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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你說什么?”和方仲徹如出一轍的震惊口吻,不同的是方仲徹是拍桌而起,而錢君彥則是從被窩里一彈而起。塞滿全身的睡虫霎時也因為他的大嗓門給惊得四處飛竄,逃逸無蹤。
  電話那頭一片沉靜,錢君彥開始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在作夢。這作的是什么夢啊?他記得他并沒有妄想和安苹結婚到這种程度呀,怎么他會夢到安苹打電話來問他要不要娶她?
  “呵……呵……”看著自己手上還拿著電話,錢君彥不禁傻笑起來,對著話筒自嘲:“你還真是愛作夢,安苹怎么可能會嫁給你呢?呵呵……”人家是酒后吐真言,他可是夢里說真話,知道安苹不同于他以往那群鶯鶯燕燕。
  “是真的,君彥——”話筒那頭突然傳來安苹气弱的聲調。
  “哇——安苹?”嚇得錢君彥原本要挂上的話筒,差點掉落床底下。接住話筒,惊呼而出:“真的是你打電話來?喉!喉!你听得到我的聲音嗎?安苹?”怕是自己還未回過神來,以致听覺錯亂,是以赶緊喊話。
  “听得到。”回得仍是有气無力的。“君彥,以前你說要追求我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錢君彥沒想太多,只是直覺地回答。确定真有其人在電話那頭,錢君彥大大地叮了口气,心情一放松,忍不住打了個很不雅觀的呵欠,帶著含混的呵欠聲調問著:“怎么?你想通啦?決定讓我追啦?”
  “我要你要我。”
  “啊?”伸展到一半的懶腰乍定在半空中,差點閃到腰。
  “你不愿意?”安苹的聲音听來很气餒,像是假如他不娶她的話,她可能因此上吊自殺。
  腦子一閃過那畫面,錢君彥急急接口道:
  “不,不,不是不愿意,安苹,你別亂來!”他終于意識到安苹的不對勁,像是被一棒打醒似,腦子再清醒沒有了。說話的同時,他已動作迅速地跳下床,歪頭夾住話筒,一邊拉開衣櫥找出長褲,一邊急切地說:“安苹,你人在哪里?在你家嗎?我馬上過去找你,有什么事我們見了面再說,你可別亂來!听到沒有?你家還有沒有其他人在家……”
  “我在飯店。”她打斷他的喋喋不休。
  “飯店?你還在公司?”他蹙眉。這么晚了,她還在加班?這不像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不是。我住在飯店的客房。”
  “客房?”眉頭鎖得更緊了,不過他突然意識到現在不是問這么多廢話的時候,立刻又說:“算了,見了面再說。你告訴我,你住几號房?我現在就過去找你。”
  “六00六房。”
  “好,你等我,我馬上就過去,待會儿見——”電話挂一半,又急躁起來,再次慎重叮嚀:“別亂來,一定要等我,知道嗎?”
  “嗯。”答得很是無奈。
  電話這頭的安苹乏力地放下電話,殘敗的容顏挑起一抹淺笑……
  要是錢君彥看得到她的表情的話,一定可以看到她那抹欲哭無淚的苦笑。別亂來?他拍她會想不開嗎?就為了那個衣冠楚楚、人面獸心的李毅風嗎?那不就正好稱了他的心了嗎?而且——多不值啊!
