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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擠!擠!用力地擠!
  再擠──再擠擠擠!
  糟,卡住,不能吸气了……就算我頭大,也不能气絕在這里啊!拜托,誰來救救命,我快要死在這里啦,誰來拖出我的頭呀……對對,就是這樣拖出去,拜托,用力點,我要是卡死在這里,還要重新投胎一次,很辛苦的……喂喂,哎呀,好痛,痛痛痛,輕點輕點……
  “出來了!出來了!夫人,順利出來啦!”
  呼,呼呼──差點當場憋死在里頭。天啊,這外頭怎么這么冷?
  “恭喜老爺、賀喜夫人,又是個帶把子的呢!”
  帶把子?那是什么?不管了,我好冷啊,能不能先拿點東西包住我可怜幼小的身軀?我快凍死了!
  “好可愛呢,夫人,你瞧,他為了引夫人的注意,還故意抖來抖去呢!”
  這是哪里來的產婆?我抖,是因為我好冷!你們是沒有生過小孩嗎?
  “哈……”宏亮的笑聲響透屋子。
  忽地,笑聲止住得很不自然,“這孩子……怎么不哭呢?”男人的聲音遲疑緊張起來。
  “這……這,他哥哥剛出娘胎時,哭得可響亮了,這嬰儿是怎么了?”產婆叫嚷著。
  哥哥?我在人間的大哥嗎?那引魂使者不是說這邵老爺命中注定只有一對雙胞女儿嗎?哪儿來的兄長……啊!好痛!誰打我的屁股?
  “快哭啊,孩子!”
  哭?我乃堂堂掌管人間蘭花生命周期的天之花神,在人間落了淚,必會被手下花精恥笑,將來我如何立足於天上?我不哭,說不哭就是不哭!
  “再打用力點!再用力點!哎呀,這小小的屁股都讓我給打紅,還不哭,總不能真讓我拿烙鐵燒他吧!”
  “哇……哇……哇!”能屈能伸,正是……我适應人間的第一步。
  “老爺、夫人,小少爺總算哭了。哭了就沒事、哭了就沒事!”
  小少爺?是……是指我嗎?不是說好我投胎當女人的嗎?
  “這小子,才出生就把我們嚇坏了,將來還不知道會帶給咱們多少麻煩呢。”
  咦?我真是男的?而剛才搶先一步,在肚子里送我一腳飛踢,先我出生的那顆靈石卻是女儿身?
  在人間,男女諸多不便,就算是姊弟吧,只怕長大之後也不能時時跟著她;万一她哪天又去當石頭人了,我不是又要投胎一回重受人間罪了嗎?我心里微惱,不由得暗暗罵起那個迷糊到底的引魂使者。
  “恭喜老爺、夫人,一舉得雙生子,瞧這兩個小少爺一臉福相,將來一定是非福即貴,為邵家光宗耀袒,哎呀,這二少爺好可愛,又故意引老爺、夫人的注意了,無牙小嘴張這么大,要是吞進什么髒東西那可不好了呢。”
  等一等!我沒有听錯吧?雙生子?你是說,不但我投胎為男身,連那塊飛踹我一腳的靈石也投胎為男?
  姊妹變兄弟?這烏龍也搞得太大了吧?引魂使者,你在搞什么啊……喂喂,請你把塞進我嘴里的手指頭移開好嗎?就算我嘴巴大,也不能任你這樣玩啊!
  “是什么味道?老爺、夫人,好濃的香气哪……是花香?咦?開花了?是蘭花開了!真怪,剛才門窗明明是關上的,花香味是怎么傳進來的?難道……難道是賀喜兩位小公子才突然盛開的嗎?兩位小公子將來必定不同凡響,會有一番大作為的……”
  產婆,你的嘴真甜,不過能不能麻煩你稍微閉嘴一下,我需要好好地思考一番。明明是姊妹的,為什么突然間姊妹變兄弟了?真是引魂使者擺烏龍,還是有哪個神在偷偷玩我?又為什么要玩我?我与其他花神并無交集之處,為什么要耍陰招整我?
  太多的為什么,讓我一想到就頭痛。算了,再想為什么也是多余的,木已成舟,剛才從娘胎鑽出來讓我費了好大的力气,差點生死一瞬間上膈屁見西天,現在先讓我睡了吧,睡覺最重要,養顏美容又可以不用煩惱,至於其它的……遲早我會醒來,等醒了再說吧!
