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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風云武術專校被借用的例子是頭一道。會被該劇制作人看中的理由是這所學園學地遼闊,綠野蔥郁,撇開現代化的教室外,尚有許多古色古香的建筑物,加上臨時演員武打的本事,是万中選一的拍戲地點。
  學員們都相當興奮,在山上,能看電視的時間有晚上六點到十點之間,難得看見大明星齊聚一堂,連上課都心浮气躁的。
  如果要問,里頭最哀怨,要算痴武了。
  “看起來拍得還不錯。”李承中走到痴武身后,忽然開了口。
  “是嗎?”痴武頭也沒回的,拿著掃把立在那里。
  這部戲是古裝言情武俠劇,第一幕就是打斗戲,男主角用的是替身演員,待會儿拍完,得把現場清理一下。
  劇組拍戲的時間不定,有時大半夜還在拍,老師學員那時都休息了,因而教務處要求留下一個工友隨時注意需不需要幫忙。
  那個工友就是她。她年紀最輕,工友伯伯他們不到十二點就睡著了,只能靠她——嗚,好可怜……半夜也得守在這里,又沒加薪!
  “我看報紙上提到這部戲的武打不用科技效果,采真材實料。看起來……”他摸摸下巴,搖搖頭。“不怎么樣嘛。”環視了下四周,沒見到女主角,听說再過几天才會上山。女主角是目前炙手可熱的當紅明星,屆時肯定掀翻了風云的屋頂。
  “你沒課嗎?”
  談到這個,就傷感情了。“尤痴武,是誰允許那群鴨子進茶亭的?天!我快被她們給煩死了!”手臂滑出去的同時,注意到痴武閃了開。本就知道她是童晃云的挂名師姊,在茶亭也針對武術觀聊過几回,但一直以為她只會說,不能打——她的身体倒是挺机敏的,引起他的玩興。不是有意挑,僅純粹打鬧。他露了一招白鶴拳,白鶴拳內重意气,講究以意行气,意到气到,以气催力,外重靈巧,手法雖短,卻善于變化,看痴武旋身閃了開,只使三分力迎面打去。
  痴武抿著唇笑,拿掃把當單刀來耍——
  李承中微微惊詫。“你這套路數跟誰學的?”才窺見她有底子,又惊奇的發現她能把刀法耍得漂亮。他的眼睛發亮,不由得加重拳法打去。
  痴武連連疾步閃開,笑咪咪道:“是陳老師前几天教單刀的時候,我看見的,耍得還不賴吧。”忘了的招數就含糊混過去。
  拳來刀擋,刀与劍法,前者只需好的資質就足夠,但尤痴武的能力著實令他惊訝,不由得玩興更起,邊打邊問——
  “明朝內家拳有五不傳?”
  “呵,好玩。心險者,好斗者。”掃把輕輕側過他的拳,差點打中了。“輕露者,狂酒者,骨柔質鈍者。”風是逆向的,吹起痴武有些長了的頭發,遮住視線,一時看不清他的拳法,短短的几秒里拳風退近,她直覺閃過,身后捏到硬實的肉体,吃了一惊,拳頭及時在她面前煞住。
  “童?”痴武瞧見童只手擋在她的身前,防著李承中收不住拳,她笑著仰頭看他:“不要緊,不要緊,我們在玩啦,童。”
  “我知道。”童晃云看了李承中一眼,低聲道:“你們開始在引人注意了。”不說沒人發現,一說痴武才轉頭看見有几個拍戲的組員惊奇地瞪著他們。
  李承中摸摸鼻子,轉開臉。“我的第六感告訴我不太對勁,我要先走了。”他最怕引人注意了,通常引人注意的下場就是被人當猴看。
  走了几步又倒回來。“痴武,有沒有考慮晉級?”
  “嗄?”心思放在童身上,一時抓不到他話里含意。
  李承中微笑建議:“張老師明年退休,學校必定會徵武術老師,你只要取得資格,就能成為風云正式的老師。”
  “老……老師?”想來就全身起雞皮疙瘩。印象中的老師是崇高而嚴肅的,總會讓她想起國中時的蔡老師,要她當,她三天就包袱款款,逃難去了。
  李承中揮揮手。“你考慮吧。”
  “鬼才考慮。”痴武甩甩雞皮疙瘩,直接勾住童晃云的手臂。“童,你下午沒課,我蹺班,出去走走,好不?”
