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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一大早,長安城的西市熱鬧非凡,昨儿個夜里才從洛陽城赶來的胡人商隊,今儿個起早就在西市擺攤賣珠寶。
  而那順路同商隊一塊來的東洋留學生,好奇地沿著大唐的西市一路逛到底,雖明為探勘,可那一雙雙好色的眼珠忍不住瞄向那大街上的姑娘們。
  當大唐姑娘全是天仙美人?才不!
  唐朝開放風气之盛,是史無前例的,別以為在長安城里瞧見各种膚色的人种就很了不得似的,真正的開放是大唐姑娘的流行打扮。
  曳長的衫子襟束在胸下,衣領開得极低,敞露出絕大部分雪白的頸項与酥胸,遠遠就能瞧見那拖地的長裙,挺有風姿飄逸之感沒錯,可近一看——那就是大飽眼福,有那免費冰淇淋享受了。
  “瞧來瞧去,還是大唐姑娘養眼,哪像咱們自個儿家鄉的女子,個個包得密密麻麻不說,那吹彈可破的凝脂玉膚又豈是你我的妻子可比?”那賣著珠寶的胡人同伴低低竊語,還忍不住多瞧了一眼那正垂首買珠寶的大唐姑娘。
  “倘若這里真是人間天堂,我倒打算在此置產——”
  一時間,那胡人吱吱喳喳地聊著天,是愈來愈覺得大唐的姑娘真是“水”;那其中一名胡人還充當好心,站在那大唐姑娘身邊解說那珠寶的由來,一雙賊溜溜的眼睛淨往那衣領里瞧去。就盼瞧見那其中的丰胸。
  “瞧,有什么好瞧的?去瞧你自個儿的吧!”話才響起,身后忽地有人用力端他一腳,端翻了那今儿個早上才搭好的攤子,各式珠寶、首飾、珍珠項練滾落一地。
  “是哪個不要命的家伙敢踹老子一腳?”那胡人气憤地爬起,瞧見同伴個個瞧著他身后發呆——
  怎么?對方是地頭的霸王嗎?還是帶了大批人馬?
  他心一惊,忙收斂起那凶狠的惡樣,餡笑著臉,回過身——他也呆住了!
  眼前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姑娘,鵝蛋臉上鑲著一雙圓圓大大的眼睛,如今正充滿怒气,天生的桃紅小嘴抿緊著,雙腮抹上兩朵气憤的紅暈。再低頭一望,她沒穿那流行的低胸衫子,而是那在唐朝宜男宜女的胡人服飾,服飾上還繡了几只精致的彩蝶。整体來瞧,是怎么也談不上古典美人的風姿,可那全身上下的狂野活力,倒是活像剛從畫里跑出來的——
  對,就是那大唐狂野的美女!這种女人最适合那熱情如火的紅寶石了!等等,不對哦,都什么時候了,他還在想這個?
  “是姑娘‘不小心’端我一腳的?”既然對方是個娘們,就讓讓算了。
  他是息事宁人,但姑娘可不。只見她大步上前,用力又朝他揮了一拳,當場打得他倒地不起,哀嚎連連。
  “哎喲……疼死我了……這里還有沒有王法?”他叫著,發覺原本閒逛挑貨品的路人老早閃避一方看好戲去了。“你是誰?我要告到官府去!”他奇怪地瞧著那些路人又惊恐退了一步——
  “姑娘我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姓魚名翩翩,家住延康坊,你若有不服,盡管吩咐官大爺來找我。不過你可也別忘了是你眼睛非禮在先,我才給你正義的一拳。”
  語畢,又狠狠端他一腳,見他的三個同伴縮在一邊不敢出聲,輕哼一聲:“喜鵲,咱們走。”
  那瘦巴巴、名喚喜鵲的小丫頭立刻從人群里跑出來,跟著那魚翩翩离去。
  “臭娘們,我非告到官府去不可!”他咬牙道。他雖是胡人同大唐的混血,也知官府最大,她當街打人,是她不對;他雖偷瞧人家,罪也不致拳打腳踢啊!
