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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和平常沒什么兩樣,李毅風照常早早便到位在陽明山區的安園接安苹上班;不一樣的是,李毅風异常好心情地讓安苹閒适而從容地享用了一頓美味且健康的早餐。兩人之間出現了一副難得的和樂景象,沒爭吵、沒怒眼相向,一直平安無事到公司。
  不過,人是肉食動物,骨子里難免會犯賤。
  此刻,在安氏集團大樓的專用電梯里,安苹正偷眼覷著一旁緊盯著電梯樓層數字往上直跳的李毅風。對他這异于平常的習慣,她不免在心里嘀咕、暗忖起來:奇怪了,這家伙是不是吃錯什么藥了?平常這個時候他不都該開始對她展開公司業務解說的精神轟炸了嗎?怎么今天他這么安靜?搭電梯習慣了他的磯磯喳喳,現在耳根子一下少了他的聲音,還真有點不習慣呢……還是他又在動什么歪腦筋了?看他那臉帶著邪惡的奸笑,肯定又在耍計陷害她了,她得小心點才行!要不她什么時候被賣掉的,她也……
  “當!”位在第二十樓的安平企業到了,終結了安苹犯賤的思忖。
  走出電梯,安苹還刻意与李毅風保持一小段距离走進公司,仿佛李毅風隨時會出其不意地偷襲她似的,防得可緊哩!
  也就因為她的過分防范李毅風的一舉一動,以至于忽略了進公司后一路上員工的道早安聲
  “早!總經理。”
  “早!副總。”
  “早!”李毅風如往常般,微帶俊笑響應。“早!”
  安苹則是緊盯著李毅風的后腦勺不放,絲毫不敢放松。當然,她也就錯過了業務經理陳文希那對含怨的眼神,也就不知道其實她該防范的才是陳文希!
  也難怪陳文希要含怨對她了,這什么總經理嘛!居然命令他女朋友和他分手,所幸他們愛情堅貞得很,禁得起考驗;不過,雖說安苹的伎倆不得逞,但也間接阻礙了他們。瞧他現在處境有多狼狽,同在一家公司上班,卻得裝得形同陌路;就連下班后的約會,也得避人耳目,以免穿幫,功虧一簣了。
  “早。陳經理。”安苹主動向發著呆的陳文希道早安,臉上有絲心虛的訊息。
  “早,總經理。”他回她一個假笑。望著安苹走進她的辦公室,他想,也許他應該主動出擊吧!
  走進總經理辦公室,安苹才得以松口气。
  “呼!”用力呼了口气,在放松緊繃的神經的同時,她這才頓悟什么似的,大皺起眉頭。“奇怪了,我又沒做什么虧心事,我干嘛那么怕他呢?去!”
  舒解緊繃的神經的最好方法就是來杯香濃的咖啡。按了她美麗女秘書的內線電話——“嗶——嗶——”許久,不見回音。
  “怪了,一大早的,桑妮在忙什么?”納悶的同時,已往門口走去;平常這個時候她的辦公室內早已香味長長。
  秘書的辦公位置就在總經理辦公室外面,安苹好心地認為大概是王桑妮正專心在忙別的事情,以致沒听到電話聲響。
  打開門,王桑妮确實是不在她的座位上。
  眉心一鎖。安苹立刻想到李毅風。一定又是阿風在使喚桑妮了!
  退回辦公室,再赶往左側与副總辦公室相通的門,連敲門也省了,二話不說,門把一扭
  “李毅——啊——對不起!”
  碰地一聲,又赶緊拉上門,只見安苹背貼著門板,雙手反剪在身后緊拉著門把,原本晶亮而迷人的翦水雙眸,此刻只剩一片呆蒙蒙……
  他們……他們在做什么?阿風和桑妮……想到方才乍見的那幕,安苹不由得猛眨雙眼。隱形眼鏡還在呀,怎么剛才她竟看到阿風和桑妮……天!他們兩個……
  呆愣愣地游回辦公桌前。再呆愣愣地往旋轉大皮椅癱去,如游魂似,霎時,安苹竟抓不回自己的心神,腦子里盤旋的盡是李毅風親吻王桑妮的畫面。其實,正确來說,那根本就稱不上是一個“吻”,不過就是李毅風剛好把嘴唇放在王桑妮的額頭上而已,只是看在粗枝大葉的安苹眼里,“親”和“吻”并沒有多大的差別;而這也只不過是聰明伶俐的王桑妮的一點小伎倆罷了,沒啥好惊訝的!
