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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二月二,家家接女儿”是出嫁女儿歸宁娘家的習俗,意思是說到了二月初二這一天,家家戶戶都忙于把已出嫁的女儿接倒娘家。
  雖然東方磊已正式接掌門戶,但愛儿心切的大夫人仍不忍讓他太過勞累,除了需動腦筋思考的部分以外,依然將大部分的事務攬在身上,因此外界的大小掌柜們都尚覺得是大夫人在掌理,東方磊接掌的事反而沒能流傳出去。
  所以龍家也不清楚東方磊的實際情況,他們認為東方磊不是已經死了就是正苟延殘喘待死,而心虛于送出代嫁新娘的龍家當然不可能來接夢巧歸宁,甚至連上門探听消息都不敢,怕人家一旦追問起來,這話可是很難回的。
  在歐陽徹的建議、大夫人的鼓勵之下,夢巧決定帶東方磊到處去走走,順便……嘿嘿,回娘家瞧瞧他們的臉色去。
  三月里,一輛特制大篷車,載著他們經由安徽往浙江而去,小云和小燕則坐著另一輛小馬車,隨行的尚有几位大夫人請來的護街。
  沿路游過長江三磯之采石磯,欣賞過黃山四絕,瀏覽過四大佛山之一的九華山。一路慢行、細細游覽。從未出過遠門的東方磊老嫌兩只眼睛不夠多,對那雄偉險峻、奇特壯觀的景色,總是要求暫時停頓下來好讓他仔細描摩下來。
  在云海中意興吟詩、在背山綠水中作畫,這原本沒什么,書呆子不都喜歡這一套。可在十王峰上感歎世人之渺小,在翠峰巔悲詠世態之蒼涼,這就讓夢巧有點受不了了。
  她噘著張小嘴將他拉去有醫療效果的朱砂溫泉中好好浸泡過,希望能讓他的腦袋瓜子清醒點,再到素有魚米之鄉的安慶,用鮪魚、蝦蟹和菱藕將他的肚子塞了個飽,看他還有沒有那么多悲呀愁呀的要發泄。
  東方磊愛竹,在到杭州之前,他們便先去了莫干山。
  莫干山滿山翠竹,綠蔭環繞,閒步其中,午不見日,只覺濃綠沾衣,涼爽沁人。經過曲折回轉的蔭山洞,便可達壯麗的劍池瀑布。林深路轉,泉水棕棕,一條長約十數公尺的瀑布在幽深的竹林裹奔騰直瀉,水沫飛濺,齊聲震耳,蔚為奇觀。
  因為顧及東方磊的身子不堪太勞只能慢走慢行,又加上他一再的要求在那儿多觀賞兩天,在這儿多畫上三天的,于是走走复停停,直到六月才得以到杭州。
  杭州是一座充滿神韻与魅力的華貴天城。西湖的典雅多姿,三面環湖、層巒疊嶂的群山,蜿蜒曲折、气勢壯觀的錢塘江,歷史最久、最長的大運河,沒有多彩多姿的江南風情,由湖、山、江、河、情編織而成山水秀麗、人物繁盛的杭州風光。
  這日晌午剛過不久,錢塘門大街上滴滴答答來了兩輛大小不一的馬車和四騎人馬,在龍氏米糧行前停下后,大車上跳下來一個風姿嬌俏、美若天仙的少婦。
  夢巧納悶的望著半關的店門,嘴里不自覺地喃喃道:“怎么回事?不做生意了嗎?”她想了想,隨即朝大馬車上說了句,“磊哥,我到里頭問問去。”
  她探頭往里一瞧,哇!一塌胡涂,几個伙計正在掃抬滿地的米粒、碎裂的米缸,撿拾看樣子是被砸坏的桌椅,柜台也凹了個大洞,鴻圖大發的匾額也裂成三塊。
  這是怎么回事?
  夢巧忙喚過來正在收拾的伙計,其中之一正好是兩年前望著她直流口水的那一位,正在搬桌椅的他抬頭一看,一聲惊呼便蹶著屁股跑過來。
  “咦,四小姐,是您哪!”
  “嗯。”夢巧蹙眉問道:“怎么回事啊,這里?”
  伙計大歎一聲。“說來話長,簡單一句,店被砸啦!““報官沒有?”
