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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短短八個小時內,大圣從北到南來回奔走一趟。
  凌晨兩點,离紅霓遇襲將滿四十八小時之前,他終于把一切紛爭做個了結。
  已有兩天未曾闔眼的他,照理來說應該可以放松心情好好睡一覺,可是坐在賓士轎車舒适寬敞后座的他依然無法平息心中的騷動。
  龍云鵬的妄言激怒了他陰鷙暴戾的一面,釋放了他体內嗜血的獸性。
  香煙一根接著一根,他体內的腎上腺素仍在血液里奔流,像出柵猛虎遲遲不肯回歸樊籠。
  當負責駕駛的兩個弟兄轉頭請示他是否直接回去休息時,大圣的遲疑稍縱即逝。
  “到醫院去。”他輕聲下令。
         ※        ※         ※
  頭等病房外的長廊雪白明亮,夜深人靜之際,輕微的腳步聲回響在長廊間更顯得空曠冷清。
  他打開房門,負責夜班的特別看護正聚精匯神地在看著小說,一看到付給她优渥薪資的雇主,連忙放下書本殷勤問道:“王先生,晚安。怎么這時候有空來?!
  周小姐才剛睡呢……”“睡著了……?!”大圣悵然若失,紅霓一向是只夜貓子,愈晚精神愈好的人。
  “還是看一下好了,說不定沒睡。”頗有閱歷的看護知趣建議。
  大圣點頭,穿越了小客廳輕輕打開紅霓病床的房門,一陣溫熱微風迎面而來;
  室內一片幽暗,紅霓睡覺時連小夜燈都不開。
  他略一瀏覽,映入眼帘的景象是:小陽台的落地窗門大開,熱風由外吹入掀起了白色蕾絲窗帘,睡相奇差的紅霓像只抱緊樹干的無尾熊,摟住了像蛋卷似卷成一團的絲被。
  整個病房里花團錦簇,簡直像個花卉市場,充滿了玫瑰、香水百合、野姜花的香气。看見房里多了音響和影碟机,他一點也不覺得意外——紅霓就是有本事對他的手下頤指气使、呼來喚去。
  大圣走到床邊試著不惊動紅霓拉扯出她抱在怀里的絲被好幫她蓋上,紅霓略動了動,睡夢中的她依然執拗地不肯松手。正當他決定放棄時,紅霓眨眨雙眼,撐起惺松睡眼。
  “猴子?!”她困然道。
  “連睡覺都不安分,著涼活該!”他的口吻像在說教,唇際卻有一絲笑意。
  睡意猶濃的紅霓嘟噥著說:“不用你管……”,便把臉龐埋入柔軟絲被中。
  大圣在床側的椅子落座,一股濃濃煙味襲入她的鼻端,紅霓皺擰了雙眉輕喚出聲,眼皮仍沉重得不愿睜開,“你很臭耶……”
  她很清楚猴子的個性,煙抽得愈凶,愈表示他心里有煩惱,就像几年前他和一個槍擊要犯火并時……咦?!
  紅霓猛然清醒睜大雙眼瞪著大圣,靉靆月色映在他的側面,光影分明宛如藝術家所雕塑的石像,有著均衡完美的黃金比例。
  她沙啞開口道:“你已經做了,對不對?”這句話与其說是問句倒不如說是肯定句。他頰上的傷口就漏露了答案。
  短暫沉寂后,紅霓頹喪抱怨:“老天!我早該知道:你不會無緣無故就不見人影——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呢?我早告訴你別插手的!猴子,他不是黑道中人,你真的做了,警方是不會袖手旁觀的!你應該听我的話,用我的方法處理才是!這下好啦!以后我得准備水果、不辭辛勞去探獄——你殺了他了!”紅霓指控道。
  “沒有。”大圣的回答輕得像吐息。
  “你說什么?”紅霓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沒有殺了他。”他簡短回答。
  “啊!這下更糟!”紅霓發出慘叫:“你居然留下活口好讓他去指認控告你!
  你完了!”
  大圣頗覺有趣,“你要我殺他滅口嗎?”
