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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小姐,這儿還待得下去嗎?”高嫂拉著柳子容的手,在夜間的樹下低低私語著。
  染料被摔破后又是數天。軍隊火速前行,而柳子容臉上的疤記也呈現著逐日淡去的痕跡。
  “曲少爺怎么一點消息都沒有,他要我們到這軍中又是何用意呢?”高本福滄桑的臉有著不解。
  “曲少爺也許是顧及到我們兩個中年人前進不易,才要我們到這來。否則曲少爺一定會帶著小姐一塊走。”高嫂摸著柳子容的發,百般不舍。一個玉般的人儿,被焦慮折磨成這般憔悴,小姐已許久不曾開心地笑過了。
  “若真是如此,那是我們連累小姐了。”高本福停下走動的腳步,風沙折騰過的臉上有著深刻的歉意。
  “高叔……”柳子容慢慢地說著。長時間沒開口,總讓她在乍然說話時,顯得不大自在,彷若少去喉間的掩飾藥草,她亦不習慣說講。“千万別這樣說。曲大哥不也說如果我跟著他走,反倒會引起更大的注意嗎?況且,我怎能棄你們不顧呢?你們就等于是我的家人,而這一路上如果沒有你們,我絕計沒有法子支撐到現在。我沒有什么本領,都是你們為我打理一切啊,你們這樣說是要折煞我嗎?”她傾身抱了抱高嫂有著爐灶味道的略胖身軀。
  “老爺生前為我高家所做的,我們報恩都來不及了。”高嫂回抱著柳子容,眼睛酸澀地想流淚。當年若不是柳子容的雙親在瘟疫中救了她那口子,她現在只是一個孤零的老婦。
  “別說這些了。我臉上的疤記又淡了些,對嗎?只靠高嫂給我的胭脂來掩飾總不是法子,或許我們該离開……”柳子容眉清目秀的臉孔上至是猶豫。
  “若真的离開,沒有胎記做掩飾的路上會更危險﹔而且我想曲少爺隨時會跟我們聯絡的。”高本福說。
  “可我問過中即將,尚有十數天才可抵達長安;但是,我手邊的胭脂也僅剩下多的分量,用盡后又該是如何呢?前段路途雖干燥不雨,胭脂少會脫落,然而天气一寒,若下了雪……”
  她怎能不擔心﹗
  雖則李伯瞵對她的態度自那日染料毀坏后大有更改——他親切地對待她,一如照顧小輩般——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偶爾逗留在她身上的注視。每當如此,她便不免擔心是否今日胭脂調得過濃或過淡,又或擔心胭脂沾上了衣,引起他的怀疑。內心的自我煎熬,最是讓人真是不安。
  “也許尚未進入關中,曲少爺就會接回我們了。或許小姐可以稱病不能服侍將軍,如此胭脂用量便可少用些,也可以再涯一段時日。”高本福建議道。
  “一個月……有些太長。”柳子容咬了下唇。
  “我有法子了。”高嫂興高采烈地對著柳子容說著,“前些日子我替營妓姑娘縫補衣衫時,听得姑娘們說這些個天在甘州那有市集,將軍會按例前去挑選馬匹。那些姑娘原是要拜托你替她們帶水粉、胭脂的東西,因為想你可以要求跟著將軍去。原本那時我拒絕了,因為不想勉強小姐,也沒料想到染料會被那個坏心女人弄坏。不過,現在想起這倒是一個法子,小姐可以請求將軍讓你一塊同行。”
  高嫂說得眉飛色舞,尤其是看到丈夫點頭時,更是愈說愈激昂。
  “你小聲些。在外頭談話就是怕在營中讓別人听見了,你這一嚷嚷是怕人不知道嗎?”高本福壓低了音量喝阻。
  “我可以試試要求与將軍前去,但不知將軍是否會同意?”因為這容貌惹人注目,已許久不曾去過市集了;那些熱鬧的景象,只是儿時的回憶。