  伙計搖頭。“報官也沒用,是官牙行的人干的,我們報了官還不等于是給自己找麻煩。”
  夢巧愈是皺眉。“傷了人嗎?”
  “兩位少爺只是有點小傷,倒是嚇得不輕,所以老板全帶回去休息了。”
  “好吧,那我回家看他們去。”
  于是,馬車轉往店后頭的葵辛街上駛去,街頭第三戶大宅就是龍家,馬車再度停了下來,又是夢巧先行跳下車,也是朝車里說了句,“我先進去瞧瞧。”便上前敲門,依然是兵兵兵兵震天价響。
  未几,門便咿呀一聲開了條縫,一個老蒼頭探出了白頭。
  “誰啊?”
  “瞧瞧啊!”
  老蒼頭定睛一看便脫口惊呼。“四小姐?”
  夢巧笑咪咪的。“可不就是我嗎?不簡單哪,福伯,上回才見過几天面,您還記得我呀!”
  福伯忙打開門迎了出來。“四小姐長得天仙也似的,見過一面誰都記得了!”
  他瞄一眼馬車。“四小姐,馬車上是……”
  “我家相公。”
  “咦?”福伯惊詫地叫了聲。“可是您不是嫁到……”
  夢巧拍拍他的肩。“福伯.先別忙著問這些,還是先告訴我,大伙儿還好吧?
  听說被砸了店還受了些傷是吧?”
  福伯歎息。“可不是嗎!雖說尚得不重,可都嚇得嘴青臉白的。”
  “那我進去瞧瞧。”
  “等等,四小姐,那姑爺怎么辦?不往里請嗎?”
  “下車就是要住下來了,”夢巧頭也不回,逕自往里走去。“我總得先看看里頭歡不歡迎才能決定是要住家里還是住客棧吧!”
  “爹也真是的,就照他們的价錢買了就是嘛,干么跟他們作對啊!”挺著六個月身孕的龍雪云嘮叨道。
  龍飛搖頭。“那价錢太离諧了,我們不但嫌不到還得虧本呢!”
  “岳父,”龍雪云身邊人高馬大的彭尚廷應道,“真的价錢高了,當然是提高賣的价格了,怎么會虧呢?”
  “是啊,爹。”龍雪云忙附和。“尚廷都是這么做的,客人還不是照樣上門,生意還不是照樣做。”
  “你們做的是棉花生意,是私牙經手的,私牙再囂張也有個底。可經手我們米糧的現在卻換了個官牙,价錢一漲就漲了一倍還多,這……這生意還怎么做啊?”
  開設牙行者向官府繳納帖稅后,可領取牙帖代替官府抽稅,成為壟斷某一行業的特權商人,所有產品必須經過各個牙行才能買賣︵類似現在的貿易商兼批發商︶。開設牙行不但可抽取佣金,更可藉低買高賣坐收鉅額差銀。
  一般來說,牙行非借勢要之家不能立,且其利丰厚,因此競爭很激烈,有時達到十分殘酷的地步。例如北京便傳有爭牙行之利,竟以五歲幼儿投入沸油內而爭得牙行之位,可見其競爭之慘烈。
  私牙行是富家百姓開設的牙行,而官牙則是官吏所開設的牙行。
  “一倍?!”龍家三小姐龍雪瑞惊呼。“那怎么賣啊?”
  龍飛歎气。“所以我才讓天文到鄰縣牙行去買,沒想到……”
  龍雪瑞的夫婿馬紹涵遲疑著說:“岳父,既然大家都一樣的价格,不如就從了他們吧!”
  二姨娘立刻跟著說:“我早先就跟他說讓他听他們的,他就是不肯,瞧,現在還不是得順了他們。”
  “你們婦道人家懂什么!”龍飛斥道。“咱們龍家開設糧行數代以來,雖算不上什么大善人,可也是憑著良心做生意,一向務求實在,絕不參雜使假,价錢公道合理,童叟無欺。在路上見著老顧客,哪一個不是笑咪咪的叫聲龍大爺,然后親切地寒暄一番的。現在讓我昧著良心做事,對那些客人們,我的心裹怎么過得去啊?”