  “我不要你為我殺人,也不想看你去坐牢!”紅霓嗓音仍帶沙啞,她挪了挪身体想坐起來,卻因右手綁著三角巾架笨拙地使不出力來。
  她喃喃發出咒罵,最后還是放棄,由大圣按下她床邊的電動掣鈕抬高了床頭高度。
  “告訴我經過情形。”紅霓要求道。
  大圣回避著,“沒什么好說的。我相信他不會再來打扰你。”
  負責善后的心腹弟兄曾明确地轉告他的警告,龍云鵬如果珍惜他撿回來的一條命以及家人的安全,絕不至于敢再妄想報复。
  “對不起。”紅霓歎了口气說道。
  “為什么?”大圣明知故問。
  紅霓咬了咬唇,慶幸昏暗的光線可以令她放下身段道歉。
  “為了……我帶給你的一切麻煩——我真是個‘茶包’,對不對?!”她語帶忏悔。“對。”他回答得干脆。
  “謝啦!”紅霓悻然道:“你可真誠實。”
  陽台外樹影綽綽,隱約可以听見唧唧虫鳴,風暖花香令人昏昏欲睡。
  紅霓無聲地打了個呵欠,心里只覺得有滿腔的話想說,思路卻鈍然得不知從何說起。“猴子,你相信有‘前世、今生’嗎?”她慢吞吞的語調帶著濃濃困意。
  “無据可尋的事說什么信与不信?”他說。
  認識紅霓十几年了,他當然知道她要說的是什么——在她十歲生日,也是周爺爺六十大壽那天,有一位威名遠播的通靈大師,言之鑿鑿地說紅霓前世是個叱吒沙場的大將軍——大概也是這段插曲解釋了紅霓驃悍、撒野的“合理”原因,居然成為半信半疑的大人們接受紅霓男性化的借口。
  “唔!可是很多人相信,甚至也有人被催眠回溯至前世的例子……”紅霓說。
  “是呀!”大圣嘲弄道:“前世是原始人,身旁有粗擴黝黑的丈夫,還有只‘可愛的小恐龍’?!”
  紅霓低笑出聲,這是個真實笑話,一位王姓女星接受催眠后,興奮地說出自己的前世景像——問題出在于最原始的人類出現在三百万年前(現代人則是十万年前才出現),而恐龍卻遠在六十万年前就滅絕。
  “呃!她很有想象力……”紅霓咧著嘴笑。
  笑意慢慢由她唇際褪去,陷入沉思的紅霓幽幽而道:“我也曾經相信,而且沾沾自喜地以為自己与眾不同……”
  結果,她成為童話故事里永遠不會長大的小飛俠“彼得.潘”,一年又一年無憂無慮地玩樂歡笑,直到現在才驀然發現:身旁的好友們都搶先長大,跨入了成人的世界,讓她好生彷徨。
  龍云鵬的事件衍生出來的一大堆風波,給了她當頭棒喝。
  熏然暖風和幽靜夜色像溫柔魔咒,撤除了人們的心防,令藏身其中的人們可以暢所欲言,不著邊際地閒聊。
  “有時候,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已經二十六歲了,感覺上似乎總以為自己仍然是十八、九歲的年齡……你懂我的意思吧?!爺爺說我一直沒長大。”
  “只要有心,現在開始還不嫌太遲。”他淡淡說道:“有些人終其一生仍是不能對自己負責的‘小孩子’。”
  “嗯……”眼皮逐漸沉重的紅霓模糊應聲。
  坐在椅上的大圣挪動了一個比較舒适的姿勢,閉目養神。難掩倦色的臉龐上黑眼圈清晰可見。
  良久,良久。
  紅霓打破了令人放松的寂靜,低聲喚道:“猴子?!”
  “嗯!”大圣漫應道。
  “還是朋友吧?!”她怯然詢問。
  “睡吧!”他溫和回答:“哪來那么多廢話?”