  童晃云看了眼她。“你想去哪?”
  “沒特別的地方。”痴武搖頭晃腦的。“成天工作會累出病來的。”好可怜,就算現在想當病美人也都沒時間了。
  即使她沒刻意,也能感覺到身子骨愈來愈好,可怕可怕,宁愿將理由推給山上空气新鮮,也不想深究其他理由。
  平凡的日子好像遠离了,卻不覺有何不妥。
  童晃云微笑揉揉她的頭發,忽而附身在她耳邊低語:“那,我們去野餐?”
  痴武連忙往后躍,臉又開始紅了。一時間沒料到童這么靠近,天啊,他的熱气尚在耳畔騷動。對童愈來愈敏感,這是好還是不好?
  “痴武?”
  “你……你……很少在大庭廣下做這么露骨的舉止,童。”似抗議又不像,不是難以接受他這樣异于平常的行為,只是……有點不太習慣。
  “露骨?”眼神閃了下,唇畔泛起苦笑。“你認為這就是露骨了?”什么時候開始,他的痴武變得這般保守含蓄了?
  來到風云后,痴武的性子依舊,但在某方面卻開始一點一滴的變化了。以往,她當自己沒學過武術,人打她鬧她都不還手,而現在時常在不經意間流露武術的天份。是風云給她的影響吧?就在她不知不覺里,沒再排斥習武。
  帶她來風云是正确的,就不知道她能待多久?
  “童,在想心事?”痴武笑咪咪地在他跟前晃手。“可別騙我唷,要野餐我就不吃午飯了,這里哪里有可以野餐的地方啊?”
  “風云還有很多未經開辟的地方,我載你去吧,運气好的話,你可以跟野兔一塊用餐。”痴武并不美,但一張笑臉讓人舒服,將來,會有多少人發掘她的好處呢?方才看見她跟李承中過招,明知只是笑鬧玩耍,也會擔心她被擊中。
  “這么好玩,那你等我喔,我去幅利社賣三明治,別走唷。”痴武揮揮手,一路跑進建筑物,走進地下一樓的時候,看見唐澤元往這里走來,痴武連忙閃進安全門之后。
  才不想這么霉,天气好心情好的時候撞上了他。已經躲他很久了,能碰上的机率也不高。
  童證實了之前唐澤元的說法。他是佑生武術館總教練的大儿子,在童考上武術老師的資格前,他就已經進來了。痴武皺皺臉,屏住呼吸,從安全門的窗子悄悄往內窺視,唐澤元還沒走,停在電話筒前,撥了一組號碼。
  童還在等她呢,麻煩,難得出游一次。
  安全門是半掩的,隱約能听見他的聲音,好像是打回武術館吧?沒想要仔細听。不研究不喜歡的人向來是她的原則,對佑生武術館的印象也止于某次在台北的打工而已。
  “尤痴武,你出來吧。”
  這么容易就被發現?痴武扮了個鬼臉,推開安全門走出去,机械式的點了點頭。“唐老師,好巧。”
  “是滿巧的。我一直怀疑安全門后的那只小老鼠是誰。”唐澤元把玩著鑰匙,狀似心不在焉,跟之前他老纏著她比試的樣儿是天差地遠。
  痴武點點頭,很正經地說:
  “這樣啊,改天我會記得請衛生局過來扑滅。不多聊了,老師。”想要一走了之,又怕他臨時偷襲,不可不防。
  不過,直到走進福利社,都沒見他有任何行動,這念頭只在痴武腦海里短短的閃過,就沒再深想過了。
  野餐哪——
  一路看著風云的風景,才知風云的美。几乎有一半的山區是屬于風云的土地,難怪童會喜歡上這個原始而豪放的學校。
  “痴武,下車了。”
  “好!”她笑吟吟地拎著野餐盒跳下車。難得跟童有獨處的時間哪,得好好珍惜,就可怜了阿福伯伯得幫她遮掩一下。
  “過來吧,痴武,小心點,這里很原始。”童晃云牽著她來到一塊樹蔭下。
  痴武忙碌的舖上報紙,克難時候,一切從簡。笑咪咪的坐下,拍拍身邊的位子。“童,坐,請坐嘛!”