  “咦,二少少爺的頭垂下來了!沒气了嗎?咦?咦?啊,是睡著了。這么快?”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張開眼睛的時候,刺眼的亮光讓我短暫地失去視力。我用力地眨了眨眼,努力适應外頭大亮的陽光。
  是天亮了吧?肚子有點餓了,怎么沒有人呢?我那個人間的娘呢?看樣子,我好像是躺在床上吧?四肢好像不能隨便移動,想是被緊緊地包住了,這也好,雖然是大白天的,這人間的冬天還真難熬,咦?好像有股奇异的視線在偷窺我?
  誰在偷窺我這個將來世問絕美的美男子?
  我慢慢地、努力地、近乎奇跡地把這顆大頭轉向右邊那股視線的來源。
  視線的起源點來自於同躺在一張床的嬰儿。他正目不轉睛地注視我。
  是靈石兄長吧?
  他的頭禿禿的,細長的眼線間透著分明的黑瞳,圓圓白白的小臉看起來挺有模有樣的;雖然全身包在錦布里,倒也不難看出將來會是一個美男子。
  我自然也是不遜於他的,各家花神雖在天上被一視同仁,但蘭花在人間卻有“天下第一香”的封號,更有极為貼切的四清之說;我在天上已是無与倫比的脫俗容貌了,下凡之後只怕世上再難有胜過我貌之人。兄長,真不好意思啊,人此人气死人,何況你這顆石頭怎能跟神比?
  所以,我才選擇投胎當女子啊。在人間當女子,足不出戶,到了十歲早夭回天上,不算紅顏禍水、也不用嫁人,我只管在閨房之中睡大覺,不攪亂人間的行進……我一切都想得妥當了,到底是哪個家伙在玩我?要我成天追著那個石頭兄長跑嗎?
  “哎啊,這兩個小家伙醒來了呢。”
  聞言,我的眼珠子不由得循聲轉去,瞧見一張大丑臉正貼近我的大頭,我嚇了一大跳,屏住呼吸。
  “二少爺,你的無牙小嘴又張大起來,是不是肚子餓了?”
  說話的是一名小丫鬢,看起來很親切,但是……能不能請你將你的臉稍微移開一點?不是我故意要排斥你,但我是一名高貴的花神,是集天下百花蘊養出來最美的花神,在我手底下的花精花妖,隨便抓一個也比你好看多了。對不起,我的眼睛一向只能看美的事物,麻煩你离遠一點,省得傷眼……對對,再遠一點,去嚇那顆靈石,別來嚇我。
  那小丫鬢惊歎地抱起那個靈石兄長,又很惊歎地看著那張嬰儿臉。
  “夫人,你瞧,好俊的小少爺呢,將來不知道會迷死多少小姐呢!”
  夫人?我那個人間娘親也來了?正好,我肚子好餓。我努力地讓我的臉慢慢地、再度近乎奇跡地轉回去,瞧見一名還算是有點姿色的婦人接過我的兄長。
  “我瞧,開春這孩子現下就先迷了你這小丫頭吧。”中年婦人溫嫻地笑說,目不轉睛地看著靈石兄長。
  原來,他已取名叫開春了啊……那我呢?喂喂,娘啊,麻煩注意一下我,好嗎?
  小丫鬟紅著臉,說道:“我可是頭一遭見過這么好看的嬰儿呢。”
  你把臉轉過來,就會見到世上最好看的嬰儿,而且保證空前絕後!
  “這倒是。梅儿,你說這孩子是像他爹,還是像我呢?”
  “這……”
  “你有話就直說,不打緊的。”
  “夫人跟老爺都是相貌好看的人,可是我瞧開春少爺長得一點也不像老爺或夫人,比起老爺和夫人……好看很多呢。”
  我比開春更好看,只要你肯把頭轉過來!不過我想了一下,你還是不要把你那張丑顏面對我好了,省得傷眼。我的娘啊,我肚子餓,能不能把這小子先放下來喂我?
  我的娘歎了口气,不知是喜是憂。“你這話說得倒是挺直的,之前還不覺得,現在是愈看愈不像我跟他爹,就連蘭草……”話說到一半,就將目光斜斜落在我的身上。
  我叫蘭草?
