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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圖窮匕現


  高振飛從未見過崔胖子,對方也未通名報姓,不過剛才老吳在電話里已告訴他,這個“桃源招待所”就是崔胖子開的。所以,但看闖進來的這人,穿的雖是西裝革履,身体卻活像個殺豬的屠夫,尤其那份目中無人的神气,想必就是那位風月場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了!
  崔胖子面帶獰笑,滿臉的橫肉不停地跳動著,眼光只向高振飛一掃,便大剌剌地喝問:
  “你就是老吳派來踩盤子的?”
  “老吳?老吳是誰?”高振飛佯作不識其為何人。
  崔胖子把臉一沉,嘿嘿冷笑說:
  “你別他媽的裝孫子,剛才還跟他通過電話,以為你崔大爺不知道?”
  高振飛心知必是樓下的總机,竊听了他打給老吳的電話,已是無法抵賴,只得強自鎮定說:
  “既然你們偷听了我的電話,那又何必再問!”
  “你認為我是多此一問?”崔胖子哈哈大笑說:“我這個人就是有點死心眼,任何事都得打破了沙鍋問到底,所以嘛,你最好順著我點儿!”
  高振飛勉強笑笑說:
  “現在你已經打破沙鍋,鍋底也讓你見到了,還有什么可問的?”
  “我還得問問!”崔胖子把眼一翻說:“你最好老實說出來,告訴我,老吳派你來打的什么主意?”
  “你何不問樓下的人?”高振飛不屑地反問。
  崔胖子咄咄逼人他說:
  “我偏要問你!”
  高振飛不甘示弱,泰然一笑說:
  “那么讓我告訴你吧!吳經理既沒有派我來,我也根本不知道這個招待所是誰開的,是那個替你拉生意的司机,把我送到這里來的!”
  “你以為我會相信?”崔胖子的臉色更難看了。
  “信不信由你!”高振飛忿聲說:“反正那開車的是你們的人,你可以問得出來……”
  “不必!我自有辦法叫你說實話!”
  崔胖子勃然大怒,說時向手下一使眼色,跟進來的大漢們正待上前動手,忽見那仆歐一頭闖進來,气急敗坏地嚷著:
  “崔老板,外面來了兩個條子!”
  “哦?”崔胖子不由緊張起來,顧不得威脅高振飛了,急向那仆歐吩咐:“赶快發訊號,通知各房間!”
  仆歐應了一聲,忙不迭返身奔了出去。
  崔胖子這才恢复冷靜,把眼光陰森森地逼視著高振飛,獰聲說:
  “嘿!想不到老狐狸敢跟我來這一手,他大概是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啦!”
  高振飛保持緘默,他心里也猜到了是老吳搗的鬼,怪不得在電話里,要他招個女人玩玩,原來是存的這個心!
  那女郎早已惊慌失措,忙把敞開的衣襟扣上,急問:
  “崔老板,我得避一避吧?”
  崔胖子還未及表示可否,那仆歐又奔了進來,緊張万分他說:
  “條子已經上來啦!”
  崔胖子“嗯”了一聲,心知這時候讓那女郎出去,万一被撞見,反而會引起警察怀疑,于是急中生智,向高振飛威脅說:
  “把她留在房里,如果條子進來查問,就說是你帶來的女朋友。要是漏了我的底子,你可別想活著出去!”
  說罷,他已等不及高振飛的回答,急急一揮手,帶著手下的人奪門而出,順手帶上了房門。
  高振飛沉哼了一聲,霍地從沙發上跳起,准備穿衣离去,免得卷進這個漩渦。
  女郎大為緊張,一把奪過那半干不濕的衣服,抱住他不放說:
  “你,你不能走……”
  “為什么?”忿聲問。
  “因為……”女郎滿面戚容說:“你得幫幫我的忙,我們干這一行,實在是出于万不得已,回頭要是讓警察抓到了,罰款倒在其次,以后這里就不會要我了。”
  高振飛實在弄不懂,這女郎既然怕被警察抓到,就應該叫他赶快离去,何以反而要留住他,難道說成雙作對地辟室幽會,卻不怕警察抓?
  因此,他不禁詫然說:
  “我不走,能幫你什么忙?”
  女郎嫣然笑笑說:
  “這你還不懂嗎?有你跟我在一起,回頭警察進來查問,你只要說我是你的女朋友,那就沒事了。不然的話,你是可以一走了之,我可慘了,他們看見你离去,而我還留在房里,我要說是你的女朋友,他們絕對不相信的。”
  “你是要我留下證明你的身份?”高振飛問。
  女郎點點頭說:
  “除非你在場證明我是你的女朋友,我只好等著讓他們抓去了!”