  “小伙子,我勸你還是別去告官府。”一群路人指指點點、說說笑笑地散去,好心的老頭子留下來提醒他一句:“那魚姑娘是長安縣里出了名的瘟神。打她出生以來長安縣就沒好日子過,她出生那一日起,長安縣連下了三個月的大雨,听說城里的青蛙嗚叫了三天三夜,這還不打緊,從此以后只要她瞧見金子打造的青蛙,就非放火燒了不可。這本也不關咱們的事,偏偏這魚姑娘生性愛打抱不平,只要她瞧不順眼的,定有人會遭殃,她的舅舅是官府的名捕,姑娘是長安縣太爺的太座,她的爹家產万貫,偏又事事順著女儿心意。”
  那胡人听得一楞一楞的。
  咳了咳,那老人眼里是又怕又敬:
  “你大概不知,去年長安縣出現了一名采花大盜,就是魚姑娘這小名捕同那二十四名捕快一塊捉到的。同你說,是要你明白,那二十四名捕快不巧全是她青梅竹馬的玩伴。”
  換句話說,他只要敢告到官府,只怕還沒開口,就遭人毀尸滅跡了。
  當然魚大小姐的事跡是說上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如今算是給他一個警告,但也不必嚇坏他,至少不必告訴1他,上個月就有個外地人色迷迷地想對魚大姑娘非禮,至今還躺在家中,始終沒法站起身子來。
  唉!她今年都已經十七、八歲,雖早同比鄰的楚家訂了姻緣,但對方少年才子又怎愿娶個母老虎過門:
  魚大小姐要真能嫁人就已是万幸,就只可怜那娶她過門的男子——
  倒楣喔!
         ※        ※         ※
  真是气坏她了!
  難不成真是天下烏鴉一般黑?還是她魚翩翩見識太窄,才會淨遇到那些一臉色迷相的男人?
  打她十五歲起,跟著青梅竹馬的捕快兄弟到處捉賊緝凶,所見所聞除了那殺人魔外,最叫人不齒的便是那些專愛玷污良家婦女的采花大盜。
  初估這兩年長安縣共捕獲二十來名采花大盜,十名販賣女人的臭漢子——男人是不是色得挺可怕的?整天不求溫飽,反而老愛欺負女人,就連偶爾走在大街上,也有陌生男子上前意圖輕薄——
  “倘若那姓楚的同他們一般,我定要將他給閹了”“閹?”那跟在她身后的喜鵲好奇地問:“小姐,你要閹什么?叫喜鵲來做就行,何必勞你費心費力?”
  那魚翩翩瞄了她一眼,邊沿著西市的攤子走,邊哼了一聲:
  “要你這小膽子的小姑娘來閹他,你敢嗎?”
  “敢,敢,我當然敢。小姐,你別以為我向來都躲在你身后,可這腌豬肉、胞牛肉、胞羊肉什么的,只要你吩咐一聲,喜鵲一定會去做。”那瘦巴巴的小丫頭拍著胸脯發誓,差點沒嗆到气,就只奇怪小姐向來不管廚房之事,怎會想到腌肉?
  咳,小姐在笑些什么?笑她不會腌肉?還是笑她太過自信?
  “喜鵲,你當真會幫我閹?”
  “當然。”吹鼓的牛皮沒有道理自個儿拿針刺破的。
  “那好。你去幫我把那姓楚的命根子給閹了。”
  “沒問題,包在喜鵲的……”那自信滿滿的眼神惊恐地瞪著她,停下腳步:“命……命根子?”
  魚翩翩好笑地回頭瞧她:
  “又不是要你殺人,你怕成這副德性干嘛?爹老說我從小同那姓楚的訂了親,遲早是要嫁給他的,可我連見也沒見過他,誰知道他是不是同那群烏鴉一個樣?所以呢,干脆先閹了他,以絕后患!”
  “不,不,小姐,你可別胡來,人家肯娶你已是万幸……不,不,喜鵲的意思是,楚公子好歹也是你未來的丈夫,倘若……倘若閹了他,那人家會笑話你的。”
  那喜鵲自認是冒著死諫的危險進言。
  天知道天底下怎會有這等的干金小姐?