  也可以啦,人世間的名字只是一個代號,太過重視,只是徒惹煩惱跟計較。
  小丫鬟有些局促不安地瞄我一眼,小聲說道:
  “其實蘭草少爺也不算丑……”
  丑?我呆了一下。我當然不丑!
  “蘭草這孩子,也是一點都不像我跟他爹……”
  這是當然!我貴為蘭花之神,自然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不可相較的,不過我倒也不會嫌棄你們……我的娘啊,我真的很餓了,你到底打不打算喂我?
  “夫人,快別這么說!您想想,蘭草少爺雖不比開春少爺,但好歹也是四肢健全,沒什么大問題啊。總比隔壁羅家的小女嬰,一出生連哭也不會,原以為她熬不過天亮,可是你瞧,現在她活下來了,卻好像只有空殼子,連動都不動呢!”
  我終於被抱起來了,是被這個叫梅儿的小丫鬟。我心里隱隱覺得有异,卻一時說不出哪里不對勁,只是覺得她拿我与一個要死不死的女嬰做比較,未免失了公平。
  “咦?是誰把這塊小石頭塞進蘭草少爺的手里的?這么過分!”
  別搶!這是我的寶貝石頭呀!它是我的枕頭,是我特地從天上一塊帶來的!
  “當真有石頭呢!”我那個沒良心的娘仍抱著開春,眼光往我手里看來。
  “好過分哪,是誰拿石頭欺負蘭草少爺的?”梅儿紅了眼,好像認定了是誰要欺負我。
  娘親啊,你怎么也不說點話?雖然你對我來說,只算是讓我方便投胎的管道,但好歹也是我人間的娘,生我時怎會不知我是帶著這塊小石頭一起出生的?咦?娘,你怎么也紅著眼?
  等等!我的石頭──我抵不過這丑女人的力气,她搶過小石頭,快步往門外用力拋出去!
  我的石頭啊,我的寶貝啊,“蘭草少爺在掙扎呢。夫人,你想他是不是餓啦?”
  “也是,也該是餓了。”我娘放下開春,伸手抱我。
  這才對,先喂飽我再思打算……突然間,一股震耳欲聾的哭聲差點讓我失去听力,我定睛一看,瞧見我那個人間哥哥哭得慘。為什么?
  “夫人,開春少爺也餓了吧。”梅儿心疼地喊道。
  我眼睜睜地看著抱向我的那雙手迅速收回去,重新抱起開春。
  是我先喊餓的吧?那小子跟我搶什么?
  “乖乖,不哭不哭,娘馬上喂你,乖,開春不哭。”
  我瞠目瞪著她喂起開春。難道在人間先哭先贏?身為天上花神的我,斷然是做不出這种可笑至极的行為,可是……可是我肚皮在叫啊,沒有人听見嗎?我已經餓到快昏過去了啊!
  在天上,我從未如此被忽略過,心里雖惱,卻也喊不出話來抗議。
  “哇……”我試著小小叫了一聲,沒有人注意到,我稍微放大叫:“哇哇……哇哇哇──”“蘭草少爺,別哭、別哭了,馬上就輪到你了。”梅儿哄著,眼睛卻停留在開春的小臉上。
  我想,我真的是徹底被忽略了,這中間到底是哪儿出錯了?我呆呆地看著我那個沒有眼光的娘親疼愛地撫摸著開春那顆禿禿的頭頂,他細長的美目突然望向我,眼睛眨了眨,我彷佛看見他詭异地笑了起來?
  是我看錯了吧?
  他的嘴巳忽地离開食物之源,朝我露出無牙小嘴。他在笑?對著我笑?為什么?討好我?
  “開春少爺喝飽了嗎?那可以換蘭草……”梅儿話還沒有說完,開春立刻嘟嘴繼續吸著母奶。“原來還沒有吃飽啊,那蘭草少爺再等等喔。”
  再等等,只怕就沒有我的份儿了!開春的視線仍然落在我身上,好像有几分得意……得意?為什么?
