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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湯君明自工作室返至家中,見小閣樓仍亮著暈黃的燈光,便登上階梯,欲將相片拿給麥琪看。
  他舉手敲了門,靜待著,過半晌,卻仍未有反應;忽一心急,以為她出了意外,連忙拿出備用鑰匙急急地開門進入。
  一入屋,但見滿室通亮,湯君明雖覺納悶,卻無心理會,他環視屋內,瞧見麥琪已換衣睡著了,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湯君明走近床邊,發現麥琪握著國棟的相片睡著了,淚痕猶在臉上;一時心痛不已。
  湯君明小心地將相框自她手中拿走,擺回床頭柜;然后安置她睡妥。
  接著他又悄聲地將室內的燈光捻熄,僅余麥琪書桌上的抬燈亮著。
  他走回床前,在床沿坐下,靜靜看著麥琪;她沉穩的睡著了,但日益憔悴的容顏仍緊聚著眉峰;著實令人不舍与心疼。湯君明歎口气,眼眸忽變得深邃,似在思索什么!
  良久,他終于起身,走到麥琪的書桌前,悄聲地打開抽屜,拿出庄國棟寫給麥琪的信,將信封上的地扯抄下。
         ※        ※         ※
  湯君明自小閣樓下來,入屋,一室的幽靜顯示駱夫仍未回來,一時心緒又紛沓起來。
  待梳洗一番,自浴室出來后,發現駱夫已返家,正端坐在客廳中,看著他替麥琪拍攝的相片。
  “回來了?”湯君明扯著話題,信步走到沙發上坐下。
  “嗯!”駱夫漫應一聲,猶低頭看著相片中的麥琪,不禁歎道:“她真漂亮!”
  湯君明拿起煙,抽了起來。
  “你替她拍的?”駱夫忽問道。
  “嗯,這二天替她拍的。她說要留給麥伯父他們。”
  聞言,駱夫愣怔了一下,然后才語言低切問道:“她還好吧?”
  湯君明吞吐一口煙后,才沉聲道:“還好,只是摟力有些差。”
  沉默開始漾蕩,一种陌生的情愫在兩人之間油然而生。
  終于,駱夫想及谷小蝶的話語。是的,唯有面對問題,才能解決問題。
  “我想,我們應該談談了!”駱夫打破沉默直言道。
  湯君明會意的點點頭,但卻不語。
  “我們……,麥琪……,你……”駱夫支吾半天,也不知該如何開口,便起身至酒柜取酒。
  湯君明仍一直沉默著,待駱夫回座,遞給他一杯酒,他猛地一口飲盡,才開口道:
  “我不否認我很喜歡麥琪。”
  “我也很喜歡麥琪,她是好女孩。”駱夫不知是會錯意,抑或別具深意地說。
  “我跟若輝談過……”
  駱夫知道這話語里的含意,便靜默等待下文。
  “若輝認為我可能是雙性戀……”
  “你自己呢?你想走回去嗎?”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駱夫再也隱忍不住吼叫了起來,“那我呢?我怎么辦?”
  “駱夫,別這樣!”湯君明情不自禁地走到他身旁如昔日般安撫著他。
  駱夫靠向湯君明的肩,低低切切的訴說:“麥琪的痛讓我害怕,有罪惡感,我不敢面對她……也不敢面對你……,我覺得她的痛像是一把無名火,在我的心中越燒越烈,怎么也澆不減,我就快要被燒成灰燼了。”
  湯君明輕拍他的背,安撫著他。“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我也一樣。但是,我們必須自己去克服這個心魔,任何人都幫不了我們的,你知道嗎?”