  “老爺啊,”他始終未開口的大太太也出聲了。“這會儿已經不是良心不良心的問題,是咱們活不活得下去的問題呀!他們的貨不買,上別處買他們就來砸店,我們有多少本讓他們砸啊?難道你真要讓雪荷嫁過去作五姨太,好換得他們照原价賣給我們?““我宁愿死!”龍家五小姐大喊一聲。
  龍天武也同時叫道:”我跟他們拚了!”
  二姨娘猛敲他腦袋瓜子一記。“你傻了你?跟他們拚?你拿什么跟他們拚,嗄!人家是官,咱們是芝麻百姓,一家子都不夠他們塞牙縫的,你能濟啥事?你還是給我閉上嘴乖乖站一邊少惹麻煩了!”
  二少爺龍天生看著大伙儿。“那現在怎么辦?他們的貨吃不下,又不能到別處買,妹妹更不能嫁給那個混蛋……我們還有什么法子?難道要改行嗎?”
  龍飛張了張嘴。卻又歎息一聲垂下頭來,靜默逐漸彌漫開來。過了好半晌,大媳婦文媛玉才吶吶開口。
  “不是說四妹……四妹嫁給了東方世家嗎?以東方世家的財勢地位,他們怎么敢來惹我們呢?就算他們不知道好了,為什么……為什么沒有人想到要找四妹幫忙呢?相信這件事……東方家應該……應該很輕易的……便能夠……擺平……的。”
  話沒沒說完,十几只眼睛就辟始瞪著她,害她差點說不下去,直到她說完了,那些眼珠子仍然不肯放過她,她吞下一口唾沫,囁嚅道:“我說錯什么了嗎?”
  大少爺龍天文撇了撇嘴。“你是從廣東嫁過來的,所以有一些事你不清楚。”
  他看看龍飛,見龍飛點頭,他這才繼續說道:“其實原該嫁到東方家的是大妹,但是誰都知道她那未婚夫快死了,所以她不肯嫁過去,因此才騙了剛回家的四妹代嫁。”
  他搖頭。“這事儿全杭州的人都知道,也都認為雖然有人嫁過去了,總也是不誠實的行為,不但騙了對方,連自己女儿也騙了。做生意的人最講究誠實無欺,想來東方家必定不肯太高興才是,所以他們沒派人來理論就算是大度無量了,誰還敢上門去說話啊?不是作找霉气嗎?“文嬡玉了悟地頷首道:“就因為是咱們家理虧,所以也就無人顧及咱們家和東方家的關系了。”她不由自主地望向龍雪云。
  龍雪云雙眼一瞪。“看我干么?誰愿意去嫁個快死的人啊?難道你就愿意?”
  文嬡玉動了動嘴唇但還是沒說什么。
  其實,龍飛還算得上是個老點火人,為人倘稱中規中矩,否則當年歐陽徹也不會將女儿嫁給他。可他生平還是做了兩件虧心事,一件是騙了夢巧她娘作小老婆,另一件是騙了夢巧代嫁出去。
  做的當儿他不覺得有虧,可等事情做下手后,良心總會在暗里折磨他、質問他。他開始后悔,想去探探夢巧過得如何,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東方家与夢巧的責問,于是,他選擇當儒夫,縮在自己的龜殼里,暗自承受良心的譴責。
  “我倒是有到東方家開設的綢緞牙行去探過。”龍云瑞突然說道。
  眾人詫异的眼都對准了她,她不安地垂下眼。
  “雖是不同娘,總也是我妹妹啊。紹涵對我好,就讓我情不自禁地想到四妹,她……好冤哪!”她抬眼。“所以我就偷偷去探听了下,那伙計說她那夫婿還沒過世,現在還是大夫人在掌管事務,詳細情形他們也不知曉。”
  沉默了會儿,龍雪云才道:“也不就是多拖那么兩三年罷了,連御醫看了都搖頭,還能有什么希望?當年他們派人過大禮時不都說清楚了,過門就只為了沖喜,十成有九成九要做進門寡,誰愿意啊?你們還不都不愿意!”
  龍云瑞低下頭。是啊,當年她不也死都不肯代嫁,現在哪有資格說別人。
  十四歲的龍雪蓮這時怯怯地開了口。“可是不找四姊幫忙,我們還能找誰啊?”