  為什么他對我有敵意?為什么一來人間,一向在天上眾所注目的我會遭到徹底地忽視?為什么……天啊,為什么我一來人間,就有無數的問號在我腦袋里打轉,轉得我頭昏腦脹,差點缺氧……
  “哎啊,蘭草少爺的頭怎么突然垂下去了?我明白了,他又睡著了,真的睡著了呢。這小小少爺好會睡啊,夫人。”
  梅儿,你人不好看,腦子也笨,我不是睡著,而是餓得昏了過去啦!我要吃飯人間轉眼過,當我會半爬半走路時,我第一件事便是爬向門外找我心愛的那顆小石頭。
  是一年了?還是兩年?人間歲月我沒特意記得清楚,只知道那個叫梅儿的丫鬢自從那日丟了我的小石頭,我終日不好眠……應該說,睡照睡,卻沒睡得那般舒服了。可惡,丟到哪儿了呢?
  “嘿咻!”
  身後傳來詭异的聲音,忽地,我整個小身体往前仰,差點翻進池塘里。
  可惡!是誰偷襲我的?我是神!我是神啊!這像話嗎?像話嗎?我慢慢地轉過身体,看見開春雙手叉腰,偏著頭笑嘻嘻地看著我。
  “笨!”他道,同時舉起胖胖的手指著我。
  這家伙可以用腳走路了?我還是邊爬邊走過來的。是這家伙天資太過聰敏,還是我這個人間身体太笨拙了?
  從出生以來,我瘦巴巴的,而這家伙得天獨厚;我那個人間的娘親奶水不夠分,請了個奶娘來照顧我,而他就由娘親親自哺喂……不打緊、不打緊,我一向隨遇而安,這點小事我才不計較,睡睡就可以忘了。我是神,而他只是一個任務,讓讓他,是我該做的,只是,有時我總有几分怀疑,是不是有神在背後搞鬼,讓我老捉不住哪里不對勁?
  我的目光落在草叢里的一顆小石頭,心里忽地大喜──
  找著了!
  “蠢,連話都不會說,只睡覺,不配!”開春突然道,一腳飛踹過來,正中我的……在人間俗稱傅宗接代的地方,我一時不防,著了他的道,痛得全身輕顫起來。
  不哭,我不哭!我乃堂堂花神,被人欺了肉体就哭,顏面何存……我不哭!
  我咬住我小小的牙齒,這人間的肉体卻不受我的控制,眼眶漸漸起了霧气。
  淚眼婆娑之際,我瞧見池塘里的水中倒影,好丑!
  我的天啊,那是誰啊?
  “笨蛋,是你!丑人!”開春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忽地,“扑通”一聲,一股推力讓正在發呆的我,一頭栽進池塘里。
  那是我?
  那丑顏是我?
  我就是那丑娃?
  水咕嚕咕嚕地灌進我的口鼻,我卻已經震惊得說不出話來了。我身為花神時,俊美無儔,天下無神可比;我投身肉胎時,卻成這副丑樣?是哪儿出了錯?
  這就是我不討我人間爹娘歡心的地方?
  這也對,這張臉連我自己都受不了……如果我在這里淹死了,是不是可以讓我再重新投胎一次?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我是神啊!我是天上封賜的花神啊!
  “天啊!蘭草少爺掉進池塘里啦!”
  算了,就讓我死吧!這种臉,我不要!
  又“扑通”一聲,我好像听到有人跟著掉進水里的聲音?是誰?是開春嗎?也好,他掉進水里,一塊投胎,重新再來一次吧。我宁愿負此任務,也不要頂著這張丑顏過完我早夭的歲月!
  忽地,我的整個小身体破水而出,被人抱了出來。
  梅儿丑丑的臉逼近我。
  拜托,你的臉不在我的審美之內,退遠點!退遠點,丑死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臉會嚇死人啊!
  “蘭草少爺,你沒事吧?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我被交給更下層的奴婢抱住,梅儿立刻轉抱住開春,大松口气叫道:
  “開春少爺也沒事吧?怎么無緣無故跟著跳下水呢……什么?”
  “弟弟……弟弟!”開春對我伸出營養過剩的肥胖小手,在梅儿的怀里掙扎著。
  “你在叫蘭草少爺嗎?”梅儿將開春抱到我的面前。
  開春伸手摸著我這顆大頭,咧嘴笑道:
  “沒事,沒事。”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假仁假義的臭娃儿!
