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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馬車“踏踏踏”地響在熱鬧的街道上。
  車內,沈非君坐得僵硬,垂著眼像打著盹,靜悄悄地,誰也沒有開口說話。過了一注香,她偷偷揚起眼,覷了正坐在她對面的莫遙生,瞧見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自己,她心一跳,想起他雙眼的威力無窮,連忙避開視線。
  他要這樣看著自己多久?打算到天水庄都不放過她嗎?
  她心口跳動得离譜,連她自己都可以清楚地听見她的心跳聲。
  忽地,傳來歎息聲,她垂下的視線內,出現一雙男人的手掌,慢慢地打開她緊張交握到發疼的手,溫聲說道:“就算你什么也不想說,我只想問你一件事,這十年來……你過得快樂嗎?”
  沈非君見他終于開了口,問的不是他儿子、不是為何她要瞞,不是她心里預料的一切,她楞了下,抬起瞼脫口反問:“你呢?”
  “我?”他微微笑道:“我忘了。”“忘了?”
  “每天每天,過著重复的日子,到底過了多久、到底曾發生過什么事,對我來說,神魂不在身殼里,自然是什么都模糊一片了。”
  他的語气多淡啊,仿佛像在談論天气,卻帶給她十足的罪惡感。
  “我……”一向只有別人對不起她,她卻不做對不起人之事。她拖住了他十年的光陰,再不還給他,他只怕耗盡一生仍不愿松手,而他不愿松手的女人卻早在十年前消失了。
  這對他,不公平。
  垂下的眼里終于有了決定,她暗暗深吸口气,低聲說道:“十年前,我离開你家之后,往南走……”
  往南?那時莫家生意并未与南方有所牽扯,她往南,分明是要讓他找不著她,莫遙生心中五味雜陳,卻不吭聲,只是緊緊握著她的小手。
  沈非君接著說道:“我往南走,不知走了多久,我才發現出自己有了身孕……我那時嚇坏了,根本不知到底是何時怀的,至少我在你家時,每一天都有可能……那就有可能五個月?六個月?還是七個月?”
  莫遙生聞言惊訝:“你怀孕這么久才發現?”
  “我也覺奇怪啊。”她委屈地說:“誰教別的孕婦肚子都大,我卻比別人小了一半。”
  莫遙生望著她,喃喃自語:“你個儿嬌小,肚子太大自然也不好……那時,你也才十六上下,你師父又是男人家,當然也不會教你女人怀孕之事……”當他發了瘋地找她時,她卻已身怀六甲。
  五、六個月?他慢慢推著時間,想起這時候正是他開始絕望、夜夜惡夢的時候。他得了子,卻開始作起了可怕的夢。
  “是啊。”沈非君好笑道:“我与鳴祥還是后來才清楚女人家怀孕的事。”
  “鳴祥?天水庄的鳳鳴祥?”這是非君第二次提到鳳鳴祥。莫遙生試圖回憶那個鳳鳴祥的長相,他對不相干的人原是沒有興趣,但鳳鳴祥是他小師弟莫不飛的女人,他自然多注意了一下。那鳳鳴祥貌似男,城府不淺,与他的小師弟傻气性子是天差地遠。
  “鳴祥的恩情,只怕我這一生都還不了她。她救了我与小鵬的性命……你先別說話,听我說。我發現自己怀孕沒多久,就失足落崖,正是鳴祥及時救了我,我才能活到今天。她將我帶回天水庄,保住我們母子二人,甚至小鵬出生之后,她也极力保住小鵬的命。”
  “小鵬他……身子不好嗎?”
  “他剛出生時,是有點不好。天水庄不缺珍貴藥物,小鵬的身子很快就調理好了,我指的是,她保住小鵬不被她義爹注意到。”
  莫遙生被她的話弄得有些迷惑。“鳳鳴祥她義爹?我不曾听過,他死了?”
  “三年多前死了,死得很干淨,絕不复生。”
  他雖臉色不變,但心里微愕她語气中流露出來的不安全感。
  沈非君終于直視他,認真地答他:“方才你問我快不快樂,我現在可以回答你,十年來我的快樂來自于小鵬,我的不快樂來自于鳴祥她義爹。”
  莫遙生心惊地問道:“鳳鳴祥她義爹對你做了什么?”她武功雖好,卻不是最佳的,世上武學人才此比皆是,要傷她絕非難事。
  沈非君見他為過去之事著急,心知他是在害怕自己受到傷害。這人……簡直讓她無法干脆地推開,真惱。
  “非君!”“你應該問,他對天水庄的人做了什么?”
