云樓里墜河的婦人長相七、八分像他娘,他赶緊跑到大云樓問個詳細,才知道他那個愛哭的娘在這間客棧里當洗碗工。
  洗碗工!
  在天水庄里她當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貴婦不好嗎?干嘛來這种地方洗碗?明知他娘必是缺錢,但,但一想到他气得要死的娘親去為人洗碗,他心里就不痛快。
  尤其又想起那間客棧的掌柜繪聲繪影,說有一個男人跟著跳河救他娘,而那人的身形舉止,又极像當日莫不飛的四師兄……
  “為什么……他會救娘?”沈小鵬自言自語道。
  “是人,都會有俠義之心吧。”坐在火堆旁守夜的余滄元淡淡答道。
  “若是余叔叔,余叔叔你會跟著跳河救人嗎?”
  余滄元沉默了會儿,才道:
  “江南之地,十人里就有八人懂得泅水,不必等我救,自然會有人跳河救人。”
  言下之意就是說,他只會在旁冷眼觀看,沈小鵬心里雖有些不舒坦,但也知這是余滄元的個性。只是……連親如余叔叔,都不會下水去救人,那男人……為何會知道他娘的閨名?又為何會毫不遲疑地跳河救人?
  尤其,那人長相雖好,看起來卻极為陰沉;那人的師兄弟跟他說話,他也几乎不曾搭腔過,連一臉像极大魔頭的風大朋看起來都比他親切許多哩。
  那人怎會救他娘?怎會?
  沈小鵬心里略有不安,又想起那載他們离去的舟夫所說的話女人是昏迷的,那男人卻要他划得愈遠愈好,遠离有人的地方。
  害他連一刻也待不住,不愿守在天水庄等著余叔叔或鳴祥來幫他救娘,他要自己來,連客棧也不要住,宁愿多走點路。這也才會在林中過夜。
  那男人,到底要帶他娘去哪里?他們循線到了舟停之處,才發現那人又雇了馬車,往這几乎沒有人煙的地方而來,為什么?他好怕她娘被騙啊,別看他的娘一臉精明,一哄她,她就容易被騙!
  “余叔叔,莫不飛的師兄弟都是好人嗎?”
  “好人的定義難說。”余滄元淡淡答道:“我對你可算是好人?”
  “余叔叔對我來說,當然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我對其他人而言,卻不見得是一個好人。”
  沈小鵬微楞,為娘親擔心受怕的腦袋不想慢慢思考,脫口道:
  “余叔叔的意思是,莫不飛的四師兄對莫不飛他們來說,是個好人,對我娘卻是一個不怀好意的惡人?沒錯,一定是這樣的,不然他干嘛將我娘帶到這种地方來?”他愈想愈心急,連忙站起來,叫道:“余叔叔,咱們別休息了,再多走點路找娘,好不好?”
  余滄元冷冷地望著他,不以為然道:
  “你娘是個寡婦,且年紀比起莫遙生來,也大了點;而莫遙生乃北方鉅富,名聲不算壤,加以家中有妻,你想他會對你娘做什么?”
  是啊,那与莫不飛同姓的四師兄能對他娘做什么?沈小鵬知余滄元一向實事求是,說起話來雖不中听,但卻是實話。
  那叫莫遙生的男人,的确看起來比娘親年輕极多,可是……可是,那莫遙生對著他脫口喊娘親閨名時,那眼神……那眼神像在看一個极為珍惜的寶貝一般。
  除了他,誰還會把他娘親當寶看?
  “那人,在庄里沒待多久就走了。莫不飛數年沒見過他,也承認他的個性變化极大……”
  說不擔心,那才是怪事呢!可惡的娘,淨讓他這個儿子擔心受怕,要找到她,非……非狠狠罵她一頓不可!
  “帶走我娘來這沒有人的地方,究竟是為了什么?”沈小鵬腦中一閃,忽間道!“余叔叔,既然你認為我娘無事,為何一听到莫遙生將她擄來此地,又突然改變心意,跟著我出來尋人?”
