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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帶著“巴比”搬到遲浩的公寓那天,遲浩開車來接她。
  她手上只提了一袋行李。
  “就這么點東西?”遲浩坐在車上挑起眉。
  “嗯……”把行李搬到車上,她轉身要回小房間
  “干么?”他拉住她的手問:“你不是只有這袋東西?”從身后賴皮地環住她的腰,緊緊的,不放手。
  “還有‘巴比’……”李明露推不開他,只能指著擱在門口的寵物小籠子說。
  “巴比”一看到遲浩就拱起背吼叫,一人一貓像宿敵。
  “把這只貓丟在這里算了!”遲浩皺眉,脾睨著口中的笨貓,從鼻孔里發出嗤哼。
  “怎么可以,‘巴比’是我的家人……”
  “快上車,我沒空陪這只笨貓浪費時間!”賭气似地放開手,他“轟”一聲粗魯地發動引擎。
  好不容易把“巴比”哄上車,車子開努的怒吼聲,又把“巴比”嚇了一跳。
  “喵嗚!”“巴比”憤怒地抗議。
  “閉嘴!笨貓!”遲浩不耐煩地吼回去。“再亂叫就把你丟出去!”
  車子以惊人的速度須到遲浩的公寓前停住。
  才下車,就看到江介笑嘻嘻地走過來。“喲,連行李都運過來?”
  看到江介,遲浩似乎有點意外。“你怎么來了?”
  江介嬉皮笑臉地走近,手上拿了一瓶白酒,舉起來顯了晃。“一九九○年份的Pinot Chardmay,慶祝一下!”詭笑著補上一句。”
  遲浩皺起眉頭。“這千么?我們約定的事還沒完!”他看了李明露一眼。
  “早晚的事。”江介詭异地撇起嘴,慷懶地勾出一抹笑。“兄弟,我肯定你的能力!”
  “你先上去,我有許跟阿介說!”他支開李明露。
  “我想起來,要出去買‘巴比’的食物和貓沙
  “嗯!”
  既然她要出去,沒等她把話說完,遲浩匆匆應了一聲,跟江介使個眼色先走進公寓。
  “巴比”和遲浩不合,不能要他帶“巴比”上樓,李明露只能先把“巴比”寄在樓下的管理員處,自己上街去買“巴比”的東西。
  李明露才走進公寓大門,就看到旁邊停車場一個熟悉的人影,她停住腳步,和那個人對望。
  主動扯開生澀的微笑,她問徐薇:“你來找遲浩嗎?他在樓上和——”
  “為什么又來這里?來找表哥?”徐薇慢慢走過來,臉上的表情很嚴肅。
  她伸手撩開散落在眼前的發絲,不解地回望徐薇臉上的嚴肅。“遲浩……他要我搬進公寓。”
  徐薇愣住,隨即口气嚴厲地質問她:“為了表哥自殺還不夠嗎?為什么輕易地原諒他?還搬到這里?”
  不明白徐薇的激動所為何來,她遲疑地問:“你
  “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再跟表哥在一起,”他會傷害你的!”強烈的正義感讓她為李明露不值!
  她喜歡她,不希望她被傷害!
  “傷害?”不明白地問著,更不了解徐薇的用意。
  “你什么都不知道!”徐薇皺眉頭,扼腕地說。
  “我該知道什么?”她問,一陣夏日的熱風吹過來,扑面竟然有些刺痛。
  “看來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難怪你根本就不理會我的警告。”徐薇若有所悟地自語。
  李明露不确定地望著對方,感覺在陽光下站久了讓人暈眩。
  “你根本就不知道江大哥和表哥打賭的事。”徐薇說。
  “打賭?”
  心不在焉地問,抬頭直視刺眼的陽光,原想探測它的強度,反而險些被灼傷。
  刺痛的雙眼反射性地閉起,一瞬間,熟悉又教人不舒服的腥紅立刻充斥眼帘……
  “我警告過你了,為什么不离表哥遠一點?他不會對你真心的!你根本就不知道江大哥和表哥他們打賭的內容!”
  “什么…內容?”