  “我很愿意幫你這個忙,”高振飛看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樣,終于心軟了下來:“可是,我連你的姓名都不知道,警察怎么會相信你是我的女朋友?”
  女郎由于過分緊張,几乎疏忽了這一點,忙說:
  “我的真姓名叫陳芬蘭,耳東陳,芬芳的芬,蘭花的蘭……”
  “嗯!好名字。”高振飛嗅嗅鼻子說:“怪不得我聞出一股香味呢!”
  “你別打岔嘛!”女郎嬌嗔說:“他們很可能還要問你別的,讓我快些告訴你,我住在石塘咀……”
  還沒等她把住址說出來,兩個警察已挨間查了過來,門并未落鎖,一推就推開了。
  高振飛非常鎮定,故意表示忿慨問:
  “干嘛?”
  警察眼光向他們一陣打量,才向那女郎厲聲問:
  “喂,你是干什么的?”
  “我……”女郎嚇得不知所答起來。
  高振飛神色自若說:
  “她是我的女朋友!”
  警察充耳不聞,仍沖著女郎喝問:
  “你叫什么名字?”
  高振飛搶著回答說:
  “她叫陳芬蘭,耳東陳,芬芳的……”
  警察把眼一瞪,怒斥說:
  “我沒有問你,她自己不會回答?”
  高振飛只好把手一攤,作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徑自坐到一邊去,蹺起了二郎腿。
  警察隨向女郎吩咐:
  “把身份證給我看!”
  女郎惟命是從,心虛地應了一聲,從茶几上拿起手提包,取出身份證來交給那警察。
  身份證上的姓名果然是陳芬蘭,警察無可挑剔,目標轉向了高振飛,把手一伸說:
  “身份證拿出來!”
  高振飛不屑地冷笑說:
  “我還以為你們不問我了呢!”
  說罷,才懶洋洋地站起來,拿起那半干不濕的衣服,可是,翻遍所有的口袋,竟未摸出老吳替他弄的那張偽造身份證!
  他這才著慌了,想起必是張二奶奶的手下,搜他口袋時,把他身上所有的東西,一股腦儿全沒收了。
  警察看他只顧發愣,不禁冷聲說:
  “怎么啦?是不是沒帶身份證?”
  “不是沒帶,”高振飛掩飾說:“是我昨晚挨了悶棍,身上的錢全部被搜光,要不是你們要看身份證,我還不知道身份證也丟了呢。”
  “這倒有趣!”警察寒著臉說:“大概我要不問你姓名,你連姓什么都忘了吧!”
  高振飛尚欲分辯,另一警察已厲聲命令:
  “走!跟我們回署里去一趟!”
  跟在警察后面的仆歐,見勢不妙,連忙飛報崔胖子去了。
  高振飛据理力爭,但兩個警察似乎吃定了他,絲毫不對那女郎為難,偏偏有意跟他過不去。
  雙方爭執不已之際,崔胖子聞報赶來,自以為在這一帶很吃得開,而且跟管區的警署頗有交情,心想:憑我崔某人的牌頭,既然親自出面,這兩個警察總得買賬吧!
  “怎么回事?”他派頭十足地走了進來。
  警察朝他看看,肅然問:
  “你是這里負責人?”
  崔胖子立即掏出名片,遞給那警察說:
  “在下是這里經理,貴署韓幫辦跟我很熟……”
  他故意抬出了警署的的韓幫辦,表示他跟“衙門”里頗熟,并非一般庶民。換句話說,他在地方上是有點苗頭的人物,小小一個警察還沒有放在眼里。
  可是那警察毫不買他賬,一臉公事公辦的神气說:
  “這個人沒有身份證,我們要帶回署里去!”
  “哦,這點小事情!”崔胖子哈哈一笑說:“他是我這里的常客,我替他證明身份,有問題由我負責好了!”
  警察抓住了他的語病,毫不放松他說:
  “他要是這里的常客,那么不僅他有問題,連你這里也有問題了,哪有一個人沒事經常住招待所的?”
  “這……”崔胖子被他問得吶吶不知所答。
  那警察鐵面無私他說:
  “這是公事,我們只好公辦,這個人身份可疑,一定得跟我們回署里去一趟。如果崔經理愿意替他證明,最好勞駕跟我們一起去!”
  “這……”崔胖子急說:“不用了,我馬上打電話給韓幫辦。”
  “那也可以,”警察并不反對,遂向高振飛說:“既然崔經理愿意出面,向我們韓幫辦打招呼,那就沒問題,現在請跟我們走吧!”