  究竟呆怔了多久,她并不知道,只一徑發著愣……
  阿風和桑妮……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她都還沒同阿風提起替他介紹女朋友的事,怎么他們進展得這么快速?難不成他們早就郎有情、妹有意,就缺她這把“東風”了?可是,這么說也不對呀,如果說他們早就兩心暗許的話,那桑妮和陳文希又是怎么一回事?桑妮不像是個看一個愛一個的人呀。還是,桑妮真的听她的話和陳文希攤牌了?真是這樣的話,那她真要替阿風高興了……
  是呀,她是該替阿風高興,只是——坦白說,為什么一想起那個畫面,她的胸口竟會有些不太舒坦?她這是什么心態?不是說要幫阿風介紹個女朋友,好轉移他老找她碴的注意力的嗎?事情進展得比她預期的還要來得順暢,怎么她反而不太快活了?難道……突然砸入腦子的想法,教安苹猛吃一惊!不愿接收那駭人的訊息,搖搖頭,硬是甩掉那不該泛起的念頭。
  哎呀!難怪她會不舒服嘛!阿風是她世仇,世仇太如意,當然她就不會太快活嘍一定是這樣沒錯!
  念頭這么一轉,安苹又恢复了她樂天的天性了,現在反過來想,倒有點崇拜起自己仁厚的胸襟了。世上有哪個人會心胸寬大到為自己的世仇覓得良緣的?除了她安苹。想是沒有了,哈哈哈!
  突地——
  “叩!”一響。左側与副總辦公室相連的門被敲了一下,不等她響應,隨即出現了李毅風的身影。
  安苹的身子几乎是彈起來的!
  “呵呵!有……有事嗎?”她的反應好象那個在辦公室里偷情被撞個正著的人是她似的,滿臉是尷尬。
  李毅風倒像沒事人儿似的,態度坦然得一如平素那個安苹所熟識的世仇。
  “沒什么特別的事。我只是來告訴你一聲,今天我得向你借一下你的秘書用了。”
  “你要借桑妮?做什么用?”直接得可以。
  “今天我要南下恒春和一個日商洽談有關開發墾丁休閒中心的合作事宜,必須借助桑妮流利的日語。”
  “哦!我都忘了今天排了這個行程了。”莫名地松了口气。“是搭飛机去吧?先聲明,我可是受不了坐車坐那么遠。”
  “我們是搭飛机去的——不過,只有我和桑妮去就行了。”
  “啊?你是說,我可以不用——”他什么時候這么好心放過她了?
  “我想你大概不會對這种商業會談有興趣吧?”他一副了解她的表情。
  “當……當然,能不去最好了。”她朝他瞇眼一笑,皮笑肉不笑的那种。
  “還有,我怕我赶不回來,今天晚上和‘大東’的飯局取消了。”李毅風偷空瞄了安苹一眼,又刻意說:“或者,你可以自己去赴約?”
  “不,不要了,取消好了。”
  “下午‘水荷居’工地視察,我派了工程部主任去就行了,只是例行巡視而已,應該沒什么問題才對。”意思也就是,她下午也沒事了。
  “哦,我知道了。”
  “另外,中午在安華飯店三樓宴會廳的工會餐會,可去、可不去,隨你高興。”報告完今天的行程,李毅風勾起他一貫的輕笑。“這是今天的工作行程,你有沒有什么問題?”
  有!問題可大哩!只是她也搞不清楚問題出在哪里。
  “呃……那我今天該做些什么?”只剩十點主持干部會議了。
  李毅風送她一個瀟洒的聳肩。“看看卷宗、批批公文,或是做些你想要做的,什么都行。沒別的事的話,我去忙了,我得去准備等會要帶去恒春的資料。”說著,便往側門走去,開門前,忽地又轉頭
  過來,說:“哦,對了,十點的干部會議,我已經請業務部陳經理代為主持了,如果你不想參加,可以不用出席。”
  話落,人也消失在門的那頭,獨留怔忡的安苹。
  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嗎?居然可以改變一個人這么大!呵呵……這是不是代表著從今而后她都可以過這种太平日子了?怎么她一點也沒有大獲自由的感覺?反是心頭宛如多了一股教她陌生得緊的滋味,那种滋味好象就叫做“失落”。
  ※ ※ ※
  美國加州,林肯紀念醫院。
  三步并作兩步,方仲徹急匆匆地快步走在醫院病房外的長廊,一面梭巡著病房門板上標示的病房號碼,一面不停在心里咒罵著。
  可惡!她竟玩真的!他不過就是晚來兩天,她就真的要他到墓園去見她……去去去!他怎么又開始烏鴉了?方才地問過史密斯醫生,醫生才告訴他喬安娜已無大礙,再觀察個三兩天就可以出院了,怎么現在他竟像個老太婆一樣,沒事淨往坏處想,存心嚇自己的心髒?嗟!