  柳子容說著,小臉蛋著實有些興奮。“就說你不曾去過市集吧,將軍會答應的。”看出小姐的眼又閃著光芒,高嫂也跟著笑。雖有些擔心將軍對小姐的過度關心——秦大夫說將軍給小姐的那些藥膏,全是入貢珍品﹔但她相信將軍不會拒絕小姐如此一個簡單的要求。
   
         ★        ★        ★
   
  “坐穩了。”李伯瞵將柳子容的身子在馬上調整了下姿勢,讓那仍發著抖的身子盡量地依著自己。
  柳子容根本沒騎過馬,感到——十分害怕。
  李伯瞵輕拉起韁繩,讓身下的馬匹開始緩慢地前進。原不該將柳子容置于他身前,可是那雙顫動的雙手看來是無法自身后抱著他。
  “你以為上市集是坐馬車去?”李伯瞵揚了揚疆繩,讓馬匹加快速度。瞧著柳子容即刻死命抱住馬頸彷若赴刑場一般,他不免有些好笑。
  柳于容胡亂地點頭,心緒根本還處在不穩定之中,她沒有騎過馬,完全不知道坐在馬上是這么高。
  “張開眼看看四周。”他傾身向前,將柳子容的腰向后一攬,貼住他的胸膛。
  他怎么知道她閉著眼睛?忘了抗拒自己貼在他胸前的安全感受,她回過頭好奇地看看他,小巧的鼻尖削撞上了他堅硬的下顎。
  痛﹗柳子容忘了方才上馬的恐懼,收回馬頸上的手且捂住了鼻子。
  放下手時,卻意外听見他的低笑聲。柳子容直覺地又遮住了鼻子——一定紅得很難看。
  李伯瞵拉下柳子容的手,溫柔地以指尖划過那道秀气的鼻梁。
  柳子容抬起了眸,与他臉孔過分地靠近時,才發現了二人之間的親密姿勢。
  他有力的心跳透過衣裳熨貼在背后,讓人整個身子都熬了起來。她隔過頭,努力坐正身子,突然想起臉上那几近褪去、完全是脂粉印染而上的疤記,因而不敢与他過分偎近。
  “放心吧,這段路程很短,你無需忍受我過久。”李伯瞵口气一轉為冷淡。
  她無力反駁,心情因為李伯瞵的話而變得陰暗。
  一路上就只是沉默。
  待到達的馬蹄即將進入市集邊緣之后﹐柳子容悄悄地偏側了頰,注視著他——不愛搭理人的表情,和周遭鬧烘烘的情景顯得极度不協調。
  是她坏了他的好心情。
  無聲地任李伯瞵抱下了馬,她紅著臉拉住了他的手掌,寫下:
  “對不起”。
  “沒什么好對不起的。”他沒有看她,一徑往前走。
  她拉住李伯瞵的衣裳,讓他停住了腳步。她的手撫上了他的唇邊,執意地想讓他的唇色上揚。
  “放手。”他甩開柳子容的碰触,卻發現那張小臉難過地咬破了唇。“你到底想怎樣?”
  柳子容聞言迅速地抬起,對他微笑。
  李伯磷注視柳子容唇邊的笑,重重地歎了口气,抿了下唇算是響應。“走吧。”
  她走到了李伯瞵的身邊,手悄悄地拉住了他衣衫的一角,張著大眼新奇地与他共同走入人群之中。
  “哇。”入眼的繁華讓她敬畏地低呼了聲,桑、麻、五谷、葡萄、粟糕……
  這孩子真是不曾見市集吧?李伯瞵低著頭,若有所思地看著身旁柳子容雪白臉頰上掩不住的雀躍。
  前日,當柳子容怯怯地將紙條遞予他時,他以為柳子容只是想出來透透气,不留見過市集只是借口。
  沒想到柳子容一見到市集繽紛熱鬧的景象,唇邊的笑就不曾停止過,令他的眼無法移開那雙水淨眼眸。
  李伯瞵伸手將只及自己肩頭的個子往他身旁攏靠著,不讓那熙熙攘攘的人群碰著柳子容。望著柳子容,寵愛的笑浮上他的唇邊。在柳子容如此沒有防備地依著自己時,他無法不去想守護“他”。