  余滄元面不改色地望他一眼,目光又落回火堆里,說道:
  “沈夫人畢竟是天水庄的人,她与鳴祥算是我名義上的義妹,我理應多顧著點。”
  說得很理所當然,沈小鵬心里卻有些怀疑。余叔叔雖疼他,有意將一身所學慢慢傳授給他,但那并不表示余叔叔會為他娘煩些小事,余叔叔會出面必是有什么危及他娘性命的地方。
  沈小鵬的心老是不安,正要再問個詳細,忽見余滄元無聲無息地站起身來,像側耳傾听遠處。
  過了一會儿,余滄元減了火,朝他做了一個手勢,便消失在黑暗的密林間。
  沈小鵬緊張得直冒汗。
  “他要我在這里等,是他听見了什么嗎?”林中還會有什么?老虎獅子,那他娘怎么辦?
  可惡!若是他再大一點、若是他武功再好一點,他就不用靠余叔叔保護他娘親了!
  他著急地等了又等,不見余滄元歸來。他的腦中設想無數可能的惡劣情節,怕他的娘被老虎吃了、怕他的娘在林里被那個姓莫的欺負、怕他的娘害怕得哭到昏頭“可惡,可惡……等等,那又是什么聲音?”与余叔叔完全不同的方向傳來奇异的聲音。“會不會是娘在求救?”他遲疑了下,飛快地追著聲音而去。
  天無星光,沒有火折子,他几乎伸手不見五指,好几次跌跤,他又爬起來循著原來聲音的方向而去。
  “誰?”有人忽然低喊,隨即又訝:“是你?”
  沈小鵬一听這聲音极熟,立刻停下腳步,眯起眼在夜色里勉強看出眼前是——
  “你!我娘……”瞪著莫遙生衣著有些凌亂,好像……好像是剛辦完什么事才換上衣服的,他的頭有些暈了,不敢想像他的娘受了什么苦處。遠處傳來的聲音讓他勉強拉回神智,問:“還有人在?”
  見莫遙生就近飛竄上樹,壓根不想理會他,沈小鵬眼珠一轉,也算机敏,立刻用余滄元教他的輕功跟著飛上附近的樹上,掩身在濃密的枝葉之間。
  遠處,慢慢傳來人聲,微弱的火光來自該人所提的燈籠。
  “這娘們真是辣得夠味,把我臉上抓了好几道血痕啊。”
  沈小鵬心一跳,差點從樹上掉下來。
  “去,她掙扎有什么用?到最后還不是叫咱們給擄來了?”
  莫遙生微微眯起眼來,黑色的瞳孔像入夜后神秘的密林。
  “這女人見沒救了,便開始哭哭啼啼的。”
  哭哭啼啼?那不是他的娘嗎?沈小鵬差點要沖下樹問個清楚,偏他知道自己的武功只在初步,下去了別說救他娘了,說不定還成累贅。可惡!這兩人是哪儿來的,竟敢隨便擄他寶貝在心頭的娘?
  “女人嘛,就算是哭,也是哭一時的,等咱們大頭子用過之后,還不是服服貼貼的!”
  莫遙生俊美的臉龐陰沉起來,雙拳雖是緊握,卻強迫自己躲在樹上不動聲色,暗暗記住這兩人的長相和每一句話。
  “咱們老大最沒法抗拒美色了,一見人家有几分姿色,也不管能不能招惹,先擄上寨再說,嘿,不知道老大會不會用完之后賞給咱們?”想到那娘們的姿色,我就渾身發酥哩!”
  “那是之后的事啦,打點精神,明儿個還有事要干呢!等搶了那北方名商一筆,咱們可喝香吃辣好几個月,還怕沒有机會享受那娘們嗎?”