  紅霓閉上雙眼,安心地沈入夢鄉。
         ※        ※         ※
  滿室晨光明亮,坐在椅子上的大圣被開門的聲響所惊醒,意識迅速進入戒備狀態的他在看清楚來人時,立即松懈下來。
  紅霓的母親微愕無言地瞪著他瞧,令大圣有絲尷尬;不用旁人多說,他也曉得自己現在的模樣絕對稱不上体面,更不可能讓周母看得入眼。
  “伯母早。”他客套而疏遠地向這位長輩打招呼。
  周母這才回過神來,“啊!早……”她心里不禁有絲慚愧,這個孩子跟她見面不過寥寥數次,每一次都這般戒慎恭謹,彷佛是她表現出一副勢利嘴臉才使得他敬而遠之——但是她并不是那种嫌貧愛富的人呀!之前對他的排斥猜疑也是出自于保護女儿的母性罷了。
  看到王志圣為紅霓如此奔走,憔悴的模樣,周母不禁苦笑。公公說的并沒有錯——日久見人心。
  紅霓和這個孩子之間,需要“保護”的是他,不是她,紅霓別欺侮人家就很不錯啦!十几年的時間足以證明一切。
  心怀歉疚的周母,不禁將她心中真正介意——王志圣的黑社會背景暫拋一旁,和靄地詢問:“我熬了些粥給紅霓吃,王先生也一起來吃一點吧?!”
  “不!不用了。”大圣忐忑不安地推辭:“我馬上就走。”
  老天!周母窘然暗忖,她以前的態度一定很惡劣吧!
  大夢初醒的紅霓揉了揉雙眼,打了個呵欠:“媽,早。猴子,你還沒回去啊?!”
  絲毫沒有察覺气氛有异的紅霓要求大圣道“扶我一把!”口气是命令式的。
  大圣“謹遵懿旨”扶她起床,卻在她尚未站穩時像被燙著似地忙不迭松手。
  “紅……紅霓。”他耳根一熱,說話也不由得結巴。
  “你怎么了?!”她斜過頭問。
  不是他怎么了,是她怎么了!大圣調過頭去不敢看她,“你……后面。”
  “啊!”周母惊呼。這孩子!真不謹慎!月事來了也不曉得嗎?白色睡褲上沾上了几點污漬……她連忙過去為紅霓遮掩,真丟人哪!
  “該死!”紅霓本人倒不覺得有什么丟人,她嘀咕抱怨:“難怪我覺得肚子疼--”一語未了,大圣匆忙告辭:“伯母,我先走了,再見。”
  啼笑皆非的周母看著他落荒而逃,她連再見都來不及說出口呢!
         ※        ※         ※
  翌日。
  肚子一直隱隱作疼的紅霓開始發脾气:“花!花!花!一天到晚送花作啥?當我是死人做‘告別式’啊?!”
  才剛因為租不到紅霓想看的影碟而挨刮的跑腿弟兄苦著一張臉不敢出聲。
  “什么鬼醫院嘛!”紅霓暴躁踱步數落道:“小小一個肚子疼而已,居然開不出藥來給人吃!只會騙人的醫藥費!”
  連袂前來探望的好友們笑不可抑,哂然搖頭。
  資歷尚淺的駐院醫師嚇得倒退三步,撞上了正好走進病房的大圣。
  謝天謝地!看清楚來人的年輕醫師眼睛一亮,他總算遇見“救星”了!說來他也實在可怜,這位坏脾气的大姊頭不該由他出面安撫的,本來是主治醫生的差事,可是前輩一看情形不對,就把這項難以啟齒的任務分派給他這個倒霉的后輩——對一個未婚女子(還是個女羅煞)要求驗孕。
  “這是做什么?”大圣皺眉扶了他一把。
  “是……是這樣的……”駐院醫師急忙閃到大圣身側,提起勇气深呼吸后才說道:“本院……本院想征求周小姐同意,做妊娠檢驗……”
  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動作,鴉雀無聲。
  不出醫生所料——紅霓的腹痛及點狀出血并不是月事來了,而是……怀孕初期偶有的不穩狀況。檢驗報告出爐,紅霓已經怀孕六周了。
  六周……?迅速回想計算日子的王志圣臉色驟然蒼白。不是他的——
  心亂如麻的他表情木然,一語不發。
  而心里隱約有數的准媽媽在獲得确定結果后,似乎并沒有什么悲慟欲絕的表現,她只是掩著耳朵慘叫:“哎呀!完蛋了!媽媽會剝了我的皮!”
  三個閨中密友面面相覷,對紅霓的言詞又好气又好笑。
  妍妍忍不住提醒她,“紅霓,你該擔心的不是這個吧?”