  梅儿恍然大悟。“原來開春少爺剛才跳水是為了救弟弟!真是好哥哥啊!”她像是很感動地用力抱緊開春。
  我眯起眼看著開春埋進她的怀里。過了一會儿,他露出小臉偷看我,嘴角慢慢地勾起,露出詭异的笑顏。
  他跟我之間必定有仇!但,哪儿來的仇?他是不肯回輪回的石頭,我是天上的花神,從未有過交集,現在我有心助他這塊靈石成人,他該感激我而非反彈啊,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
  無數個問號在我腦中不停地打轉,卻沒有方才青天霹靂的事實來得更讓我注意。
  是誰偷換了我的臉?還我的臉啊!
  “我的天,梅儿,蘭草少爺的頭垂下了,垂得好不自然啊,是不是……”
  “放心。”梅儿嫌她大惊小怪,說道:“蘭草少爺不是死了,他只是突然睡著了,別吵醒他。”
  死?昏昏沉沉的睡意中,我听到梅儿的話,頗有哭笑不得之感。如果能就這樣睡死,那對我來說,倒也是一樁好事。
  我是花神,但對統領眾家花神的花將神之位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只求能讓我回到天上,脫离這個殘酷的惡夢。
  還我的臉來啊……
  云是在天上的,花是長在地上的,這個道理連三歲的孩童都懂,但每次當他睡著之後再張開眼睛,就會發現云在地上飄著,繽紛的花朵好像開在云上。
  就像現在。
  白白的云朵在腳下,軟綿綿的,像是他房里的棉被。他咽了咽口水,小心地踏出一步,不管來這里几次,他總怕會掉下去。
  天空間,有好多美麗的花瓣在飛舞,紅的、黃的、藍的,各式各樣近乎透明的淡色落在他的周身,淡淡的白霧有點模糊他的視線。不過就算他看不真切,也能正确地說出前方有一名……少女在等著他。
  是少女吧?
  她的体態有些嬌小,卻比他這個沒有用的七歲孩童來得高些、丰盈些;從她的背後看去,也實在不像奶娘或者娘親那种成熟婦人的感覺……
  他的臉紅了紅,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情。
  這是夢。也只有夢,才會有這么好的事情降臨在自己身上。
  他緊張地閉上眼。想起這几年來陸續在夢里,只能看見少女光裸洁白的雪背,無法窺視她的長相;因為她始終背對著他,就算他想要偷看,但自己就像是被釘住了,無法再做進一步的接触。
  少女坐在白云之間,沒有穿任何的衣服,長發流泄在地,背後貼靠著一個美麗的孩童……說美麗,是因為這是他所能找到的最好形容了。老實說,他第一次瞧見那樣美麗漂亮的孩童,連開春都比不過這孩子。
  這孩子像靠在少女赤裸的背上睡著了。小小的身体差不多跟他一樣大,白皙的童顏透著淡紅,睫毛濃濃長長又卷翹,小嘴如菱,烏黑的細發扎成雙髻,幼儿般的身体罩著若隱若現的黃色紗衣……
  每次當他將那孩子看清楚的時候,就是自己頂替那美麗孩童,盤坐在少女背後的時候。
  他臉紅地悄悄張開一只眼睛。果不其然,自己已經与少女背對背地坐在一塊,那孩童不知到哪儿去了。
  背後傅來的少女体溫,讓他結結巴巴地說道:
  “你……你……你好,好……好久不見了。”
  那少女一句話也沒吭,他無法轉頭偷顱她,怕夢突然惊醒。
  他傻傻地笑說:
  “我告訴你……我离家出走了耶……我第一次离家出走,不過好像小心睡著了,不然我也不會跑到夢里來,對不對?”
  少女仍是沒應聲。
  “那個……你不要以為我是坏孩子喔。我……我也不想离家出走啊,外頭那么冷,連條棉被都沒有,我都快凍死了……可是……可是……”從离家後隱忍的淚,忍不住掉了出來。“我太笨,又丑,頭又大,沒有人喜歡我……開春又老愛欺負我,我告訴你,他是我雙胞哥哥,我一直怀疑其實我是外頭撿來的,不然同是兄弟,為什么長相差這么多?連開春都不喜歡我這顆大頭,我又不是自愿啊──”他想起先前開春找到躲在床舖下睡沉的他,硬是將他從小養到大的小石頭搶走了。他去撿,卻在拉扯之間雙雙跌在地上,他的大頭撞上門檻,痛得他差點暈過去,開春卻沒有事,可,為什么梅儿找大夫來時先瞧的是開春,而非自己?為什么連哺育自己的奶娘也疼開春?