  困難地睜開眼,視線回到徐薇臉上,經過剛才短暫的景眩感,站在自己面前的徐薇顯得有些模糊。
  “珍妮說他們打賭的對象是你!”一陣沉默后,徐薇突然說出口。
  起初李明露听不懂,茫然地回望她。
  徐薇對她無動于衷的態度顯得有些气极敗坏,她提高聲音開始往下說:“珍妮說表哥和江大哥打賭,一個月內要追到你,賭注是一瓶酒!最過分的是他們打這個賭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只不過是一場游戲!”
  “這件事是你受傷那天晚上表哥親口跟珍妮說的,后來珍妮去跟江大哥求證,江大哥并沒有否認!要不然以珍妮的脾气怎么可能罷休……”
  徐薇還在繼續說話,李明露已經呆住。
  她望住徐薇,眼神卻失去焦距,意識好像一霎間被震离,飄得老遠……
  “不可能……騙人、一定是騙人的……”她喃喃地說。
  所有疼痛突然封閉起來,只記得一直重复“騙人”兩個字。
  “不相信的話,你可以去問表哥。”徐薇沒有察覺她的异樣,接著說:“珍妮跟表哥不是一般的男女朋友關系,珍妮是表哥的未婚妻,因為這樣所以她才會追到台灣來。以前我就一直試著警告你,可是你。
  徐薇的話說到一半,李明露突然轉身往大廈里走。
  “你要去哪里?”徐薇追上來,看到李明露蒼白的臉,猛然醒悟自己剛才大激動,本來想好好說的話
  這時她才擔心自己是不是說得太直接了!
  李明露沒回答她,只是搭上電梯。
  徐薇沉默下來跟在她身邊,已經猜到她是要去找表哥。
  到了頂樓,電梯門打開,兩個人走進屋內,房門沒關上,隱隱約約听到從房間傳來的聲音……
  “你打算把明露妹妹怎么辦?”江介不太正經地笑問。
  李明露停在房門口,身体僵住。
  徐薇擔心地望著她,卻沒有開門阻止兩個男人的對話。
  反正李明露已經知道了,既然要受傷,那就一次傷個夠,未來還有复原的机會,免得再受二度傷害!
  遲浩看了江介一眼。“你說怎么辦?”不怎么當一回事地回答。
  江介挑起眉。“你都把人家小妹妹帶回家來住了,難道不打算負責?”
  遲浩哼笑一聲。“阿介,你是來看熱鬧的吧?”拿起酒杯,他仰頭喝了一口。
  “別避重就輕,浩。”江介撇起嘴,定定地盯住遲浩問。
  遲浩別開臉,避開江介的眼神。“要怎么樣?不過是一個賭注!”
  不過是一個賭注……
  听到遲浩親口說出來,什么話都不需要再問了。
  李明露僵硬地轉過身,走進電梯里……
  徐薇沒有阻止她,反而開門走進房里。
  “你們太過分了!”她指責房間里的兩個男人。
  “小薇?你來這里做什么?”遲浩眯起眼質問,突然想起什么,他問徐薇:“對了,剛才你上來的時間有沒有看到——”
  他本來想問李明露和那只笨貓,徐薇卻打斷他的話。“為什么要開這种玩笑,現在她知道了,這樣傷人好玩嗎?”
  “小薇,你說誰知道了?”江介問。
  “還有誰?除了被你們開玩笑的對象!”
  “她怎么知道的?”江介皺眉。
  “她親耳听到,表哥剛才說不過是一個賭注!”
  遲浩僵住,臉色變得很難看,沒留意到江介看他的眼神……
  离開公寓,李明露手上只提著“巴比”,連衣袋都沒拿。
  漫無目的、茫無頭緒地在街上走著,她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最后不知不覺回到租賃的小房間門口,縮在陰暗的牆角……
  蹲在門邊抱著膝蓋,身体蜷縮成一團,仍然不斷感到寒冷。臉頰上冰涼的感覺,和膝上一大攤冷冷的濕意……原來是淚水不自覺地爬了滿腮……
  心……還會痛嗎?還會痛嗎……
  為什么…為什么還是好痛。好痛…如果一顆已經支离破碎的心還叫心的話…
  “你還沒走啊?真是太好了!有一封你的挂號信剛寄到,我還在擔心你已經走了!”
  房東的聲音乍現在上方,茫茫然地抬起頭,意識好像封閉起來,這世界和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感覺竟然不像真實的。
  “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除了來收房租外,從來不曾交談,甚至不曾打過招呼的房東俯下身,關心地皺起眉頭。“耶?你在哭啊……”
  一個陌生人……原來連一個陌生人都會關心自己!