  芊黛搖頭歎气:“紅霓……你真是丟人哪!”
  敏儿從容評論道:“由此可證明:紅霓絕對不适合當連續劇女主角,她肯定會把一出愛情倫理大悲劇演成一場爆笑大鬧劇!”
  紅霓提出嚴重抗議:“你們可真有同情心哪!”
  每一次都只把話交代一半,等她弄砸了以后,就看她出糗丟人!什么朋友嘛!
  紅霓忿忿不平想道。
  心底涼颼颼的大圣只顧沉溺在自己紛亂的思緒里,對她們輕松嘲噓的口吻置若罔聞。
  紅霓怀孕了……老天!這筆胡涂帳要怎么算?
  失魂落魄的大圣腳步踉蹌地走出了病房,靠在牆壁上大口喘气。
  紅霓猜錯了,听到她怀孕消息的媽媽根本無力剝她的皮,只是呻吟了一句:
  “我的天……”便全身虛脫軟癱在丈夫的怀里。
  “婉清!”周父著急地喚著妻子的名字。
  “媽!您別激動……”紅霓連忙過去攙扶母親。
  她瞪著“報喜”不成,變“報憂”的醫生,“你還站著干什么?赶快赶來看看啊!”
  病房里亂成一團,質疑、說明、辯白……從周父起頭、無辜被波及的醫生,以及“插花”的芊黛等人,每一位在場人士都有話要說。
  “安靜!”威嚴懾人做“獅子吼”的是一直保持沈默的周爺爺。
  嘈嘈切切的聲浪剎時沉寂,大伙儿的視線全集中在怒气勃勃的老爺子身上。
  沒有半個人注意到:悠哉看戲的歐陽敏早已遞了眼神,打暗號給周爺爺。
  “小伙子!”目光炯炯的老爺子語气尖銳地質疑大圣:“你能不能告訴我,誰該為這個傻妞肚子里的胎儿負責?!”
  大圣的臉色倏然發白。
  紅霓嘩然抗議,“爺爺!您太過分了!”
  “住口!”老人家聲色俱厲,“整日渾玩渾鬧,這下可好!‘玩’出了一個娃娃來了!看看你媽被你气成這樣,是誰過分?!”
  几句話堵得紅霓啞口無言盲后,周爺爺又將箭頭轉向大圣,稍為放緩了語气:
  “年輕人!你別誤會我老頭子昏庸,硬要把沒人要的丫頭‘栽贓’給你,我相信你不是那种敢做不敢當的人,只要你誠實回答‘是’或‘不是’,一句話!”
  紅霓沖動地搶答:“爺爺!這根本不干他的事……”
  “紅霓!”大喝出聲的人居然是剛剛還說不出話來的王志圣。
  原先飽受惊嚇的慘白臉色已經被剛毅冷靜的神情所取代,他語气堅定地說:
  “該負責的人是我!”
  紅霓呻吟出聲,死心眼的猴子!他干嘛承認啊!這根本是“自掘墳墓”嘛!
  老人家睿智的雙眼綻放滿意的光彩:“很好!”他專斷獨行地吩咐儿媳倆,“文斌、婉清,准備婚禮!趁著肚子還沒大起來時,赶快把這傻妞嫁出去!”
  “爺爺!”紅霓尖叫。
  “沒得商量!”周老爺子頑強道。
  敏儿!你快點想辦法呀!急得冒汗的紅霓直打眼色。
  而咱們神机妙算的女諸葛只是雙手一攤,微微聳肩便輕易放棄。死敏儿!紅霓恨得牙痒痒的。
  先上車后補票……雖然過程算不上浪漫動人,不怎么完美的結局有違她一貫的行事作風,可也算是喜劇收場。歐陽敏隱隱含笑暗忖道。
  真是“可喜可賀”,不是嗎?——如果准新郎的臉色不那么難看、凝重的話。
  一對不情、不愿的新郎、新娘,有好戲看囉!
  尾聲“真是的!你實在有夠笨的耶!”紅霓抱怨道:“不要承認不就沒事了嗎?”