  難道都沒有人發現開春其實是很坏的嗎?有好東西都給開春;開春不開心,就來找他出气,卻在爹娘面前裝乖小孩,讓自己替他背罪……這些他都可以忍受,他沒有辦法接受的是,上天給他連本<<論語>>都背不起來的笨笨腦子外,為什么要給他一顆丑大頭?
  “千不該、万不該,他不該搶我的寶貝石頭!”鼻水不由自主地流下來。他有些發冷,頭也有點痛。“他明明知道人人的眼光都放在他身上,而我只有這顆小石頭跟我這么久……有它,我就能夢見這里、瞧見你,可他偏要搶,我忍無可忍,才离家出走……”
  好像愈來愈冷了,他用力抹去鼻水,偷偷覷著她散在背後的長發,想要伸出手摸一下,心里又不敢。
  “那個……你讓我待在這里好不好?我不想回家了,反正家里也沒有人會想到我。奶娘說,爹雖辭官回鄉,但他在朝廷里仍然有影響,她說的我不懂,卻明白她說開春將來一定會有當官的命。什么叫官,我可清楚了,那是一個很高很高的地方,開春可以很容易地爬到那里,我……我當然追不上他,只能笨笨地守著家里一輩子。我還偷听到奶娘說她女儿很喜歡開春呢,我明明記得她女儿只見過開春一次,當時我也在場,開春甚至連瞧她一眼都沒瞧,自然也沒有交談過,為什么她會喜歡開春?我也在場啊!難道……人長得好看就能得到旁人的喜歡嗎?為什么沒有人注意到好看的人其實是很坏的呢?那我不是一輩子都沒有机會讓人喜歡了嗎?”
  他愈說愈激動,眼淚跟鼻水齊流。
  過了一會儿,他怕身後的少女嚇到,連忙抹去臉上黏答答的水。小聲說著:“大姐姐,我留在這里好不好?反正我也不想回家了,就讓開春去當爹娘的小孩好了,我在這里……不會吵、不會鬧,很好養的。你跟他們都不一樣,不會嫌棄我人丑頭大,還肯听我說話,我……我心里很感激,我雖沒有看見你的長相,可是我想你一定比奶娘她女儿還要好看……不不不,我怎能這樣說呢?就算你跟我一樣長得丑,我也不嫌棄喔。”
  好冷,為什么愈來愈冷呢?
  他用力吸吸鼻水,覷到她赤裸著身子,好像一點也不怕冷。他從小一作夢就會夢到她,卻從未听她說過話或者穿過衣服,她不冷嗎?
  他都快凍死了……他瘦巴巴的手指輕輕碰一下她的背,暖暖地……如果在這里睡著,一定遠胜過他在路邊睡著的感覺吧?
  他的心跳有點快,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偷偷抓住她一絡軟軟的、像絲綢触感般的長發。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碰触她身子的一部分,他還來不及感動臉紅,突然間一陣暈眩霸住他的大頭。
  糟!
  “不要!拜托,不要!”他著急地叫道。
  下一刻,他定神一看,自己的身子已迅速飛离那少女,那少女連動也沒有動過,她的背後又是那個美麗的孩童靠著……
  他發現她的長發仍被自己緊緊握著。如果他不放手,她不是會被扯痛嗎?可是他一放手,自己又要醒在那個冷冷的路邊了吧?轉念之間,他直覺地放手,心里好嫉妒那個美麗的小男孩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留在她的身邊,而他自己只能在靠著她時,幻想自己就是那個美麗的孩子;幻想大姐姐是他一個人的,連開春也不能跟他搶;幻想少女其實是很重視他的,才會不曾出聲嫌他吵過……
  他無法控制自己地一直往後飛去,知道自己快要醒來了。醒來之後呢?他好餓又好冷,頭也痛痛的,但他不想回家啊!
  他愈來愈冷,看著夢里的景物飛竄而去,以為自己就要回到現實的剎那,突然間人生中出現一只白皙的手,及時拉住他瘦巴巴的手腕,止住他的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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