  本以為她只須乖乖服侍小姐,偶爾陪著一塊繡繡花、彈彈琴,這就足夠了。哪知她到魚府以來,就成天陪著小姐在太陽底下習武打獵的,前一陣子官府緝拿盜匪,小姐也同那些青梅竹馬的捕快差爺一塊前去捉拿,而她喜鵲半點武也不懂,只得提心吊膽地等著——唉,她究竟是倒楣還是幸運?遇上了這种小姐。
  据總管透露,當年小姐出生后,性子活潑好動又粗率,一天午憨的時刻,她小姐不休息,反倒爬到園子池邊,想欺負那池中青蛙,若不是被那隔壁的楚少爺發現,只怕那時“噗通”一聲,真要同那青蛙作伴去了。
  据說,那時楚少爺不過四歲的年紀,不知怎么鑽過兩家比鄰石牆的狗洞,挺認真地瞧著,剛巧就瞧見了魚老爺正在微斥魚翩翩的粗率天性,也不知道這年紀小小的楚少爺著了什么魔,競忽地冒出一句:“她現在很好。”,言下之意似要這魚家夫婦別再硬逼小姐改變那活潑粗率的性子——才四歲呢,活像四十歲的大人,怎教魚家夫婦不惊不喜,心想既然這楚家小少爺同魚翩翩有緣,干脆訂下親事,一來免得將來女儿太過好動沒人要;二來是贊賞這楚家小少爺,巴不得同他沾點親戚關系,免得好女婿先讓旁人給搶走了。
  但——
  十來年過去了,楚家如今尚無動靜。前兩年魚翩翩剛過及及之年,算是成人了,這魚老爺也暗示明示了好多回,無奈這男方的反應似無女方熱烈,像是要逃避這門親事……
  “其實也不能怪楚家少爺,誰叫小姐比那男子還強上百倍,人家是個文人書生,又怎會不怕呢?”喜鵲才喃喃自語,忽地感到眼前兩道逼人的光芒。
  那魚翩翩气呼呼地瞧著她,大聲道:
  “誰說我定要嫁那姓楚的?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呆書生,腦袋瓜子里會有几分墨水?”
  她的性子向來坦率,說气就來气,一气起來,瞧見那不遠處從沒見過的算命攤,忙拖著喜鵲跑過去,指著那白發白胡子、面目卻有几分俊朗的老人,怒道:“說不得那姓楚的將來就同這算命仙一般在西市擺攤,靠著一張俐齒在這勉強討生活。若是再慘些,那姓楚的三天碰不上一筆生意,沒飯吃沒水喝,最后淪落到求乞的地步,你說他慘不慘?我若嫁了他,不也要同他一塊儿慘?”魚翩翩是气炸了。
  瞧喜鵲說的,好似她真沒人要一樣。而那姓楚的,她是沒見過,但也曾听爹爹說過,那楚天剛年方二十,是長安城出了名的才子,不但貌比潘安,且細皮嫩肉的,比起黃花大閨女的膚色還要白嫩七分——換句話說,就是像女人的小白臉。這种“假男人”倒貼她,她都不要呢!誰又知道那楚天剛的性子是不是也同女人一般?她是愈想愈气惱,一時間也沒注意那算命老人直勾勾地瞧著她嬌顏怒嗔的俏模樣,一雙漆黑有神的眼眸震撼地注視她——
  “小姐,瞧你說得好像真的似的,若是被楚家少爺听見,這門親事八成真要吹了。”那喜鵲急急張望,就伯有人听見;這隔牆有耳的,若傳進楚家少爺的耳里,屆時只怕婚事真要沒了。
  魚翩翩狠狠白了她一記眼,老覺得有人在瞧著她——說來不巧,今儿個諸事不順,一大早起來,心頭就亂七八糟的,像要發生什么天大的事,所以她才跑來西市溜街,不然以為她吃飽沒事做嗎?她眼珠子不滿地轉了轉,正對上這算命老人的黑眼,心抽了下,隨即擊掌拍桌,怒道,“喂,你瞧個什么勁?沒瞧過女人嗎?”不知怎地,是愈瞧這老人,心里頭愈是……該怎么說呢?仿佛……
  有三分熟悉,七分看不順眼,巴不得狠狠揮去一拳。
  那老人回過神,甩了甩頭,收斂起那雙炯炯有神的黑眸,笑道:
  “姑娘來到我黃半仙的算命攤上,無非是要算命,我當然得仔細瞧、好好地瞧瞧你的面相。”他頓了頓,垂眼瞧她似要离去,忙改了語气:“別走,別走。今儿個是老朽頭一道擺攤,姑娘湊巧也是頭一個上門,就當你施施好心,讓我為你算算命,也好討几個饅頭吃。”
  為了強調,還特意摸摸肚皮,露出可怜相。
  魚翩翩瞧他可怜,眼角眉梢盡是同情,什么不順眼先丟在一旁,二話不說就坐上那破舊的椅凳上。
  “你會算些什么?”