  駱夫在他怀中點點頭。
  湯君明將駱夫的頭抬起,示意著看著他。“駱夫,相信我,相信你自己,麥琪的痛与我們無關。”
  良久,駱夫才緩言道:“我相信你。”
  “不。”湯君明重聲地說,“你要相信的是你自己。”
  又過了許多,駱夫終于鼓起勇气,說:“好,我相信我自己。”
  聞言,湯君明才放開他,又倒了一杯酒喝。
  “那我們以后……”駱夫看著他,欲語還休。
  湯君明立刻微笑地說:“我們都是好朋友,只是……”
  “不能發生親密關系。”駱夫坦率地接下他的話語。
  湯君明沉吟了一會,才點了下頭。
  “你決定回頭了嗎?”
  “可能……”湯君明仍不确定地說。他默然地沉思了一會,又關心地問:“駱夫,那你……”
  駱夫搖搖頭,苦笑道:“我回不去的……,也許過一陣于我會离開這里。”
  “离開?!”
  “嗯!紐約那邊有個舞團找我過去,也許那邊的環境比較适合我……。別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駱夫,我……”
  “別說了,有很多事情就是這么莫名其妙的,令人不知如何是好?……就像麥琪的病,我們的感情……”
  “我很抱歉!”湯君明誠摯地說:“這段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真的很快樂,我一輩子都會記得的。謝謝你。”
  兩人心靈意會地凝望著,一切的深情義重盡在不言中。
  “你會娶妻生子嗎?”駱夫忽問道。
  湯君明聳聳肩,不置可否地說:“如果有机會的話……”
  “那我就只能做你的‘情婦’了!”駱夫一語雙關,語調故作嬌柔,眼眸中閃著捉弄的笑意。
  “好小子!你敢耍我!”湯君明作勢欲用酒杯潑洒他。
  接著,二人一陣嬉鬧,似又恢复昔日了無芥蒂、相知相依的時光,但他們心中都已了然,那段感情已經成為他們不悔的過去。從此以后,二人的關系將從情人轉而變成朋友!
         ※        ※         ※
  “你把我拍得太美了!”麥琪看著湯君明替她拍攝的相片說道。
  “傻丫頭,我只不過把真相都拍下來而已!”說著,湯君明便坐到她身旁。“怎么樣?
  喜歡嗎?”
  “嗯,謝……”話一出口,麥琪才想及他們之間的約定,便含笑向君明示意。
  “挑挑看,喜歡哪几張,我幫你加洗、或放大。”
  麥琪低頭看著相片,不禁思道,這就是今生她最后的容顏了,多好,再世不會老去!
  湯君明靜觀她的神情,忽儿含笑,忽儿蹙眉,猜不透她的喜悲。
  麥琪感覺到他在看她,忽一抬眼,她的目光未与他眼眸相會,卻越過它的肩瞥見鏡中的自己,霎時一陣惊悸;鏡中那個容顏憔悴、形態滄桑不堪、了無生气的女孩,才是真正的她啊!手中握著的,不過是一堆假象,要來何用?頓時,惱羞成怒,麥琪拿起相片欲撕毀……“麥琪,你干嘛?”湯君明早已察覺她的不對勁,及時攔下她沖動的行為。
  “這不是我……這不是我!”麥琪一時失控她哭喊道。
  湯君明將她摟過,安慰道:“這是你,當然是你。你在我們心中永遠是最美的。”
  聞言,麥琪才似清醒過來般,她抽身离開湯君明怀抱,背轉過來,整理著自己的心緒。
  好半晌,她才又回過身,面對著湯君明。
  “君明,對不起!”
  君明拉握過她的手,表示不在意,他以為麥琪是為方才失控的情緒道歉。
  “我想我錯了。”
  湯君明不解其意的望著她。
  “我們把照片毀了吧!”
  “為什么?”
  麥琪深吸一口气,才道:“我該讓他們忘了我的,我該讓自己從他們的生活中徹底消失,而這些照片,只會讓他們一直沉浸在失去我的哀慟中,這不是我要的啊!”她抬起一雙無助的眼看向陽君明。
  湯君明當然能明白她的用心良苦,但他更心疼她的懂事;他再度摟著她,此刻,他除了緊擁著她,給她力量之外,他不知還能說什么?或做什么?