  已經站在廳口听了好一陣子的夢巧這才邁步跨進來,邊還問道:”找我幫什么忙啊?“剎那閃的錯愕后是連串的惊呼。
  “夢巧!”
  “四妹?”
  “四姊!”
  “你怎么回來了?”
  夢巧笑嘻嘻的說:“都沒人來接我回門,我只好自個儿回來嘍!”
  眾人不安的轉眼,夢巧倒是不在意地聳聳肩。“大概你們忘了吧?沒關系,我自己也找得到路回來。你們大家都好吧?“她環顧眾人。“你們看起來似乎……不太好。”
  “四妹,”龍雪瑞過來拉著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問:“妹婿他……還好吧?”
  “好啊,怎么不好?”
  “那你怎么回來了?”龍雪瑞詫异地看著她。
  “回來看你們嘛。”夢巧斜睨他們。“說吧,剛剛你們說要我幫什么忙來著?”
  眾人正在躊躇著,听口又傳來一聲呼喚。
  “少奶奶。”
  夢巧循聲望去。“咦,小云,你進來干么?”
  “少奶奶,少爺說他累了,他想睡會儿。““喔,那……”
  龍飛聞言一惊,”夢巧!”他驟然大叫一聲。“外頭還有誰?”
  夢巧無辜地眨眨眼。“不就您的女婿,我的夫婿,磊哥啊。”
  惊喘聲此起彼落,大太太結結巴巴地說:“他……他怎么能……”
  “大娘,”夢巧叫喚一聲。“他沒出過遠門嘛,所以我就順便帶他出來玩玩嘍!”
  “那你怎么讓他待在外頭?”龍飛急道。
  夢巧翻了翻眼。“拜托,兩年多了,都沒見人來探過我,連個訊息也沒有,我怎么知道你們歡不歡迎我回來。他一下車就得躺下休息,當然是我先進來探探你們的心意嘍!”
  “你!”龍飛气急敗坏地猛踩了下腳,隨即對廳口的小云吩咐道:“快請你家少爺進來,天文,你一起去……媛玉,快叫人去整理客房,多點人手,動作要快,人家立刻要休息的。雪荷,去讓廚房弄點吃的啦的什么的,要好的,別隨隨便便的弄,快去!”天皇老子來了他都沒這么緊張。
  “爹呀,我們還帶有兩個丫頭、四個護衛耶,住得下嗎?”夢巧提醒道。
  龍飛愣了愣。隨即道:“沒問題,天生,四個護衛由你去招呼,小心點,別怠慢了!”
  二姨娘忍不住問道:”夢巧,這是怎么回事?那個……他怎么能……”
  夢巧沒回她,反倒瞟了龍飛一眼。“爹應該記得吧?外公是大夫啊,他老人家的醫術全傳給我了,剛好用來治療磊哥。“啊””真的忘了!龍飛征愣地望著夢巧。
  她兀自說著,“他的病可真叫重啊,我費了不少工夫才將他調理好了七八分,外公說最好常帶他出來走走,所以我就帶他出來了。”
  几句話之間,廳口緩步走來一個欣長俊逸的男人,神情疲憊,臉色略顯蒼白。
  小云和小燕隨侍在兩側,龍天文跟在后頭。
  夢巧見了立即迎向前去扶著他。“怎么,磊哥,臉色怎么這么難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東方磊微微一笑。“沒有,只是很累。”
  夢巧還未來得及開口,龍飛便已急步靠過來連聲道:“累了就赶緊進去躺下歇息一會儿,客房都准備好了,來,夢巧,快帶他進去!”
  東方磊看到龍飛立即拱手為禮。“岳父,小婿特來拜見。”
  “行了,這禮以后再見,你先進去歇會儿吧!”
  隨著夢巧扶著東方磊進去,后頭跟著小云、小燕、龍飛和龍天文,剩下的人猶自留在原地發愣。
  “他不是快要……怎么會……”大太太喃喃自語。
  龍雪云依然痴望著東方磊消失的方向。“早知道他這么出色,我就……”
  “早知道他會沒事,就讓雪瑞代……”二姨娘也說。
  能雪瑞搖頭。“可是我和大姊都沒有四妹的醫術。”
  “也就是說他們才是有緣人,”馬紹涵感歎地說。“配上別個都不行。”
  而彭尚廷則不高与地瞪著龍雪云懊惱的神情。
  “現在這個情況是不是表示……”龍雪蓮再度怯怯地開口。“姊會愿意幫我們的忙了?”
