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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雨薇來到台北已經三天了。
  料理完母親的后事,她立刻收拾自己簡單的衣物匆匆赶來台北,為的是盡早完成母親的遺愿,將玉環物歸原主。再者,她急需時間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她身上還背負親戚朋友的一百多万元醫藥費。
  但事情比預料中還要困難。
  雨薇雖按著母親的交待找到古家的住處,但那已經是舊址。
  現任屋主表示已經在那幢房子住了十多年,換句話說,古家早在十多年前就不住在此處了。
  而現任屋主當初是透過房屋中介買下這幢房子,根本對原屋主搬至何處毫無所知。
  如此,在這樣一座百万人口的大城市里,叫雨薇上哪去找呢?
  走在一幢幢大廈林立的台北街頭,雨薇茫然了。她身上剩下的錢已經不多,也許她該先找個臨時性的工作,等她尋到當年那名房屋中介商,打听到古家的新住址,將玉環親手交還給古伯母后,再考慮回花蓮找一份穩定的工作。
  在街頭買一份報紙、一支紅筆,雨薇坐在人行道旁的長椅上他仔細看了一遍報上征人版。她在報上用紅筆圈出兩三個錄取率較高的工作。
  當然,這些工作只最低限度要求應征者付出勞力与耐心,自然非一般人看得上眼的工作,但是在雨薇而言,這份一份工作能換得她三餐的溫飽与安定,她已經感到滿足。
  叫雨薇想不到的是,在求職較易的台北,一份文件打字員的工作也有許多人爭著求職謀薪。
  兩天后雨薇接到通知,她被錄取了,上班第一天,她終于知道為何這個打字員的工作有這么多人想來應征。
  原因之一是這份工作實為實習秘書性質,將來可能有机會遞補正式秘書。
  其次,‘太古’集團乃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財團,只要擠進‘太古’,無論職位高下,至少也替自己掙到了一只銅飯碗。
  明白這層緣由后,雨薇失笑了。沒想到自己誤打誤撞,竟然也找到一份除了能供給生活安定以外,尚有發展空間的工作,至于尋找古家新址的事,暫時也急不得了。
  上班一個多月后,總經理的助理秘書柯亞珊十分滿意雨薇的工作態度。
  柯亞珊冷眼旁覷,雨薇這名清秀瘦弱的女孩做事不馬虎,而且辦公時間不扯是非,不像秘書室里的莉莎和倩妮那票打扮得花枝招民的花痴女,成天只會湊在一起發白日夢,見到總經理就會猛拋媚眼流口水,妄想有朝一日飛上枝頭當鳳凰,根本不思努力工作,一味只想走捷徑。
  好像現在,下班時間才過不久,整間秘書室里已經人去樓空。柯亞珊環目一室,只見雨薇還坐在電腦前忙著輸入資料。
  柯亞珊皺皺眉頭,走到雨薇身邊問:“怎么你還沒下班?”