  但他知道,他將會永遠地珍藏著麥琪的這些照片,更會永遠的記住她!
         ※        ※         ※
  麥琪立在庭院中等她母親前來;朱鳳儀于上午打電話來,說有朋友告訴她,林區有座廟很靈驗的,要麥琪跟她一塊去祈求平安。麥琪雖不相信這些信仰,但為了讓母親安心,只得應允。
  春末初夏,新芽已轉叢綠,迎風展立。麥琪看著扶疏繁花,感到一陣新生的喜悅。
  駱夫在屋內瞥見麥琪立在庭院中,便走了出來。
  “麥琪。”駱夫招呼道。見麥琪身著外出服,便又道:“要出去啊?”
  “嗯,等我母親,跟她一塊到廟里去拜拜。”
  “最近好不好?”
  “差不多!你呢?今天不用排舞?”
  “剛忙完一個表演,放假一星期。”
  “這么好啊!”
  客套寒暄之語用盡,兩人這些時日來疏遠的尷尬气氛立現,頓時無語。
  兩人漫漫然地一同看著花影綠草,各自思索著心底的話語。
  “你跟君明最近還好吧?”麥琪終于開口,且開門見山地問道。
  “嗯,很好。”駱夫本也想著与她談君明之事,卻沒料到她竟先開口提及,如此,便不用顧忌什么了。“我們談過了,不論如何,我們永遠都還是好朋友。你別替我們擔心。”
  兩人有默契似地,都明白對方的話語。
  “那我呢?”麥琪看向他。
  駱夫馬上握住麥琪的手,“當然也是,你永遠都是我們的朋友。”
  麥琪含笑,感動地說:“謝謝你。”忽語音轉低,幽幽說道:“駱夫,我知道我的病給你們帶來了很大的困扰,我很抱歉!但請你相信我,我真的希望你們快樂,不要因為我……”
  駱夫拍拍她的手背,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別說了。我知道,君明也知道;一切都會跟從前一樣的。”駱夫堅定的望著她。
  會嗎?一切都會跟從前一樣嗎?
  不可能的。他知道,麥琪也知道。但他不要她的病容上再增添一絲心理負擔,只好安慰她;她則不要他為了她而擔憂,亦佯裝相信。
  于是,兩人都暫時將這美麗的謊言放置心中;然后,遞給彼此一個信任的笑容。
  門外傳來一陣汽車喇叭聲響,是朱鳳儀乘出租車來接麥琪了。
  “我媽來了,我先走了,回頭見。”麥琪說完,轉身便欲朝外走去。
  “等等,”駱夫忽喊住她。“你去請伯母下車,我開車陪你們去。”
  “不用了!”麥琪忙推辭道。
  “等我一下,我進去換件衣服,很快的。”駱夫說著便朝屋內走去,不再給麥琪拒絕的机會。
  麥琪無奈,只得去請母親下車稍后。
  不一會儿,兩人坐上駱夫的車,朝林區方向出發。
  “駱夫,太麻煩你了,謝謝你。”朱鳳儀客气地說。
  “伯母,您別跟我客气。反正我在家也悶得慌,正好出來透透气。”
  “是啊!媽,你別跟他客气,反正他無聊,而且……”麥琪說著,嘴角忽漾起一抹頑皮的笑。“正好給他一個机會。”
  “什么机會?”駱夫与朱鳳儀不解地同聲問道。
  麥琪掩不住笑意的說:“因為他這樣一路跟著我們,晚上一定就可以吃到‘菠蘿排骨’了。”
  原來,有一回,麥琪請湯君明及駱夫回家吃飯,朱鳳儀做了一道菜……菠蘿排骨;結果駱夫自此念念不忘,老吵著麥琪,說要再上她家吃飯,而且指定要吃“菠蘿排骨”。
  “好啊!麥琪,我好心幫你,你卻繞了這么一大圈來損我,看我以后還幫不幫你!”