  默不吭聲的大圣低著頭猛抽煙。
  看到他一副如喪考妣的慘樣,紅霓不禁深感抱歉,如果角色立場調換的話,她一定暴跳如雷——可怜的猴子,他曾經不經意地透露出對未來老婆的要求:溫柔可愛、小巧玲瓏而且很會煮菜、做家事——而這些條件每一項她都不及格。
  為了她闖的禍就得讓他背上婚姻的枷鎖,紅霓覺得自己真像破坏他一生幸福的劊子手。
  “其實你不必把我爺爺的話當真啦!”紅霓想盡辦法安慰他,“大不了,我留封信給爺爺就說我不想結婚……嘿!這主意不錯,我可以在婚禮前夕逃婚!噯!一定轟動全國!”
  “然后讓我成為眾人的笑柄?”大圣悒郁反問。
  “這……”紅霓撓耳抓頭,“不然,我可以躲到外國去,生個外籍寶寶再回來,法國怎么樣?他們比較開放不會歧視私生子,單親家族和未婚媽媽都很普遍。”
  這樣應該万無一失了吧?她想。
  偏偏大圣又有意見了,“你想想看:爺爺和伯父母會有多傷心?!”
  “很煩吶!”紅霓的火气冒了土來:“這也不好、那也不好!不然你要怎么?
  我就不相信你會想跟我結婚!”
  紅霓的語气有絲委屈,令煩悶郁結的大圣為之軟化。
  他在心里自責道:不管如何,紅霓肚子里的胎儿是無辜的,他不該耿耿于怀;
  紅霓表面上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實際上內心一定很痛苦,這個時候能幫助紅霓的人只有他了。
  十几年的感情,他怎能在紅霓最需要扶持的關頭棄她于不顧?!決心“犧牲自我”的大圣霍然明白:他對紅霓的愛足以包容一切,甚至愛屋及烏地接納她肚子里的孩子。
  濃濃的感傷及悲悔令大圣心中充滿苦澀。現在才肯面對自己的心情已經稍嫌太遲了——他為什么不能早點誠實承認?為什么不听歐陽敏的忠告急起直追?而讓姓龍的有机可乘?
  追根究底都是他該死、可笑的自事——不!該說是自卑感——作崇,他一直認為自己的學歷、家世、背景都匹配不上紅霓,所以不敢造次。
  紅霓會被欺侮,都是他的錯誤和疏忽所造成的!大圣痛苦地想。
  渾然不覺他神色有异,紅霓撇嘴說道:“哈!我說的沒錯吧!你根本不想和我結婚,我不是你心目中的賢妻良母啦!”
  “不!不!不!”沉溺于复雜情緒的大圣急忙否認,“我很愿意跟你結婚,真的!”
  “什么?”他的急迫熱切跟先前的悶不吭聲成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紅霓詫异地看著他:“猴子……你沒發燒吧?”
  大圣的心抽痛了一下,紅霓居然能強顏歡笑,裝成沒事人一般?于是他堅決開口:“我确定。紅霓……我們結婚吧!”
  紅霓瞠目結舌地看著他,不禁怀疑猴子可能撞到頭,有點秀逗了——他的正常反應不是這樣的——那個老是大聲抱怨認識她是“三生不幸”、“五代沒燒好香”的猴子到哪儿去了?
  她愣愣听著大圣徑自說道:“我保證盡我所能全心全意照顧你,并且疼愛你肚子里的孩子,努力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紅霓渾身起雞皮疙瘩——奇怪的是那种感覺并不討厭,而是酥酥麻麻的陶然愉悅——認識猴子十几年了,從沒見過、听過他這么認真、感性的表白耶!
  跟猴子結婚?紅霓覺得她并不排斥這個想法。
  只有一點小問題尚待溝通。她理智開口:“可是……我既不溫柔可愛也不是小巧玲瓏,更不會煮菜做家事哦!你考慮清楚!”