  “我管他對天水庄的其他人做了什么!我只在乎他對你做了什么!他控制了你十年?讓你出不了天水庄?不,他既然都死了几年,為何你還要留在那里?”
  “因為我回不去過去了,因為我心甘情愿留在天水庄。”她答道。
  莫遙生深深地望進她的眼里,良久,他才動了口:“我不明白。”
  沈非君的眼眶微紅,聲音開始有些輕啞:“我被鳴祥救回天水庄,心里十分感激她,卻也很惊訝她年紀比我還小,可性子极為成熟,甚至比我還堅強。她不許我出屋一步,不讓任何產婆來看我,也不讓任何人接近我一步,我心中雖感奇怪,但我不曾問出口,直到我生了小鵬那一天,我親眼看見他,我才知道鳴祥的用意。我第一次見到這种人,他……簡直有病!他將鳴祥她們養作女儿,不是為了真讓她們成為女儿,而是將鳴祥當未來的妻子養,將司徒壽當殺手來養……”
  “殺手?他是武林中人?”
  “我只知他的武功奇高,就算是合司徒壽与余滄元之力,也殺不了他。那天小鵬就在我怀里,而那男人一直在看著我,想看穿我的靈魂,我原要跟他一拼生死,后想我若死了,小鵬落入他魔掌,必沒有好下場……你又在發汗了?”沈非君惱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你緊張什么?”
  “你若死了,我這一生還是不會放棄尋你。”他喃喃自語著:“當我在醉生夢死時,你卻遭了大難?
  我到底在干什么?”
  “這都是我自找的,關你什么事?”
  見她沒好气地在說話,莫遙生只覺她像极過去的沈非君,只是他惱极時間無法再回轉,當初若能讓他知道若能讓他知道,他拼了命也要保護他們母子!
  “總之,我及時察覺他對易毀之人事物毫無興趣,我便扮作沒有用的母親,騙他我夫君早死,他信了,不再理我……”遲疑了下,說出當初的百般掙扎。“我可以离開的,當初我可以抱著小鵬逃离的,他不會來找我,我知道。”
  “你卻留下了。”他的語气有极深的哀傷。
  “你以為我留下是無處可去?嗚……對,我一個婦道人家帶著一個丑娃娃,還能到哪里去?嗚嗚……”
  莫遙生見她說得好好,眼淚卻突然掉下來,而且一掉就是一堆還不停,他心一慌,以為她說到傷心處,手忙腳亂地抹去她的眼淚。
  “你……你別哭別哭,我沒要怪你。”抹了又掉,像淚壇子,她到底積了多少委屈的事?
  他伸出雙臂停在半空中,想要抱她入怀哄,后想到他從未用過這种方式哄過非君……或者該說,她的脾气太倔,他不曾感受到她的軟弱。見她眼淚直掉著,他終于忍不住用力將她摟進怀里。
  沈非君暗暗嚇了一跳,鼻間都是他的气味……好感動啊,以前只有在夢里可以看見他、听見他、聞到他,現在卻是夢成真,只是,他會何時推開她呢?
  “你別哭,都過去的事了。”他柔聲說道。
  “沒有過去。”她的聲音含糊地從他怀里傳出,他必須俯頭才能听得真切,他的嘴貪婪地吻著她的長發。
  他宁愿不再听,只要她別再哭,他宁愿將時光保留在這一刻,不再前進。她并不排斥他的碰触啊,為何卻一而再地做出与他毫無關系的暗示?
  他若不緊緊抱住她,遲早她會跑,他知道。
  “不是一個人死了,事情就會過去。”她貪戀地偎在他怀里,輕聲說道:“遇到了鳴祥她義爹,知道了鳴祥她們的生活,我才明白我离開你家的理由多可笑。我曾想回去找你,但我不能,我不能在她救了我之后,丟下她不管地逃离天水庄;我更不能回去找你的原因是,不將你這條路斷得一干二淨,我怕我一逃,他哪天閒來無事想找人玩,想到了我……就算只有那么一點的可能性,我也不能讓他循線找著你,不如騙他你死了,我留下,找著机會殺了他,遲早,我們可以再相見。”
  他愈听心中疑云愈深。“他在三年多前已死,我還是等不著你。”
  “是啊……若不是在大云樓上巧遇,只怕你一輩子都等不著我。”
  她聲音忽而冷淡下來,讓他心里打了個突;又見她掙脫了自己的擁抱,怀中的空虛讓他有了不祥的預感。
  她的眼淚,不知何時已經收得干干淨淨,唯有臉頰的濕痕能印證她曾淚若雨下,莫遙生心知有异,直覺低喊:“別說了!”