  淚水又無聲地滑落,安苹曲膝抱腿,整張臉埋在膝蓋上,受不住心痛地再次哭了起來。
  是啊,多不值啊,她也知道那樣做很不值得,可是……如果不是為了安氏、如果不是為了爸爸媽媽,她想她真的會去死,至少會因為心痛而死……

         ※        ※        ※

  午夜十二點多,位于陽明山區的安園不見平日的閔靜,燈火通明的大廳异常地透著一道冷肅的氛圍。
  李毅風背剪雙手,直挺挺地站在落地窗前,透過玻璃窗,冷眸直凝向遠在二十多公尺外大鐵門的絲毫舉動;他維持這樣的姿勢已經有一個晚上了,像尊雕像似的可以動也不動一下,也不知他哪來的定力。
  而看著他如銅牆鐵壁硬挺的背脊也一個晚上了的桂嫂和老管家祥伯。可就沒他那种定力功夫了。安苹到現在還沒回家,又沒一通電話的,他們是既坐不住、也睡不著。祥伯是一會儿要守門的福伯去看看大門的門鈴是不是坏了;一會儿又不放心地查看電話是不是故障了,或沒挂好什么的。
  “這電話是不是坏啦……”咕噥著,祥伯憂著老臉,第N次拿起電話,湊近耳邊听著,又按按訊號源。
  “我說祥伯呀,你就別再碰那個電話了,你沒兩分鐘就拿起來听听又按按的,小姐就算想打電話回來也被你給占了線啦!”桂嫂忍不住說他了。一整個晚上就老看他在那碰電話,沒故障也要被他給玩出毛病來了。
  “哦,這倒是,万一占了線,小姐打不進來就不好了。唉,我真是老糊涂了,還是阿桂你細心,提醒了我。”祥伯一邊自責自己的粗心又夸桂嫂的細心,老邁的手邊赶緊擱下話筒。
  桂嫂看了不禁搖頭歎气。唉。也難怪祥伯會這么緊張了,小姐是祥伯看著長大的,平常有個小感冒什么的,祥伯就緊張得好象小姐生了什么重病似的。更何況是今晚這樣的大事——天啊,小姐可從沒有過這樣徹夜不歸的紀錄,可別出了什么事才好……
  這樣想著,原本就焦慮的桂嫂再也忍不住了,不得不打扰一直噤聲凝神的李毅風了。
  “呃……少爺,你看我們要不要報警?已經這么晚了。小姐還沒回來,會不會——”
  “不會!”李毅風毅然決然地阻斷桂嫂擔憂的假設,語气雖冷肅,但不難聞出口吻中的——恐懼。
  桂嫂与祥伯對視一眼,是既憂心又感無奈的。他們也不愿小姐發生什么意外呀,可是這個節骨眼實在不得不教人胡亂揣測的。
  意識到自己口气的不當,李毅風轉過身來,滿含歉疚地道:
  “對不起,桂嫂,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別這么說,李少爺,我知道你也是心急,是我講話不經大腦,像小姐這么善良的女孩,不會有事的,菩薩會保佑她的。”
  “謝謝你,桂嫂。”李毅風含笑沉重地點點頭,感謝桂嫂的善体人意。再轉向祥伯:“祥伯、桂嫂,很晚了,你們先去休息吧,我來等門就行了。”
  “這……”祥伯与桂嫂再對視一眼。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不會的,他不會讓那种假設發生的!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安苹分毫的——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但是……
  “那好吧。”心想反正他們待在這里也幫不了什么忙,就別妨礙李少爺了。
  偌大、挑高的大廳獨留李毅風一人。關了大燈,癱入單人沙發內,在一室漆黑里,李毅風頓覺自己就快被內心底處那股強烈的恐懼給吞噬了。
  天!安苹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他在內心無言地吶喊著,雙手蓋住整張臉,十指再耙進烏發里,俊臉上的焦慮与不安無所遁形;他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么恐懼過一件事情。
  一想起方仲徹在電話里告訴他,安苹跑去質問他是不是貪圖安氏所以才接近她一事,胸口便覺仿佛被重重擊了一拳似的痛不堪言。