  高振飛不愿向他們求情,忿然說了聲:
  “好!”便將那半干不濕的衣服穿上,跟著那個警察离開招待所。
  崔胖子在背后不由怒罵:
  “媽的,老子要不給你們點顏色看,大概還不知道你崔大爺是干什么的!”
  “准是那姓吳的老狐狸搗的鬼……”仆歐在一旁火上加油,似乎惟恐天下不亂。
  崔胖子哼了一聲,跟了下樓,只見外面停著一輛黑色轎車,兩個警察押著高振飛登車疾馳而去。
  由于這轎車并非警車,崔胖子頓覺生疑,詫然向身后的仆歐急問:
  “剛才這小子真是跟老狐狸通電話的?”
  “沒錯!”仆歐肯定說:“是黃先生偷听的,我也在邊上,老狐狸听說他在這里,好像很吃惊,立刻告訴他這里是你開的,接著又叫他弄個女人玩玩。沒隔一會儿,兩個條子就來了,他們別的房間都不查,單單就查那小子的房間,所以我看准是老狐狸報的案!”
  崔胖子鐵青著臉,抓起服務台上的電話,撥通了警署,指名道姓要跟韓幫辦講話。
  但這時候幫辦大人尚未上班,值班的警員留下了這邊的電話號碼,等韓幫辦上班再打電話到“桃源招待所”來。
  崔胖子剛放下電話,忽見兩個穿西裝的平頭大漢走進來,沖著腦滿腸肥的崔胖子一打量,沒開腔,先從身上掏出“派司”一亮,然后才大剌剌地問:
  “誰是這里負責人?”
  崔胖子雖是惊鴻一瞥,已認出那紅色“派司”是警署的那种,來人想必是便衣警探之流。
  以常情判斷,差館出動的行動必是配合,或者一致步驟的,像剛才兩個穿制服的警察光臨突擊檢查,顯然是有人向警方密報。那么他們絕對是奉命而來的,不會擅自采取行動。
  這就有問題了,兩個穿制服的警察,剛把高振飛帶走,怎會接著又來了兩個便衣警察?警方只會在必要情況下來個突擊檢查,目的是要在突如其來之下,令人不及掩滅罪證,可是從未听說用這种“疲勞轟炸”檢查的。
  崔胖子頓覺事有蹊蹺,仗著自己在地面上吃得開,警方也很兜得轉,于是笑笑說:
  “兄弟就是這儿負責人,兩位有何賜教?”
  仍舊是亮“派司”的那位老兄代表發言:
  “剛才乘車來這里的那個人,是什么人?”
  這一句話,他已露出了破綻,崔胖子心里更覺起疑,表面上一點不動聲色,若無其事地反問:
  “閣下是問的哪一位?”
  那位“便衣”只得說:
  “就是剛才被帶走的,他是這里的常客?”
  崔胖子胸有成竹,隨机應變地回答說:
  “他在這里包了個長房間,不過,并不是每天來住,有時候三天兩天來一次,有時候說不定個把星期不來,請問二位……”
  “唔……”那便衣警探吶吶他說:“這個人的身份有點問題,希望你能跟我們合作,提供一些關于他的資料。”
  崔胖子差點想問他們:“你們的人已經把他帶回差館去了,有什么都盡可問他本人,何必向我打听,那不是多此一舉!”
  但他心里已然有了主意,故意裝出惊訝他說:
  “他不會有問題吧?”
  “你不愿意替他保證?”那便衣警探把他套上了。
  崔胖子忙說:
  “兄弟可不找這個麻煩,不過,二位不信的話,他還有位朋友在,也許他能提供二位所需要的資料。”
  兩個便衣警探听崔胖子這么說,不禁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仍然是那位老兄發言:
  “好吧,就請你帶我們見見那個人!”
  崔胖子微微一點頭,便帶領兩個“便衣”,來到走道盡頭最后的一個房間門口,舉手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接著又敲一下,仿佛是在打暗號似的。
  跟在后面的兩個“便衣”并未疑心,只見房門開了一半,出現個短裝大漢,剛把嘴一張,尚未說話,崔胖子已急使以眼色,遂問:
  “吳先生在嗎?”
  那大漢茫然點點頭說:
  “在……”其實房間里根本沒有姓吳的。
  崔胖子便回頭向兩個“便衣”笑笑說:
  “二位請進吧!”