  “我們一直以為鳴祥她義爹死了,我們就自由了。是啊,意志是自由了,但是人呢?
  鳴祥自小為了防她義爹,變得城府极深,難以信人;司徒壽被教得人不人、獸不獸的,連是非對錯都分不清;余滄無疑心更重,待人少有真心,就算鳴祥她義爹死了,他們仍無法改變其個性,你說,我呢?我在這里待了十年,變成了什么樣子?”
  他心一惊,難以想像她這樣堅強倔強的姑娘,也會被環境所改變。
  沈非君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說道:“我要變,我不得不變。不變,下場會跟鳴祥他們一樣,任那男人恣意玩弄;我為了保護我怀里的丑娃娃,我得變。我告訴自己,那只是裝模作樣,等時机到了,我可以恢复本性,我可以帶著小鵬找你。”她慢慢閉上眼,低聲說:“我變了,變成另一個人格,他連瞧都不會瞧上的人格。我与鳴祥她們雖共處天水庄,但我比她們幸運許多;我的變,是心甘情愿的,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娃娃,我知道我的變,都是假的、騙人的。然后,七年了,我們殺了那男人,我多高興,我高興小鵬不再受威脅,高興自己不必再受委屈,可以恢复自己的本性,可以回到那個十六歲天不怕、地不怕的沈非君……可是,才殺了他的第二天,我就知道不管他有沒有死,我都再也回不去了。七年的假變,成了我的本性……你曾愛過的女人,她已經不見了。”
  莫遙生沉默了一會儿,才輕聲問道:“你以為你變了,我就不要你了?”
  沈非君見他的腦若石頭,頑固得連彎都不肯轉一下,低叫:“你以為‘變’這個字很容易寫嗎?嘴里說說就算嗎?你愛沈非君是愛什么?愛她的容貌?愛她的身子?還是愛她的性子?這种話,你曾說過,你不會忘了吧?”
  莫遙生憶起他的确曾說過他愛的是她豪爽又堅強的個性,有時倔了點,但是非黑白分得很清楚,遇事有點小迷糊,卻從不裝假。
  “你想起來了?”沈非君雖在笑,笑意卻不達眼內。“現在的我,与當初的我,除了長相相似之外,其余的還有什么相像?已是兩個全然不同的人了。”她暗暗歎了口气:“我宁愿我們之間最后一次見面是在十年前,沒有現在的相遇,那你的心中永遠會是摯愛的沈非君;現在相遇了,你面對著我這個沈非君,只會讓你大失所望。我……真的希望我在你心中永遠是十六歲時的沈非君。”
  莫遙生垂下眼,低聲問道:“你宁愿不再相見,就這樣讓我痛苦下去?一生一世?”
  她一時啞然,咬了咬牙,要張口說話,馬車門忽然打開,沈小鵬叫道:“娘,下馬車了!”他連看莫遙生一眼也不看。
  她一怔,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馬車早已停在天水庄前。“娘,我扶你。”沈小鵬伸出小手,催促她。
  “嗚……小鵬,你長大了。”沈非君撇開視線,不再看他,拉著裙擺握住沈小鵬的小手,走下馬車。
  “娘,你很感動吧?”“嗚嗚,娘是很悲傷,你長大了,娘就不能再摟你親你了。”
  沈小鵬眼角覷了莫遙生一眼,見他一臉木然,而他娘則似乎有意忽略,他緊緊握住他娘的手,轉移話題道:“娘,方才經過大云樓,我請余叔叔帶我去買一些你愛吃的點心,偏偏那廚子前一天离開了。”
  “离開?”