  駱夫佯裝發怒道。
  “沒問題,沒問題!”朱鳳儀笑得開怀,亦不忘斥責女儿一下,“你這丫頭,這么大了,還是一點規矩也沒有。”語气仍是寵溺的。
  麥琪終于見到母親的眉頭舒展,方才放下心來。
         ※        ※         ※
  廟宇位于半山腰上,清靜幽明;雖不是假日,但因傳聞靈驗,倒也有不少人潮,整座廟香煙梟梟,擲筊聲、人們喃喃祈求聲不斷。
  燒完香,朱鳳儀与駱夫欲求簽,麥琪便退至一旁,等候他們。
  望著一張張虔誠祥和的臉孔,麥琪忽感歎,人之無助,而求諸于渺茫不可知的神靈世界,不過是為了尋求一种心靈的慰藉罷了!
  麥琪信步走到廟宇外,憑杆遠眺山腳下的浮芸眾生,又是另一層對世俗名利的了暸于心。
  “怎么不進去求支簽?”駱夫走到她身旁。
  “我已經知道我的未來了,還求什么?”麥琪慨然道。
  “麥琪……”駱夫雙唇蠕動,想說些什么,終放棄。只道:“看看我抽的簽。”說著他將手上的小簽紙遞給她。
  麥琪接過,定眼視之,然后念道:
  長江風浪漸漸靜于今得進可安宁必有貴人相扶助凶事脫出見太平“你看得懂嗎?”
  麥琪搖搖頭。“可是從字面上看來,應該是支好簽:…:你問什么?”
  駱夫故作神秘狀,“天机不可泄露!”
  麥琪欲再開口,已見母親在向他們招手,兩人便走了過去。
  “這是師父剛剛為你祈福求得的平安符,”朱鳳儀說著便將一符只放置麥琪手心。
  “赶快挂帶在身上。快過去再拜拜,謝謝神明。”
  麥琪依言,又走進神壇前,雙手合掌,認真誠心地祈求起來。但她祈求的,不僅是她自己的健康,更是所有愛她的人永遠平安快樂。
  而她更知道,方才從母親手中接過的,不僅是一只平安符,更是母親對她的希望与愛,因而她必須更加堅強地活下去。
         ※        ※         ※
  “怎么樣?小琪的病情還好吧?”麥正中掩不住擔憂之心急切問道。
  父女倆眼神定定地看向林若輝,內心忐忑不安,等著他的答案。
  林若輝朝他們倆輕松一笑,說:“伯父,你別擔心,麥琪的痛控制得很好。”
  聞言,麥氏父女倆方才松了一大口气,緊繃的情緒略微和緩。
  “不過……”林若輝一開口,麥正中的神色馬上又斂容起來,林若輝見狀,頗為不忍,但又不得不繼續說下去。“麥琪的貧血狀況有日益加重的趨勢,所以,我希望麥琪能住院接受輸血治療。”
  原來,使用“AZT”治療愛滋病,除了會有嘔心、胃腸不适的副作用之外;更會因壓制骨髓(BONEMARROW),而產生各种血球發生困難,引起貧血。
  在治療之初,林若輝便已經与他們詳細解說過此种情形,雖早已有心理准備,但真正事到臨頭之時,仍令人難過。
  麥琪轉頭瞥向父親,只見父親那已然滄桑刻畫的臉龐,彷佛才一剎那的時間,便又老邁了十余歲。麥琪但覺雙眼淚霧,心中苦澀難當,著實不忍父親為她白了容顏,傷憂了心;便強自打起精神,故作輕松道:“沒問題,我什么時候開始住進來?”