  童晃云看了她一眼,跟著坐下。“我們獨處的時間并不多。”
  “是啊,所以才要野餐。”痴武挪了挪位子,直接賴在他身上。喜歡童身上的气味,那讓她覺得舒服而心安。
  “童,你喜歡這所學校嗎?”再調了調位子,干脆整個人窩在他怀里,拉著他的雙手交疊在自己的身前。童的手大而修長,是練武者的手,模起來暖暖的。往這樣的舉動時常可見,但現在心境不同,感覺也不同,會有點窩心,有點臉紅。心跳的——
  “喂。”童晃云頓了頓:“你呢?痴武,你喜歡這里嗎?”
  她小歎了口气,玩弄他的手指頭。“還馬馬虎虎了,我喜歡這里,難得有學校這么……自由,大部份的武術老師人都不錯……”差點要脫口而出,她喜歡跟武術老師們聊天,那肯定又會落進童的陷阱。總覺得童帶她來風云是有目的的,撇去相依為命,不如說童讓她一點一滴的親近了武術。
  她的身子骨開始蠢矗欲動是事實,天性里的嗜武又開始萌芽,可怕又可惡的童,在無形之中想要改變她……卻偏偏改造成功,有點不甘,但栽了進去——
  “痴武?”
  “野餐。”赶緊撇開話題,爬到報紙一端,笑咪咪的拿過野餐盒。“童,你猜猜看,我准備了什么?”
  童晃云看著她。
  她吐吐舌,打開盒蓋。“有蕃茄哪,你喜歡吃的。”從老師傅那里摸了四、五顆蕃茄。
  “我喜歡吃你。”
  她差點滑了手里的蕃茄,紅潮爬上臉。“惡……惡心,童,你從哪學來的?”
  童晃云但笑不語。
  “童,你笑得好邪气。”沒見過童這么笑過,至少他開怀大笑的次數少之又少。
  痴武臉紅的捧出圓形便當盒。“午餐,請你將就一下。”
  童晃云遲疑了下,接過。“我以為你去福利社。”
  “我是去了,不過——”痴武笑彎了眼。“我听老師傅說,你最近的胃口不好,吃都沒吃多少,所以我請老師傅教我煮稀飯。”沒敢說真正的理由,還記得曉郁曾替童准備炒飯,色香味俱全,后來才知道童有時忙得連吃飯的時間也沒有,難怪在餐廳時常看不見他的人影。
  童晃云又看了她一眼,打開。里頭是皮蛋瘦肉粥,有模有樣,難以想像是痴武做的。以往她貪偷懶,在廚房里總愛賴在他身邊看他忙東忙西,沒下廚過——
  這是不是表示,她開始將他擱在心底?
  “童?”她期待的眼睛閃啊閃的。
  童晃云微笑,吃了几口。
  “好吃嗎?”
  “嗯。”
  “那,以后你晚上要沒上餐廳,我就做飯,你來拿,好不好?”也不敢告訴他,她只會做皮蛋瘦肉粥,以后的事以后再說,有老師傅當靠山,還有什么好怕的?現在才明白以往童做菜的偉大。
  童晃云頭。“沒必要這么麻煩。”
  “一點也不麻煩。”她笑咪咪的。“以后呢,你要餓了,就找我,可別胡亂收人東西吃喔。”她喜歡這种感覺,像在談戀愛。
  童晃云看了她一眼,沒作聲,當作是默許了。
  顯然痴武目前還將他們之間的交往歸于純情類,就隨她吧。他想要她,卻也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痴武才剛接受了他們之間是愛情的關系,太急躁只會嚇到她。她像個小小的天使,即使身軀成長了,思想成熟了,但總怕她隨時消失,當年沉睡的嬰儿開始逐漸張了眼睛……他該慶幸,嬰儿的眼里只有他,目前這就夠了。現在只想好好培養他們之間的感情,讓它慢慢的發芽成長——
  “待會儿,我帶你到附近的小木屋去看看。”
  “小木屋?”這是什么學校?