  大圣的回答充滿柔情,“你就是你,不必為任何人改變。”
  從沒有人能讓膽大包天的紅霓臉紅,這一次,王志圣破天荒的辦到了——雖然只是淡淡的、不太明顯的微紅。
         ※        ※         ※
  在醫院住了八天,紅霓出院了,依然是活蹦亂跳一條好漢。
  怪了!百般無聊的歐陽敏看著兩個“相敬如賓”的准新人不禁暗暗詫异。
  黑社會老大變成標准新好男人,對紅霓百般遷就,令大而化之的紅霓忸手怩腳,簡直不知該如何應對。
  “敏儿,你有沒有覺得猴子怪怪的?不曉得是不是吃錯藥了?”紅霓不只一次偷偷詢問好友道。
  歐陽敏頗有同感,和現在這個足以做“標准完美”典范的王志圣比較起來,她比較喜歡以前那個自認被紅霓欺凌、壓榨,三不五時便激昂憤慨、大呼小叫吐苦水的王志圣——太平日子總讓人家容易膩。
  原本以為“功德圓滿”的歐陽敏忍不住又偷看了大圣的日記。
  不看猶可,一看到症結所在;一向冷顏旁罕笑的歐陽敏差點沒笑岔了气。
  老天爺呵!這么……這么有趣的事,她怎么可以置身事外,不插上一腳?
         ※        ※         ※
  “別擔心,我會醫好你的心病。”歐陽敏喃喃說道,嘴角浮現了一抹邪惡的微笑。
  為了慶祝紅霓出院,周母辦了一個小型聚宴,請几位親友晚餐,准女婿當然也是座上客。
  長輩們有他們的話題,年輕人們則聚在二樓起居室自成一圈,喧嘩說笑。
  眼見机不可失,歐陽敏信步踱到安靜無語的大圣身畔湊耳低語了一句話。
  “歐陽敏!你太過分了!”勃然狂怒的大圣暴喝出聲,臉上青筋暴露——他几乎要違背自己的原則毆打女人,用盡所有意志力才沒沖動出手。
  眾人的說笑輒然而止,注意力全集中在兩人身上。
  “你是怎么啦?”紅霓惊异詢問:“吃了炸藥了?”
  雙手握拳的大圣臉色紫脹,閉嘴不語。
  歐陽敏的惡毒話踩痛了他的心!“敏儿?”紅霓側首詢問。
  “沒什么呀!”敏儿泰然自若道:“我不過問他确不确定紅霓肚子里的……”
  大圣抓住了,“歐陽敏!你敢再說一字,我一定會扭斷你的脖子!”
  他一個箭步沖上前去,紅霓擋住了他,“你瘋了?”
  躲在紅霓背后的歐陽敏悠哉說出被打斷的話,“孩子是誰的种?”
  万事休矣!冷凝的气氛像冰壁般凍結。
  “為什么?”打破冰壁的是迷惑的紅霓。
  看到她毫無自知的表情,大圣不禁心痛,他以殺人般的眼神瞪視著歐陽敏,這個惡毒的女人竟膽敢這樣傷害紅霓!
  “紅霓!別听她胡說!這個瘋女人是個邪惡、心理變態的巫婆!”大圣嘶聲說:
  “她不配做你的朋友!”
  眾人目瞪口呆,嘴角挂著冷笑的歐陽敏微瞇雙眼,她會讓不知死活的王志圣為這番話付出慘痛的代价!
  “你……你們兩個到底怎么啦?”紅霓仍是一頭霧水。
  “讓我來說明一下吧!”歐陽敏的邪惡因子又在蠢蠢欲動,她稍微扭曲了大圣的話意,“咱們的准新郎倌正在怀疑紅霓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骨肉,而暗自懊惱,而我不過是‘好心’地想解開誤會,沒想到會惹他生气!芠!這年頭好人是做不得的。”
  紅霓臉色大變,“你怀疑我?”
  “不!不是……!”大圣急得滿頭大汗,不曉得該從何說起。
  老天!這种隱私,怎么可以在大伙儿面前公開討論。
  “你忘了跟大圣解釋姓龍的那件事。”歐陽敏更加“好心”地提醒紅霓。
  “歐陽敏!”气瘋了的大圣咬牙切齒,“我要掐死你!”
  一見苗頭不對,芊黛連忙示意老公上前拉住大圣。
  “志圣,你冷靜點。”賀連宸勸道。
  妍妍一臉譴責地望著歐陽敏道:“敏儿!你真是坏心眼。”
  芊黛輕笑出聲,“天哪!可怜的王志圣——紅霓,你真是粗枝大葉。”
  紅霓瞪著大圣,她的表情愈來陰沉,“你以為我把姓龍的孽种‘栽贓嫁禍’給你?”