  為了擁有柳子容,他可以不顧世俗的眼光,然而他卻不認為嬌弱的柳子容可以承受這樣違反倫常的感情,更不愿柳子容處在輩短流長的指點目光中。柳子容也努力地在避開他吧?他想起方寸的情景。
  然而,此時的柳子容又是如此自然地依靠著他啊,而他竟無法對這樣的柳子容繼續先才的坏脾气。
  李伯瞵護著柳子容的肩向右挪動,避開數匹走過的牲馬。
  也罷,既是無法撇開自己對柳子容的在意,就將其留在身旁,當成一個可以照顧愛怜的稚弟吧。即使心中的感情是非關親情的男女愛戀,卻也莫可奈何。戰功輝煌,是他征戰沙場、智取力門的必然成果,然則感情的事卻不是他所能掌控。
  經過一長串的食餅攤子前,柳子容惊訝地左張右望著。怎么糕餅也是這么五顏六色、美麗精致﹗
  怕在人群中走失,她悄悄地扯住了李伯瞵的藍布衫子;卻不大有勇气看著他——輕裝簡服的綢衫,讓他深刻的英气輪廓又多了分清朗,濃黑的眉也沒有乎時的霸气,連深淵般的眼光都是柔和的。
  “包几個雜色煎花饅頭和糖蜜果食。”李伯瞵吩咐著,對于伙記看柳子容的格外側目,冷冷地瞟去一眼。
  伙記連忙垂下頭。見人見多了,哪些是惹不得的,他自然清楚。不過,男人身旁貌美的姑娘若除去那塊疤記,不知會是個怎樣的大美人。
  李伯瞵拿過了油紙包,放到柳子容手上。“肚子餓時,可以吃。今天大概會在這耗上大半天工夫,累了就說。”
  柳子容握著手中溫熱的油紙包与他相望,笑容顯得有些羞赧。他一定覺得她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傻孩子吧。
  ——謝謝。——她以唇發出的气音說著,手則興高采烈地捧住了油紙包。她踮起腳尖,想找個可以坐下來的地方,然而眼前卻只是一群烏壓壓的人潮。
  人潮的波動讓她晃動了下身子,所幸李伯瞵的大掌及時地握住了她的腰。
  “不舒服嗎?”她從進來市集后,樣子雖然高興但臉色一直就不大好。“我先帶你到茶樓休息吧,這儿人太多了。”
  柳子容連忙舉起手搖著,好不容易才見到市集,她還想好好看看這些新奇的玩意。以指尖快速比碰了碰李伯瞵的掌,見他會意地將手心朝向她,柳子容又笑了,絕美的笑容中有著純真孩童般的開心。
  李伯瞵磷瞪著柳子容漾著笑意的嘴角,如同沙漠之人對水的渴求。他想吻“他”。
  沒發覺李伯瞵的异樣及周遭來往人群的逐緩腳步,柳子容認真地在他的手中寫著:“我想你的肚子可能餓了,找地方吃東西”。
  簡單的一句話,用書寫的方式來表達卻又花了一番的時間才完成。她不明白李伯瞵的掌心是否會如同她的指尖一般有著細痒的感受,她只知道每回在他掌心中寫字之時,她總會忍不住手指顫抖。
  沒听見李伯瞵的回答,柳子容抬起頭、抬起油紙包,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李伯瞵,不意卻在他的肩后望見許多注視著她的陌生目光。她很快地又垂下了頭,縮了下身子到李伯瞵身側,直覺他是自己可以依靠的人。
  見柳子容瑟縮的模樣,李伯瞵粗眉一挑,雙眸住左右駐足的人群掃過,待所有的目光都紛紛改向后,他右手俐落地一揮,揚起了遮日的斗篷將柳子容從頭至尾包里住——擋住旁人惊艷的目光,也提供了柳子容一個喘息的空間。
  白潤之玉,即使沾了些許瑕疵,卻仍是人們注目的焦點﹗
  “我們先离開。”環著斗蓬下的柳子容,他說話的語气越發地低柔。
  原以為那張望的舉動是為了找地方休息,卻沒料到在柳子容孩子气的笑容下,關心的卻是他早晨進食不多一事。這樣細膩的心思,要他如何舍去對柳子容的怜恤?