  事情到底是怎么搞成這樣一團亂的?短短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到的時間,事情竟然發生這么多、變化這么快,快得讓他根本就來不及消化!今天——不,已經是昨天的事了。昨天上午,先是与桑妮的一出戲,讓他滿意地看見了安苹對他的真情,原以為該是收网的時候了,誰知下午卻又冒出了個喬安娜!也不知道安苹到底听到多少喬安娜的胡言亂語,她竟認定了他對她的一切用心全是為了安氏……該死!咬著下唇,李毅風忿恨地閉起了眼;心再痛,不過如此了。
  昨天下午接到方仲徹的電話之后,在生气她竟是這樣看待他之余,卻又擔憂她在對他充滿怨恨和誤解下,會不會傻得做出什么傷害自己的行為來?他立刻急匆匆地追了出去,希望能赶在安苹走出大樓前攔住她,可是沒有,他并沒有看到她的蹤跡。心想她大概回到公司去,他又刻不容緩地拔腿奔回公司,但老天爺依然不幫他,他還是沒見著她的影子!而此時的他已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直跳腳,气忿早已被焦灼、不安所取代了,在四處找不到她蹤影的情況下,他只好回到安園等候了,可是……
  安苹……你究竟在哪里?天都快亮了……
  就這樣,李毅風這一夜不曾合過眼,也不見眉頭舒展。
  殊不知,就在他焦灼等候得整夜無法合眼時,安苹卻因料到他一定會守在安園等地而夜宿飯店。此時此刻,她是無法面對他的——至少在她還沒作好心理准備時無法。

         ※        ※        ※

  一早,在上班時間之前
  “總經理?君彥?”在安華飯店一樓客房專用的電梯口,正要上八樓接待從日本來台洽談合作案的日本商人下樓用早餐的王桑妮,正巧碰上下樓來的安苹与錢君彥,不覺惊呼出口。“你們兩個怎么會在這里?一大早的……”
  王桑妮昨天下午到机場接日本客戶去了,所以昨天下午所發生的事件她一點也不知情,而現在這种時刻乍見到安苹和錢君彥同時從飯店出來,讓她想起了昨天早上她和李毅風合作無問間的演出,不禁心下一惊!
  “桑妮,呃……”錢君彥想解釋,卻不知該從哪里說起。“你別誤會了,我們只是——”
  王桑妮沒空理會他,一把拉過安苹,悄聲問著:“安苹,你沒那么胡涂吧?”希望安苹沒因太過受刺激而糊里胡涂就……上一秒她才暗自祈禱著,下一秒卻在瞧見安苹腫得做核桃的雙眼時,忍不住膛大了一雙牛眼。“是不是君彥他欺負你?”這句是大吼而出的。
  安苹還來不及回話,一旁听到她吼叫的錢君彥已先自行脫罪起來,卻仍是他慣有的調笑方式:
  “你真愛開玩笑!桑妮,我愛安苹都來不及了,怎么會欺負她呢?”朝王桑妮瞇眼露齒一笑,眨眨眼,賣弄神秘。“告訴你一則第一手的獨家新聞,保證你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听到這則新聞的人——”
  “有屁就快放!廢話少說行不行?”王桑妮很不文雅地娣眼啐道。沒辦法,因男友的關系。她跟錢君彥太熟了——比爛芭樂還熟,深知他的惡習,所以也不用同他太客气了……高雅的秘書气質做給他看太糟蹋了,就省了吧。
  “我們要結婚了!”
  “要送我金幣?”王桑妮飛快地接下語,沖他一個傻笑。她就是反應夠快。
  “是真的,我和安苹要結婚了。”錢君彥好笑地重申。
  “我听到了,剛剛你已經——”猛然乍醒,牛眼都快膛破眼眶了。“什么?你說什么?”
  他說的是哪一國的語言?怎么她有听沒有懂?還是她的外語能力退步了?她可是精通多國語言的高手耶,沒道理呀……

         ※        ※        ※

  “你們真的要結婚了?”這是陳文希沖進羅曼史公司總經理辦公室的第一句話。
  “你是來恭喜我的嗎?”錢君彥故裝一臉俊笑,輕松地回答,好象早知道他一定會來興師問罪的——只是沒料到這么早而已;他想他大概連公司都還沒進去吧。豪邁地攬上陳文希的肩頭,往會客沙發坐去。“都老同學了,還這么客气,打個電話說一聲不更省事,干嘛還親自跑一趟呢?真是的!”