  “是……不!不是!”急怒攻心的大圣語無倫次。
  被罵成“心理變態”的歐陽敏不忘煽風點火,“我看啊還是等孩子生下來以后,再去做個基因比對,免得冤枉了人家。”
  “王志圣!”這下子換紅霓大發雷霆了,“我總算看清了你!”
  真是天大冤枉!他招誰惹誰了?大圣傻眼哭笑不得。
  “紅霓。”芊黛軟語安撫,“有話好說,別生气。你早該對他說清楚才是,換成是我也會擔心的。”
  “是呀!”歐陽敏愉悅地說:“擔心自己一不小心就當了現成老爸替別人扶養孩子。”
  “敏儿——”妍妍沉聲警告。
  大圣气得臉紅脖子粗,“歐陽敏,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她微微聳肩,“反正我是‘邪惡的瘋女人’,不用負法律責任。”
  接下來的場面根本是一團混亂,在妍妍、芊黛的安撫,以及敏儿的攪局下,紅霓說出了最重要的關鍵。她沒有被龍云鵬強暴得逞。
  千鈞一發之際,龍云鵬的母親打長途電話來探問儿子的生活起居,鍥而不舍的鈴聲令他為之光火,又不想讓紅霓有机會呼救,于是他扯坏了房里的電話線,繼續對紅霓施暴。
  也是紅霓的運气,放心不下的龍母又打了通長途電話詢問柜台,知道龍云鵬仍在房里;而飯店總机上又顯示出他房里分机故障的訊號,大為緊張的龍母便要求飯店人員一探究竟。
  在龍云鵬走出臥房,和飯店人員在小客廳里周旋時,紅霓掙扎伸手拿到了電話旁的打火机,點燃了床柱上的薄幔,火舌上竄激活了天花板的警報器。
  紅霓以性命為賭注,狼狽不堪地由惊异的飯店保全人員救出虎口。
  她目光灼灼地瞪視大圣語气狂野道:“你太不了解我了!猴子,我不是那种富有母性与愛心的女人,如果我真的被強暴受孕——”她一字一句殘忍而堅定地說,“我會毫不考慮地把肚子里的小孩打掉!”
  唯有她所愛的人,另當別論。
  紅霓的弦外之音,包括賀連宸在內,大家都听懂了;只有震惊過度的“男豬腳”仍一臉傻相,不識時務地說:“可……可是……醫生說……說你怀孕六周了……”
  “喔!”妍妍不忍地掩面呻吟。男人!真是不懂女人心!
  紅霓怒火重熾,气紅了臉大喝:“滾!你這個混蛋!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她怒气沖沖地轉身乒乒乓乓地沖下樓大吼:“爺爺!婚禮取消了!”
  在沒人來得及攔住她時,紅霓已經開走跑車揚長而去。
  面面相覷的眾人啼笑皆非地歎气。
  弄清楚原委后,芊黛代表眾人為王志圣解答疑惑。
  “醫生所宣布的六周,一般而言是從……上次月事停止后開始算起的……”芊黛略帶羞窘地說。
  若木雞的大圣慢慢消化這個訊息。
  “所以,你大可百分之百放心,”敏儿愉快地說風涼話,“沒有替別人白養孩子——當然啦!先決條件是紅霓肯答應嫁給你囉!”
  賀連宸飽含同情地望著霞惊過度說不出話來的大圣,拜歐陽敏所賜,大圣的遭遇比他當初追求芊黛時更加慘烈,真可怜!他不禁同情起將來要追求歐陽敏的人了。
  “歐陽敏!你會遭到報應的!”回過神來的大圣恨恨詛咒她道:“我希望你有一天會被你該死的‘神机妙算’噎到!在感情方面自食苦果!”
  歐陽敏只是自信地露齒一笑,“下輩子吧!”
  要她落入情网,等地獄結冰吧!