  “老朽雖不才,可不論面相、手相或解簽樣樣都成。”他又古怪地瞧了她一眼,道:“姑娘今年一十七,當論姻緣。敢問姑娘可曾訂過親事?”
  “小姐是訂過親事。”那喜鵲眼里從不屑轉為崇拜,這算命仙的連小姐十七歲都算得出來呢!那要他算小姐的婚事定是易如反掌了。
  “對方可是二十歲左右的文人書生?”
  “對,對,算命仙,你說得沒錯。咱們未來的姑爺是長安城里出了名的才子,倘若他愿意上京考試,准是大唐的狀元郎。你快瞧瞧,咱們小姐有沒有狀元夫人的相?”喜鵲忙不迭說著。
  那魚翩翩狠瞪喜鵲一記白眼,眼光又瞧回那老人臉上。
  說來好生奇怪呢:怎么這老人白發白眉白胡子的,更怎么看也該是一副老態龍鐘的蒼老相,可那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眼角未有皺紋,五官端正丰神俊朗……最重要的是,她是怎么瞧也瞧他不順眼,倘若她前輩子同什么人結了仇,那人定是他!不然對他何以有恍如隔世之感——
  他再瞧她一眼,發覺她正打量他,眼險忙垂下,拿起那平常占卜的簽筒,里頭起碼有上百只簽竹。
  “姑娘請抽個簽。”
  “抽就抽吧!”她隨手抽了支簽,扔給這老人。
  她對這老人的興趣比什么算姻緣要濃厚許多,瞧著他,心里頭總覺得几分古怪,腦海仿佛中閃著什么莫名的影像,好似——好似她討厭他,可又有股說不出的親切感。
  這是怎么了?又不是失散多年的老爹——
  那老人瞧了瞧那簽紙上的四句偈語,臉色變了!嘴里也不知在咕噥些什么……
  “喂,你倒是說話啊!難不成你不識字?”魚翩翩槍過紙來,東瞧西瞧倒著瞧,沒一會儿窘得臉紅了,將簽紙丟還給他——說來可笑,她連“魚翩翩”三字怎么寫不知道,又怎會看懂其它字?
  “喂,你不是懂解簽嗎?你瞧瞧咱們小姐同那楚家少爺究竟有緣無緣?若是有緣,咱們干脆拿著這簽到楚家,逼他上門提親去。”那喜鵲是早把這結局想好了。
  那老人暗地撇了撇唇,瞧了那簽紙上的四句話,念道:
  “前世墜凡今生苦,仙無凡心應修持;一生不作新嫁娘,百年回首登仙榜。”皺著眉瞧她還一臉茫然無知,便好心地“解說”,道:“姑娘,此乃上上簽。”
  “上上簽?”那魚网瑚是怎么听也听不出個所以然來。
  “姑娘仙緣极重,若能一生不論婚嫁,遁入空門好好修行,將來定能成仙。”說得他都想吐了。什么仙?
  就算她是仙,准是天上最卑微的小小仙——
  “胡扯,胡扯!”喜鵲大叫,忙捂住魚翩翩的耳朵,急道:“小姐,你別听他亂說話,他是想騙你當尼姑呢!”