  才要坐下,又立刻彈起來,陳文希疊聲說:“喂喂喂,老兄,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很沒道德?”他是今早在前往公司上班的車陣中接到王桑妮打行動電話告知此一消息的,惊詫之余,連忙掉轉車頭直往錢君彥的公司來。
  “嗟!我要結婚是件很沒道德的事?”錢君彥白了他一眼,大剌剌地住單人沙發癱去。
  “奪人所愛!這不是很沒道德是什么?”陳文希也往他對面的座位坐下。
  這說的是什么話?以他錢君彥的條件,還需要奪人所受嗎?那多……沒出息!更何況呢,安苹可愛是可愛,可是他可還沒昏頭到搞不清楚安苹真正想嫁的人是誰。不過呢,若同學既然這么看扁他,他非得气死他不可!
  “哎,老同學,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哦!結婚是終身大事,哪是我一個巴掌拍得響的?當然是要兩情相悅才有可能的嘛。”錢君彥朝陳文希挑挑肩,一副大眾情人樣,他得意地道:“我早說過了,安苹一定無法抗拒我的魅力的,我還需要用奪的嗎?”
  陳文希攏眉,沒好气地睇了眼像只孔雀般自鳴得意的錢君彥,怀疑地問:“老兄,你不會是對安苹認真的吧?我覺得安苹好象不合你的口味。”
  “哦?是嗎?”錢君彥起身,往辦公桌走去。“那我得嘗嘗才知道嘛!嗯……讓我想想看,這喜帖該怎么印好呢?”
  “喂!君彥——”陳文希跳到他辦公桌前,一臉慎重。“是老同學我才告訴你,記住!千万別動安苹,她不是你可以隨便動的女孩,知道嗎?”
  大伙是老同學了,他可不想這張看了好多年的俊臉變成了疤面,雖然這張俊顏教人看了是又妒又羡的。誰知,錢大少竟不領情!
  “放心吧!咱們交情匪淺,到時我一定會將帖子親自送到你手上的,夠意思吧?”他還是那副嘻皮笑臉。“對了,等會你回你公司去時,幫我問一下安苹,看她喜不喜歡到夏威夷度蜜月。如果她喜歡的話,那你就順便幫我們訂一下到夏威夷的机位,日子嘛……”
  陳文希一愣,這家伙玩真的不成?
  恍惚間,眼前的俊臉幻化成一張大花臉,嘴巴不停地嚅動著……

         ※        ※        ※

  不知是有意宣傳,還是大公司的流言竄得特別快,不到半天的光景,安氏集團的總裁千金、也是子公司安平企業總經理的安苹,將下嫁羅曼史家飾企業小開錢君彥的消息傳遍了安氏大樓上上下下,引起了不小的震撼,唯獨……
  “怎么辦?怎么辦?”王桑妮在自己的座位与總經理辦公室門前之間不停來回地跳著腳。“副總到底跑哪里去了,怎么這個節骨眼了還沒看見他的影子?平常比鬧鐘還准時的人,今天怎么早過了上班時間了還不見人,真是急死人了啦!”
  嘴巴念念有詞,靈巧的雙手也不敢閒著,一手忙著撥電話、一手不停地翻著所有能聯絡上李毅風的電話號碼……
  “該死的!還是不通!什么爛電信局嘛,大哥大老是收不到訊號……”也不管是李毅風的行動電話沒開机,還是手机沒電池了,王桑妮此刻一股腦地將帳全往電信局頭上算。她考慮等大老板回來,是不是該建議他開設民營的通訊公司。
  手上的電話資料,她已經打了不下百通了,依然沒找到人;如果不是明知不可能,她真有股打到美國的李宅問問看李毅風是不是回到美國去了的沖動。
  “算了算了,我還是再去勸勸安苹好了……”自言自語著,她丟下手上的話筒,再次急往總經理室去。
  一進門……
  “桑妮,你來得正好,有几件事你立刻幫我處理一下。”安苹頭也不抬地,一邊忙著翻閱手上的卷宗,一邊吩咐道:“第一,你把最近一年來公司承接的案子所有詳細的資料。和公司往來的上下游合作厂商的資料全部調出來。十分鐘后我要拿到;第二,你請人事部經理將公司所有人事的概況做個詳細的書面報告。下班前交給我;第三,通知各股東——”
  “安苹!”王桑妮陡地一吼。她不叫她總經理,表示現在她們的關系是朋友,而非上司与下屬。
  一身冷然的安苹終于停下動作,抬頭看向王桑妮,卻是看得教王桑妮冷不防地一惊!
