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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依約來接凌氏姐妹的途中時,連辰心中已在盤算著芊黛可能會出些小花招來為難他。
  有趣!他已有多久沒有這般振奮精神,全心貫注于某物、某事了?感覺上,他仍像個充滿好奇心的大男孩,迷上了一個新游戲、新挑戰,對不可預知的過程充滿期盼,有那么一點點心痒難耐。
  然而當他走進凌家大廳時,并沒有見到那位白衣精靈,只看到衣著考究的碧鸞為妹妹的避不見面做了完美的解釋。
  “芊黛她感冒了,不好出門。”碧鸞言語得体,和气地說:“依我看,賀先生和家兄也是极熟稔的朋友,何必一定得做那些道歉、賠罪的虛禮?如果賀先生不嫌棄的話,不如就在家中用個便飯,也好和家兄聊聊,不知這樣好不好?”
  那個小妮子在裝病!這是第一個踏入連辰腦海的念頭。她既然有勇气明目張膽地“設計”他,卻沒勇气面對自己惹出的事,而不負責任的逃之夭夭,原來這個小鬼靈精的能耐也不過爾爾。
  一心二用的連辰回答碧鸞道:“雖然芊黛不舒服,但如果為了這個原因而取消了這次約會,未免顯得我太不夠誠意,要是凌小姐愿意賞光,我們就依原計去吃頓飯,好嗎?”
  碧鸞微微一笑:“也好。”
  充滿拉丁風味的巴西窯烤气氛熱烈活潑,比較适合家庭式聚會而非初墜愛河的情侶,然而,賀連辰和凌碧鸞兩人之間的交談倒也不致于冷場。
  商場動向、大陸政策、海外投資……商業人自有商業人的話題。
  碧鸞覺得連辰的确是個人物,行事明快、謙虛,沒有一般紈褲子弟的浮夸气息——那种仗恃家中財富做些只求虛名、熱鬧排場的“大企業”家,她是看多也見慣了——就算她和連辰還發展不到男女之情,單是做個朋友也是有益無害。
  而連展也感覺到,大名鼎鼎的凌碧鸞的确有几分男子气魄与擔當,至于她那些受到眾人批評的冷傲和難纏,倒也還不至于,只能說是她太直言無諱、不懂得婉轉,可以算是缺點也可以當做优點,端看各人觀點。
  談到台商赴大陸投資的熱潮,碧鸞快人快語地質疑大陸政策的多變,對待台商和外商有明顯的差別待遇。
  “他們私底下管台胞當“呆胞”地叫!”她一臉嫌惡道。
  “總是也有些好處能叫台商心動的。”連辰含蓄微笑:“殺頭生意有人做。利之所趨,自然能拉攏一些想施展抱負的人。”
  碧鸞皺眉:“或許吧!但是我認為一個會下令用坦克輾壓自己同胞的政府是絕對不可以信賴的!對待自己的人民便如此殘忍了,更何況是我們這些所謂的“台商”?”
  她犀利的口吻令連展駭异,她若不改改這种直率言行,總有一天會惹上麻煩他不予置評,輕松地轉變話題:“我有位外國朋友是個中國通,他曾經告訴過我,倘覺得台灣人就像西游記里的孫悟空。”
  “孫悟空?”碧鸞不解。
  “靈活、机變、小聰明,很能适應各种環境,創造出新的格局,可惜就是不團結,所以難成大气候。”他解釋道。
  “我懂。”凌碧鸞莞爾點頭:“形容得十分貼切嘛!”
  非關風花雪月、男女情愛,這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唯一遺憾的大概就是缺少了一點异性情系的發酵成份吧!