  直睡到翌日晌午前,東方磊才幽幽醒轉過來,他輕眨兩下眼睛,這才看清正笑咪咪地望著他的夢巧。
  “睡飽了?”夢巧邊問邊扶著他坐起來。
  束方磊點點頭。“你都陪著我?”
  “是啊,”她起身為他取來長衫。“你睡得好熟喔,我偷吃你多少豆腐你都不知道。”
  東方磊接過來穿上,“沒關系,“他輕笑。“娘子肯吃我豆腐,表示我還有娘子中意的地方,這我反而放心了。娘子,以后請你盡量多吃一點。”
  夢巧輕啐一口。“油嘴!”她蹲下身為他穿鞋。“男人天生就會甜言蜜語,根本不用學,這一點我可清楚得很,別以為我會上當!”
  “你冤枉我了,娘子。”東方磊委屈地說。“我這可都是心里話,哪是什么甜言蜜語!”
  夢巧起身斜瞟他一眼,隨即走去角落盆架上擰干毛巾,“你瞧見你的前任未婚妻了嗎?”她將毛巾遞給他。“你覺得她如何?”女人天生便有妒忌的基因存在,即使像她這般豁達的女孩子也一樣。
  “嗄?”東方磊茫然以對。
  她翻翻眼。“我大姊啊!”“喔。”他剛應一聲,旋即又疑惑地問她。“哪一個是她?”
  夢巧受不了地輕叫,“最漂亮那個。”
  東方磊一愣,脫口道:“不就是你嗎?”
  心中歡喜得很,她臉上卻仍是毫無表情。“有身孕那個。”
  他又喔了一聲,旋即又問:“她長得怎么樣?”
  夢巧揚揚眉。“你沒注意到嗎?那我二姊呢?”
  東方磊搔搔腦袋。
  她不信地瞪了他半晌始問:“你昨天到底有沒有注意到任何人?”
  “有啊。”
  “誰?”
  “不就你嗎?……啊,還有岳父。”
  “那其他人呢?”
  夢巧不敢置信地看著東方磊居然攢眉苦思起來。
  “嗯””我想想,好像有很多人對吧?有男的,也……有女的,有年紀大的,好像……也有几個年輕的,然后……然后……好像就這樣了。”他露出歉意的笑容。“對不起,娘子,我實在沒注意那么多,是不是有什么我應該注意的?你告訴我,下一次見著他們,我一定會特別注意。”
  盯了他好一會儿,夢巧突然發現自己妒忌得實在太沒意義了,這男人眼里除了她以外根本就容不下其他女人的存在。
  于是,她伸臂攬住他的頭項拉下他的頭來,“不必,你只要注意我就行了,其他人嘛……”她在他唇邊低喃,香舌微吐在他唇上輕舔,他倒抽一口气,“就當他們是一顆顆大白菜就行啦!”
  他低呼一聲,情不自禁地覆上那無盡誘惑的紅唇熱切的吮吻。而隨著呼吸的逐漸急促,激情熱度也快速上升,兩人不自覺地往床邊移過去,夢巧的腿一碰到床沿便倒了下去,与她緊緊相擁的東方磊當然就壓在她身上了。
  他喘息著拉開她的衣襟,扯開肚兜,雙唇貪婪地在雪白的頸項、胸脯上游移,然后……“砰!”
  兩扇房門摹地大開,一個稚嫩的童音跟著進來。
  “怎么可能現在還在睡嘛,一定早就……”
  門外,目瞪口呆的龍雪云和龍雪瑞佇立著,門內則站著個七、八歲的小女孩,一臉的調皮興好奇。
  滿面通紅的東方磊是起也不是””一起來,夢巧的胸前春光便會盡泄無遺,可不起也不是,這姿勢……能見人嗎?