  她湊近熒幕前,瞧清楚后立刻又皺起眉頭。
  “這不是明天會議要用的調查報告嗎?這一向是倩妮的工作,她自己先下班走人,卻把該再今天赶著整理出來的報告丟給你做?”柯亞珊的口气不佳,顯然對張倩妮怠忽職守又欺壓新人的行為感到十分不滿。
  雨薇淡淡的微笑,雙手仍不停地在鍵盤上敲打,忙著把資料輸入電腦:“不要緊的,柯姐。我剛到公司不久,這些資料還正好能讓我早點了解公司內部的營運狀況,這也算是另一种收獲。“雨薇明白柯亞珊十分照顧她。柯亞珊不以為然,雙臂反抱在胸前,皺著眉頭,沉思了好一會才道:“明天你收拾、收拾准備搬出秘書室。“柯姐?”雨薇驀然停下敲鍵的動作,不安的抬頭望向柯亞珊。
  此時已是下班時間,柯亞珊幽默地道:“放心,不是叫你回家吃自己!我打算把你調出秘書室,編在我手下做事。你若有心,在那儿會的更多工作等著磨練你。你若不怕吃苦,明天我告訴總經理一聲,你就到我的助理室來報到吧。柯亞珊雖名義上只是秘書,但她更是古昊天手下的得力助理。她的工作地點也不在秘書室,而是在總經理室外頭一間數十坪大的助理秘書室。她的身份自然也高于張倩妮等一般行政秘書。就這樣,隔天雨薇在張倩妮,郝莉莎等人又羡又妒的目光下搬出了秘書室,調往助理秘書室,在柯亞珊管轄下當助手。不過說也奇怪,雨薇來到公司這么久,一直沒見到張倩妮她們不時挂在嘴上討論的“古總”。
  過去是因為總經理從來不到秘書室,雨薇自然不曾見過他,而這天正巧總經理搭机到日本親自簽署一份重要合約,預計要三天后才會回國。
  剛搬出秘書室,雨薇忙著整理出自己的文具用品、原來工作崗位帶來的許多資料与檔案夾。等她終于收拾告一段落后,抬頭號輕吁一口气,正巧對住助理室一扇鑲原木邊的大窗,窗外霪雨新晴,今晨原本晦暗的台北天空,綻開了冬日難得一見的金澄笑容……
   
         ☆        ☆        ☆
   
  調到助理室已有兩天,工作性質雖然稍有不同,雨薇卻很快進入狀況。
  原本柯亞珊手下當助手的徐美玲將所有資料處理的相當有條理,雖然徐美玲因為待產而早有辭職打算,卻仍將整個移交工作辦的井井有條。可見柯亞珊在用人上頗有眼光。
  “雨薇”,柯亞珊將厚厚一疊文件擱到雨薇戰術上。“這些文件明天總經理回來后立刻要過目,你將它們分類后重新打字,我現在要到企划部去吳經理那儿有些資料我得過去校對,這儿就麻煩你替我接電話,若有重要來電你記下來,稍后我再回复。”
  雨薇點頭,拿起文件應道:“知道了,柯姐。”她不多話,立刻進入工作。
  柯亞珊這時倒不急著走了,站在原地,直盯著雨薇瞧了好一陣子。
  “還有事嗎,柯姐?”雨薇問,臉上微微帶著不解的笑意。
  柯亞珊難得的露出笑容——上班時間她向來是不苟言笑的。
  “雨薇,來了兩天,做得可還習慣?”柯亞珊問,聲音亦含了些許溫柔。
  雨薇微微感到意外,她笑著回答:“漸漸習慣了,這儿環境好,沒有額外的是非,一心專注在工作上,省卻了許多人事上的迂徊。”
  柯亞珊臉上的笑容擴深,“你能這么想可見我沒看錯人,好好干吧,一分努力便是一分實力。”柯亞珊此語發自肺腑,她极欣賞雨薇的懂事。
  柯亞珊离開后,雨薇埋首輸入文件,甚至有人進入助理室,她亦渾然不覺,直到來人打開了總經理室大門,門開的響聲惊醒了她。
  “先生,”雨薇急急喚住那名背對著她,正要進入總經理室的男子。“對不起,總經理出國了,請問您有什么事嗎?”
  男子在總經理室門口站住,下一秒他倏地轉過身,一雙犀利世幫,能洞徹人心的銳眼瞬間尋上清澄的雙眸。
  “你是誰?”男子問,無禮且唐突。一雙眼灼灼地盯在雨薇的臉上,神情透出些許不快。
  几乎第一眼,雨薇就認出他是誰。
  他就是那天在醫院撞到自己的男子。然而,他似乎已經忘記她了……
  “我是柯亞珊秘書的助手,剛調到助理室不久。您若有事找總經理可以留下姓名,等明天總經理回來時會与您聯絡,或者您有急事,我也可以請柯秘書回來處理……”畢竟是工作,雨薇謹慎地回复。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打斷雨薇的話,如剛才一般唐突無禮。
  雨薇愣住,隨即淡淡一笑,掩過一瞬間的失態。
  她定定地望住男人挑剔的雙眼,秋水無波的雙瞳冷靜地和男人對望。“我想您只需要知道我是柯秘書的助手就可以了,倒是您若有要緊的公事,請留下姓名、資料。”
  古昊天直視的目光中掠過一絲訝然。眼前這名看來柔弱的女子非但無畏于他的气勢,敢与他的目光相抗衡,且能如此不失禮又無損尊嚴的回答,輕易回避他的問話。
  他微微揚起雙眉,倒想弄明白這旬自稱亞珊助手的女子,是否為了想引起他的注意故意把他當成訪客,或是糊里糊涂到根本不知道他就是她的頂頭上司。
  后者的可能性似乎很小,畢竟這女子伶俐的口齒与敏捷得体的反應,無法給人迷糊的印象。
  那么她之所以故意裝做不認識自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了?她言辭閃爍,總是不肯說出姓名的原因想必也是為了欲擒故縱?