  不,更可惡的是,這是什么鳥醫院!沒事蓋這么大做什么?美國地大也不用這么夸張吧!害得他連找個病房也找得團團轉,真是的!此刻方仲徹這种“症頭”,大概就是所謂的“拉不出屎來,怪茅坑”,自己急躁亂了方寸不說,竟還有理由怪醫院,如果現在他有時間照鏡子的話,他一定可以發現他此時的樣子像极了呆子。
  終于是讓他給找到了——
  “叩!叩!”方仲徹抬手急敲了下八0二病房。美國人民极講究隱私權,他可不能隨意擅闖病房,免得自找難堪。
  許久不見響應,他再敲了兩下門,又待半刻,仍不見下文,他只好自動轉動門把——
  “碰!”才探進一顆頭,立刻吃了一記枕頭炸彈,緊跟著炸彈而來的是一陣炮灰——
  “滾!我說不吃就是不吃!滾開!全部都給我滾開!”只見病床上的喬安娜背對著門,連看都沒看,扯開喉嚨便是一陣怒斥,驕縱可見。
  三年多不見,她竟送了他這樣的見面禮?方仲徹為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愣在原地,瞬間又苦笑著搖搖頭。史密斯醫生沒有誆他,她是真的沒事了,瞧她這丟枕頭的力道,身手了得,絲毫不遜以往……放下心,他彎身撿起枕頭,帶上門,朝喬安娜走去。
  察覺來人的腳步漸近,喬安娜陡地翻過身來。
  “我說我不——仲徹?”艷麗容顏上的惊詫一閃而逝,隨即又籠上比方才更甚的怒火,冷然道:“你來做什么!”
  “這是我所能訂到最快的班机了。”方仲徹解釋著。
  那天深夜里一接到她的電話,明知自己的行為像個傻瓜,他仍立刻收拾行囊快車飛往中正机場,只希望能在這旅游旺季、而他又未事先訂位下撈到個飛往美國的机位;不是非頭等艙、或商務艙不可,只要有位置就行——不不,不是非要位置不可,如果剛巧班班客滿,只要航空公司愿意賣他站票的話,他也會毫不考慮就上机的。問題是,上天沒空理會他這個傻瓜,而航空公司也沒感情丰沛得失了理智,在苦苦交涉無效下,他只好當場訂了一班最近、又有机位的班机飛過來——在兩天后。
  飛了十來個鐘頭,他終于在方才抵達加州,而一下飛机便又立刻攔了出租車直驅她家。誰知連她家大門都還沒踏進,應門的女佣便告訴他,她昨天被緊急送往林肯紀念醫院,來不及听女佣說明原因,他又直奔醫院來,一秒也沒多耽擱。
  一路前來醫院的途中,他一顆心像被吊在半空中似的,心惊、焦躁不已,真怕到了醫院他得直接進太平間認尸了!
  明知他不會敷衍她,她仍無理地說:“不想來的話,什么爛理由都可以拿來當借口!”
  他該生气的,但對于她,生性不羈的方仲徹卻只覺無力感。
  沒理她的無理取鬧,徑自放下枕頭,往床側的椅子坐下,蹙眉道:“為什么要這樣傷害自己?Joanna?”
  剛才他向醫生詢問她住院的原因,得知喬安娜是吞食大量的安眠藥而送醫急救,幸而發現得早,要不她此刻怕是已香消玉殞了。吞安眠藥自殺?為誰呢?方仲徹不敢問,害怕听到不想听到的答案。
  “傷害自己?喝!你也以為我是自殺?你們真是瘋了!”喬安娜高傲地扁扁嘴。“你認為我Joanna是一個會想不開的人嗎?告訴你,我只是因為睡不著覺而多吃了兩顆安眠藥而已,死不了人的!”
  多吃了兩顆而已?剛才醫生可是告訴他大概有半瓶之多,而且,再晚送個半小時,她可能已回天乏術了。
  知道她自尊心強、好面子,方仲徹也不拆穿她,只是淡淡一個淺笑。關心地叮嚀道:
  “以后少吃那些東西,久了是會上癮的。”
  “你還是愛我的嗎?仲徹?”她不是不知道他對她的關心。
  方仲徹沉默了。他還愛她嗎?在來這里之前是的,但現在……他開始怀疑了。時間也許是個很大的殺傷力吧,經過三年的阻隔,再次見面卻發現感覺不對了,沒了以往的熟悉,沒了年少時的熱情。或許他們之間是過去了……
  “嗯。”不過,他仍是點頭以對。
  “真可惜,我已經不愛你了——至少沒像愛毅風那么多。”喬安娜最大的优點就是夠坦白。
  但,坦白的言語,往往像把刀子;在以往,方仲徹一定會感覺像是被扎實地刺了一刀般痛,現在卻不覺痛,只有無力感。
  不過,到底方仲徹是個勇于面對現實的人,而他的口直也是出了名的。
  他淡淡一笑,坦言道:“真可惜,毅風他并不愛你。”
  “你——”喬安娜為他的直言气怒。“就算他不愛我,我也不可能再愛你了!”