  童晃云輕笑,敲了下她的頭。“別胡思亂想。風云占地過廣,很多地方還沒使用,小木屋在風云四周有不少,大多被廢棄,只剩几間是單身男老師宿舍住厭了,暫時搬過去住的。”
  “哦!”好像滿有趣的。
  “以后我沒載你來,不要自己過來,你對這里地形還不熟。”他指著附近的某個方向。“那里有斷崖,有挂危險勿近的牌子,你可別貪玩。”
  “斷崖?”好危險,風云果然跟一般學校不同,可怕哪,不知道哪天哪個迷途羔羊會跳下去。她眯著眼看向童指的方向,笑咪咪的隨口道:“童,如果有繩子,你猜需要多長?”
  “不需要猜,因為我都不會靠近那里。”童晃云看著她。“痴武,你不是一個人,也不是無牽無挂的。”
  “童……”痴武臉有點紅,靠近他,拉起他的手。“我當然不是無牽無挂,你也不是,我們有彼此,不是嗎?”輕輕用手碰了下童的唇,溫暖的,刺人的。
  從來沒說出口,她很感激當年老頭帶他回來,即使因此舍棄了所曾有的武術都值得。童哪,嚴肅、正經、沉默,花言巧語都不在行,但就是敲進了她的心,如果有一天要她放棄童,她准會哭死。
  她的臉開始又像蕃茄了,從老師傅那里拿來蕃茄多是熟透了,但現在她臉紅得比蕃茄更厲害……因為童吻上了她的唇瓣……
  有點……苦苦的……是失敗的皮蛋瘦肉粥吧?感覺似乎差曉郁的炒飯甚遠,沒關系,再接再勵就行……只是童吻她,是想間接讓她知道需要改進的地方嗎?呵呵。
  “痴武,你在發笑。”從不知道自己的吻會讓她發笑。
  “我喜歡笑嘛,童。”直接窩進童的怀里,笑咪咪的。
  暖暖的,溫馨的,細水長流般緩緩流進心底……那該是怎樣形容的感覺呢?
  像……春天。春天午后,有點懶洋洋,卻很舒服的感覺,是的,以目前而言,她跟童的感覺就是如此了……很滿足很滿足的……
  由于校方体恤連續劇的工作人員上山下山不便,于是在男女宿舍各暫時空出了一層樓。這是官方說法,私底下听說校長及理事長都是該戲女主角的忠實影迷,所幸沒動到工友的宿舍,不然真要躺路邊睡覺去了。
  晚上依舊十點熄燈,拍夜戲的地點也离男女宿舍有一段距离,不至于影響學生作息時間。第一場武打臨時演員們是出自唐擇元的學員,耍起拳來虎虎生威,痴武拉了個凳子觀看。女主角姓鄧,從三天前上山就赶文武戲,痴武看過她,是當紅明星,在卸了妝之后,貌色中等,但很有气質。
  “你很閒喔,你的學生呢?”后頭的腳步聲輕而穩,很容易分辨出是誰。
  “在格致樓后面的練習場站樁。”李承中也拖了個椅子在痴武身邊坐下,目光鎖住場中的男女主角。
  “你很迷那個女主角嗎?”
  “嗄?”終于把視線短暫移到痴武臉上。“你怎么知道?”做得這么明顯嗎?
  “只要有鄧大牌的戲份,整間學校的男老師都來看了。”痴武指指導演后的中年人。“連校長都來看了,還有誰不會來看?”
  “晃云呢?”李承中頗感興趣的。“他來看過了嗎?”