  李伯瞵摟緊了靠在胸前的人儿,內心交戰的情緒讓他握緊了拳。
  擁著柳子容在人群中前進,小心地不讓人群撞擊到斗蓬下的人,也刻意地放慢腳步,讓斗蓬中露出的眸子,可以趁此慢慢地觀看著周遭的花花綠綠。
  他一直希望柳子容是那個他在岩穴邊遇見的女子。奸細也好、偽裝也罷,起碼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得到“他”。
  正因為不曾找出那名神秘女子,他對柳子容的性別就一直無法釋怀,也就一直存抱著的希望。可以強使手段,對柳子容再付驗明是否為男儿身,只是內心抗拒幻滅的情感讓他遲遲無法動手——就怕柳子容真是個男子。
  而營區中有陌生女子闖入一事,他已對巡邏軍做出了處分﹔不過也正因為搜尋不到那名女子,想將功贖罪的巡邏軍隔日即呈報﹔与西突厥勾結的高昌流亡貴族已向長安前進。
  拔營,是為了一网打盡﹗
  在步出擁擠的區域后,柳子容的臉已冒出了淺淺的汗,趁著李伯瞵看向遠方的几處馬販時,她迅速抽出了手絹輕拭去右頰上的水珠,沒有意外地看到淺淺的紅印在手絹之上。她們一群人只想買到胭脂便可度過難關,卻忘了胭脂會隨著汗水而消去。
  她不能再久留了,涂抹胭脂只是權宜之計,并非長遠之謀啊。只是心卻難受得很。她……竟有些……舍不得他﹗
  捏著手絹和他買給它的東西,她仰起下領,望著他堅毅的測臉出神。初見李伯瞵,他迥异于其它男子的高鼻深眸就已在她心中烙下了痕跡。此后,怕是再難將他的身影自心板上擦去了。
  柳子容抿著唇苦笑,覺得自己好卑微——李伯瞵習經在岩穴中那般粗鄙地對待過她,她怎會愈來愈挂記著他,而非……曲步瀛呢?她慌張地搖著頭,不喜歡自己這种情緒。
  “怎么了?還逛不夠﹖”走到樹下,他体貼地為柳子容掀去了斗帽,讓那悶紅的小臉透著气。“方才倒是忘了問你是否缺什么東西。”
  不要對我如此細心。柳子容雙手捉住斗蓬的前襟,在他無言的注視中,同自己的心投降。
  去買胭脂吧,多留在他身旁數天也好啊。
  那些离去的堅毅念頭在面對他之后,竟皆可笑地不堪一擊。她伸出手想握住他的手掌,感受那分安心,卻又不敢讓自己的手掌靠近他。歎了口气,她仍是放下了手。
  終是得不到她要的收場吧;他有他的天,而她則背負著著曲大哥的等待。
  他一把握住了柳子容猶豫的手掌,感覺到那手掌中傳來的顫抖。柳子容想說什么呢?李伯瞵地包里住那顫動。
  她閉上了眼,明白自己猜不住心事的臉此時必然是玄然飲泣。匆促地想抽回手腕,卻被握得更緊。柳子容猛然張開了眼——李伯瞵竟將她的手置在他胸前的心口之上。
  他心上的跳動是真實的﹔然而,那卻是顆永遠不會屬于任何一個特定女人的心。
  眸子涌上了水光,再望了他深沉的瞳一眼,即咬著唇硬是收回了手。
  她彎下了身,用手指在黃土上寫:“胭脂”。
  “你要買胭脂?”他再次依近了柳子容,沒理會那含淚的拒絕——因為那眼眸中的不舍情意過分明顯。
  李伯瞵傾身向前,勾起柳子容的臉頰。
  柳于容惊喘了一聲,向后避開他的碰触。臉上的紅顏料可能會脫落啊﹗她眼睜睜地看著他深遂的眼眸由在意變為冷漠。
  她難受地低下頭寫著:“我答應替營妓姑娘們買”。
  李伯瞵用腳刷地毀去了所有地上的字跡,柳子容此時的閃躲讓他旺怒。才剛習慣那軟柔身子依偎著他的感覺,卻又被狠狠地一把推開。
  李伯瞵條地彎下身与那雙惊惶的眸相對,不顧柳子容掙扎地扣緊了細滑的下頷,臉色緊繃地看著那痛楚漫上秀气的眉頭。“你怕什么﹗我若真要對你下手,也容不得你有說不的權利。”
  用了不留情的力量甩開柳子容的身子,他怒瞠的眼瞪著倒坐于地上,里著斗蓬、看來狠狠卻又該死的可怜人影。
  他究竟气恨什么﹗气恨柳子容根本不在意他?气恨他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不過是因為得不到而渴望罷了﹗他從不曾迷戀過任何人——女子如此,男子亦然。
  “這位落難的姑娘,標致美艷得更甚牡丹。”第三者的評論加入樹下气氛僵直的二人之間。
  李伯瞵更形陰沉地變了臉色。倨傲地微昂起下巴,不加理會。他向前走了二步,伸手迅捷地抄起一段樹枝鞭向柳子容。
  在柳子容惊惶地閉上眼閃躲時,樹枝勾起斗蓬的一角,衣角的布料因勁風揚起再度蓋住了柳子容的臉龐;而后樹枝一气呵成地向身后射出,瞬間發出的小石子擊向第三者。
  “身手果然還是不凡。敢問李伯瞵將軍近來是好興致,拋軍棄營出來偷閒?還是戰事順利,于是想到外頭找生气受?”几句帶著几分調侃的聲音從第三者口中傳來。
  李伯瞵皺了皺眉,因為認出了聲音的主人——龍沐勳?