  他一定要活活整死他們兩個!!沈小鵬恨恨想著,努力用眼力跟听力將這兩人的長相、每一句話給刻在心頭。
  兩人邊說邊抄近路往崖上的方向走,微弱的光逐漸消失后,連足音也不見了,莫遙生才躍下樹來,打算跟上前。
  “等等!”沈小鵬跟著跳下來,低叫:“為什么我娘……”會落在那群盜匪的手上?你到底是何居心?原要這樣問,卻還沒摸清這莫遙生的居心,只好壓低聲音改口:“為什么你會在這里?”
  莫遙生面露陰色地看他一眼,說道:
  “這种話該是我問才是。你一個小孩在這种地方,你爹娘不管你的嗎?”
  咦?原來這姓莫的不知他是他娘的小孩。沈小鵬腦袋紛轉,小心翼翼地說:“其實,我跟莫不飛他們是來找你的,莫……莫叔叔。”
  “不必,你回去。”
  “等等,等等,莫叔叔——”他喊得咬牙切齒,卻不得不吞下心里的恨,說道:“我跟莫不飛他們一路循來,听說你帶著一名女子……她呢?”
  “這不關你事,回去!”莫遙生無意再跟這小孩多說什么,轉身就要离去。
  沈小鵬動作极快,奔到他面前,低喊:
  “剛那兩人嘴里被擄上寨的女人就是你帶著的那女子,對不?”
  “是又如何?”
  沈小鵬一獲确定答案,臉色一白,差點當場昏過去。他那個可怜愛哭的娘……現下不知會有多害怕?
  他尚手足無措時,又見莫遙生無聲息地追上去,他連想都沒有想,也跟著身后追去。
  莫遙生知他緊跟其后,卻不再理會他的死活,逕自遠遠地追著微光,直到一炷香的時間過了,那兩人沿著近路走上斷崖,再經彎彎曲曲的小徑來到隱密的入口。
  天色已微微發白,沈小鵬細細觀看那守著寨門的十來人,汗水從他額上滑落,知道自己絕無能力馬上救出娘親。
  如果再回頭找救兵,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他忽見莫遙生回頭就走了,不再留戀,他遲疑了下,快步跟上去。
  “你要去哪儿?”
  “不關你的事。”
  “……你武功不好?沒法單挑那寨子?”沈小鵬追問。
  莫遙生不理他,愈走愈快。
  “你等等我!你必定武功不好,才會讓那些盜匪從你手里搶走那女人,對不對?你不能就此逃命!得先救出她啊!”
  “不關你事。”
  “怎會不關我事?見人有難,必要拔刀相助,我幫你救!你有什么法子快說出來!”等救了人,再來對付這姓莫的!這姓莫的,該不會也是瞧上他娘那個老老的姿色吧?
  莫遙生聞言,停步轉身看他,俊美的臉龐已露不悅。
  “你這小孩能有什么用處?”他眯起眼:“若不是知道你是天水庄的人,我真要怀疑你是那寨里的人!”不然以一個十歲小孩,在見了強盜之后還能熱心救人?有問題。
  沈小鵬知他怀疑,連忙道:
  “我……我是天水庄的人,我娘是寡婦,我爹……我爹在我未出生之際,便是死在強盜手里,我娘說,天下最可惡的便是強盜了,哎啊!”他气得直跳腳。“你在這里耽擱什么?我幫你!我幫你!先救人再說,我娘……我是說,天下的女人都很容易害怕的,一怕就哭,我真怕她的眼淚一落就沒完,哭到歇气沒人哄,怎么辦?”
  “非君從不哭。”莫遙生頓了下,想起自相遇以來她莫名其妙就掉淚。
  “不哭……”才見鬼了呢!“那總會害怕吧?”
  莫遙生搖搖頭,迅速往崖下方向走,自語道:
  “她不會怕,我卻會為她怕。”
  這姓莫嘴里的非君真是他娘嗎?沈小鵬無暇多想,見莫遙生使出輕功,飛快竄走,他立刻運气飛身上前。
  這姓莫的必有計划救人,無論如何,他是纏定這人了。
  一大一小,迅速消失在林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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