  林若輝敏銳地將麥琪的情緒一點一滴皆看盡眼底,不禁為她的堅強心折。“越快越好,等我幫你安排好病房,再通知你們。”
  麥正中沉痛地點點頭,欲言又止。
  麥琪感受到父親益加沉重的心情,實覺愧疚難當,意欲使父親展顏,又道:“若輝,怎么樣?我是不是最合作、最听話的病人?”
  林若輝當然能明暸她的苦心,便順著她的話語道:“是,你是我從醫以來所遇到的病人當中,最乖、也是最美麗的病人!”語气詼諧而夸張。
  麥正中不禁愛怜地拍拍女儿的臂膀。
  麥琪看見父親神色稍有和緩,連忙又道;“那我這個最乖又最美麗的病人,是不是有獎賞呢?”說著,還將手掌朗上地向林若輝遞過去。
  “有,”林若輝話不出口,手便跟著舉起,欲朝麥琪掌心打下去,熟知麥琪收得快,教他扑了空。麥琪不滿意似地朝他扮個鬼臉。林若輝并不以為意笑笑,又故作正經地說:“好吧,我許你一個愿望,有求必應的喔!”
  終于,麥琪瞥見一抹笑意悄悄漾上父親的臉龐。
  “你記得喔!可不許反悔!”麥琪的眼眸閃著捉弄的光芒。
  林若輝此時才知上了她當,但為時已晚。遂仍逞強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麥琪似笑非笑地看向他,然后緩緩地說:“在今年之內,我要喝你的喜酒。”說完,她一臉的得意。
  誰知,林若輝竟一口應允,“沒問題!只要我的意中人同意。”
  意中人?麥琪心想,原來他真的有意中人,竟保密的如此到家,若不是今日她的無意打諢逗趣逼問,只怕不知何時才知情呢?還害她与國棟常替他煩惱,尋覓佳人!
  “她是誰?我認識嗎?”麥琪既好奇又認真地問。
  “她啊……”只見林若輝忽一臉愁苦樣言語凄凄地說:“我是跟一個大學時代的好朋友同時認識她的,誰知她竟然喜歡上我那呆頭鵝的同學,害得我這一顆破碎的心縫補了近七、八年仍未痊愈……”
  麥琪听到后來,才知道自己被林若輝捉弄了,不禁嬌嗔道:“爸,你看他啦,當著你的面,都敢欺負我!”
  林若輝則一臉無辜狀地,大呼冤枉!
  麥正中“哈哈”她笑了,寵溺含笑地看著他門倆嬉笑斗嘴。其實他們的心意,他又何嘗不明白呢!
         ※        ※         ※
  庄國棟一出机場,便爛了一輛出租車,直奔台北的樂生醫院。
  此番回來的匆忙,還是直到了臨上飛机前,才打電話通知母親。
  如今,他的一顆心全懸系在麥琪身上。
  當他接到湯君明的信時,頓覺痛徹心扉,震惊不已,她呆坐在宿舍大半天,無法行動思考,著實不能相信,麥琪會得這曠世絕症;待情緒稍微恢复,思想又開始運作之時,便毅然決然地中止學業,即刻訂机票返國。
  所有的朋友、教授皆不諒解他的行為這次在職研究培訓計畫,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而他好不容易得此机會,且又探得教授的賞識,欲再推荐他至更高層的美國醫學中心,可是,如今他卻為了一名女子欲放棄這一切!但是他自己知道,如果失去了麥琪,那么他所有一切的努力皆已惘然;如果失去麥琪,那么他的世界也將會褪色為無彩。
  他根本不敢想象,失去了麥琪之后,他的日子會變得如何?