  他旋過了身,看向几步距离外倚著黑亮神駒的男人——他將來的妹婿、成都“鷹堡”的少主。
  “你怎么會在這?”李伯瞵向前走了一步,恰好遮住來人對樹下那抹身影的刺探注視。
  “真客气的問話。”龍沐勳沒有掩飾他俊邪眼中的嘲諷与好奇。他瀟洒地踩著步伐,一身白色衣物在陽光照耀下,更顯醒目。
  “不料短短數月,鷹堡的生意已擴張至中土外地邊際。”名為妹婿,卻是皇上賜婚的。成婚在即,卻未見他收斂在外的風流之名。若非顧及妹妹欹云嫁過去的待遇,他完全不愿搭理此號人物。
  初聞皇上降旨,他曾冒著違上的生命之危為欹云婉拒此門親事;卻為皇上以欹云貌純性平和,必能因李氏一族与成都最大商會結合帶來最大的政商利益。
  “李兄所言极是。對于珍貴之寶買進賣出,鷹堡的确沒有所謂的地域性;但可惜之處常在于貨主不愿相讓,不知李兄是否有同感?”
  龍沐勳又往前走了一步,對于一向視女人為無謂之物的李伯瞵所表現的張揚不悅覺得有趣。
  不過是個女人﹗
  “貨主不愿相讓必有其原因,況且買主已有太多的同類珍寶,且對于身旁該收藏一輩子之珪寶都沒有重視之意,不免讓貨主猜疑買主是否有識寶之能力。”李伯瞵亦上前一步,威霸的眉挑戰地看而龍沐勳,口气中不忘暗喻譴責他對婚約的不重視。
  龍沐勳揚起一道笑容,一派無關緊要地打開了手中的白扇,因微笑而半彎起的眼眸玩世不恭地打量著那女子。
  “皇上主賜之物,龍某自然不敢怠慢。若真是一輩子之珪寶,龍某自會珍視,一如李兄現今一般。”他浮起了一抹笑,看著樹下人儿乍喜的眼神,在腳步交錯移動間試圖閃過李伯瞵的攻勢。
  李伯瞵的腳風掃向龍沐勳的下盤,阻止他的前進。就在二人一來一往的衣衫翩然中,足下的黃沙竟未惊起几分。
  “一名小廝竟讓鷹堡少主如此重視,側是一奇事。”李伯瞵回身一掌,推向龍沐勳胸口。
  “小廝?”在飄逸長衫被掌風揚起時,他的嘴角一邊挂著玩味的笑,一邊左回西轉,与李伯瞵過招。“讓龍某感興趣的是——以身在沙場捍衛疆土為由,履次拒絕皇上賜婚的李伯瞵將軍,竟會對一名‘女子’如此保護。”
  李伯瞵收回了攻勢,冷淡的眼掃向四周后,唇邊勾起了一道無法名之為笑意的諷刺弧度。
  他走到樹下,腳足挑起斗蓬一角,手勁就著揚起的衣料一使,扯起柳子容半邊身子到他的臂彎中。确定柳子容站穩后,他隨即放開了“他”。
  “他是男子。”李伯瞵大手一卷扯開了斗蓬,露出了柳子容美麗的臉龐、鮮紅的疤痕。
  “是拙劣的女扮男裝吧。衣著可以改變、疤記可以做假,但是……沒有男人會有如此美麗的容顏。”龍沐勳輕挑起眉,朝“他”靠了一步,想以扇勾起“他”的臉龐端詳。
  李伯瞵手一揮,恰如其分地阻止了龍沐勳的逾進——這男人似笑非笑的魅惑神情讓人不快。“解開衣領,柳子容。”他命令著。
  半隱身在李伯瞵寬廣后背的柳子容,瘦弱的肩胛在听見他的口气時微顫動了下。
  那二人的對話雖有些讓人不甚清楚﹔眼前著黑色裯衫的男子暗指李伯瞵對她珍視一言也讓她心動﹔但她更清楚的是﹕她不會是李伯瞵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人﹔連皇上賜婚都不屑一顧的男子——不是已有心愛之人,即是視女人為無物。是后者吧﹗