  天!這真的是她那個迷糊、大而化之,凡事無所謂的總經理安苹嗎?怎么她覺得自己好象不認識她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可以教一個人改變這么大?真的是因為——
  昨天她和副總的演出太過火了嗎……想到這個可能性,王桑妮頓時泛起滿怀的愧疚感。她無奈地暗數口气,再三解釋:“安苹,你一定要相信,我和副總之間真的沒什么,我們——”
  “我相信。”
  只見她淡淡回了一句,邊說話,邊又著手閱讀卷宗,仿佛片刻時間都舍不得浪費似。
  “桑妮,我很抱歉,我實在不應該自作主張硬是把你推給李毅風,假如我事先知道他是這樣的一個人,說什么我都不會讓他招惹你的——”頓了頓,安苹暗自咽下了泛上胸腔間的酸液,強扯寒笑,說:“還好,你們還沒陷得太深。”
  “安苹……”王桑妮只覺欲哭無淚,這個時候她覺得她一點都不了解安苹。對于昨天早上那一幕,她已經解釋了不下百次了,可是,也不知道安苹的腦袋到底都裝了些什么,她只是一徑責怪自己當初不該亂點鴛鴦譜,害得她也被副總欺騙了感情什么的——縱使她慎重地告訴她,她一點都不愛副總,并沒有被欺騙什么的。
  “好了,現在是上班時間,別談私事了。”安苹深吸口气,以她這輩子不曾有過的嚴肅口吻說:“王秘書,排個時間,以最快的速度發函至各股東,通知他們開股東大會,我有重要的人事要宣布。另外,想辦法幫我聯絡上我爸媽——”
  “安苹!”王桑妮兩手壓住安苹手上的卷宗,沒理會她的嚴肅,只是焦灼地問:“到底出了什么事?”現在她可以确定,關鍵并不在昨天早上她和李毅風過火的演出。
  安苹猛一怔,腦子又浮起喬安娜那番話,胸口又是一陣劇痛。
  不,不會的。她不會這么輕易就讓他得逞的!也許她不懂手段、也許她玩不來奸商該有的心机,但……論如何她一定會保住公司的。即使是從頭開始,她也絕不能讓他得逞……握著卷宗的纖纖手指不住地顫抖著,無比痛心似。不,不能再失去了,她已經沒有本錢再失去任何東西了……在她丟了她的心之后。
  “沒事。”搖搖頭,安苹以冷然拒絕王桑妮窺探她的心事。
  “我以為工作之外,我們是朋友,安苹。”王桑妮喪气的說。
  “今天的行程呢?王秘書?”安苹自顧自的,對于王桑妮的動之以情恍若未聞。
  “安苹——”
  “如果不是非開不可的會議,今天先暫時取消。我需要一些時間了解過去一年來公司的所有運作……”看著安苹一副全然投入公事的認真模樣,王桑妮知道她再說什么也沒用,她看得出她在封閉自己——她拒絕任何人的關心。
  現在她只能期盼李毅風快快出現……
  “我說的,你全記住了嗎?王秘書?”安苹怀疑地看著失神的王桑妮,也或許她該考慮換個秘書了?桑妮太忠心于李毅風了。
  抬眼看了安苹一眼,王桑妮無奈地點點頭。
  “我現在就去把你要的資料調出來。”歎口气,往門口走去,旋開門把之際,她又回頭說:“之前我說的是真的。錢君彥并不是真的因為愛你而娶你。當初他追求你只是因為和文希的一場賭注。”