  古昊天的唇角浮出笑容,眼底卻無分毫笑意,他以低沉的聲調緩慢道出:“不知道自己員工的姓名,以后大家如何相處共事?更何況你是亞珊的助手,等于直屬總經理室,在不知姓名的情況下,我如何交待你辦事?”
  以調侃的語調戳破她的把戲,古昊天緊盯著雨薇那對清澄無波的眸子,殘忍地欲自其中攫獲尷尬与狼狽。
  但意外的,他見到的是那對翦水雙眸一瞬間陷入無盡的幽深……
  那瞬間的怔忡是雨薇在听出眼前這名男子間就是她的頂頭上司古昊天時,一剎那恍悟的了然。
  無怪乎他一來即直闖總經理室,而且姿態倨傲霸气……
  原來呵,他竟是掌握自己去留大權的“古總”……
  雨薇听風自己的聲音像是從遠際飄來的破碎風聲,輕軟無力,“我……我以為……我真不知道您就是總經理。”
  她依然直直凝睇古昊天的眼,但那雙犀利的黑眸此刻极盡嘲諷,他似笑百笑的神情勾起了雨薇的屈辱。
  她一向是在眾人這种眼光中捱過的,自小到大,失去父親再加上貧窮的身世,她豈會分辨不出這种輕蔑中透露的意義?
  但,憑什么他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以諷刺的眼光羞辱她?
  思及此,她挺直背脊,不再任慌亂奪去神志。
  “我姓江,江雨薇,我以為總經理明天才回國。”斂下眼,她冷淡地道。
  不卑不亢的語調,是掩飾得好,城府深,還是她真的不知情?古昊天收起唇角的諷笑,以玩味的眼神凝思自稱江雨薇的女子,一抹似曾相識的感覺莫名地掠過他的心頭。
  挑起眉,他冷淡的解釋:“合約已經簽訂了,我決定提早一天回國。由于行程決定的很匆促,來不及通知亞珊。”
  為什么解釋?面對她坦然直視的目光,他竟然感到有解釋的必要?
  當古昊天發現自己竟然對一名員工解釋自己的行程時,他微微皺起眉頭。
  回過神后,他一笑置之。既然已經表明身份,對話也就失去了樂趣,也沒有再持續下去的必要。
  “亞珊回來后要她立刻進我的辦公室,我有事交待。”理所當然的下令,順道結語。語畢他立刻轉身越過分隔兩室的門,根本不等雨薇回話。
  雨薇盯著那道朝她闔上的實木重門,一朵釋然的笑飄上唇際——這道門的意義不正是用來提醒上司下屬,身份有別?