  痴武搔搔頭發。童是來過几次,不過都是她在場的時候,沒聊多少話,但童本就少言少語。
  李承中見她一時沉默了會,拍拍她的肩。“男人嘛,不要計較太多,通常男人欣賞一個女人,并不表示喜歡。”
  痴武看了眼他。“你是在安慰或者在我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
  “你也會嫉妒嗎?尤痴武。”他取笑。
  “你想挨揍嗎?李老師。”嘴里反駁,心里倒是計較起來了。嫉妒啊,童沒机會給她,不是嗎?始終不清楚童怎么會愛上她,但他說了,她就信了。喜歡童的心是一天增加一點,像是涌不止的井泉。不見得每樣愛情都得摻進嫉妒的毒素,喜歡童那就夠了。
  “有机會我們可以再對打一次,痴武。”李承中的目光又回到女主角身上。
  “敬謝不敏。”她皺皺鼻子,朝這里走來的工作人員好眼熟。“童不太喜歡我打架。”
  “嘿,那不是打架……”臨時住了口,地上接近的影子讓他暫了注意力。
  “尤痴武”
  “是,我是……”痴武站起身來。對方是個個頭不高的男人,眼熟到只差喊不出他的名字而已。
  “好久不見,我是劇務組的人啊,記得嗎?有几回你來當過臨時演員,是我經手的,怎么樣?有沒有興趣再來?這部戲女主角有几場武打,幫個忙吧,這年頭個頭小又有底子的人不好找,本來還在想如果真不行,只得讓男替身上場,現在找到你,沒問題了。”
  “不……不好吧……”痴武縮縮肩,鼻里的嗅覺忽然滋滿了熟悉的味道,想都不用想是誰站在她的身后。從以前開始,童一接近,她就能聞到屬于他特殊的气味。“你不耍賴我,我哪會武打。”讓童誤會了,會罰跪算盤的。
  “本來我只當你身手敏捷而已,上次導演看見你跟他……”男人朝李承中努努嘴。“在過招,贊不絕口。怎樣?有沒有興趣?”
  “不,謝謝。”痴武笑咪咪的。“我現在有工作了,校長不會准的啦。”
  “校長?那還有什么問題,你們武術陳老師都下海了,放心啦,就拜托你啦,晚點我介紹武行老師給你。”隨意揮了揮手,便走回了拍戲現場。
  “赶鴨子上架嘛。”痴武嘀咕的,轉身朝童晃云笑咪咪的。“童,一上午都不見你喔。”
  “嗯。”童晃云淡淡地應了聲,看了李承中一眼。“最近,武術老師輪流值巡視校園。”
  异樣的口吻讓痴武本來想牽住他的手,卻臨時停了格。童說話平穩得緊,很少有能夠讓他“异色”的事。“是出了什么事嗎?”
  “記得超商搶案嗎?警方以為沒几天就能抓到在逃嫌犯,但顯然山區太大,派出的警員有限。”
  “所以不得不自力救濟。”李承中拿起外套,歎了口气。“下午是我跟范老師巡視,不過是兩個青少年而已,瞧瞧我得受什么樣的酷刑?每節下課只要有女老師需要吉普車上課,咱們身為男性的老師就得一路奉送,男人真辛苦。”辛苦也就罷,在短短几分鐘的車程里得飽受女老師騷扰才是最可怕的經驗。
  “我以為他們很快就能抓到。”痴武皺起眉頭。那一夜不愉快的經歷浮現心頭,想救人卻差點賠上自己,如果她再強一點,也許少年不會逃脫。
  童晃云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我也這樣以為。學校目前以不惊動年幼的學員為主,這屆畢業生固定分批巡視校園,如果沒什么事,不要亂走動。想去茶亭,就等我沒課的時候。”
  “這么麻煩?”痴武指指自己。“我也能幫忙,不如我有空可以帶著畢業生到處看看。”
  童晃云看了她一眼。“你并非武術老師,學校不會允許你拿學生的安危冒險。”
  平穩的聲調就像在平述一件無關痛痒的事般,這是童向來的語气,但知童莫若她,總覺那句話里帶有深層的含意,像根針一樣的扎進她的心里。
  武術老師啊……李承中那天的話始終記在心底,明年有武術老師即將退休,她沒想過要應考,平凡普通的生活是她所向往的,童那天也听見了,卻沒左右她的想法,但總覺得……他在不經意讓會偶爾刺她兩針。
  過份!痴武苦著臉。明知她依賴他的看法,卻硬逼她自己作決定。
  “童!”她忽然跳上前,緊緊抱住他的腰。時常喜歡跳進他的怀里,是因為童總能給她安全感,至少他的心跳能給她勇气。
  “痴武?”
  痴武用力抱他了下,才退后一步,雙手斂后,吐吐舌。“沒什么啦。”
  童晃云搜尋著她的眼睛,開口時聲音略帶沙啞。“沒什么就不要隨便抱人,尤其在大庭廣眾之下。”
  “嗄?”以往童都沒吭聲,她以為他不在乎的。是怕眾人的眼光嗎?但之前他還在大伙面前作出露骨的舉止,不是嗎?