  龍雪瑞首先回過神來,她迅速伸手拉回正想往前看個仔細的小女孩,再雙手猛一拉房門,“砰!”一聲門又的上了。
  接著是她囁嚅尷尬的聲音。“對……對不起,四妹,爹要我……呃……來通知你,可……可以用午膳了。”
  緊接華是好奇的童音,”二姊,四姊夫在干什么啊?他在吃奶嗎?他……唔,唔……”
  長吁一口气,滿怀歉意的東方磊將目光從門上緩緩向夢巧移去,“對不起,娘子,是我不好,我無……“他倏地住嘴,愕然望著夢巧緊咬著下唇,強忍住大笑的沖動。“娘子,你……你……”
  終于禁不住,夢巧埋在他怀里縱聲大笑。
  “天哪!她、她說你、你在吃、吃奶……你這么大的人了……居然還、還在……吃奶……”她渾身震顫不已。“磊哥……你這次……真的……丟人丟到家了!”
  東方磊尷尬至极地抱怨道:“娘子,你還笑我,為夫的丟人你也不好意思吧?“夢巧抓住他的衣襟猛擦笑出來的眼淚,可是怎么也止不住笑意。
  東方磊不由喃喃道:“小云她們真該死,不該她們守著門的嗎?這會儿跑到哪里野去了?”
  夢巧悶聲笑道:“我……我讓……她們跟著……四位護衛……逛街玩儿去了。“看她還笑著,東方磊歎息一聲,側躺過來抱著她。“娘子,還沒笑夠嗎?他們還等著我們用膳呢!”
  “這么急啊?”她終于抬起頭來,雖是此住了笑,臉上卻猶是笑意盎然。“我那小妹雪紅最是活潑好奇,包准她一見著你就會纏著你追問,你這么大了怎么還在吃奶啊?““啊?!”他張口結舌。“不、不會吧?”
  “一定會!”
  東方磊吞了口唾沫。“娘子,我、我想……我不太餓,或許,呃,我需要再睡一會儿……”
  夢巧睨著他。“你不餓?”
  “不、不餓,事實上,我想,我至少三天不會餓……也可能四、五天……甚至十天……”
  東方磊睡著后已經兩餐沒吃了,夢巧當然不可能讓他繼續做個拒絕吃飯的小孩,軟硬兼施的將他哄去用膳,在龍雪紅好奇眼光的長程盯視下,他扭捏不安地吞下那一頓有史以來最難下咽的飯。
  飯后,一家人聚在大廳裹喝茶。這些白子來,因為龍家出事,因此出嫁的龍雪云与龍雪瑞都日日偕夫回娘家來共商應對的策略。
  “四妹,妹夫身子看起來不錯,你們不打算赶緊生個孩子嗎?”龍雪瑞關心地問道。
  “生啦!”夢巧端起茶來喝了口,無視于四周錯愕的視線。“去年九月生的,一對雙生儿子,老大跟磊哥有同樣的毛病,所以教外公抱去照顧了,老二就讓婆婆給看上了,二話不說的也抱走了,結果只留下這個……“她指指東方磊。“給我。”
  怔愣半晌,龍飛才回過神來。“真……真沒想到,那……過些日子,賢婿也能接下東方家的事務嗎?”
  “接啦!”
  “噗!”正喝茶的大太太茶水噴了一地“大娘沒事吧?”夢巧体貼地問道。
  嗆咳著,大太太卻仍掙扎著問:“接……接了?”
  “接啦,去年七月的事了,可婆婆不舍得讓磊哥太過勞累,才將大部分事務仍攬在身上,其實早就通告各地掌柜們,主儿換人啦!”
  大太太望同龍雪瑞,她囁嚅道:“我、我沒問那么多。”
  “那……你不就成了東方世家的……夫人了!”二姨娘心有不甘地嘟囔道。
  夢巧聳聳肩。“那又如何?也不過就是東方磊的妻子而已嘛!他們還不一樣叫我少奶奶。也沒多大改變呀!”
  龍雪云喃喃道:“你當然這么說。”
  夢巧裝作沒听到。“爹,現在可以告訴我們店被砸的事了吧?”
  龍飛未語先歎。“新任官牙批下來的米比以前貴一倍還多的价錢,說是要以前的价格就得將雪荷嫁給他作五姨太。我當然不允,就讓天文上鄰縣牙行去買米,結果他們就來砸店了!”
  “什么官儿?”東方磊插嘴問。
  “判官。”龍飛回道。“當然知州也是明白的。”
  夢巧望向東方磊,“磊哥,有官介入都比較麻煩些,不過以你的身分應該不難擺平吧?”