  “那這可是你的損失。”看到她沒事,他顯得輕松許多。
  他一副吊儿琅當樣,惹得喬安娜更加火大。
  “方仲徹你——哼!方仲徹!你等著看好了,我一定會讓毅風愛上我的!到時候你可別再來糾纏我了!”
  是的,她一定會讓李毅風愛上她的!至今為止,她喬安娜看上的男人,還沒有人可以躲得過她的媚惑的;縱使,李毅風是不同于那些凡夫俗子。不過,就算她駕馭不了他,她相信憑她家在美國華僑界的權勢,她也有辦法要他淪為她的裙下之臣的。看吧,她不過是耍了點小手段而已,李毅風不就乖乖地從台灣飛回美國?而她多的是“小手段”,上回是李毅宁,這回也許她該考慮玩玩安苹了……
  方仲徹只是聳聳肩,不置可否。毅風可能愛上她嗎?似乎……
  “好了,我要你立刻飛來美國,可不是找你來抬杠的!”她仍是一副驕縱的語气,吃定了方仲徹仍對她愛意深濃。
  “我想也是——”
  “我要你帶我去台灣。”她打斷他。
  “帶你去台灣?”方仲徹著實吃了一嚇。“你去台灣做什么?”
  “當然是去找毅風。”
  “找毅風?”他大叫。
  “你別想叫我打消這個念頭,我是去定了!”她一臉堅決。
  “你爹地知道嗎?”
  “當然——”知道!而且還是爹地出的主意,不過這不能教方仲徹知道。“不知道。不過去之前,我會告訴他一聲的。”
  那最好!“我還沒答應要帶你去——”
  “方仲徹!如果你不帶我去的話,我一樣會自己去,只是我對台灣人生地不熟的,万一……”
  “万一出了什么事,都是我方仲徹害的對不對?”他太了解她了。
  “至少你得付大半責任!而且,即使我不怪你,你也會內疚一輩子的。”她真是吃定他了。
  方仲徹乏力地揉著太陽穴。他這是干什么呢?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特地從台灣飛來這里趟這渾水?
  “Joanna,你這是何苦呢?你明知道毅風是不可能愛你的。”方仲徹試圖說服喬安娜。“你以為毅風為什么甘愿放棄他在美國FBl的工作而隨安苹回台灣去?你知道他為什么不愿涉足自家的李氏企業,反而愿意屈居在安氏嗎?因為——”
  “我明白了!是因為要得到安氏!”大喜過望的一叫。打斷了方仲徹的后語。喬安娜臉現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然后隨著思維的運轉,嬌額上緩緩浮起一抹得意的笑,仿佛有什么奸計正在她腦中形成似的……
  “你明白了?”方仲徹不明白她臉上的變化代表的是什么訊息。他是真的愈來愈不了解她了,難道他們之間真的過去了?
  “當然!”喬安娜不容錯辨地點著頭。
  他很怀疑。
  “你明白最好,那我就可以少費點唇舌。”怕她不是真的那么明白,所以他又多說了:“李氏和安氏結合只是遲早的事,就等毅風娶我表妹進門了。”
  那是不可能的?喬安娜在心里很肯定地否決。毅風是她的,誰也別想搶走他!
  “怎么?你是不是打消到台灣的打算了?Joanna?”
  “不?”她非但要去。而且……“我非去不可!假如毅風真的要娶安苹的話,至少我得親眼看到才能教我死心!”
  “你——”方仲徹蹙起一雙俊眉。他早該料到喬安娜不是這么容易就會死心的,不過,或許這不失為一個讓她徹底對毅風死心的法子讓她親眼看到毅風和苹苹走進禮堂。“帶你去可以,不過,你得答應我,別再做傻事了,嗯?”