  柳子容垂下頸,難受地側過身。為什么她必須對一個毫不相關的人證明自己的性別。受傷的微弱呼聲涌出喉頭,她轉身想遠离李伯瞵。
  “做什……﹖”李伯瞵的話沒有說完,摟著柳子容就是一翻身,閃過了几支飛馳而過的利箭。
  終于出現了﹗
  李伯瞵抽出腰間的長劍,將柳子容置在肩后。回過身面對一行近十人的蒙面騎士,冷面而不屑地揚起嘴角,看向圓形隊列中為首的身影。
  “高昌人行事原來鬼祟而見不得光,二次上陣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想來西突厥對于此种膽怯之徒亦無心支持吧;西突厥葉護阿史那薄布早已棄高昌的和約,獻出城池降放大唐。几位現今也只是做一番垂死的掙扎、無謂的抵抗。不智者如此眾多,莫怪乎高昌國至口出狂言、輕敵取敗﹗無怪乎高昌滅國﹗”
  “仗國勢欺人是無恥之舉﹔滅人家國者之言一無可取。”為首男子拔出腰間長劍,劍光在日光底下閃了道白光。
  柳子容瑟縮著身子,咬著唇就怕自己惊叫出聲——好熟悉的聲音,是怕嗎?真的是他嗎?
  她專注地豎起雙耳傾听著。
  “此言差矣,見不得光者方為無恥﹗”龍沐勳上前立于李伯瞵身旁,巧妙地掩住柳子容的另一例,將那張面無血色的小臉保護在李伯瞵与自己之間。他嘴角的輕笑在此時顯得嘲諷而极度鄙夷。
  “納命來﹗”圓形隊伍的右前側身影,鎮不住气地拉起馬韁朝中心日標殺去。
  “雷風。”龍沐勳吹了聲口哨。
  只見廝戰范圍外的一匹發亮黑馬在一聲嘶嗚后飛馳而入。馬匹高昂地飛步,出其不意地惊嚇到多匹座騎,一時之間眾人紛紛控著韁繩以穩住身下馬匹的騷動。
  兩名男子對看了一眼,將柳子容身子一攬送上了馬背。“抱緊。”他低喊著。
  “回到宅第后,告訴仆人你是龍沐勳的朋友。”龍沐勳低喝了聲,在馬背上輕拍了二下,黑馬即有靈性地向前躍出,載負著柳子容向前奔去。
  李伯瞵与龍沐勳二人則踏著輕功,分別在馬匹的左右抄開了攻擊步伐,阻止蒙面人對柳子容的狙擊。
  在馬匹快速地奔進之中,柳子容只能用盡所有的力气抱緊馬頸,努力不讓自己在顛簸之間掉下馬去。憶起那熟悉的聲音,她鼓起所有勇气朝隊伍中那名為首之人看去,然而過大的風沙,讓細小沙石隨即吹襲入眼,讓她疼痛地瞇了眼。
  在穿越蒙面人隊伍之時,一陣大風吹起,她緊抱著馬頸以免落馬;而那披在肩上的斗篷則整個被風吹离了身子。她袒露在馬頸上的臉頰﹐開始承受著風速的刺痛。
  “水儿。”一聲類似咒語的聲音發自她的身后。
  柳子容震惊地在馬匹的馳騁中偏過頭,只是才一舉起頭,馬背上的晃動就讓她顯些摔落,害怕之余她整個身子就貼住了馬,再不敢隨意動彈。
  水儿是她的乳名,只有母親這樣喚她。
  是曲步瀛啊﹗
  不知是風沙吹得眼發疼,抑或是過度的惊詫,眼眶的酸澀讓她不适。飛出的淚在空气中一散而開,不复痕跡;心中的震撼卻是久久無法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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