  有人說女人心海底針,童的心一輩子扑朔迷离,想尋個線頭都難。她的臉又發起皺來。過份!老愛丟些困難的問題給她。
  “不管了!”痴武又扑上前抱他,笑咪咪的。“我在大庭廣眾之下抱你,又沒打雷又沒刮風的,童,你又不會少塊肉。”
  “痴武。”她頭頂上的聲音停頓了下。“你再這樣……是得自行負責的。”
  “負責就負責吧。”偏愛往火坑里跳。平常握住童的手,總覺刺刺麻麻的,像触電的感覺,害她心跳一百,但抱著童就有安全感蔓延全身。唯一的,只有他才能給她這樣的感覺,但愿一輩子都不要分离哪——
  表面上,風云的生活照舊。
  老師,學員上課的上課,下了課要是离拍戲現場較近的話,直接一蜂窩的涌來圍觀。女主角不太捧場,沒拍戲的時候只肯窩在旅行車里睡美容覺,學生的情緒卻不因此受到挫折,反而引起更高度的興趣。
  臨時的武打演員由唐澤元跟童的子弟輪番上陣,除了校長的直接要求外,實戰對打的經驗是兩個老師唯一的共同念頭。在彼此點到為止的范圍內,不含實際的人身攻擊。
  李承中曾提過平常他們要撞上同堂課,童晃云多半是拒絕唐澤元學員對打的要求,主因是唐澤元的學員習武相當敏銳,在初期的招數滿狠辣的,過招時不太能克制自我。
  什么樣的老師教出什么樣的學生,李承中有感而發的說。
  在武術逐漸沒落的同時,各派各門依舊糾結在誰強誰弱的意气之爭中,中國的武術能流傳到三代以后就是奇跡了。
  人總愛爭一口气,只是爭錯了地方。老頭一輩子勞心勞力就為振興武術館,最后不過淪為一把爛泥。
  說到底,還是平凡的日子好。工作人員將儲藏室的鑰匙交給痴武,她打了個呵欠,一天最累的工作就是等工作人員將場地整理好,如果在未開墾的林子里拍戲,也不必等他們收拾好,她直接就能先回去睡覺。
  好熱!最近天气异變,明明要來台風,難得入了夜還這么燠悶,弄得一身是汗。
  “收工了?謝啦,小妹。”工作人員朝她揮了揮手,陸陸續續走回男女宿舍。工友宿舍是在另一頭,痴武走了几步,貪戀的回頭看看聳立在教室后頭的男宿舍。
  童……的冷气,好想念唷。
  在這么熱的夜里肯定睡不著,想著想著,雙腿就不由自主的倒退,趁著眾人進了宿舍,鎖上宿舍門之后,她敏捷的爬上樹,從樹的枝條跳進陽台二樓,再站上陽台的欄杆,往上跳躍雙手勾住三樓,直接翻上演進三樓陽台,如此依樣畫葫蘆,爬上了七樓的宿舍,走進底端的安全門。門后沒人,躡手躡腳的進去,暫停在一號房前齜牙咧嘴的,隨即悄悄邁近四號房。
  四號房門沒鎖,痴武推開進入,涼涼的冷气迎面扑來。好舒服,痴武眉開眼笑,直接扑上童的床。
  這回爬上七樓的時間比第一次足足縮短了三分之二,气也沒大喘,想睡倒是真的。冷冷的房里沒童的气味,是還沒回來吧?
  痴武的臉頰貼著柔軟枕頭,拉起薄毯來蓋,舒服得讓她滿足發笑。
  童去做夜巡了吧?警民合作的最佳典范。學生入夜后就算有證件也不准外出,在強烈台風跟少年搶犯的雙重威脅之下,那些拍戲的人員還能面不改色的搶拍進度,實是匪夷所思,搶收視率搶瘋了。
  現在她只要值夜班,而童沒夜巡時,泰半會來陪她,兩個人就坐在那里看拍戲,很安靜,有時可以兩、三個鐘頭無言胜有聲,累了就往童身上滑去。
  想來自己都覺得可怕,依賴童的心愈來愈重,以往沒這么黏他的,可惡。
  昏沉之中快睡著,還得拖起疲憊的身軀去洗操。痴武搖格晃晃走進浴室,隨意沖了個涼。
  “完了!”洗完才發現忘了帶衣服過來。痴武苦著臉,悄悄打開浴室門,冷气讓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噴嚏。好慘,可別感冒才好。借用童的浴巾包在身上,直接跑出去,目標童的衣柜——
  “痴武?”