  喬安娜皺眉瞪眼,嘟著嘴,不情愿地點了點頭。
  ※ ※ ※
  成功地移轉開李毅風的注意力的結果是,安苹開始有了她私人的空間与時間;當然,至此她的私人約會也開始暢通無阻,沒了閒雜人等的干涉。
  這樣的結果,應該是正合她意才對,但,情況似乎……
  “……這簡直就是太過分了!做事得要有分寸的喲,你說是不是,君彥?”坐在二樓咖啡廳里的安苹,鼓著一張俏臉,忿忿地說著。
  話完還將頭用力別向一旁的玻璃窗外,視線落在一樓中庭的五彩噴水池上。隨著起舞的水柱,安苹的心情也不自禁跟著起伏不定。
  對座的錢君彥但笑不語,只當個最貼心的听眾。他向來懂分寸,什么時候該說話、什么時候該閉嘴,他總是拿捏得恰到好處,就像此刻,他知道安苹只是想有個人听听她發發牢騷而已。并不是真的想征詢他的意見,是以他就徹底地做個最佳听眾——他們已經在這里坐了兩個多小時了。
  果真,不等錢君彥的任何響應,安苹又繼續說:
  “還有更過分的呢!你知道嗎?以前他老拿我當机器使用,每天的工作行程從早排到晚,恨不得我累死在工作堆上似的!可是你看現在呢?根本就是把我當隱形人了!我看他大概忘了誰才是總經理了。”
  “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這時候他是該适度地說說話了。“之前你不是老覺得他管你管太多了?”
  可不是嗎?這一個多禮拜來,他們的約會話題几乎离不開李毅風這個人。嚴格說來,錢君彥并不算是認識李毅風,兩人頂多就是因為工作需要而曾有過几次照面,而且都是公開場合,業務上的正面交鋒倒還不曾有過;不過,托安苹的福,他倒覺得自己和李毅風好象是多年的老友似的,不想了解都不行。
  “話是這么說沒錯,可是——你知道.習慣了以前忙忙碌碌的生活,現在一下子閒下來,還真有些不太習慣。”安苹兩手捧著下巴,還真是一副無聊透頂的模樣。回台灣一年多以來,她的生活圈除了公事之外,好象就只有李毅風,現在李毅風一肩攬下原本該是她的工作,她反而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做些什么了。
  “所以,基本上你還是比較習慣有他在你身旁。”真是一針見血。
  安苹的直覺反應則是大叫。
  “那才有鬼!他是我的世仇耶,習慣他在我身旁嘮叨?開什么玩笑,哪有人習慣人家嘮叨的?”
  “不過,你總不能否認,因為有他在的關系.安平企業才能在短短兩年不到的時間,發展得這么惊人吧?”認識時間雖不長,但錢君彥對安苹那顆沒什么商業細胞的腦袋倒是看得挺清楚的。
  “我…”安苹難得臉紅。什么嘛,難不成她臉上寫了她是商場白痴?從門縫里瞧人也不是這個樣的。“我不否認他是居功厥偉,不過那……那也不代表沒有他,我就不行呀!告訴你,我只是不想為,而不是不能為,懂嗎?他可領不少薪水的,不充分剝削他怎么行!”
  “哦?是這樣的嗎?”錢君彥不置可否地一笑。“我想,身為科技龍頭老大的李氏集團的二公子,大概不缺這份薪水吧?”
  “誰曉得他窩在安平有什么企圖!”這點她已經想了一年多了,仍沒想出個結論來,算了,不研究了。“算了,別聊他了。一想到他,我就沒好心情。”
  她沒好心情,錢君彥倒是興味十足。
  “嗯。安苹,你覺得我這個人怎么樣?”
  “啊?”不明白他為什么會突然這么一問,愣了愣。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真心去追一個女孩子的話,能不能追得到?”這話要是讓熟知他錢大少為人的人听到的話,鐵定要怀疑他是不是哪條神經搭錯線了,他居然會問這种問題?他錢大少看中的獵物,有哪個逃脫得了的?
  不過,對方是安苹,情況也就自然得另當別論了。只見安苹一臉認真地說:
  “應該可以吧,只要你是真心的話。”
  應該?暗地里擦了把冷汗,錢君彥彷如看到了一群損友正指著他狂笑不已,這其中尤以陳文希最為張狂!強裝起一抹俊笑,又說:
  “那如果,我是真心的想追你,你想我能不能追得到?”
  “我?”她不自禁地猛眨著如一雙黑色羽翼的睫毛。
  “嗯!”他微笑點點頭。
  “呵呵!君彥,你別逗我了。”
  “看著我的眼睛,安苹。”錢君彥是一副前所未有的認真樣。“告訴我,你看我的樣子像是在逗你的嗎?”
  安苹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然后——
  “像!”還很“哥儿們”地捶了一下他的肩頭。“哈哈哈……”
  “安苹——”錢君彥只能無奈地哀叫一聲。
  “好吧,好吧,說正經的。”安苹收起玩笑的態度,正經道:“我想我們比較适合當朋友,君彥。”
  “怎么說?就不适合當情人嗎?”