  兩個“便衣”不疑有他,等崔胖子讓在一旁,立即昂然闖進房里,誰知道進房一看,里面竟有四五個衣衫不整的大漢,正虎視眈眈地瞪著他們。
  “誰姓吳?”便衣警探強自鎮定,硬著頭皮問。
  “哈哈……”身后跟進來的崔胖子,突發怪笑說:“這里面誰也不姓吳!”
  便衣警探不由一怔,詫然問:
  “剛才……”
  崔胖子陰森森他說:
  “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兄弟說的吳先生,吳嘛。那意思就是說沒有這么個人!”
  “你!……”
  便衣警探大為憤怒,正待擺出差人的嘴臉,不料崔胖子的嘴一呶,剛才開門的大漢已伸手入怀,掏出一把短槍,以槍口對准了他們。
  “這是干嘛?”便衣警探色厲內荏地怒問。
  “干嘛?”崔胖子哈哈大笑說:“二位應該先打听打听,我崔某人是怎么混起來的,要在我面前打馬虎眼,恐怕不太簡單!”
  兩個便衣警探齊聲問:
  “這話是什么意思?”
  崔胖子獰笑說:
  “沒別的意思,兄弟只想知道二位的真正身份!”
  那便衣警探當即又掏出“派司”,在他面前一亮說:
  “這個還假得了……”
  話猶未了,崔胖子已出手如電,將他手里的“派司”奪過去,“便衣”頓覺惊怒交加,正欲伸手奪回,卻被持槍的大漢喝住:
  “不許動!”
  在手槍的威脅之下,那“便衣”只得服從,忿然說:
  “你們竟敢妨礙公務,難道不怕犯法?”
  崔胖子把“派司”在手上拍拍說:
  “嘿嘿,冒充警探的罪,恐怕比妨礙公務更重吧!”
  “你……”被指為冒充的警探,臉色霍然大變,似乎有些作賊心虛。
  崔胖子把臉一沉,嘿然冷笑說:
  “兄弟自信這點眼光還有,絕對不至于看走了眼的!二位如果認為兄弟膽大妄為,竟敢誣指二位的身份不實,兄弟倒不怕吃官司,愿意立刻跟二位一起到差館去走一趟,如何?”
  兩個“便衣”相顧愕然,想不到崔胖子是如此厲害的角色,看來今天的筋斗是栽到了家。憑那張偽造的紅色“派司”,是唬不住對方的。
  事已至此,那位“便衣”只得硬著頭皮說:
  “哼!你最好跟我們到差館去一趟!”
  他們原是看對方人多勢眾,而且又以槍相脅,居于絕對的劣勢,所以想設法脫身,离開了“桃源”再說。可是崔胖子比他們棋高一著,察言觀色,已然洞悉了他們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
  于是,他猙獰地笑了笑,冷聲說:
  “二位既然來到‘桃源招待所’,我崔某人要不招待招待,實在有點不夠意思,嘿嘿……”
  兩個“便衣”情知不妙,剛要奪門而出,崔胖子已經把嘴一歪,等于是一聲令下,四五個如狼似虎的大漢,立即齊齊發動,不分青紅皂白,涌上來就是一頓拳足交加!
  大漢們全是崔胖子豢養的打手,一個比一個狠,使兩個“便衣”根本毫無抵抗的机會,在一陣狂風急雨般的狠揍下,終于趴下了。
  崔胖子這才以手勢阻止了打手們,吩咐說:
  “先讓這兩位‘休息’一下,等我跟韓幫辦通過電話,再送他們到差館去!”
  這時兩位“便衣”己是原形畢露,惟恐真被送進差館去,背上冒充公務人員的罪名,那可不是能夠罰款了事的,說不定會吃上几年的官司呢!
  情急之下,那嘴角尚流著血的“便衣”,已顧不得周身的疼痛,忙不迭向崔胖子求情說:
  “請你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吧……”
  “哦?”崔胖子故意說:“二位的一頓揍,難道就算白挨了?”
  那“便衣”垂頭喪气他說:
  “兄弟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閣下……”
  “哪里話!”崔胖子敞聲大笑說:“大家都是在外面跑的,不打不相識,現在我們彼此已經認識了,似乎應該通個姓名吧?”
  那“便衣”明知對方是在盤問底細,這么問法,已經是非常客气的了。如果他不識時務“先禮”不成,“后兵”可就有他們的苦頭吃啦!
  在四五個大漢虎視眈眈之下,他只好沮喪著臉說:
  “在下叫陳剛,他叫葉進……”
  “原來是陳朋友,葉朋友,久仰久仰!”崔胖子皮笑肉不笑他說:“貴前人是……”
  “這……”陳剛的喉嚨里打起了嘟嚕來。
  崔胖子霍地把臉一沉。聲色俱厲他說:
  “我這個人講究的是痛快,說不說在你,別那么這呀那的,我討厭吞吞吐吐的娘娘腔!”
