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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和碩怡親王府
  額娘,您別難過了,方才邵王爺來過,不時才說貞儿的病漸有起色了嗎?
  貞儀格格比著手勢,安慰哭個不止的怡王妃。
  貞儀自從兩年多前因為窺見蘭欣被害,叫賊人推下樓梯滅口,傷了腦子,不知為何竟然不會說話,一直到今日并未复原。
  王妃抓住貞儀的手,惱道:“別再比了!邵王爺說了,你這病一大半是心病!也不知你這孩子是怎么著,就是不肯說話,要不早些時,我已經可以听見你叫我額娘了!”說著悲從中來,又是大哭一場。
  貞儀瞧著如此,黯然垂下臉,靜靜坐在床沿。
  不是她不想說話,而是她當真不會說!
  如果說出口的所謂“話”,只是几個咿咿呀呀的聲音,不成句子的,比初學說話的孩童還不如,反倒要更惹額娘傷心!她不如不開口,當個真正的啞巴!
  沒想到,多年前的一場意外,竟然讓她失去說話的能力,也讓她成為人人背地里嘲笑的啞巴格格!
  “你這孩子要教額娘拿你怎么好!”王妃看著出落得清純柔美,楚楚動人的女儿,不由得重重歎口气。“眼看著同皇貝勒的喜事近了,你卻還是這付模樣,教額娘怎生向老太后交待!”
  貞儀清麗的眸子一黯,猶豫了下,終于寫道:不如額娘進宮去稟明太后,就說貞儀的病短期內大抵不得痊愈,請皇太后撤回成命,另行為皇貝勒爺抉擇婚配對象——
  “傻孩子!”王妃打斷她。“要是皇太后當真撤銷婚事,你的病又遲遲不好,那你的終身豈不是被耽誤了!?”
  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你這傻孩子盡是替別人著想,可想過你自己沒有?”王妃面帶憂色。“這事儿不用你管,到了這地步也怪不得為娘的自私了!”
  見貞儀低著頭,王妃又歎口气。“你心底別怪額娘把話說重了,事實你的情形就是這樣。”接著好言道:“額娘是私心偏袒不錯,可也是為著你著想,你也不能一輩子不嫁人的是不?現下有這么好的一門親事,不知是多少人求不來的福气!再者邵王爺也說了,只要你肯開口說話,這病遲早是要好的,這樣咱們也不算不能交待了!”
  貞儀抬頭盯視著她額娘,美麗的眼底有絲難言的憂郁。
  王妃口气放軟,溫言勸道:“好了,總之大婚一事在即,又是皇太后主婚,這事是万万不會變更的了!往后你只要安心等著嫁入宮即可,其他的事就不必想太多了!”
  貞儀又垂下頭來,兩眼瞪著床頭上的繡花枕發怔。
  王妃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覺得問了也無用,便歎了口气,离開貞儀的閨房。
  實則貞儀想的是她額娘沒想到的問題。
  或者說,是額娘太樂觀了!也或者是她不愿面對現實——宮里妃嬪間的爾虞我詐,當真适合她的性子嗎?何況她身有殘疾,卻占著正室的位置,那些人又要怎么糟踏她?她自小看多了王府里女眷們爭寵的嘴臉,更遑論是在皇宮內。這种事只會更加劇!再者現下她雖然是正室,可一旦皇貝勒得勢,順利登上龍位,他怎么能冊立個啞巴當皇后?!屆時勢必另立側室,卻叫她情何以堪?!
  這一切种种都是問題,貞儀能体會她額娘的心情,可額娘是想岔了!在他人眼中求之不得的姻緣至于她卻是最沉重的負累……
  “格格,也深了,您快上床就寢吧!”使女上前來扶起她。
  貞議回過神,看窗外月已中天。她拿起紙筆寫道:翠儿呢?