  安苹搖搖頭。“我不習慣和別人分享我的情人;而你也不是一個會為了一棵樹而放棄整片森林的人。”
  “說得好象我很濫情似的!”錢君彥沒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什么時候她也這么了解他了?他們才剛認識沒多久不是嗎?
  “你濫不濫情,我是不清楚,不過,你總不否認目前為止你還沒有一個固定的情人吧?”
  喝!這她怎么這么清楚?看來他還真是花名狼藉呢!錢君彥一個苦笑,再瀟洒地聳聳肩,道:
  “那是因為到目前為止我還沒碰到一個真正讓我心動的女孩。”
  “也許吧,不過,我知道那個女孩子不會是我。”她調皮地朝他皺皺鼻頭,一副天真樣。
  “不試試看又怎么知道是不是?”他慫恿著。他知道她對他而言是一种挑戰,值得期待!
  “不試!”她可理智得很。“愛情這玩意見,怎么能隨便試呢?一個不小心,跌得滿身是傷。那就慘嘍!”
  “說得好象這輩子你都不打算嫁人似的。”
  “當然要嫁人嘍,只是我在等那個真心愛我的人出現罷了。”
  “我正打算只真心愛一個人呢!給個追你的机會吧?”他笑說,听不出他的真心有几分。
  “我說了,我不習慣和別人分享我的情人。”她回他搖頭一笑。
  “我也說了,我正打算只真心愛一個人。”他不死心。
  “喂!你不是玩真的吧?”
  “再認真沒有了!”
  “不管你了,到時候可別怪我害你白白浪費那么多時間。”她意志堅定得很。也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知道她的真命天子不會是他,縱使他擁有教女人迷戀的一切。
  “這你放心,我最大的本錢就是時間多。哈哈……”

         ※        ※        ※

  說風就是雨,行動派的錢君彥果然開始展開對安苹的追求。
  除了俗套的鮮花攻勢之外——說真的,這每天一大束的進口香水百合砸在這不解花語的安苹身上,實在是有夠給它糟蹋的!
  另外,錢君彥的纏功,也教安苹咋舌——在每天都會見到錢君彥出現在她公司的情況下,她開始考慮是不是該發薪水給他。
  像今儿個,還沒見著人影,空气中已隱隱飄來一陣陣百合清香,緊接著便見他錢大少手捧一大束鮮花,一路暢行無阻地晃進了安平公司;一身名牌西裝彰顯了他身為公子哥的闊气,也自添了几分豪气。
  “嗨?美麗的茹薏小姐,今天好嗎?”錢君彥朝總机小姐打著招呼,習慣性地眨一下右眼,頗具調情意味。
  忙著接電話的林茹薏一手壓住話筒,也回他一個眨眼,壓低音量回道:
  “托錢老板您的福,好极了!”按著放開話筒,打開她甜甜的嗓音。“安平,您好。人事經理?好,請您稍等。”按下hold鍵,轉進人事經理的分机,立刻又接起另一通……
  見她忙得不可開交,錢君彥以手語比了比里頭,又用唇語告知她:“我進去找你們總經理去了。”
  林茹薏會意地點點頭,放他自行進去。由此可見,短短一個多星期的時間,錢君彥已和這里的員工混得爛熟了。
  到安苹的辦公室,勢必得先經過李毅風的辦公室。自然,正在辦公室里頭和業務經理陳文希談事情的李毅風透過拉起百葉窗的玻璃瞧見了經過的錢君彥,不自覺地眉心一鎖。忘了他正在听陳文希報告新產品的銷售狀況
  “……大致看來,市場反應不錯,如果我們公司可以針對——”滔滔不絕的陳文希終于發現了他的上司好象心不在焉。循著李毅風的視線,他看見了錢君彥的背影。
  “錢少爺又來了?”他看了李毅風一眼,又道:“看樣子,這回他的箭真的是准備朝我們總經理射來了。”
  “他想都別想!”李毅風一個緊蹙,眉心几乎可以夾死蚊子了。“除非,他打算結束掉羅曼史家飾公司。”
  “呃……副總,据我所知,安氏并不是他們最大的客戶來源。”陳文希委婉地提醒他。
  “是嗎?那如果連我們這种‘小’公司的生意都做不到的話,依你想,他們還有本事接下其他‘大’公司的case嗎?”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安氏雖不是他們的最大客源,但是李毅風卻是有本事斷了其他公司和羅曼史的合作關系。
  當然,耍狠并不是李毅風的行事風格,只是事情一旦扯上安苹,誰又料得准“風格”是不是還那么重要呢?