  陳剛与葉進交換了一下眼色,始說:
  “敝當家的落戶在澳門,香港的三尺地面上,卻是名不見經傳,說出來閣下也不知道……”
  崔胖子自負地笑笑,有意表示他的博聞,如數家珍他說:
  “我崔某人雖是孤陋寡聞,澳門方面叫得響的人物,兄弟還能數得出几個,譬如舊碼頭的鄭老大,新碼頭的尚老大,加上私梟頭子洛大斌,專收‘黑貨’的許老大,販毒大王黃九如,其次是李德望,外號毒美人的董大姐,這些都是圈子里赫赫有名的角色,賭場方面,廣東幫的胡老大和潮州幫的邢老大,算得上是澳門兩霸,其次才挨得上當地的澳門幫金老大。三尺地面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兄弟也并不完全陌生,像黑仔楊震天、九頭鷹方彪、江老大、馬老大……”
  說到這里,崔胖子故意停頓了一下,望望陳剛和葉進,見他們均露出惊訝之色,不禁更是洋洋得意地繼續說:
  “至于風月場中,像那些何大娘、大嬸婆、張二爺……都是澳門無人不知的人物,我說的大概已經包羅万象了吧?”
  陳剛不由露出佩服的神情說:
  “閣下把澳門出色的人物,几乎一网打盡了!”
  崔胖子哈哈一笑說:
  “現在陳朋友可以告訴我,你們是哪門哪戶的了吧?”
  陳剛与葉進面面相覷,顯然不便貿然暴露出來龍去脈,就在他們猶豫難決之際,崔胖子一聲怒喝,猶如晴天霹靂:
  “說不說!”
  葉進始終保持沉默,現在終于說話了,他把心一橫,站起來說:
  “閣下何必多問,反正我們不是沖著你姓崔的來的,就算是不該冒充差館的人來這里,站在江湖道義上,閣下當不會把我們往差館里送,何況這几位朋友已經揍了我們一頓,抵得過啦!”
  “哈哈……”崔胖子發出一陣狂笑,笑得令人心惊肉跳,隨即他走到葉進面前,眼睛往上一翻,頤气指人地說:“葉朋友認為,我崔某人太過分了,是不是?”
  “這……”
  葉進的話猶未出口,崔胖子那多肉的拳頭,已照著他肚子上狠狠一拳!
  “啊!……”葉進痛得彎下了腰。
  崔胖子的腿膝猛一抬,撞在了葉進的胸口上,只見他的頭一垂,雙膝前屈,上身卻向后仰倒,癱在了地上。
  陳剛見狀大駭,一時情急拼命,霍地從地上跳起來,奮不顧身地去奪那大漢手里的短槍。
  那大漢被他出其不意地扑來,猝不及防,短槍几乎被奪,由于緊張過度,手指竟不由自主地扣動了扳机。
  “砰”地一聲,子彈疾彈而出!
  “啊……”陳剛發出聲慘叫,子彈射穿了小腹,使他身子向前一扑,倒在了地上。
  崔胖子不由地一惊,事情發生得太快,使他根本來不及阻止,沒想到那打手的短槍走了火,將陳剛射中要害,這一來,事態可嚴重了。
  “刁那媽的!”崔胖子揮手就是一巴掌,把那闖禍的大漢摑了個踉蹌,牙血從嘴角流了出來。
  另一打手赶緊蹲下身去察看,只見陳剛臉色慘白,蜷伏在地上不住地痙攣著。忽然,從嘴里涌出一股鮮血,兩眼直直地瞪著,已然气絕而亡。
  “死了!”打手抬起頭,向崔胖子迸出兩個字。
  崔胖子气急交加,一把揪住闖禍的大漢衣襟,破口大罵:
  “你他媽的鬧出了人命,自己去挺吧!”
  “老板……”那大漢嚇得面無人色,几乎要跪下來向崔胖子求饒了。
  這時早已惊動了賬房里的黃良臣,他等于是崔胖子的狗頭軍師,聞聲赶來一看,立即向大發雷霆的老板說:
  “老板,事情既然發生了,要他自己去挺是沒問題,可是‘桃源招待所’還是脫不了關系,傳開了,以后誰還敢往這里住呀?”