  翠儿是貞儀的貼身女婢。
  貞儀身上隨時帶著紙筆,自從她出事后,只有額娘,嫂子蘭欣和服侍她的翠儿看得懂她比划的手勢,至于其他人,只得假紙筆和他們溝通。
  況且出事后她心底漸漸有一層自卑,除了較親近的親人外,她難得与外人接触,因此也日益仰賴貼身的婢女。
  “翠儿姐姐讓福晉召去,囑咐我先來伺候格格更衣。”
  貞儀看著她,覺得這名小侍女長的清秀純雅,難得的是身上有一股沉靜的气質,怎么瞧也不像是個女婢,于是問她:我沒見過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侍女福了一福。“小婢名喚蓮儿,是新近才來王府的婢女。”
  貞儀見她說話斯文,進一步問:你識得字?
  蓮儿答:“小婢讀過几天書,識得几個字。”
  貞儀點點頭。怎么會進王府來的?是賣身還是簽年契?
  “回格格的話,小婢是賣身。”
  貞儀再問:家里有困難嗎?
  蓮儿不語,低下頭。
  貞儀待要再問,翠儿走了進來:“咦,格格,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
  蓮儿便請個安退了出去。
  貞儀問翠儿。蓮儿是我房里的?
  翠儿搖頭。“近日府里忙著格格大婚的事,管事大人從外頭買了几個奴婢進府來幫手,蓮儿便是這么進來的,不過這几個新買的人并沒有被分到各房去,每日只是听候差遣,見哪一處缺人,便到哪一處干活儿去。”
  貞儀點點頭。那么你去同符總管說,我要留下蓮儿。
  “是,格格。”
  貞儀這么一說,翠儿便明白意思了。
  稍候翠儿服侍貞儀睡下,一宿無話。
   
         ★        ★        ★
   
  “我不干,我不干!皇阿瑪做什么要我嫁給那個臭書呆!”
  皇十四格格哇哇大叫,眉頭皺得像結麻花。
  和碩怡親王府,貞儀格格的閨房里正召開淑女大會,蘭欣,貞儀,悅宁,小倩面面相覷,小倩立時三刻噗嗤一聲笑出來。“人家可是新科狀元!听說無論人品,學時,机智,反應皆是上上之選,難得的是他考的是文秀才,武功卻頂好,皇阿瑪就是怕留不住他才下旨賜婚,人家才不是什么臭書呆哩!”
  小十四發倔。“我不管!只要是肯死書的蛀書虫,統統是臭書呆!”
  哼哼,那臭書呆根本就是她的對頭,生來專門克她的!她就是不爽他!就是瞧他老大不順眼!怎么樣?!
  蘭欣搖頭,听了這渾話,好气又好笑。“你自個儿不讀書,就說人家讀的是死書,都是臭書呆了?”
  誰知手上抱著大白兔的悅宁卻來插話。“依我看,大概也是個臭書呆!”
  她和小四是一卦的,全是富貴草包。
  小十四見有人幫她,得意洋洋。“瞧吧,悅宁也這么說!嫁個臭書呆可不悶死我了!”
  大家伙儿齊聲哀歎。
  不是因為她言語夸張,而是那副囂張樣——她們是替未來的駙馬爺哀悼!
  只有貞儀微笑不語,她是被蘭欣哄來作陪客的,她明白嫂子怕她寂寞,把女眷帶到她房里來,希望她与人多多接触的一片心意,因此不忍拒絕,但是不會開口的她從頭到尾卻只能緘默以對,微笑示人,心底卻是另一層心酸……
  小十四見她不取笑自己,便挺諂媚的蹭到人家身邊去宣告。“就貞儀姐姐了解我!你們全都嫁了人,知道男人好處,就不向著自個儿姊妹了!”
  在這里,也只有貞儀同小十四是待嫁閨女。
  “听听,這像什么話!還是個皇格格!”小倩快昏倒狀。
  她出身市井,說話都比小十四有格調一點。
  貞儀搖頭笑,在紙上寫下:她還是個孩子。
  小倩嗤笑一聲。“對,童言無忌,小狗放屁!”
  “珍姐姐!”小十四不依,撅著嘴怪叫。
  珍格格即是小倩,与小十四同胞,她自小与皇帝親爹失散,直到年余前才被認回。
  小十四嘟起嘴,老大不高興。“算啦算啦!叫你們來是給我出主意的,誰知你們個個取笑人!全都坏死了!我不如去求聿哥哥,要老奶奶替我做主!”