  愛情,常常會教人變得連自己都不太認得自己,不是嗎?
  陳文希理解地點點頭。提出了他的見解。
  “其實,我倒覺得,有錢君彥介入你和總經理之間,對你來說,未嘗不是一個利多的情況。”
  李毅風不懂地眺起眼。“怎么說?”
  “有比較才會知好坏呀!經錢君彥這么一死纏爛打,說不定總經理就能徹悟你的好啦,也有可能就此明白她其實是很依賴你的,生活里已不能沒有你了。”當然,也有可能安苹會因此愛上錢君彥。不過,最后一句,陳文希沒敢說出。因為這可能性相當大!畢竟,錢君彥优越的條件是不容忽視的;他認識他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知道只要錢君彥認真,少有不成功的。
  “事情有你說的那么簡單就好了。”他太了解安苹了,他就怕一向心軟的安苹根本就不忍心拒絕錢君彥……想到這點,李毅風一雙銳芒冷然射向那扇与安苹的辦公室相通的門。
  陳文希注意到了。
  “或許事情沒那么簡單,不過我知道,小不忍則會亂大謀的。”他意有所指地說。
  李毅風收回利芒,再次蹙眉看向陳文希。
  陳文希提醒他:“副總.不要忘了我們的計划欲擒故縱。”說完,收起手上的資料,站起身來。“我看,我們今天就討論到此為止好了,明天再繼續。”看樣子,副總今天是無心再听他報告了。
  “好吧。”反正此刻他已無了心情。
  “那我去做我的事了。”說著,走向門去,帶上門之前,他再次提醒:“副總,可別讓我和桑妮的配合白白犧牲了。”

         ※        ※        ※

  “哈……哈啾!”
  很不文雅地打了個噴嚏,瞌睡虫全被嚇跑了,安苹邊揉著發痒的小鼻頭,邊十分不情愿地微微將惺松的睡眼撐開一小條縫,誰知——
  “哇”乍見聳立在她眼前的那一大束白色香水百合,來不及收回高蹺在辦公桌上的長腿,嚇得她差點連人帶椅子往后翻飛出去,所幸錢君彥的長手及時壓住了她的旋轉椅背。
  “小心點。”錢君彥的聲音來自她的頭頂,一臉好笑地看著安苹過度“惊喜”的反應,似乎挺得意自己制造出來的“笑果”。
  “你又來了?”安苹一手掐住鼻頭,一手將那一大束的香水百合往外推了一只手的距离遠,再放下二郎腿,坐直身子。
  “嘿!我美麗的公主,千万別這么說話。”錢君彥一派紳士地朝她欠身微微一笑,拿著花徑自走向一旁沙發組的茶几,將茶几上的水晶玻璃花瓶內仍嬌盛欲滴的粉紅百合抽出,再插入他手上的百合;那支昂貴的水晶玻璃花瓶也是來自他錢大少的貢獻。整整花朵,他又說:“這可不是對待一個真心傾心于你的男人的態度哦!”
  安苹沒理他不似抱怨的抱怨。
  “能不能別再送花來了?我說了我對花粉過敏呀!”嗟!活了二十几個年頭,她到上星期才知道自己對花粉過敏。
  “那怎么成?鮮花配美人,相得益彰。尤其是百合,最能烘托出你高貴典雅的气質了!”獵艷高手就是獵艷高手,嘴巴似涂了蜜般。
  “謝謝!”安苹卻是不領情,睇了他一眼,往單人沙發癱去;這個位子离那束花最遠。
  “怎么啦?看你今天好象沒什么精神。”今天?呵!這話說得可真客套,從他開始殷懃地走動她的辦公室以來,他好象還沒見過她什么時候有過精神了。他真不知道她這個總經理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安氏向來以紀律和效率著稱于業界的,不是嗎?
  “有嗎?我覺得不錯啊,剛才才睡了一個好覺”突然想到什么似,看了腕表一眼,詫异地說:“你這么早來做什么?”
  現在時刻是早上十點三十六份,吃早餐嫌太晚。
  “那還用問嗎?當然是來探我女朋友的班嘍!”他一副嬉笑的模樣。
  “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你女朋友在我公司上班?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介紹我們認識認識吧。”安苹一臉煞有介事。
  這會儿錢君彥不得不皺眉頭了。是他的幽默、風趣退步了,還是安苹比他還高竿?
  “安苹,你一定要這樣打擊我的自信心嗎?”他無奈地往她對面的雙人座沙發重重坐下。
  “啊——難不成你所說的女朋友是我?”她夸張地指著自己的鼻尖,一副恍然大悟的惊訝狀。“喂!說好的,我們只是好朋友而已,可不是什么男女朋友的,你別弄擰了!”