  “話是沒錯,但是治得了一時,治不了永遠,何況就算他放過了龍家,別的糧行怎么辦?不管了嗎?”東方磊蹙眉。“要解決就得一勞水逸的解決,不要解一時之困,濟不了長久的。”
  “那怎么辦?”
  “這個嘛……”
  束方磊陷入沉思,無人敢打扰,俱是沉默無聲,就連呼吸也不敢太重,就怕扰了這惟一能為他們解困的人。
  片刻后,東方磊忽喚,“娘子……”
  “干么?”
  他沉吟道:“記得天都峰上那個書生嗎?”
  夢巧輕呼。“啊?那個神經病?”
  啼笑皆非地,東方磊辯駁道:“什么神經病?他可是……”
  “知道,知道,酸儒書生嘛!”她不耐煩地擺擺手。“爹啊,您不知道,磊哥在天都峰上碰見了一個人,跟磊哥差不多年歲的書生;兩個人一般又酸又臭,便一見如故地聊起天來了。”她夸張地大歎一聲。“這一聊就聊上了四、五天,每天吟詩飲茶、談天論地、說國家評大事,听得我耳朵都長茧。要不是看磊哥難得聊得如此盡興痛快、我早拎著磊哥的耳朵走人了!”
  束方磊直搖頭。
  夢巧卻仍不罷休。“最有毛病的是,那個人居然勸磊哥若是身子禁得住,讓磊哥快快上京比試,他保磊哥殿閣大學士之位。他有神經病啊!這殿閣大學士是什么位子,哪能說有就有啊,再說……”
  “娘子,”東方磊忙喚了聲。“那位是當今皇上最寵愛的皇孫朱瞻基哪!”
  几聲惊呼,夢巧說了一半的嘴兀自張著,良久,她才惊詫莫名地吶吶道:“皇……皇孫?”
  見他點頭,她又呆了半晌才緩緩端起茶來一飲而盡,呼出一口气,然后望向他。“他真的能保你殿閣大學士之位?”
  東方磊淡然道:“我有把握考得上狀元,一般狀元必入翰林院,而內閣成員大都是翰林出身,只要他說一聲,以當今皇上對他的寵愛,定會在賜宴中對我特別注意。”他聳聳肩。“只要我能和皇上談過,那就……““不行!”夢巧摹然大喝一聲。“別想!你的身子根本負荷不了那种官場的緊張,過不了一個月,我就得做寡婦了!那我可不依,說什么都不行,我反對,我堅決反對!”
  東方磊微笑。“你反對什么?我又沒說要去考。”
  她噘嘴,“那你提他做什么?”
  “我可向他陳訴牙人的利弊和將這裹的情況告訴他,讓他來處理。我相信以官府的力量來對付這些牙人才是最根本的辦法。”
  夢巧怀疑地斜睨他。”有用嗎?”
  東方磊肯定地點頭。“有用,我跟他談過,他將來會是個体恤民情的好皇上。”
  她皺眉。“你要去京城找他嗎?”
  東方磊又笑了。“不,他會來找我。那次我們分手時就約好,等他辮完事后,他會來杭州找我到西湖游賞喝茶。”
  夢巧一拍額頭。“天哪!又要吟詩作對,談論時事,天花亂墬一番了!”
  龍雪瑞忍笑。“啊,四妹,你就忍一點吧,有時候男人的想法我們女人是無法了解的。“”是啊,是啊。”夢巧直點頭。“他們的思想好幼稚喔!”
  四天后,朱瞻基真的來了。
  東方磊輿朱瞻基相偕往西湖游覽十景,在湖心亭擺茶談心。夢巧不放心讓東方磊一人太久,怕他玩得太高興忘了自個儿的身子不夠扎實,只得認命跟著。
  而頑皮的范雪紅當然鬧著要跟路,龍飛便要龍雪荷跟去看緊龍雪紅別讓她搗蛋,童心未泯的龍雪荷也心痒地跟去……最后竟是龍家六姊妹全体出動,夢巧便乘机与從小分离的姊妹們聯絡感情一番。
  朱瞻基走一趟知州府,那個無法無天的官牙行在次日便關門大吉,在征得龍飛的同意之后,龍家米糧行就此成了繼任的牙行。
  半個見后,朱瞻基在离去前允諾必對牙人有一番整頓處理。事實上,明初确曾一度有過取締牙人的命令,但從漢代起始,根植于經濟貿易中的牙紀,并不是一紙命令便能輕易取消的,所以效果不彰。
  八月當夢巧要离去時,不同于送她出嫁時的歡天喜地,龍家人個個依依不舍、滿面愁緒,几個姊妹全都掉了淚,龍雪紅更是吵著要跟他們一起回開封,龍飛吸著鼻子連聲喝阻。
  夢巧勉強擠出笑容,在馬車起動時喊著,“別忘了二月二來接我啊!”