  “這倒是,”悅宁小臉埋在白兔毛里,嘻嘻笑。“皇太后娘娘疼他,找他肯定有轍!不過你找他不如找水淨,你求他他可不一定幫你,讓水淨開口,他就不得不幫了!”
  “噫,說得對!聿哥哥那人,我去求他,他肯定也要先耍我一番!”
  這回眾姐妹倒是沒話說,誰不知德聿“惡名”在外,連小十四這頑皮精都懼他三分!求他?做夢倒快些!
  小十四眉開眼笑。“這回我有救了!”
  她眼珠一轉,瞄到貞儀,心底一動。“不如貞儀姐姐同我一塊儿去吧!”
  貞儀睜大眼,臉泛紅云,怯怯地問:“我去能幫你做什么?”
  她沒想到小十四會青睞她。
  小十四鬼靈精怪。“幫我壯膽呀!”說完拉了貞儀就走。“昨儿個我听皇阿瑪說,聿哥哥今日會上老奶奶那儿去!咱們先去找了水淨,再一并上宮离去找他!”
  可是……
  “別可是啦!”
  她硬拖著貞儀走人,一陣風似的去匆匆。
  “你們猜她這是在做什么?”悅宁眨巴著眼,盯著房門皺起眉問。
  “誰知道,”蘭欣笑著搖頭。“那丫頭心眼比誰都多一竅,大概只有德聿貝勒才制得了她!”
  “蘭欣姐說得對!”小倩拍手笑。“我方才瞧小丫頭眼珠子骨碌碌轉,就知道她肯定動起歪腦筋了!”
  悅宁狐疑地瞅著小倩問:“她要動歪腦筋,你做什么這么高興?”
  兩人眉開眼笑,樂得什么似的,仿佛已經親眼瞧見好戲般。
  蘭欣看到兩人如此天真,只能在一旁搖頭,心底希望小十四的歪腦筋,別當真動到貞儀頭上去,要真如此,依貞儀那性子,吃了虧肯定也只會悶在心底!
  倒不是怕小十四會有坏心眼,只是那孩子一出生就是金枝玉葉,自小人人捧在掌心呵護,兼以年紀又小,就怕她鬧得沒分寸!她自個儿是皇格格不打緊,貞儀同她不一樣,可不能鬧著玩的。
  邊想著,她向小倩道:“小倩,不如你帶咱們進宮,一塊儿瞧瞧小丫頭賣弄什么玄虛?”
  “好啊,好啊!”
  小倩果然上當,立即帶了悅宁和蘭欣,興沖沖的往宮里去……
   
         ★        ★        ★
   
  蘭欣三人一到太后的寢宮,沒看見水淨同德聿,卻听見小十四道:“老奶奶,我要跟貞儀姐姐同一日出嫁!”
  貞儀早已由太后主婚,賜婚德烈皇貝勒,卻因為她從樓上跌下,傷了腦子意外失語,婚事這才延迨至今。
  老太后瞧著小十四,挑眉問:“這又是為什么?”
  小十四拉著貞儀的手。“因為我同貞儀姐姐投緣,咱們倆情比姐妹深,所以一早說好了,要同時同地一塊儿出閣。”
  蘭欣三人面面相覷,几時這鬼丫頭又同貞儀“情比姐妹深”了?
  蘭欣瞧貞儀只管微笑不語,便知道這小丫頭定是說服了她來哄老太后。
  只是這丫頭要同貞儀一塊儿出閣有何用意?
  老太后听了小十四的話,撫掌呵呵笑。“好好好,難得你們倆感情好,我就一塊儿替你們辦喜事,來個雙喜臨門!”
  小十四連忙附和。“是啊是啊!都說雙喜臨門兆頭好!老奶奶想的周到,要是我小十四,想破頭也想不出這么個雙喜名堂哩!”