  突然地,她的淚水決了堤。空虛的孤獨感洶涌地襲來,李明露像孤儿一樣地蜷在牆角進,放聲大哭。
  挂號信是出版社寄過來的,李明露的稿子被錄取了,拿到生平第一筆告自己賺來的錢,她心中也有了決定。
  离開的念頭一起,就像得到解脫,她決定徹底消失。
  之前搬离吳家時,在林秋妹的縱恿、吵鬧、軟硬兼施下,吳志祥受不了,已經把李明露的戶口遷出,現在只要他們再簽下休學同意書就行了。
  舅媽很痛快地簽了休學同意書。
  可以從此甩脫李明露這個負擔,林秋妹簽得當然痛快!
  至于吳志祥生性懦弱,盡管明知道不妥,林秋尋決定的事,他一句也不敢反駁。
  到學校辦休學那一天,在校園她遇到許振昌。
  “好久不見了!”許振昌跑過來,在李明露走出校門前攔住她。
  她沒有抬頭,只從聲音辯認出是許振昌。
  “你瘦了好多……”許振昌走近一步,仔細端詳她的臉龐,皺起眉頭。“我听徐薇說,你一個星期沒來學校了?”許振昌并不知道她來辦休學手續。
  李明露沒有回答,沉默地越過許振昌身邊。
  “我也听說你的事了!”許振昌大膽地抓住李明露的手,神情帶了一點激動。
  停下往前走的腳步,她沒有表情地轉頭看著許振昌。
  “別這樣……”他心疼地說,忽然出其不意地張開手臂抱住她。“別這樣!雖然有人不懂得珍惜,但不是每個男人都一樣的!”
  李明露的身体微微震動一下,眼底掠過一絲渺茫的火花,隨即黯淡下來……
  再也沒有任何事、任何人能撼動她的心了。
  “我我…”
  旁邊有人議論紛紛的聲音。許振昌激動地想說什么,李明露已經推開他小心翼翼的擁抱,垂下眼瞳仍舊無言。
  轉身离開學校,她沒有留戀,心里反而有這些日子來難得的平靜。
  “你過得很不錯嘛!一离開我就有了新歡!”遲浩的車子停在學校門口,他靠在校門邊,眯起眼等丰她走出校門。
  “我還以為你又會鬧自殺什么的,沒想到你過得這么好!”他撇起嘴,開玩笑的表情。
  仍然是這個調調,直接又傷人。
  沒有抬頭,甚至沒有抬眼看他,像任何一個迎面而來的陌生人一樣,李明露面無表情地超過他。
  他沒有改變,一直以來,他總是一樣,是她自欺欺人地相信他愛著自己…,
  “不想理我?”遲浩伸手抓住她的前臂,阻止她往前走。
  “生气了?”他挑起眉,笑著問。“我對講過的話才是真的,干么那么在意我跟別人說過什么?那不過是一個賭注——”
  抽出手,沒听他講完下面的話,她繼續往前走的步伐。
  遲浩手伸出一半,想再拉住她,終于因為距离太遠而放棄。
  “這一次我不會追上去喔!”他真的沒追上來,只是在后頭喊。
  她往前走、繼續往前走,任憑聲音湮滅在七月仲夏的熱風里……
  “你忘了,你是因為我才有心的!”他仍然在后面喊,聲音傳過去已經有了一段距离。
  往前走,李明露背著他离開,沒有回頭……視線開始莫名地模糊,原來是淚水無聲地流了滿腮。
  感覺到一顆顆下墜的淚珠滴落在前襟上,濕成不可挽救的一大片…
  然后,終于听到跑車轟隆開走的聲音。
  轉過街角,靠在不知哪一家的圍牆邊,抬頭仰著亮晃晃、刺眼的白日,右手擱在心髒立方,用力壓住胸口的疼痛直到麻痹……
  不止的淚水滯留在眼眶兜轉,深深的記憶住……世界從現在開始隔了一層冷冷的水色。
  原來,現在才想明白呵……
  原來白日的玫瑰也會有心。
  不同的是,白天的玫瑰因為有心人愛惜灌溉,所以有心;而夜晚的玫瑰只能是与露水野合的品种,那顆心啊……
  原來是郁結著胸口的鮮血,孕育出的……
  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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