  “依你的意思呢?”崔胖子的火气果然壓了下來,向這位狗頭軍師移尊就教。
  黃良臣的眼珠子一轉,不慌不忙地指著那大漢說:
  “禍雖是他闖出來的,可是他還是為了老板,所以嘛,無論怎樣,老板得替他挺一挺,以后別的哥們才更會替老板賣命……”
  “我替他挺?”崔胖子的臉色難看极了,仿佛真要他替那大漢去吃人命官司似的。
  黃良臣笑笑說:
  “實際上誰也不必去吃官司,只要把尸体設法弄掉,那就神也不知,鬼也不覺。除了現在我們在場的几個之外,誰會知道這里發生了命案?”
  崔胖子點點頭,表示同意,但他忽然想到了躺在地上的葉進,不禁有所顧忌他說:
  “這家伙可不會替我們保住秘密呢!”
  黃良臣冷酷無情他說:
  “那很簡單,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也干……”
  話還沒說完,葉進已嚇得魂飛天外,一個翻身,跪在了崔胖子腳下,哀聲求饒:
  “大爺饒命呀,小的絕對守口如瓶,求大爺高抬貴手……”
  “去你媽的!”崔胖子飛起一腳,把葉進踹了個筋斗。
  但,當那持槍的大漢,正將槍口對准葉進的胸膛,欲待扣動扳机的剎那,黃良臣卻以手勢阻止了那大漢。
  崔胖子不解他的用意,忿聲說:
  “怎么,你心軟了?”
  黃良臣胸有成竹,笑而不答,徑向狼狽不堪的葉進說:
  “你要是想活命的話,倒也不難,不過得答應兩件事!”
  此刻葉進只求能夠保住一條性命,不要說是答應兩件事,就是二十件,二百件,他也不敢拒絕,一副可怜兮兮的怪相,把頭連連點著。
  于是,黃良臣慢條斯理他說:
  “第一,你得把這具尸体弄走,外面有你自己開來的車子,相信并不難辦吧?”
  “是,是……”葉進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第二嘛,也不難。”黃良臣翻翻眼睛說:“只要你老老實實說出來,是誰教你來這里的,來這里是為了什么?如果能夠答應這兩個條件,我負責放你一條生路,否則就听由崔老板發落,与我無關,我可無法替你說情!”
  一旁的崔胖子听得不由微微點頭,真是打從心眼里,佩服這位狗頭軍師的心机。這一來,非但解決了處理陳剛尸体的困難,同時也逼出了葉進的來龍去脈,無异是一石二鳥的上上之策。
  可是葉進雖然要命,頭腦倒很清醒,生死關頭他冷靜了下來,眼光在各人臉上掃了一遍,才說:
  “兩件事在下都樂意照辦,只是……”
  “你擔心我們說了話不算數?”黃良臣嘿然冷笑一聲,轉過頭去向崔胖子說:“老板,大概我這种無足輕重的小角色,沒看在這位葉朋友的眼里,怕我說的話作不了數,你給他一句話吧!”
  崔胖子點點頭,洪聲說:
  “就這么辦,葉朋友只要先說明來這里的原因,然后就可以帶著這具尸体离開,保證絕沒有阻攔!”
  葉進在這种情勢之下,不信也得信,于是,只好莫可奈何他說:
  “不瞞崔老板說,在下是就是……就是在澳門張二爺那里混口飯吃的……”
  “張二爺?”
  崔胖子与黃良臣相顧愕然,似乎均感到异常意外。
  “是的,”葉進補充說,“就是崔老板剛才提到過的那位張二爺。”
  崔胖子的臉色一沉,怒形于色地問:
  “他派你們到這里來的?”
  葉進提心吊膽他說:
  “不是張二爺派我們來的,是張二奶奶……”
  “那婆娘派你來干嘛?”崔胖子怒問。
  葉進不敢隱瞞,照直說:
  “就是為了剛才被兩個條子帶走的,那個姓高的小子,他好像是由香港去澳門,想踩盤子的。所以張二奶奶派我們先來香港守著,等他一回香港,我們就暗地跟蹤,准備查明他的身份……”
  “他就把你們引來了這里?”崔胖子把眼一瞪。
  葉進點點頭,把高振飛曾故弄玄虛,引他們到蘇麗文艷窟的事忘了說出來。
  黃良臣立即把崔胖子扯過了一旁去,咬了一陣耳朵,便見崔胖子微微點了下頭,沉聲說:
  “現在你可以把這個尸体一起帶走了,不過,你得馬上通知張二爺,要他到我這里來一趟!”
  “可是……”葉進皺眉說:“在下不知道張二爺在哪里呀!”
  “不知道他在哪里?”崔胖子獰笑說:“葉朋友既是他的人,難道他來香港的行蹤,連你也不知道?”