  大圣沒心情和她瞎纏,急著去追妻請罪去了。
  值得慶幸的是:沖動出走的紅霓忘了回房拿護照,沒有一气之下跑到國外生個外籍寶寶或環游世界逍遙游;但是也苦了大圣環台追蹤,從花蓮、台東到旗津,只差沒追到綠島、蘭嶼去。
  也是十几年來任打任罵練就了他一身銅牆鐵壁,耗費時間、金錢和心力的大圣總算追回了老婆和孩子。
  婚禮依照計划繼續籌備。
  只是“懼內”名聲遠播的大圣成了黑、白兩道茶余飯后的笑談而已,在這之前好不容易在紅霓面前挽回的气勢又煙消云散了。
  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嗎?這個嘛!
  恐怕未必……
         ※        ※         ※
  “什么?要我穿新娘禮服?!不要!殺了我也不要!”情緒激昂、大嚷出聲的是——王志圣?!
  一臉無辜的紅霓試著說服他,“哎呀!只是好玩嘛!反串拍結婚照正流行阿!”
  “對嘛!對嘛!這沒什么。”急欲成交大客戶的婚紗公司女職員討好道:“你看,歌星大半就是拍這樣的,為往后婚姻生活留下一個甜蜜回憶嘛!”
  職業歷練使她一眼便判斷出,帥气活潑的准新娘才是做主下決定的人,順著紅霓的心意准沒錯。
  “我早就想穿燕尾服扮新郎了。”紅霓不無興奮地說。
  “休想!我不干!”大圣咬牙切齒道。
  士可殺,不可辱!
  “不干?!”紅霓沉下了臉色,“好啊!那么婚也別結了!再見!”
  滿腔盛气的大圣像只皮球漏了气。
  算了!反正他也不算“士”,比較像“匪”。天人交戰了半天,他還是屈服于紅霓的淫威之下。
  縫改衣服、等候試穿,又費了好几天功夫。
  拍照當天。
  一襲斂紅縷金長旗袍,搭配同色縷金高跟鞋——尺碼大的像雙龍船,全都是為大圣准備的。
  他咬牙切齒,臉色緊繃地任由化妝師擺布。
  “嘩!”一切就緒后,眾人發出惊歎聲紛紛圍觀。
  “好漂亮!”“好象那個‘紅頂藝人’的首席明星耶!”“亞洲第一美女!”
  大圣气得臉紅耳赤。
  穿著一套白色燕尾服的紅霓英姿煥發,興致勃勃地觀賞啊娜多姿的大圣。
  涂脂施粉的大圣顯得黛眉如畫、緊抿的櫻桃小口艷紅欲滴,縮起發髻的假發,云鬢垂絲……
  “嘩!老婆你好漂亮唷!”紅霓眉開眼笑地吃大圣豆腐。
  脹紅雙頰的大圣一語不發。
  “來!笑一個。”攝影師努力逗反串的“新娘”發笑,可惜從沒成功過。
  坐在仿明朝的古董椅上,艷麗動人的新娘修長的玉腿由旗袍開叉隱約可見。臉色僵硬的“她”手捧古董白磁蓋碗茶杯,斜倚身旁的“新郎”開心地捧著茶壺作勢欲斟。“男”俊“女”嬌,呈現出來的畫面极美,只可惜“新娘”面無笑容。
  換了一把檀香扇當道貝,讓“她”半掩嬌容,遮住了眉上的刀疤;攝影師開玩笑道:“你扮起女妝來真是國色天香,如果想換個工作到‘紅頂藝人’去反串的話,一定包你大紅大紫……”
  一語未了,大圣手中的檀香折扇已應聲折斷,他霍然站起,怒聲咆哮:“周紅霓!我不干了!你……別把我當猴儿耍!”
  攝影師嚇得倒退一步。
  紅霓笑吟吟地按住了他,輕聲附耳在他耳際說了一句話,奇妙的事情發生了,怒气沖沖的大圣低頭乖乖坐下,濃妝艷抹的臉上居然泛起了潮紅。
  攝影師急忙把握机會捕捉了難得一見的美好鏡頭,“新娘”的嬌羞、和“新郎”的得意全在不言中留下了紀念。
  即使事隔多年,印象深刻的攝影師仍然把這一日的花絮津津樂道。
  他記得“新郎”是這樣說的:“老婆!我知道你最疼我了,所以,乖乖听話忍耐把照片拍完好嗎?還有,我愛你!”
  可喜可賀的完美結局,不是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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