  魚翩翩才要開口說几句,忽聞西市里賣粥的老婦人大喊有人搶了她的賣粥錢。二話不說,魚翩翩站起身,鎖定那人群中跑得急快的藍衫男子。匆匆忙忙地扔下銀子,疾步追去。
  她是不識字、不懂女紅,可若論腳程、比捉人,她還不輸官差大哥呢!
  “小姐,等等我啦!”那喜鵲搶回銀子,從荷包里掏出几文錢,也小跑步跟著追了過去。
  至于那算命老人——
  從腰際抽出一把扇子,翹著二郎腿,扇啊扇的,凝望著那簽詩半晌,才開口道:“小狗子。”
  “小的在這儿。”那一身仆衣十七、八歲的少年從算命攤子下爬了出來。“少爺,您想的法子真妙,這下瞧魚家小姐還敢不敢嫁人!”
  “管她嫁誰,只要別嫁給我就行了。”那老人撕去白胡白眉,拿下白發,赫然出現那俊雅的外貌,翩翩的風采,一身的白衫透露几分文人書生的味道。
  這人年紀极輕,最多二十出頭,可一雙黑眸閃爍机靈、才智,還有那几分輕浮,瞧起來倒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在長安城里愛穿白衫,碩長身高,皮膚又白,長相又胜女子三分的文人書生有几人?
  大概除了那遲遲不肯上門提親的長安才子楚天剛之外,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了吧……
         ※        ※         ※
  原來,她就是魚翩翩啊——
  雖有緣比鄰相居,可從沒見過魚大小姐的長相。那楚天剛凝望她消失的街頭,一時間是說不出半句話來——沒錯,他就是長安才子楚天剛,也是那讓魚家拴住一生的可怜虫,更是長安城里眾人同情的倒霉鬼。
  “少爺?”小狗于喚著,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那魚家小姐早就不見蹤影了,少爺在瞧些什么?該不是被嚇住了吧?
  “她應該是那魚翩翩才對,長安縣里唯她成天到晚穿著那綠色衫裙,老將長發編辮子在身后甩啊甩的,怎么她一點也不似長安百姓所描述的瘟神那樣?”那楚天剛是滿肚子的疑問。
  須知自他懂事以來,就知他已有一個未婚妻,可他在印象中是沒見過她的,本來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父母之命、媒的之言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只管習他的書,偶爾吟詩作對,日子倒也過得逍遙,直到他十四歲那年出了大門,見識了長安城的繁華,順便也從那百姓的嘴里知道了長安城的瘟神正是他的未過門的妻子魚翩翩!
  天!
  虧他親爹整日將手掌捂著胸口,嘴里淨說她的好話,什么棋琴書畫、什么三從四德,她無一不包辦,原來是昧著良心要他留個好印象。他哪里知道心里正高興有個好妻子時,她小姐正在長安城狂飄作亂,明明同地無關的事,她老愛硬插上一腳,像年前砸人賭場,同人一對一的挑戰,當場讓那賭場老大斷了兩根肋骨:更別談知道了那万平縣有個張生想討二房,二話不說,先去把人揍了一頓……
  天,這种女人誰敢要?倘若他對她厭了,想再納個妄,豈不活活被她打死?
  尤其在他十七歲那年,想親眼瞧瞧她究竟是什么樣的三頭六臂,競讓百姓如此懼怕;女人嘛,若不听話,狠抽她一頓就成。
  基于好奇心的催促下,他費力爬上那比鄰的石牆上,才慶幸視野正巧能瞧見魚家花園,就見到那亭子里坐了個姑娘,背影對著他,一身綠色的衫子,長發也給扎成獨一無二的長辮子,這時代婦女多流行梳個發髻,雖好看也是費時費力,就沒瞧見有人扎成辮子的,這暫且不談!他還瞧見那姑娘的前頭還站著個丫環,頭頂擱著苹果,那綠衫小姐手里正拿把大飛刀,瞄准了紅苹果,一甩手就丟了出來,苹果完好無缺;你猜,那把大飛刀跑到哪儿去了?