  死了!痴武撇過頭看儿童晃云坐在床沿,嚇了一跳,腳底打滑,還沒跑到衣柜就宣告陣亡。
  “痴武。”童晃云身形极快,沖上前及時抱住她。
  “好……好可怕……差點我就得包著浴巾上救護車了。”痴武緊緊抓住童晃云胸前的衣服,臉埋在童的怀里。
  “唔,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痴武咪咪笑,想要退開童的怀抱去拿衣服,但抱住她的雙臂結實有力,沒要放開的打算。
  痴武停頓了下。“童?”下意識咽了咽口水。“童,你快抱斷我骨頭了啦……”心跳有點加快,不知何故,童愈抱愈緊,抱得她喘下過气來,痴武用力推了推他,可惡,力气依舊小過童……耳畔忽起了熱气,童俯頭吻了吻她的耳垂,痴武嚇了跳,如果不是童抱著她,她早脫离地心引力跳起來了。
  跟童接吻的次數屈指可數,除了第一次下太愉快的粗暴經驗外,其他時候童的吻很溫柔……
  “童……”想抬頭抗議,卻教他抓住了机會沿著她的臉頰親吻,她的心髒停跳好几秒鐘。
  童的樣子有點不太對勁,每次親吻她的時候,他神情是淡淡的,柔柔的,讓她很心安。“童,你先停下……”來不及惊呼,唇瓣就封住,下一刻她被抱了起來,移向床舖。現在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童想做什么了!
  痴武有點惊嚇,想推開他。她的身子沾床的同時,童的手滑上她的浴巾。
  “童!”她低叫,緊緊抓住他的手。
  童晃云滿布情欲的眼抬起搜尋她的眼:圓圓的眼大張,流露出惊慌,是嚇到了她嗎?
  “痴武,我愛你。”他低啞說道。
  “我……”
  “我們都是成年人了,痴武,”童晃云看穿她迷惘的心眼。“而我是個男人,不想要你是假。”
  痴武張口欲言,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跟童談愛沒想過這么深,只覺得跟他在一塊很舒服,沒他不行,也賴定了他。
  童晃云注視她良久,輕輕拂開她散在臉上的發絲。痴武的愛情尚屬幼儿時期,當她滿足于牽手戀愛時,他想要的卻不止如此。天知道他想要她多久了?明知對她而言太早太快,心里的情欲卻如脫纏野馬跳出了他的克制范圍外。
  “童……”痴武小聲的,委屈的說:“我……還沒准備好……”臉又開始熱了起來。跟童更親密的肌膚之親啊……真的沒想過這么深,只覺彼此依戀是剪不斷的,想要跟他共渡未來,一輩子的生活。
  童晃云輕輕歎了口气。當他俯身壓向她時,痴武有點緊張,他側身壓住薄毯的一角,隔著薄毯將痴武抱進怀里。
  “不要以為我什么感覺都沒有,我不是柳下惠,所以,下次別在我面前包成這樣。”
  痴武苦著臉,臉蛋鑽進了他的身体。“誰知道你會這么快回來。”她抱怨,但提醒自己下回千万要穿衣服。真的沒想到自己會對童的影響力這么大,他的克制能力一向是她所佩服的,也是老頭豎起大拇指保證過,現在他臨時退回了君子防線,教她松了口气,心頭也覺得些……親近,總覺得更邁向男女關系一步。
  “我去夜巡了。”中途遇見了一些事,不過無大礙。
  “夜巡啊……”痴武打了個呵欠。“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改天晚上沒我班的時候,我跟你一塊去夜巡。”還能邊走邊看星星,挺有情調的。
  最近一次跟童一塊看星星是回跟老頭去露營的時候,好小的年紀:猶記那時看星星看到睡倒在童的怀里……童是唯一的,在過去与現在都在她心底占有一席之地的男人。回憶与現在不停的交錯,當跟童在談戀愛的時候,過去青梅竹馬的回憶是青澀而窩心的,像顆小小的种子,萌芽,茁壯,然后發展成一棵大樹,枝椏与現在的心樹交織,里頭都有他。
  “好,一塊去夜巡。”童晃云允諾時,痴武已陷進夢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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