  說完,帶門离去。安苹原本坐得直挺的身子。在門被帶上的那刻,頹然地陷入辦公椅內。只是一場賭注……她在乎嗎?不,一點也不,或者應該說她甚至有些慶幸君彥不是因為愛她而答應娶她。因為,她不也是帶著一顆殘心要求他娶她的,她又如何能承受他的真心呢?他肯娶她、他肯這樣幫她,她已經很感謝了.她還能要求他什么?不了,她只是想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自己嫁掉而已,其他的對她而言,是一點也不重要了……
  走出總經理室的王桑妮一臉頹喪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鈴……鈴……”屁股還沒坐下,即被一串電話鈴聲惊得猛然跳起來。
  “喂,總經理室——”本是有气無力的。然后她又大吼而出:“副總?出事了啦…”

         ※        ※        ※

  早作好可能隨時面對他的心理准備,但當李毅風凝著一雙仿佛百年不曾合過的疲累雙眸一瞬不瞬地直視著她時,安苹仍覺得自己好象就快被那滿載痛心的眸光逼迫得難以呼吸了。
  該死!他這是干什么?他怎么還有臉拿這樣的眼神看她?他以為她還是昨天以前那個凡事少根筋、滿身粗線條的安苹,永遠也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嗎?他那种該死的眼神好象他才是受害者似的!可更該死的,他居然還一臉的憔悴,點點胡楂子清晰可見,好象……好象他為她擔憂了一個晚上不曾合眼似,天!她從不曾看過他沒刮胡子的樣子,那個樣子竟然教她看了忍不住……忍不住想要伸手撫去不屬于那張俊逸的臉該有的憔悴……哦!可惡!她怎么可以這么沒出息……被瞧得有些六神無主,一股气惱上沖,安苹終于沉不住气了。
  “你來得正好,李副總!”安苹以冷硬的語調掩飾自己的气躁。勇敢地迎視一言不發站在她桌前的李毅風,又說:“雖然你并不是公司的股東,不過事關你的權益問題,所以我特准你列席——”
  “你就這么認定我是那樣的人?”李毅風突地打斷安苹的冷語。冷言冷語的安苹教他看了心痛,他的小安苹從不會這樣說話的……
  他應該气得失控,他應該好好懲罰她的,他應該狠狠地揍她一頓屁股,看能不能痛得她腦子清醒一點;或是狠狠地吻住她,看能不能吻得她意亂情迷,好讓她這顆小腦袋瓜子不再鑽牛角尖。但是他沒有,他什么也沒做,只是凝著她看……一身疲累地凝著她看……
  他甚至連解釋都沒有。不,不需要解釋的,他對她的愛,還有誰看不出來嗎?她理所當然該是全心全意地信任他的,因為他愛她若狂呀……
  他平淡的語气讓安苹不禁心口一酸。他對她一向霸道,他應該气急敗坏地急于為自己解釋才對,而不是……不是一副默認的冷靜樣子啊!暗自吸了吸鼻,吞下滿怀的酸楚,安苹又更加冷然地說:
  “你應該知道商場就是這么的現實,樓起樓塌是常有的事——”背過身,抑住忍不住想沖出眼眶的淚。“只能算你運气不好,計划提前事跡敗露——”
  “你就因為喬安娜的那番話,而全盤抹煞掉我對你多年來的感情?”可聞話里的痛心。這是他頭一次對她表白他的感情,卻是在這种情況下,想來,心頭不免又是一陣糾疼……
  “住口!”她几乎是低吼而出。感情?多年來的感情?呵!那他可真是用心良苦啊!開了閉眼,她冷凝地說:“你放心,撇開個人的私心、利益不談,你對公司這一年多來的‘用心’,功不可沒——”
  “難道,你真的看不出來我的所作所為,為的是什么?”