  挺巧的,就在他的手臂上,那鮮血還不斷的泊泊流出,嚇得他全身一軟,直挺挺地往那石牆上給摔了下來;這一摔,跌斷腳骨,躺在床上足有三個月,才能下床行動。
  天哪!他是怕极了她。
  他向來是個文弱書生,性子偶爾還風流了些,見到姿色頗佳的女人也會多瞧兩眼,倘若他真娶了她,那他豈不与死無异?
  所以,今儿個才假扮算命仙,見到那綠得亮眼的衫子又是長辮子的姑娘,自然就知道非魚翩翩莫屬,可他不曾想到那丫頭競也有几分姿色,不,不僅于此,乍見她之際,有股眼熟,還有那心痛,像是抽疼了什么傷心往事似的,想要捉住些什么才能止住那長久以來的心痛“胡扯,胡扯!本少爺會為那粗暴的丫頭心痛?笑話,打扮不入流,算姿色也只有七分,這种女人多是面善心狠!楚天剛啊楚天剛,你若不慎著了她的道,你的一生可就再也沒法迫遙自在了。”像是要說服自個儿,他自語道,瞧見那小狗子丈二金鋼摸不著頭腦的蠢相,忙收斂了心神,改盯著那簽詩半晌,才忽然道:“小狗子,這簽詩你從哪儿拿來的?”
  “少爺,您忘啦?昨儿個你要我將您寫的簽詩全貼在竹子上啊。”那小狗子真以有這樣聰明的主子為傲。
  長安城出名的楚才子耶,走到哪儿都可抬頭挺胸,不被人瞧低。哪像隔壁的喜鵲,走到哪儿都遭人指指點點,只因主于是長安城的瘟神。
  沒法子嘛,一個是天,一個是地,是怎么瞧也不配的,要是哪日少爺真不得已娶了那瘟神,他小狗子頭一個撞牆抗議。
  不過,今儿個少爺有點奇怪,老自言自語不知在胡說些什么?
  “胡扯!這分明不是我寫的。”那楚天剛抿著唇,道:“我雖不愿娶魚家小姐,可也沒要她終生伴青燈。”
  語畢,拆了其它支簽紙,上頭一律寫著——
  姻緣本是天注定,命中十七作嫁娘,本該配予大英雄,切莫嫁那書生漢。切記!切記!
  上頭百來支簽詩全是同一首詞,不論那魚家小姐抽到哪支簽,結果全是一般,哪知無故冒出莫名其妙的簽詩,此事只有他同小狗子知情,既不是他寫了那首什么仙人詩,自然只剩下小狗子一人——
  那小狗子心一惊,忙跪下來,急道:
  “沒有少爺的吩咐,奴才怎敢胡亂來?昨儿個我熬夜沾好簽詩就上床睡了,其它的事是什么也不知情。”
  “那這簽詩如何得來?”
  “奴才真的不知!少爺,不論如何,你也算逃過那瘟神的一劫,何必在乎她的后果?我听人說,她什么都不成,只知打人捉人,這种女子少爺您不愛,別的公子爺儿也不會愛,既是如此,要地入庵當尼姑,也算長安縣百姓的一大福音嘛——”
  “住口!”楚天剛站起身來,想再斥責几句,可回首一想,他本就是來嚇嚇她的,如今她能給嚇住是最好,免得他一生全葬送在她手里,但——
  “可惜了她的性子,倘若她肯收斂些,倘若她不愛那般管閒事,倘若……也許咱們會真的有緣。”他失了神,又開始自言自語起來,是以嚇坏了那小狗子。
  怎么今儿個少爺老愛自說自話?該不是那色小姐害的吧?八成是被她給嚇住,回頭非要找師父來收收惊不可——小狗子本分地收起攤子,不敢再隨便說話,目光不巧瞄到少爺右手背的蝴蝶胎記。
  虧得少爺是個男人,不然這般大的奇怪胎記若生在女子手上,還真嚇人呢!那暗灰色的胎記活脫脫地像只展翅的蝴蝶。
  說來奇怪,剛剛他也好像瞧見那魚小姐的綠衫胡人服上也繡了好几只精致的小蝶——
  是巧合嗎?
  還是——
  忽地,他打了個寒顫,不知怎地,再也不愿深想下;
  去,忙收起算命攤子,便同少爺一塊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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