  送碧鸞回家時,也不過才九點,尚未抵達凌宅時,連展便由后視鏡里看見一輛呼嘯而過的摩托車,刺目的燈光令他不由得皺眉。
  摩托車上的騎士超越了他們,連辰看見一身黑色皮衣皮褲,外加長筒靴的騎士,肩上背著一只极大的白色絨毛娃娃,与酷勁十足的黑色重型摩托車极不搭軋。
  身旁的碧鸞笑了:“吸喲!公主的騎士來探病了。”
  前方的摩托車的速度极快,一點也不把連辰的國產轎車放在眼里,像在為他開路似的,始終保持在他的可見范圍內。不多久連展隨著摩托車騎士抵達凌宅,一頭霧水的連辰這才恍然明白,高挑酷帥的黑衣騎士不是別人,正是周家的大小姐|紅霓。
  拿下安全帽的紅霓,撥一下被風吹亂的短發,漫不經心的隨意看了后頭下車的連辰和碧鸞一眼,連招呼也沒打便逕往大門走去。
  “別在意,紅霓一向粗枝大葉,不太理人的。”碧鸞心情頗佳,笑著為連辰解摸熟門路的紅霓一逕往大宅內部走去,碧鸞曉得她是往廚房去了——芊黛母女八成也在那里——考慮了几秒,凌碧鸞決定自己動手不使喚美霞阿姨,她征詢連辰的意見准備泡茶招待他。
  好奇心使得連辰按捺不住,于是尾隨著她,走進了廚房。寬敞新穎、設備齊全的廚房其實也是一個獨立的起居空間,八人份的餐桌椅及小吧台一應俱全,有紅霓在,說話談笑好不熱鬧。
  映入連辰眼底的是被眾人簇擁,靜坐在餐桌前用餐的芊黛,裹著厚重保暖的睡袍,云鬢膨松,臉頰帶著薄暈的芊黛一副小睡臃起的模樣。
  紅霓將比半人還高的白色泰迪熊推進了芊黛的怀中,殷勤体貼的叮嚀:“給你!晚上睡覺時抱著它睡,就算不小心踢被也不怕著涼了。”
  她認真的口气逗笑了大家。
  “討厭!”臉頰紅咚咚的芊黛,開心地將臉磨蹭著柔軟的熊耳朵:“我才不踢被呢!剛剛在電話里說要給我一樣好東西,我以為是什么寶貝呢:等了老半天原來是這個玩意儿!”
  “泰迪熊有什么不好?又可愛又保暖。”紅霓委屈地說:“如果你不喜歡,還可以拿它常出气筒撞它一頓,哪里不好?天气這么冷,抱著它睡就像抱著一個暖爐呢!”
  原本正在收拾廚員的江美霞見到有客人來,連忙接下了泡茶的工作,落得清閒
  的碧鸞帶笑調侃:“出气筒嗎?依我看芊黛根本不需要,反正你就是她的最佳出气筒,如果怕芊黛踢被,干脆你明日就搬過來和她一塊睡吧!”
  紅霓根本不加考慮,一口答應:“好呀!”
  “那怎么行?”江美霞輕柔反對:“芊黛在感冒呢!會傳染給紅霓的。”
  原來她不是裝病……連晨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愧疚。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芊黛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道:“可見老天有眼,讓我生了病,沒法當別人的電燈泡。防礙人家談戀愛,可是會遭天譴的!”
  猶帶病容的芊黛頰生芙蓉、秋波欲流,輕柔的嗓音微微沙啞,所挾帶的魅力,實在缺乏詞匯可以形容,賀連晨只覺得好看——西子捧心,應該也是這個道理吧!
  他想。于是,他的心如平原走馬,易發難收。
  接到父親的指示,青霄、青瀾和連辰更加親近了,簡直把他當成未來的妹婿看待,同屬高爾夫球俱樂部會員的三人,經常可以在球場上碰面,凌氏兄弟不忘趁机邀連辰回家吃頓便飯。
  明知道這會造成不必要的誤解,然而心里帖記著芊黛的連晨還是答應了邀約。
  ——已經三天了,不曉得她的感冒痊愈了沒有?連震心底暗忖道。
  凌宅玄關虛的法式矮柜上,光華璀璨的水晶花瓶插滿几十朵如白雪逞艷的百合。
  客廳里也是,除了百合還有玫瑰、野姜等花卉,而且千篇一律是白色系列,花如伊人。
  青瀾半開玩笑地抱怨:“可見得女孩儿家的确嬌貴,咱們家的林黛玉才生個小病,家里就成了花店……心虛的連辰不禁面紅耳赤,不曉得青欄的消息是不是花店透露的?這几天送給芊黛的探病花束中,他并沒有留下只字片語,也沒署名”用的是花店附贈的慰問小卡,目的只是為了想聊表心意,沒想到這下子又得費番唇舌解釋了。
  江美霞親自端茶給三個小輩,正打算開口解釋的運辰听見青瀾對她笑說:“美霞阿姨,你也勸勸紅霓嘛!別老是送花給芊黛,送一下水果嘛!我們也好沾光吃一點!”
  差點不打自招的連辰連忙將話吞回去,他原本以為青瀾那番話是在消遣他,沒想到他所指的竟是紅霓!還好,差點露出馬腳。
  江美霞覷嶼陪笑:“我也告訴過紅霓別再破費了,可是她只是抱著肚子猛笑,這孩子也真奇怪!”
  一點地不奇怪!連辰悶悶想道,送花的人又不是她!她當然發笑囉!