  “公司是不曾虧待你——”
  “二十多年了……”凝著她瘦削卻硬挺的背脊,李毅風口吻飄忽得不似真切。
  “不過,這也不是我個人可以決定的”
  “我等了你二十多年了……”
  “要經過股東們的同意——”
  “二十多年來,我一直相信你是我的,所以我一直在等你,等你長大,等你明白自己的感情……”
  “近日內就會召開股東大會,我想你有興趣——”該死的!她講的是什么,他說的又是什么!
  “雖然你口口聲聲說我是你的世仇,不過我不在意,甚至……甚至還有些喜悅,因為我知道我對你而言是很特別的。除了我,你再也沒有其他的世仇了,不是嗎?”
  “我想股東們會盡快作出決定,一有适當的繼任人選——”口語明顯地有些急亂起來。
  “說來好笑……”李毅風無奈地搖搖頭.自嘲似一笑。“全世界的人都看得出來我愛你——”
  安苹一悸,一顆心差點跳出胸口。
  “我愛慘了你!可是偏偏你就是看不出來——”
  “夠了!”
  驀地一個大吼,截斷李毅風心碎的表白。
  羞怒攻心,安苹突地轉身面對著他,含怨帶怒地瞪視著他,气极地說:
  “你怎么可以……你怎么還能大言不慚地說這些教人惡心的話來?在我終于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之后,你怎么還以為我會為你這番動人心弦、賺人熱淚的台詞而感動?你怎么能……你怎么能這樣對我!”她哽咽了。“李毅風!你不要太過分了!不要以為我爸爸對你全然信任,把安平交給你,你就可以掌控整個安氏了!不!我不會讓你得逞的!你盡早帶著你的喬安娜回美國去吧,別再妄想動安氏一分一毫!說什么我也不會讓你帶走屬于安氏的任何東西……”她的心呢?算不算安氏的資產?
  盈眶的淚水蠢蠢欲動,李毅風有股不顧一切擁她入怀,吻去她所有的不快的沖動。他的小安苹不該是這樣的,她會生他的气、她會不滿他對她的霸道,但是,即使是生气,她也該是帶著一抹慧黠、一絲調皮的,而不是淚水……
  可是沒有,他沒有擁她入怀。因為,她那番對他全然不信任的話語,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地刺進了他心版,教五髒六脯全錯了位似苦不堪言,他連擁她入怀的力气都沒了……或許應該說,他害怕再听到從她嘴里說出更傷人的言語來,那會讓他怀疑眼前這個美麗依舊卻咄咄逼人的女子,是不是他苦苦等候了二十多年的最愛?他受不了她這樣看待他的,受不了的。
  “安苹……”他強咽下了滿溢胸口的酸澀,沉重地問:“這是你的真心話嗎?”如果不是,他會欣喜若狂地抱住她又親又吻的,吻得她昏天暗地,懲罰她故意說這些話來气他。那如果是……他想他大概會心碎而死。
  “事實都擺在眼前了不是嗎?”她痛心地閉上了眼。他竟然還想演戲……是不是要等他和喬安娜的婚禮進行時他才打算讓她知道?還是她該拿張他陪喬安娜到關島度假時的照片作證,堵得他啞口無言?她狠一狠心,挑明了說:“別再玩弄我了,好嗎?我求你,阿風!別再糾纏我了,我早看透你的把戲,你別想我會再相信你了!”