  葉進說的是實話,張二爺來香港的行蹤,除了隨船帶著的一些親信之外,确實沒有別人知道。甚至于張二奶奶也拿不准他的行蹤,否則她早已用長途電話通知他了。
  由此可見,張二爺行動的謹慎,連自己人都弄不清楚,難怪警方拿他無可奈何。
  以往,張二爺与崔胖子每次“交易”,總是先看好“貨”,雙方談妥价錢,再約定“交貨”的地點。到時候由崔胖子方面負責把“貨”送到,而由張二爺方面“查驗無訛”,用車接走,全部運上了船,才算“銀貨兩訖”。
  黃良臣剛才向崔胖子咬了一陣耳朵,便是想利用葉進,暗中派人跟蹤,查出行蹤詭譎的張二爺,究竟把那艘机帆船藏在什么地方?
  葉進是張二奶奶從澳門派來的,自然不知道張二爺的船停泊在何處,但是,此刻他只求能保全生命,也只好將計就計他說:
  “好吧,在下盡力去找找看……”
  崔胖子這才滿意,當即吩咐手下的几個大漢,先把停在街邊的老爺車開到后門口,然后幫著葉進,將陳剛的尸体搬上車,于是,黃良臣向坐進駕駛座位的葉進說:
  “葉朋友,你最好立刻去找張二爺,車上帶著個尸体,万一遇上條子,那可麻煩啦!”
  葉進點點頭,立即發動了引擎,把車子開了就走。
  街口,崔胖子的手下,早已坐在車上等候,老爺車駛過,他便尾隨而去。
  黃良臣對自己的處理,頗覺洋洋自得,目送一前一后,兩部車子風馳電掣而去,不禁哈哈一笑:
  “這回只要查出老張的船停在哪里,就不怕他殺我們的价,口口聲聲要另找別人啦!”
  崔胖子“嗯”了一聲,忿然說:
  “他真要找到別人交易,我自有辦法對付,可恨的是老吳這只老狐狸,居然敢跟我搗鬼!”
  黃良臣笑笑說:
  “老板,剛才你沒听那姓葉的說嗎,姓高的是去澳門踩盤子的,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姓高的是老狐狸的人,看情形他們的對象是老張。我們不如將計就計,讓他們跟老張去碰,將來鷸蚌相爭,而我們則坐收漁利。那時候我們再來一石雙鳥,非但‘天堂招待所’可以垂手而得,老張也得乖乖地向我們低頭了!”
  崔胖子仍然气呼呼他說:
  “老狐狸敢跟我搗鬼,一大清早弄了條子來,這口气我非得出出不可!”
  黃良臣卻說:
  “老板并沒有損失呀,抓去的是老狐狸自己的人,他可說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一點儿沒占到便宜!”
  崔胖子靈机一動,忽說:
  “對了,我們把那姓高的小子弄來,就好對付老狐狸了!”
  “那還不簡單,回頭老板親自去差館一趟,跟韓幫辦打打交道,他不會不買賬的。”
  崔胖子點點頭,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其實他哪里知道,高振飛被那兩個穿制服的“警察”,根本不是帶到警署去的,而是回到了“天堂招待所”。
  原來這兩位“警察”,竟是老吳的手下喬扮,奉命前往“桃源招待所”,堂而皇之地把高振飛接了回來。倘非如此,恐怕就不易脫身了。
  高振飛一直還蒙在鼓里,心里暗罵老吳不已,以為老狐狸利用他在對付崔胖子。
  車抵北角名園西街口上,他始覺出有异,不禁詫然向身旁的“警察”問:
  “怎么帶我到這里來?”
  那位“警察”哈哈一笑,露出了真正的身份說:
  “吳經理在等著老兄吃早點,不到這里來,該上哪里去?”
  高振飛這才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老吳的足智多謀,居然假“公”而濟“私”,使他毫無阻難地离開了“桃源招待所”,這個腦筋真讓老狐狸想絕了!
  相顧大笑聲中,他們下了車,向一級級的石階走下去。
  來到了“天堂招待所”老吳已經在經理室里等候,見兩個喬扮警察的手下,不辱使命,將高振飛接了回來,心里始放下一塊石頭,揮揮手,示意兩個手下退出。
  等兩個大漢出了經理室,老吳才哈哈大笑說:
  “老弟,你沒想到吧?”
  “确實沒想到!”高振飛笑笑說:“連崔胖子他們都被唬住了,以為他們是真的呢。”
  “哦?”老吳眼光一閃:“老弟見到崔胖子了?”