  正在胡思亂想時,腳踝處的一團白影摩蹭著連辰的褲管,毛絨絨的触感差點令他弄翻了手中的茶杯。
  “瞄——”一藍一綠約兩只貓眼定定地盯著他瞧,瞳孔微微收縮呈長橄欖形狀,雪白的長毛像极了櫥窗里的絨毛玩貝。
  “那是芊黛的貓。”青瀾說道。
  客人腰際皮帶上的鑰匙吸引了貓儿的注意力,當它輕靈躍上沙發伸出前爪撥弄鑰匙叮當作響時,大伙儿都笑了。
  連辰又惊又喜,貓的習性并不比狗,絕大多數都是不理睬人的,像這般親匿撒嬌的舉動,令不常接近小動物的他受寵若惊。他忍不住試探著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貓儿的下領,毫不怕生的雪姬仰首微謎雙眼,接受了客人善意的示好動作。
  是誰說寵物的個性像主人的:連辰漫不經心想著。并沒注意到凌氏兄弟頻頻交頭接耳,直撥電話的异樣,直到晚餐時,青霄才說了原因。
  “碧鸞赶不回來吃晚餐了,”青霄告訴父親和客人:“好像是馬爾地夫那邊的度假村出了紕漏,咱們的女強人正大發雷霆,硬要那邊的負責人在今天下班前擺平。”
  “不能等明天嗎?”凌錦嵐皺皺眉頭,生怕怠慢了貴客。
  “時差問題。”青霄解釋:“當地時間不過下午三、四點,碧鸞的責任心重,現在如果不處理好的話,就得拖延到明天中午了。”
  “怎么會這么巧?”凌錦嵐咕膿道。
  望一眼最后入座的芊黛,凌父福至心靈地決定:既然碧鸞不得空,就暫時由芊黛招呼連辰罷!
  餐桌上的閒聊不出男人事業范疇,一語不發的芊黛只是恬然進餐,如果碧鸞也在場,一定是不讓須眉的高談闊論。連辰不由自主地拿這封性格迥异的姊妹做比較。
  菜色丰富可口,令連辰覺得彎扭的是站立在旁邊張羅服侍家人的江美霞,于是怕客气詢問:“伯母也一塊用餐吧!”
  凌氏兄弟眼神怪异地看他一眼,又急忙低頭假裝用餐,仿佛他問了一個离奇的問題,只有芊黛表情淡漠。
  江美霞只是帶笑解釋:“我剛才吃了碗紅豆湯,現在還不覺得餓,連先生不用客套。”
  腦海中閃過的答案令連辰窘迫——不可能吧!就算芊黛的母親是側室,畢竟也是長輩,沒有子女們坐著而讓“姨娘”侍候的道理。現在都已經是二十一世紀的民主時代了,又不是封建社會,就算是在古代,應該也沒那么落魄的“姨娘”吧!
  連母親的際遇都是如此了,芊黛在凌家的處境實在是可想而知!
  情緒突然低落的連辰,無心再加入凌氏父子的高談闊論,但也保持禮貌簡練回話。
  飯后,凌錦嵐展示著他所收藏的几把紹興名壺和名茶時,芊黛坐在地毯上幫貓咪梳理毛發;連辰的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悠閒拂弄雪姬的芊黛。
  “照顧得真好,很乖的貓。”他走向离茶几有一段距离的芊黛身畔,彎下身道。
  “芊黛的貓可是得過獎的。”忙著研究挑哪只名壺泡功夫茶的青霄揚聲道。
  “是嗎?真不簡單。”連辰口里漫應,眼神卻盯視著芊黛。
  坐在地毯上的芊黛仰頭看他,甜軟的聲調剛好在父兄們勉強可听見的音量范圍:“賀大哥喜歡貓嗎?”
  又來了!勉強忍住笑意的連辰急忙提高警覺,他還沒忘記上次被這句甜甜的“賀大哥”“電”得腳趾發麻的教訓——于是他順著這個小滑頭的語气道:“還好。我以前養過狗、魚、烏龜、鵝哥,可是沒養過貓。”
  隨与不喜束縛的貓,一向讓他束手無策。
  談起了寵物經,連辰索性坐下,電視新聞吸引了凌氏父子部分的吸引力,只要他和芊黛降低聲音,便不虞被第三者听見。
  “感冒好了嗎?”他問。
  “好了,謝謝你送的花。”芊黛眼底有一抹彼此心知的淘气。
  “不客气!”對于她篤定的認為送花人一定他,連辰并不感到意外。
  “有人說,女人的性情像貓。”他忍不住開口逗弄芊黛:“到底是主人像寵物呢?還是寵物像主人?或者真的是女人皆有貓的性格!”