  一陣踉蹌,李毅風以為自己會就此暴斃,但沒有。
  “對不起……”喃著,如游魂般飄离了安苹的辦公室,帶著錐心的痛……
  他得好好想一想了,他究竟該拿她怎么辦?二十多年的堅持究竟是對,還是錯了……
  明知不值得,但當李毅風走出辦公室時,安苹還是忍不住酸楚蝕心。趴到桌上痛哭失聲。
  “可惡!可惡的阿風!該死的臭阿風!你去死吧!”安苹難過得又哭又唾的。她不相信!她不相信他真的就這樣走了,連解釋都不解釋就走了。可惡!他居然真的連解釋都不解釋,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她并沒有誣賴他……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她可怜又可悲的戀情,還來不及轟轟烈烈愛一場,就要隨風而逝了。
  “嗶——嗶——”內線響起。安苹茫然地接下接听鍵,話机傳來王桑妮悶悶的聲音
  “總經理,你未婚夫打電話來問你喜帖要怎么印,在一線……”
  啊?喜帖?安苹一愣。
  說來荒唐,她的戀情甚至連開始都還沒,卻有一場婚禮等著她……

         ※        ※        ※

  晚秋時分的海夜,點點漁火閃耀在如墨的海面上,耳際飄拂的是微帶咸味的海風,別有一番愴然的怀憂心緒。
  奔馳車以老牛拉車的速度漫步在一片漆黑的濱海公路上,相對于時而飛馳乍逝的小轎車或群隆作響呼嘯而過的大卡車,三十公里不到的時速,讓人不禁揣測這車子是不是故障了?
  可故障的不是車子,而是坐在駕駛座上的人——李毅風。
  是的,他想他是故障了,他的心故障了……也許离死亡也相差無几了吧!哀莫大于心死,不是嗎?
  想到安苹對他的不信賴,他心痛得以為自己好象就快死掉似的!
  她竟然不相信他?她竟然以為他為她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得到安氏?她竟是這樣看待他的人格?她是他這一生堅持的唯一的愛啊,可是她竟不相信他?他向來信心十足的,他自信從沒有什么事可以擊垮他的,但到今天他才知道原來他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堅強,安苹的一句話,輕易地就把他給擊垮了。二十多年來的堅持究竟是對,還是錯了?他守候的到底是一分怎樣的愛,為什么這么不堪一擊?不堪得教他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錯了?一開始就錯了?他根本就不該強求一段可能不屬于他的愛情?他不知道。
  思緒千翻百轉,車速降到了二十以下。
  沒錯,他需要冷靜下來。他需要冷靜地想想他們的未來。可是從安苹辦公室出來到現在,他已經想了一整天了,卻是——他努力想著他是不是該放棄這二十多年來的堅持;他努力想著安苹的种种惡習,好讓他可以有放棄她的理由。但是……老天!他怀疑安苹是不是對他下了什么蠱了,要不為什么他竟找不出她的任何缺點?甚至在別人眼中看來的惡習,像什么沒事老愛發呆啦、天性迷糊啦、愛睡懶覺啦、又沒責任感、濫用同情心等等的惡習,在他眼中看來,卻覺得她可愛得緊……他想他真的中毒太深了,深得無藥可救了!
  他知道,如果要他放棄安苹的話,那他是怎么也做不到的。真的做不到……
  既然,對她,他是勢在必得的,那還有什么好疑惑的呢?就算是用搶的,他也非得到她不可!什么原則、風度全都滾到一邊喘息去吧!他就是要她,她也只能是他李毅風的!
  心下打定了堅強的主意,委靡不振的李毅風一掃整日來的晦气,霎時精神抖擻、神采奕奕,俊臉不自覺揚起了一抹充滿希望的燦笑。
  是的,今生她要嫁就只能嫁給他李毅風,如果她還有异議的話,那……那他得考慮采用今早錢君彥給他的建議——將喜帖上新郎錢君彥的名字改為“李毅風”,不動聲色地直接將她娶進李家大門—
  好主意,不是嗎?他得赶快回去通知美國的家人;興奮地將車頭掉住口台北的方向,不意……
  “碰!”一聲巨響,划破夜空。一輛滿載砂石又超速的大卡車毫無預警地攔腰撞上正回轉到分隔線的奔馳車,如墨黑夜中,只見奔馳車翻飛而起,隨即又“碰!”的一聲,騰空墜落……意識混沌之間,李毅風仿佛看到了一場婚禮正在舉行,但,新娘子卻是身著一襲黑色禮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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