  盡管憲法規定人權平等,但貧富、貴賤自然划出了社會階級。他与她,原是互無相關,永不能有交集的兩個世界。
  也因此,她是沒必要為他一貫始終的無禮而自覺尊嚴受損的……
  即然沒有交集,也談不上傷害。
   
         ☆        ☆        ☆
   
  放下電話后,古昊天臉上冷硬的線條稍稍和緩……
  老人特地打電話到公司提醒他,今晚“務必”准時出席親家的晚宴,專制的口吻,意圖擺布他婚姻的企圖十分明顯。
  實則古昊天也确實在老人宣布干涉之前,已經對營造市場和關正輝做過仔細研究。
  在掌握了詳細的通盤資料后他立即看出關月欣會是‘太古’打入營造業的捷徑!只要能握有關月欣這張牌,關正輝無疑將全力支援‘太古’進軍營造市場。
  但這卻非古昊天之所以注意關月欣最主要的考量。确實,不需要老人出面干涉,他對關月欣已經有興趣。
  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關月欣十分符合作為他妻子所需具備的條件。無論出身背景、相貌學歷皆是上上之選。
  選妻一事,自然跟挑情婦不同。
  情婦只需賞心悅目,完全憑借感官好惡來取舍,一旦煩了、膩了,金錢就可以打發,絕不拖泥帶水;但妻子卻是共處一生的伴侶,他自然得嚴格挑選夠資格与他匹配的女子。
  事實上,不必老人提醒,今晚他也會准時出席關家的晚宴。
  這件事雖然沒有老人插手的余地,但一開始有老人出面,在上流社交圈的婚姻仲介排場上,算是給足了關家面子。因此他不介意跟老人共演這出戲碼,但之后的發展——老人休想進一步干涉。
  下班后,他照例延遲半小時才离開公司,關家的晚宴訂在七點,時間仍然充裕。
  車子開出公司后,古昊天開著車子一路駛往住處,等紅燈的時候,人行道上一抹白色的纖影吸引了他的視線——是她,江雨薇。
  不必辨識,分輕而易舉地在人群里認出她。
  這個地方离公司已有一段距离,她似乎已經步行了很久,清秀的側顏上有明顯的倦容。
  也許是她臉上淡淡的輕愁打動了他,古昊天放慢車速,將車子駛到人行道旁,橫臂打開另一側門,“上車吧,我送你一程。”
  起初,雨薇遲疑的頓下腳步,往后退了兩步,但當她听到耳邊的聲音,她認出了這渾厚的男音中那唯“他”所有的獨一無二的霸气。
  遲遲等不到回答,亦不見她有上車的行動,古昊天不耐煩的轉身側坐,直直望住雨薇,“快上車,這里不能停車。”
  十足獨裁与霸道的口气。
  雨薇确實已走累了,為了省下搭公車的錢,她每天上下班必需走一小時的路,但是她難以容忍他略施小惠便自以為有資格命令她。
  她下班了,不是嗎?此時他已不是她的上司,她當然可以拒絕他的任何“命令”。
  于是,沒有顧忌的,她冷淡的搖頭,將他的恩惠与霸气一并排拒在外。
  一股怒意油然發自肺腑,古昊天的面孔倏地轉冷——她搖頭!她竟然搖頭拒絕他?
  他冷笑,怀疑這是否又是江雨薇另一套欲迎還拒的戲碼?
  冷著聲,古昊天的口气足以冰凍沸水,“怎么,不上車?”
  雨薇再次搖頭,無分毫遲疑,而且她也不打算開口道謝。并非她主動求來的恩惠,自然沒有千恩万謝的必要。
  怒意在古昊天的胸臆間擴大……
  她清冽無波的眸光反而掀起了他波濤狂涌的怒气!
  霎時古昊天心上一震——何以老人處心積慮亦撩不起他一絲煩燥,她卻如此輕而易舉的触犯了他狂熾的怒气?
  冷眉一擰,他毫無預警的猛踩油門,車子疾弛而去。
  似乎……總是她在覷看他的背影?雨薇怔怔地立在人行道上發了一會呆,直到天空忽爾落下一陣疾雨。
  街上行人皆四竄躲避,雨薇卻依舊站在無遮無攔的人行道上,仰臉望向烏云密布的天空,任豆大的雨點打在她的面頰上,濕冷的寒意浸醒了她一時混沌的意識。閉上眼,他臨去前的狂怒清晰地顯影在眼前,她開始不明白,何以當面對他,她蟄伏的尊嚴會倏的冒出,頑強地賦予她同他對峙的勇气。
  正常狀況下,她該平心靜气的接受他的“好意”的,不是嗎?可她不但拒絕了,甚而無半點感激!
  雨水滑落在她的面頰,蜿蜒而下頸項,涼意霎時沁入心口。她猛然惊覺自己已身濕。
  今晨出門時未曾備有雨具,匆忙間雨薇避至一處騎樓下躲雨,看情況這場驟來的狂雨已徹底將她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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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殿堂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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