  車子在高速公路上疾駛,他仍覺得緩如蝸行,他根本不能展翅飛至她身旁;再也無暇去欣賞車窗外飛逝而過的景致。
  終于,抵達了樂生醫院。
  他急速地掏出一張千元鈔遞給司机,便倉皇地跑下車,奔跑進入醫院。
  院內些許認識他的護士、醫生,驟然見著他,皆是一陣詫异,但他無暇解釋他們的疑惑,只匆匆地往林若輝的診療室跑去。
         ※        ※         ※
  “你終于回來了!”林若輝見著國棟時,并不詫异,只說了這么一句。
  庄國棟放下行李走至林若輝面前,忿忿地瞪視他良久,突然,猛地朝他下頷掄出一記重拳。
  “為什么連你都不告訴我?”庄國棟怨聲喝斥道。
  林若輝撫著疼痛不已的下領,并不言語,他能体會庄國棟的心情,但又心折于麥琪的深情。
  “為什么?為什么?”庄國棟控制不住激動的情緒,對著他不斷地吼叫著,“為什么瞞著我?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瞞著我?只有你不應該……!你該通知我的……。”庄國棟的聲音愈來愈低,漸轉成低泣,隱忍多日的悲苦,終于在知己老友面前傾泄而出。
  林若輝仍默然不語,任由他發泄情緒。看到他這般痛苦不堪,林若輝不禁怀疑當初答應麥琪究竟是對、是錯;不過,還好,他及時回來了,否則自己將可能會愧對庄國棟一輩子。
  良久,庄國棟才稍微恢复過來,收拾心緒;他抬起頭,瘖啞著聲音,朝林若輝說:
  “對不起!”
  林若輝揮出一拳似猛,實則輕輕地推他一下,笑斥道,“去你的!跟我說‘對不起’?”
  庄國棟又朝他漾起一抹感激的笑。
  “麥琪,她現在怎么樣了?”庄國棟終于問出,他最想問,又最怕問的問題。
  于是,林若輝將麥琪得病的前后原委与治療過程的种种細節,及現在治療的情況,和未來他計畫如何替她醫治等一切經過皆詳盡的告訴庄國棟。
  庄國棟想言“謝”,一抬眼便見林若輝了暸于心的神情,便又止言;只道:“借你的休息室用用?”
  林若輝這過詢問的眼柙,難道他不想立即去看麥琪?
  庄國棟舉手順順凌亂的發絲,又摸摸下巴上的短髭,苦笑道:“我想整理一下,不想讓麥琪看見我這一副狼狽樣。”
  林若輝會意地點點頭,兩手一攤,請他自便。
         ※        ※         ※
  為什么?為什么?
  庄國棟深情且痛心著病床上生命逐漸流逝的麥琪,不停地在心中反复詢問,為什么?
  這么好的女孩,上蒼怎么忍心就這樣帶走她?
  眼前憔悴的容顏,雖已不是他記憶中的清麗光粲,但卻不曾忘記過她的一顰一笑,而她怎能如此忍心地舍他而去?他們不是承諾過要相守一生的嗎?為什么卻連最后僅有的時日,都不肯讓他伴著度過?
  庄國棟更悔恨自己,學醫多年,卻連自己最親愛的人都救不了!先是他父親,現在又是麥琪;上蒼待他未免太不公平!而自己學醫濟世救人的目地,又豈不是一大諷刺!
  麥琪,這個他愛了七年多的女子,也是他准備用一生的愛來呵護的女子,他絕不能讓她离去,絕不能!
  庄國棟伸手替沉睡中的她,理理已剪短的發絲,握著她贏弱的手,心疼又心痛至极,不知這段時日,她是如何孤獨地走過來的……。
  麥琪幽然轉醒,一睜眼乍見床邊的庄國棟,霎時以為自己仍在夢中,眨了眨眼,然而握著她的手的那雙手是那么熟悉而且溫暖。她再定眼視之,才敢确定眼前的确是庄國棟。頓時,喜悅之淚涌上雙眼,柔情而甜膩地喃喃喚了聲,“國棟。”這一聲訴盡了多少相思,多少愛戀情結。
  麥琪自心底漾升起滿足的笑容,眼眸舍不得移轉地看庄國棟。
  庄國棟見她醒來,連忙傾身低俯柔聲道:“琪儿,我回來了,我再世不會离開你,也不會讓你离開我的。”語气堅定而深情不移。
  庄國棟輕柔地將麥琪擁抱入怀中,緊緊地摟著她。兩顆思戀已久的心,怦怦然地緊靠在一起;這一刻,再也不須任何言語。
  許久,他才終于放開她。
  “為什么這么傻?”庄國棟雖明知她的用心良苦,仍忍不住輕斥道。
  麥琪揄悅含笑凝望著他,不語,只將他的手牢牢地握在雙掌之中。她要記得握著他手的感覺。
  “你明知道我有多愛你,明知道我絕不能沒有你,為什么還要瞞著我?”