  芊黛笑吟吟反問:“哦!在你心日中,貓又是怎樣的性格?”
  連辰凝視著她,緩緩說出自己的觀感:“嬌懶、善愛、狡黠,看似溫馴卻牙尖爪利……”
  嬌貴孤傲不听主人的指揮,又在偶爾心血來潮時隨意的撒嬌,實在令人又愛又怜不忍苛責。會喜愛貓儿的人大概都有些被虐待狂,殷勤俯就卻樂此不疲——養貓的人會告訴你,貓和人之間,前者才是真正的“主人”。
  芊黛嫣然一笑,美目流轉,“听起來很有道理,似乎是經驗之談喲!”
  “是呀!因為不久之前才被一只看似天真無邪的小貓咪給狠狠咬了一口。”連辰低聲說道,語气輕柔曖昧。
  他剛剛才發現:自己似乎也有些被虐傾向。
  撫摩著雪姬的芊黛神色自若,絲毫沒有顯露出因异性言語挑逗的羞澀,而在凌父及兄長眼中所見的景況只是.連辰不過是善盡客人禮貌和芊黛談敘、說些貓儿、狗儿無關緊要的話題,哪里察覺得出兩人之間暗潮洶涌的情栗!
  “女人皆有貓性嗎?”芊黛微微冷笑:“那倒未必:依我看來絕大多數的台灣女子還是比較像狗,拍拍頭稍加安撫,便死心塌地守著主人,沒半點自己的想法……”
  賀連辰駭然悶笑,“照你的說法,像狗……的女性同胞都是忠心、善良的,而那些令人退避三舍三姑六婆又該怎么說?”
  他准備洗耳恭听,除了“貓狗論”外,這個表里不一的小精靈又有什么新的形容詞。
  “狗也有优劣良莠之分。”芊黛慢條斯理道:“你沒見過神經兮兮、只會亂吠的劣狗嗎?”
  按捺不住的賀連辰爆出哈哈大笑。老天!他真是服了這個淘气丫頭!
  “怎么啦:說些什么?這么好笑?”青瀾湊熱鬧問。
  “說……”賀連晨望著一臉平靜的芊黛,“有關于神經質的……嗯!狗的事!”
  正好加班完畢的碧鸞剛剛踏入家門,回答江美霞“吃過晚飯了。”
  越洋傳訊打了場仗的碧鸞難掩疲憊懊惱的神色,精心修飾的粉妝泛起油光,口
  紅也模糊剝落,女強人的光鮮外表,在一天的爭戰勞碌后便稍顯褪色了。
  “度假村那邊是怎么了?”對女儿的工作效率极為肯定与信任,凌錦嵐只是輕描淡寫地問。
  “沒事!”心煩气躁的碧鸞自斟自飲,喝了杯茶后才道:“硬体設施的進度有點落后,不是什么大問題。會弄得這樣人仰馬亂的原因是這邊公司的問題!進度報告的日期印錯、輸入數据又不對,自惊自怪!”
  想到部屬們給她惹出的紕漏,凌碧鸞便火冒三丈。早知如此,她便會及早讓下屬更正查對,也不用事至如此而事必親躬了!
  點頭和連辰打個招呼,她隱藏遺憾回房梳洗,心里介意的只是自己未能呈現從容完美的儀態。
  “賀大哥請喝茶。”芊黛彬彬有禮地為連晨奉上一杯香茗。
  若有所思的連辰望了她一眼,又忍不住望著碧鸞窈窕离去的背影;剛剛芊黛那番“像貓肖狗”的言論突然躍上心頭令他莞爾。
  猜出他的笑意從何而來,芊黛只是輕聲細語地嘲謔:“血統純正、系出名門、教養良好、品學兼优……這么一樁美滿良姻,還有什么可猶豫的!”
  連辰不禁揚眉掃視她無辜天真的表情——這小妮子真的是損人不帶髒字,居然把他和碧鸞“恭維”成一對高級名犬了!
  一直以好玩有趣的心態看待她表里不一的言行,像縱容一個小妹妹逞口舌之能的“賀大哥”,終于開口展開小小反擊一番。
  “你又怎么肯定我對刁鑽淘气,才尖嘴利的貓儿沒興趣呢?”他徐緩說道:“或許馴服一只野貓乖巧傍人,會更有成就感与樂趣!”
  芊黛不以為然地嗤笑出聲,并不把他的暗示放在心上。
  說話一向保留余地的連辰只是一笑置之,這個小貓女如果了解他個性的話,是絕對笑不出來……游戲從現在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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