  “目前是好朋友而已沒錯,可是誰又知道以后事情會怎樣發展呢?”他又一副嘻皮笑臉樣。“也許你很快就會愛上我了也說不定。”
  “也許。”安苹苦笑地朝他用力點點頭,邊揉著她的小鼻頭。也許等她對花粉不再過敏時看看有沒有可能。
  “說正經的,安苹,你老實告訴我,我們認識這么些日子以來,你對我到底有沒有什么特別一點的感覺?”
  “特別一點的感覺?”安苹認真地想了想。“有!”
  “真的?有什么特別的感覺,說來听听。”
  “嗯……我想了想,我的朋友里頭就屬你最難打發,跟打不死的蟑螂似的。”
  錢君彥差點沒當場因腦溢血而暴斃!
  老天!她居然把他最引以為傲的“唐吉訶德精神”,比喻成人人見之喊打的蟑螂?這個女人……唉!算了,他早听人家說過安苹的思考模式向來很特异獨行的,他還是別太在意,以免自亂陣腳。
  壓下滿怀的挫折感,錢君彥又一副瀟洒模樣,很公子哥儿的。
  “謝謝你的贊美,安苹。我想你的意思大概是在贊美我有愈挫愈勇的精神吧。”他自我解嘲著。“那能不能請你再給我個再接再厲的机會,開車帶你去兜兜風、吃個便飯什么的,好培養一下我們的感情?”
  安苹一听,才嚅動嘴唇,聲音都還沒成音,立刻又被錢君彥給截斷了。
  “別拒絕我!反正你也沒別的事可做,不如咱們好好去瘋上一整天,如何?”
  她是真的沒事可做——這阿風也不知道又有哪條神經出毛病了,自從和桑妮打得火熱以來,他居然就當真不再壓榨她了!沒應酬、沒視察,就連公司內部會議她也可以不用參加了。有的話,頂多就是在已經研擬十分周全的企划書上簽個名,或是批些簡單得她看都不用看的公文……這么小儿科的工作居然需要由她這個總經理來做,相信嗎?想來是有點大材小用。但是在体認到她如果不做這些事的話,那她就真的什么事也沒得做了,所以,她現在每天的工作就是“簽名”。而這事通常不用半個小時的時間她就可以做完了,其余的時間她就會陷入如方才錢君彥進門時所看到的頹廢狀態。
  堂堂一個安氏集團子公司安平企業的總經理,居然會在其他員工上班士气最高昂的黃金時段打瞌睡,這能不說她頹廢嗎?嘖嘖嘖!這要讓她老爸瞧見了,不大歎門風敗坏、家門不幸才怪!
  不過呢,事出必有因,如果安苹肯用點心的話,是不難察覺出李毅風這突來的轉變其實是透露著詭譎的訊息的,只是……唉!無奈這小妮子向來不愛花腦筋,善良的本性里更沒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劣因子——當然,偶爾犯犯賤是難免,她也是平凡女子嘛!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安苹勾起邪笑,對錢君彥說:
  “嘿,若彥,我的工作早做完了,現在是沒什么事做沒錯,可是——我記得你好象是羅曼史的總經理吧,怎么你可以好象每天都不用上班似的老往我這里跑啊?難不成你也有個超人似的副總幫你?”
  “超人般的副總是沒有,不過,急著抱孫子的董事長老爸倒是有一個。和錢家的香火一比,總經理上不上班倒也不太重要。”他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起身走至安苹面前,伸出手。“我現在可是身負重責呢!賞個臉吧?”
  安苹好笑地搖搖頭,把手交給他,讓他拉她起來。
  “好吧!”反正她也閒得很,如果沒出去兜兜風,大概也是在辦公室打瞌睡。不過再次提醒他是必要的:“只是朋友,OK?”
  “哦!你真是一個鐵石心腸的美麗坏女孩!”錢君彥呻吟一聲,跟在她身后走出總經理辦公室。
  經過副總辦公室時,正巧碰到剛從副總辦公室走出來的陳文希,錢君彥适時地攬上安苹的細腰。
  陳文希睨了他一眼,再朝安苹打著招呼:
  “總經理。”
  “好。”安苹沒精神響應他,倒是錢君彥暗地里丟給他一個眼色,再得意地咧嘴一笑一臉愉悅地越過他身旁。
  他們兩人越過陳文希之后,陳文希看到了錢君彥的右手反剪至身后比了個OK的手勢,他不禁失笑了。
  “這家伙!真有他的!”
  轉頭看了眼窗內的李毅風,只見他一張俊臉已刷綠一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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