  終曲明宣德年間,東方府再度在鑼鼓喧天之下迎進新嫁娘,不情不愿的新郎被強制押著拜了堂。爾后,新娘被送入洞房,而新郎卻賴在喜宴上不肯動。
  “軒儿,該進去了。”依然嬌美如音的東方夫人夢巧勸道。
  “不要!”東方逸軒板著張俊臉,小登科之日臉上卻無一絲笑容。
  東方磊搖頭輕歎。“軒儿,听你娘的話,進去了!”
  “為什么是我?”東方逸軒不甘愿地指著坐在桌子對面的人。“他才是老大,應該是他先娶才對!”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相對著,一張滿布憤怒之色,另一張卻是笑嘻嘻的。
  夢巧尷尬地干笑兩聲。“呃,這個,我本來是要他要的,可是……”
  束方逸軒怒极地拍桌大吼。“他又用老招了是不是?平日活蹦亂跳的,一有不如意的事就躺下了。卑鄙、無恥!”
  東方逸亭不在意的聳聳肩。
  東方逸軒几乎气瘋了,“到底是誰定下這門儿親事的?”他怒吼。
  夢巧瑟縮了縮。“呃,那個,是我……”
  東方逸軒轉頭怒瞪母親。
  她硬擠出一絲微笑。“我……嘿嘿,打賭輸了,所以……”
  “打賭輸了?!”束方逸軒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打賭輸了就把你的儿子給輸掉了?“見妻子心虛地垂下腦袋,中年成熟許多的東方磊不舍的摟住她,還朝儿子沉聲道:“你這是什么態度,嗯?不管如何,她都是你的娘親,終身大事由父母之命而定有什么不對?你最好立刻乖乖的給我滾進去,別惹我生气,明白了嗎?”
  東方逸軒張了張嘴,卻又頹然垮下雙肩。誰都能頂,就是爹親頂不得,他的病可是貨真价實說發作就發作的!
  終于東方逸軒垂頭喪气的進了洞房,外面喜宴上的年輕人開始商量著如何鬧洞房,可主意尚未拿定,卻又何來一聲惊天怒吼聲,席上眾人硬生生被嚇了一大跳。
  “娘!”聲音中憤怒、錯愕、震惊、不可思議兼而有之。
  東方磊、夢巧、東方逸亭匆匆忙忙赶到洞房門口,只見東方逸軒臉色鐵青的站在洞房前。
  “軒儿,又怎么了?”東方磊皺眉問。
  東方逸軒深呼吸好几次才強行忍住沒有將怒气即刻爆發出來,他以溫和得很詭异的聲音問道:“請問娘親大人,我的新婚妻子可是傳家大小姐,閨名秀蕊,今年一十六歲?”
  夢巧困感地點點頭。“是啊,有什么不對嗎?”
  “大大的不對!“東方逸軒咬緊牙根。“娘,現在在洞房里的新娘不叫傅秀蕊,今年也不是一十六!”
  每個人都呆愣住了。
  東方逸軒恨恨道:“我們被騙了,娘,這個是代嫁新娘啊!”
  代嫁新琅?!
  東方磊与夢巧同時雙眸一亮,深情地互視一眼。
  束方磊更是笑盈盈地說:“軒儿啊,你娘也是代嫁新娘,可我跟你娘恩愛二十年,濃情未減反增。你也可以試……”
  “可是,爹啊,”東方逸軒气急敗壤地直跺腳。“她……她……她只有十歲啊!!”
  “十歲?”
  東方磊、夢巧霎時目瞪口呆作不得聲,東方逸亭卻在一愣之下繼而失聲大笑,笑得惊天助地、樂不可支。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想知道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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