  高振飛把剛才經過情形說了一遍,只見老吳微微點了下頭,頗為自負他說:
  “果然不出我所料,老弟從‘桃源’打電話回來,我就猜到會有人偷听的,所以要你暫時不要离開,找個姑娘玩玩,目的是要轉移崔胖子的目標,以為我是用你留在現場,再向警方報案。可是沒想到我比他棋高一著,用了個聲東擊西的障眼手法,哈哈……”
  “吳經理這一著棋确實高明。”高振飛說:“不過,我雖然脫身了,可是也讓他們知道我是吳經理的人了……”
  老吳“嗯”了一聲,笑容頓失,正色說:
  “這個我也想到了,崔胖子一定不會輕易跟我罷休的。反正事情已經是這樣了,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等著他反擊過來吧!”
  高振飛頗覺歉疚地說:
  “這都是我惹出來的,如果不是我誤入桃源……”
  沒等他把話說完,老吳已擺擺手,笑著說:
  “事情既然過去了,就不要再提。我這人向來不喜歡吃后悔藥,事后開‘追悼會’的。老弟用不著為了這小事耿耿在怀,這次在澳門辛苦你了,應該輕松輕松才是。”
  老狐狸果然懂得收買人心,非但不怪高振飛的疏忽,反而慰勉有加,使他服服貼貼,不由地激起了戴罪立功的雄心。
  “吳經理!”高振飛自告奮勇說:“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崔胖子的買主是誰,澳門的張二爺也來了香港,何不查出他們‘交易’的時間地點,設法救出阿鳳小姐的妹妹,這個差事我愿意去干!”
  老吳未置可否,漫應了一聲,燃起一支香煙,一面望著天花板默默沉思。
  他之所以派高振飛去澳門,無非是想暗箭傷崔胖子一下,好向蘇麗文交差,要她推銷掉那一百張的“花票”,為了這點錢,正面跟崔胖子沖突,那可有些犯不著。
  左思右想,他決定暫時按兵不動,等候事態的發展,再作全盤計划,反正一句話,對他本身無利可圖的事,他是絕對不干的。
  于是,他向高振飛笑笑說:
  “老弟,現在你的身份已經暴露,目前不宜出面活動。容我考慮考慮,看是怎么比較有把握能救出阿鳳的妹妹,而能万無一失,到時候自然會請老弟出馬的。”
  “可是事不宜遲呀!”高振飛鄭重說:“張二爺的船已經來了香港,万一他今天就回澳門,把阿鳳的妹妹帶走了,我們豈不是……”
  老吳噴了口煙,頗有把握的笑了笑說:
  “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現在我就怕他們把船藏起來,乘我們不備溜之大吉,只要他的船一离香港,我就有辦法!”
  “哦!”高振飛一時尚不明白他的意思。
  老吳面露得色說:
  “老弟,我向來做事是顧慮周到的,譬如你今天誤入‘桃源招待所’,我要不略施小計,老弟是絕不能夠輕易脫身的。所以,在接到老弟打來的電話答錄之后,當時我就派人去各碼頭暗查可疑的船只,一方面又租了几艘快艇,守在各港口,只要那一只船一有動靜,就逃不出我們的監視。老弟只需靜候消息,必要時我們可以赶去,就在海上用武力對付張二爺那班人,還怕他插了翅膀飛去嗎?”
  高振飛听老吳說得如此有把握,這才沒話可說。事實上他也知道,如果老吳派了出去那么多手下,尚且找不出張二爺那艘船藏匿的地方,他去找更是無濟于事。
  老吳看看表,已經快八點了,遂說:
  “老弟現在可以去休息一下,養足了精神才好辦事,說不定我們隨時會采取行動的啊!”
  高振飛點了點頭,徑自走出了經理室。
  他雖然已形同老吳的心腹,實際上對于“天堂招待所”的一切尚未進入情況,僅僅知道它是個以女色為餌的變相淫窟。究竟老吳所經營的范圍包括些什么,卻是一無所知,甚至于連這里有多少出賣靈魂的女郎,他都摸不清。
  管他的呢,反正他只是混口飯吃,不要他干傷天害理,殺人犯罪的勾當,那就心安理得了。
  這時負責二樓招待的仆歐,已認識這位新來的紅人,為了表示巴結,特地給高振飛找了個空房間,讓他在里面好好休息。
  高振飛關上了房門,立即脫下那一身半干不濕,穿在身上怪難受的衣服,剛找個衣架挂在窗口,忽听得有人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
  “誰?”他問。
  “是我——阿鳳。”房外是個嬌滴滴的女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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