  “是啊!好像是他手藝太好,有人用高价將他挖去京師了。娘,你別擔心,小鵬再多問几家,總會有不輸大云樓師傅的好手藝的……娘?”他微訝地瞧見他娘突然停步,轉身看著莫遙生。
  莫遙生仿佛發覺她的注視,慢慢抬眼望著她。
  對望了良久,她才動了動唇,輕聲道:“你瞧,你以為有些東西是不變的,但事實上呢?我變了,不再是你的非君了,你留下,已無意義了。”
  語畢,緊緊牽著沈小鵬,在余滄元的陪伴下走進天水庄。沈小鵬望著自己与他娘交握的手——
  他娘的手,在發顫。
  ………………···香香的、軟軟的,像回到了很熟悉的地方,讓他很安心,不由得多睡了一會儿,直到外頭的鳥叫讓他受不了,他才打了個呵欠,懶懶地張開眼睛。
  一張開,就瞧見他娘近在咫尺的秀顏。他嚇了一跳,呆呆地瞪著他娘睡沉的臉,好一會儿才回想起昨晚他陪著他娘一塊入睡的。
  好像很久沒跟他娘睡了,因為他自覺長大了嘛,再跟娘睡,讓旁人知道,豈不丟了他的臉?
  “其實……也沒那么糟啦。”剛開始他別扭,他娘硬抱著他睡,反倒他一下就睡著了。“我的娘……
  我的娘……”他不停地喃道,伸出小手把垂到他娘臉頰的長發給撩到她身后去,發呆地望著他娘的睡容。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嘴角在微笑、小臉燙燙的。該不會是臉紅了吧?
  “真丟人,哪有人看著自己的娘臉紅的,我臉紅是因為都這么大了還要陪娘睡。我陪她睡,可不是我想要的,而是瞧娘心里不快樂,唉,我這個儿子更辛苦。”他自言自語。想起平常早上都要上余叔叔那里學記賬,現在暖暖的太陽都照到他屁股了,余叔叔一定在等他吧?
  思及此,他赶緊爬起來,替他娘拉好棉被,轉身要下床,遲疑了一下,俯頭親親他娘的額頭,才回身下地,小腳套進鞋里,一雙白玉的手臂就環住他小小的腰。
  “嗚,小鵬要离開娘了,娘不依——”沈小鵬嚇了一跳,臉若火燒,惱道:“娘,你早醒了?”
  “我哪有!我是瞧你起床,也不叫娘,你一定是想拋棄娘,到你余叔叔那里去,對不對?”
  他起床時他娘就跟著起來了?那不是發現他偷親她了嗎?沈小鵬紅著臉粗聲說道:“你放開啦!”
  “娘不要啦!”“娘,你都老成這樣了,再裝小孩很丟臉耶!”
  “嗚嗚……為了小鵬,娘當小孩也沒有關系,小鵬,再陪陪娘嘛。”“讓人家看了,我很丟臉啦!”
  “嗚,小鵬不要娘了……”
  沈小鵬一惱,逕自穿上鞋,下地往前走兩步,那雙手臂緊緊地環住他,不肯放開,他听見身后的人被拖出棉被,只好赶緊停步。
  “娘!”這娘,到底知不知分寸?可是,他偏對他娘沒轍。心里也暗暗高興,就算莫名其妙多了一個与他們有關的男人,他娘待他的態度依舊不變。
  “小鵬,娘舍不得你嘛。”“那……那今天晚上小鵬再陪娘睡啦,真是,女人家就是女人家!”
  “真的嗎?”沈非君淚眼汪汪,高興地說:“小鵬從八歲以后就不肯跟娘睡了,害娘每天躲在棉被里偷哭,現在好了,小鵬天天都陪娘睡——”
  沈小鵬已經放棄了跟他娘講道理,他轉過身,看見他娘懸著身子在半空,也不肯放開他,他很用力歎了口气:“反正余叔叔那里都遲了,我陪娘一塊用早飯好了。”
  “小鵬對娘最好了!”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把臉埋進我的胸前了啦!娘,我快要被你撞成內傷了,你快穿衣服,我去差丫鬟到廚房拿早飯過來……唉,吃了早飯,怕也要晌午了。”他是已經認命了。
  見他娘終于放手,乖乖下床去洗臉換衣服,他的視線一直跟著她跑,看著她洗瞼、穿衣、梳著她那頭好長好長的頭發……
  他還記得,小時候他最愛埋進他娘的頭發里玩,他娘沒气過,因為她比他還要小孩子气……可是,他知道在疼他的同時,他娘用盡所有的能力在保護他,有時候他甚至覺得他娘這十年的青春全毀在他的手里,讓他覺得若沒有了他,他的娘會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小鵬,小鵬,娘插這個頭簪,好不好?”沈非君轉身,沖他一笑。
  沈小鵬慢慢地踱上前,訝异地瞧見他娘手里的頭簪,脫口:“娘!”