  麥琪仍含笑凝望著他,不語。她要記得他說“我愛你”時的神情。
  “為什么不說話?難道你忘了我們的諾言?難道你不怕我會遺憾終生?”
  麥琪依舊含笑睇望他,不語。她要記得他生气時的容顏。
  她要將所有關于他的一切,全都烙印入心,如果真有來生,她才能記住他,認得他!
  庄國棟見她只是嬌羞著容顏,一直無語,不覺也停下話語,定定地注視她……
  情不自禁地,他緩緩俯身向前,在她的額頭印上他的唇,溫柔地吻著她的臉龐,訴說款款濃情蜜意;就在他的唇即將印上她的唇之際,麥琪忽似想到什么似地猛然推開他……庄國棟先是一陣愕然,隨即反應地想到她所顧忌的,安慰她道:“別擔心,沒事的。”
  麥琪倔強地搖搖頭。她知道輕吻不會傳染,但是深吻至今仍未确定是否會傳染;而她知道自己若与他一接触,必是深戀不已;她不要他冒這個險。
  麥琪不欲兩人再繼續沉溺在這悲傷与情欲交纏的气氛中,便轉移話題。
  “對了,你怎么會突然回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方才地只忘情地沉浸在她回來的喜悅之中,竟忘了問這問題。
  庄國棟見她的神情,知道她并不知曉湯君明寫信通知他的事,為免她擔心,便扯謊道:“學期告了一個段落,中間的假期。本來應該留在學校作研究的,但是好想念你跟我媽,所以就回來了,也幸好我回來了,否則……”
  麥琪算算他已去了大半年,是該有假期了,便不疑有其它。
  麥琪本這想問他,何時回去?但話到唇邊,便又吞咽回去。
  她知道,此時此刻,他是怎么也不會舍她而去的。
  而她呢?她舍得再讓他离去嗎?這一別离,恐怕便再無相見之日了!
  她抬眼望向庄國棟俊毅的臉龐,這才仔細地端詳起他的容顏。
  分离大半年,他明顯地瘦了,卻更見成熟的精神与丰采;也增添了一股雍容气質,是紐約大都會特殊人文藝術所熏染的吧?!她想。
  他仍是她記憶中明朗大方的樣子,患及此,嘴角不禁浮樣笑顏,抬手撫著他的臉。
  “紐約的日子過得好不好?”麥琪柔聲地問。
  雖然在信中、在電話中,他都已与她說過离鄉生活的种种,但她仍想再听他親口敘說一遍。
  “好。”庄國棟只一語帶過。
  他怎會不了解麥琪的心思,他多想永世永生就這么陪著她,与她傾訴話語直至天荒地老……
  但見她蒼白的容顏,卻又于心不忍,便道:“好了,別胡思亂想,來,先躺下休息,等你睡醒了,我再慢慢告訴你。”
  頃刻間的情緒波動過大,麥琪著實也累了,便順從地點點頭。這陣子,她覺得自己的体力越來越差了。
  庄國棟安撫著她躺下,坐在床沿握著她的手,柔聲道:“快睡吧!我在這儿陪你,我會一直陪著你。”
  不一會儿,麥琪已沉沉睡去,容顏上漾著幸福的笑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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