  眾姊妹搖頭暗笑,這小妮子嘴巴這么甜,更肯定是有賊心眼!瞧她那對眼珠子骨碌轉,就知道又要不安分了。
  “我說貞丫頭啊,你過來。”老太后道。
  貞儀應聲,低著頭走上前去。
  老太后看著貞儀柔美清麗的臉蛋,歎了口气,似有惋惜,之后慈愛的牽住她的手,輕輕拍著。
  “我听你額娘說,你那說不出話的毛病,近日有些起色了?”
  貞儀請了安,臉上怯怯的微笑,拿出紙筆寫道:近日邵王爺替貞儀看診,貞儀的病稍有起色,已經能發出一點聲音了。
  這已是最含蓄的回答,即不違背額娘的心意,也已道出實情。
  老太后點頭。“這么說,要讓你能開口說話,還得要等一段時候了?”
  貞儀溫馴地點頭,是。
  她心底卻想,只怕她這輩子再要開口說話,是不大可能了!之后,不免黯然的垂下頭去。
  老太后突然罵道:“那賊人忒般大膽!敢加害蘭丫頭同你,好在蘭丫頭肚里的孩儿沒怎么著,否則真該千刀万刮!”說完又同蘭欣道:“下回進供給的帶小采矜一道,我同那小丫頭越瞧越合眼!”
  蘭欣陪笑。“是,也該帶采矜進宮了,那孩子才會說話,便唔唔呀呀的念這老祖宗呢!”
  小十四也逗老太后開心。“呵,那小賊丫頭哪里知道老奶奶的好處!就說咱們這一近身,只要稍稍沾點老奶奶的喜气,就要添福添壽的,那小人儿怎曉得這個好處!她念著老奶奶,還不就是想討糖吃!”
  “我瞧你才是個小賊丫頭!”老太后听了心情大好,笑啐她。“打小不知是誰日日來我這儿討果子吃,你好意思哩!”
  眾人哈哈笑,小十四也不在乎,做個鬼臉。
  哄撮了老太后開心,應承了同日出閣一事,稍后大家各自回府,蘭欣問貞儀。“小十四那鬼丫頭要跟你同一天出閣是什么用意?”
  貞儀比道: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用意,不過小十四總不會不知道輕重,隨意胡鬧才是。
  蘭欣鎖起秀眉。“但愿如此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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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回房,宣瑾問愛妻。“今天一整日不見你,去了哪里?”
  他擁住她,愛意深濃,不住親吻。
  蘭欣輕輕推開他,臉頰已微微泛紅。“同小十四她們進宮去,小丫頭去求太后,說要跟貞儀同日出閣……”
  宣瑾挑起眉,手上不老實。“跟貞儀同一日出閣?”說話間,大手已攀上愛妻圓潤的胸脯,肆意揉撫。
  蘭欣臊紅了臉,想拉下他的手,他卻是不動分毫,反倒是肆意地探進衣襟內,握了滿掌香軟。
  “咱們好好說話……別這樣啊……”蘭欣不知所措。
  “誰說這樣便不能好好說話?”他耍無賴,進一步扯下她的衣裳,露出一身雪白柔膩的肌膚。
  他眸光一濁,低頭吮吻那一身誘人的白皙。
  成親已一年多,他仍如初識當初一般為她動心!只恨當時他摸不清自己的心意,讓心愛的女人無端為他受盡折磨……
  “小丫頭無緣無故求這個……就怕她孩子心性重,又要胡鬧。”蘭欣抵擋不住只得說話好支開他的注意力。
  “是有可能!”宣瑾撇撇嘴笑,繼續被打斷的動作,似乎不把她的顧慮放在心上。
  蘭欣續道:“讓我更擔心的是珍异,自從出事后,她明顯的逆來順受,完全失了自信!”見宣瑾沒反應,她輕輕掙開他。“你不擔心小十四那丫頭她——”
  “你擔心我就夠了,小傻瓜!”他翻倒她,將她壓在床上,動彈不得。
  “可是……”
  “放心,一切會安排好!”
  蘭欣睜大眼。“安排什么?”
  宣瑾低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隨即低頭吻住她微張的小嘴,制止她接踵而來的問題。
  至于宣瑾的所謂安排究竟是什么,在接下來的夜里,似乎是無關緊要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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