  那頭簪并非純金,是鳴祥她義爹死后,鳴祥帶著他走出天水庄。那是他第一次上街,琳琅滿目的貨品里,他瞧見了這枝便宜的簪子,請鳴祥買下讓他送給他娘。
  他接過手,小心翼翼地插在他娘的發間,看著那張照著娘容顏的銅鏡,他只覺得他娘是世間最美麗的女子;就算再老,在他心目中也是沒人可比的。
  從他娘失蹤后到他以為她被山賊擄去,他才真正明白了并不是娘离不開他,從頭到尾离不開人的是他!
  “小鵬,你一直看著娘,是不是娘又老了?”
  “沒啦,娘,你笑時多漂亮,比哭的時候好看太多。”一哭簡直像是毀容,難怪在山寨里沒人敢碰她。“以后別動不動就哭了啦。”
  沈非君聞言,轉過身用力地抱住他的小身子,感動地泣道:“嗚,小鵬難得對娘說好話……娘好想哭喔……嗚嗚……”
  “你已經哭了。”沈小鵬的臉黑了一半。“你放開我啦,我去拿早飯啦!”
  “小鵬身上的乳香味好好聞——”
  “我十歲了,哪儿來的乳香?又不是嬰儿娃娃……啊!娘,你偷襲!”他脹紅臉。
  “我只是回報嘛,剛才小鵬偷偷親娘,娘現在親你……咦咦,是什么香味?好香呀!”沈非君只覺這香气很熟悉,站起身往門口走去,門一開,托著食盤的丫頭正站在眼前。“沈夫人,廚房的要我送早飯來。”
  “正好,我很餓呢。小鵬,來,跟娘一塊吃,嗚,娘好高興你陪娘吃……”她愈聞愈不對勁,一等丫鬟放下桌,她立刻夾了口菜吃,惊訝脫口:“是大云樓的師傅?”
  沈小鵬“啊”了一聲,赶緊也嘗了一口,心知這口味正是大云樓那個既會做點心、也會做菜的師傅。
  “他明明被挖去京師了啊!”“那個……”丫鬟細聲說道:“沈夫人,莫公子要奴婢告訴您……”
  “莫公子?哪個莫公子?莫不飛,還是莫遙生?”“是莫遙生公子。就是他請來新廚子的。”
  “新廚子?”
  “今儿個早上五更天的時刻,新廚子風塵仆仆地來了,听說好像是往京師的官道上被聘請來天水庄的。”雖不解沈非君一臉的訝异,丫鬟仍照實說道:“莫公子要我送早飯時,告訴你几句話。”
  “几句話?”她的腦袋亂紛紛的,搞不懂他的用意。他是想討好她?還是為了其它原因?
  千里迢迢將人硬請回來,要花多少工夫跟金錢?
  “廚子要走,我請了回來;廚子要變,也得看我身后的金元寶答不答應。”
  “啊?”何時,他變得這么地……俗气?“人會變,但要怎么變,由我來主宰。”
  “啊?”何時,他變得這樣地霸气?
  丫鬟紅了臉,仍大聲說道:“人會變,你的心不變、我的心不變,那為何不能廝守一生?”
  沈非君瞪圓了眼,沈小鵬心里复雜得也說不出話來。
  “沈夫人,你別誤會,方才的話都不是奴婢說的,奴婢對您可沒那意思喔,全是莫公子要我轉述的。”
  “他……他現在還留在庄里?”
  丫鬟點點頭。見她臉色陰晴不定,小心地答道:“莫公子說他要留下一陣子。”
  這人……到底在想什么?不怕失望嗎?還是沉浸在找著她的喜悅里,所以一點也不在乎她的變化?他不知個性不合,相處起來有多難受嗎?依他那樣的脾气,就算气度再大,怎能欣賞像她現在的性子?
  沈非君思量一陣,輕聲說道:“你下去吧。”
  丫鬟暗松了口气,福了福身,走到門口忽地又想起一事,連忙說道:“沈夫人,奴婢忘了一件事……”
  “他還有什么話要轉告?”沈非君与沈小鵬同聲問道。
  “不不,是鳴祥小姐,她問如果下午你沒有事情,能不能陪她一塊喝個茶?只有你跟她,絕沒有旁的人在場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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