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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著的莉莉·伍德


  莉莉·伍德醒來時是凌晨兩點鐘。美國的納布拉斯加州有時下的雨冷得叫人發抖,雨點敲打著農庄房屋的屋頂。莉莉沒有听到她身邊丈夫的呼吸聲,她伸出手去摸摸毛毯,的确,約翰沒在床上。可能他病了,因為前一天在集市上他同他的財產管理人大吃大喝了一通。
  莉莉起了床,她是個高高瘦瘦的女人,神情冷漠,如果不是這种冷漠,她還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其實她不僅靦腆而且膽小。
  她穿著一件藍色的棉布晨裙到廚房找她丈夫。約翰不在廚房,他也不在其他房間。難道深更半夜他還去牲口棚?但是莉莉還是穿上了雨衣,拿著燈穿過草坪。約翰不在牲口棚里。也許是到財產經理人家里去了。
  到經理人家去找約翰,莉莉必須路過倉庫,她隱隱約約地看到倉庫的大門半開著,盡管倉庫里沒有一點動靜,沒有一絲燈光,她還是想去看一眼。手提燈從她手上掉了下來,她沒有叫喊,因為她不是一個愛叫喊的女人,但是她臉色蒼白,一步步往后退,把手捂在嘴上。她跑出去叫醒經理人,讓他去報警。然后她又回到倉庫,等警察局長赶到倉庫時才發現莉莉呆呆地注視著被吊在一根梁上的約翰的尸体。
  几乎很難辨認出這就是生龍活虎的約翰·伍德先生,他那張充滿青春活力帶著俏皮神色的臉和他高大的運動員般的身材消失了,僅僅留下一堆長長的肉体,長長的腳几乎貼到地面。
  劉易斯局長是個戴夾鼻眼鏡、留小胡子、身材不高的男人,他不放過任何表現他才干的机會。他檢查著尸体。在約翰褲兜里有54美元30美分,因此,殺人的動机不是偷盜,另外一方面,誰也不知道約翰有敵人,他結婚已經三年,婚姻美滿。無法證明他有財產上的麻煩,莉莉不可能是嫌疑犯,他們決定收養一個孩子并且到公證處去辦了公證,約翰在遺囑里給莉莉留下价值35000美元的農場和一筆數目可觀的存款。還有他為自己設的人壽保險,但在自殺的情況下,保險公司是拒付的。
  法醫斷定約翰是被吊死的,根据美國的習慣,由陪審團來檢驗尸体,并斷定死亡的原因。既然沒有被殺的理由也沒有謀殺的可能。自殺也是完全沒有理由的,法官只好放下伍德案卷,莉莉相信她丈夫是自殺的,盡管她找不出自殺的理由,因為她無法想象這是一樁謀殺案,除非是一個夢游者所為。還有一個解釋,前一天晚上狂飲。不幸的女人相信是自殺,對一個精神往全的人來說是無法解釋的自殺,一個生活在幸福中人的的自殺。
  然而有人不同意這种解釋,認為它构不成一個理由,這個人就是約翰的哥哥威利。威利今年37歲,是個工程師,有點固執也有點死板,酷愛登山運動,他的黑發垂在前額,象他弟弟一樣過著簡朴而健康的生活,至今仍是獨身,周末他總是穿一件帶領子的毛衣,一件外套或短大衣,好象是剛征服了喜馬拉雅山歸來似的。
  他只有弟弟和弟媳是親人,他對弟媳說出了他的怀疑。
  “在絕望之中,約翰不可能不留下几行字來解釋他自殺的理由,他非常愛你,他一定會留下什么。”
  “在絕望中他可能會給我留下几個字,要是他精神病發作呢?”
  “約翰不是瘋子。”
  “不是。但是他可能會發作精神病。”
  “這樣解釋太牽強了。”
  “但是如果有人殺他,告訴我,是誰?是誰……”
  “可能是財產經理人。”
  莉莉聳聳肩。她也曾想到過,局長也曾想到過,大家都曾想到過。但是大家都放棄了這一想法,因為它太荒唐了。經理人凱韋·萊羅維茨和約翰是一對真正的好朋友。他們互相依靠,互相之間沒有任何隱私。
  但是威利堅持他的怀疑。
  “莉莉,听著,不要太盲目。6年來凱韋一直幫助我弟弟,但他也是我弟弟的雇員。他垂涎我弟弟的財產難道不在情理之中嗎?三年來,他天天見到你在我弟弟身邊,你們在農場里形影不离。在此以前,一直是他和我弟弟生活在一起,難道他不嫉妒嗎?還有,他是最后一個見到我弟弟的人。”
  “但是后來約翰象往常一樣回家睡覺了。”
  “他真的躺在你身邊了嗎?”
  “我不知道,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但是我知道他走進臥室開始脫衣服。我求你,別再說這個了。凱韋是個很好的人,他現在更加好了,他是我唯一的支柱。我只依靠他經營農場。我沒有任何理由怀疑他,只有感激他。”
  盡管他弟媳避而不談此事,威利試圖說服警察局長。
  “這清楚得很,他殺死了丈夫,現在要娶他的妻子還不是十拿九穩的事。他幫助她、支持她、保護她。他是天意,他的聲音熱情而使人放心。他的波蘭口音大概充滿了魅力。他還是個美男子。當然應該承認他對經營農場經驗丰富。我甚至無法抱怨他什么,也不能抱怨我弟媳。一兩年后,他向她求婚,她會讓步的。任何一個處在她的地位上的女人都會這么做的。”
  局長一直筆直地站著,絲毫不失他的威嚴。最后,他作出結論:“好吧。等到他娶了莉莉您再來見我吧。”
  兩年后,約翰的哥哥還是穿著戴領子的毛衣好象是從喜瑪拉雅山下來似的來見局長。凱韋剛剛娶了莉莉。
  這次局長比較認真地听取了他的意見。
  “您瞧,他成功地執行了他的計划。”威利說。
  “人們無法指責他,”局長反駁道,“您本人也承認這是一個合乎邏輯的發展過程。無論什么樣的男人處在他的地位上都會象他那么做的,無論什么樣的女人她會象莉莉那么做的。對雙方都有好處。另外,現在您弟弟的財產歸誰了?”
  “歸莉莉。他們是個人財產獨立的婚姻。”
  “那么,您為什么擔心呢?為什么一心想給他們找麻煩?”
  “凱韋謀夫奪婦的目的肯定是為了他的財產。如果他沒有把財產弄到手,下一步他肯定會殺死他妻子。”
  “嗨,您的推理夠意思。”
  但是,局長開始思索:“听著,法院已經結案。約翰·伍德是自殺。我不能推翻這個結論。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坦率地同您弟媳談談。”
  “她不相信我,而且我們的關系已經弄僵了。”
  “老兄,那……我就無能為力了。”
  但是當威利一路小跑下樓時。局長拿起電話筒叫通國際刑警組織。能得到有關凱韋的材料可能大有益處。不幸的是,事情變得更加困難,因為凱韋來美國之前最后的居住地是東柏林,而東德還沒有加入國際刑警組織。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在納布拉斯加州美麗的農場里,莉莉不再感到孤獨了。她的冷若冰霜開始有些解凍。她的目光中有了笑意。她的新丈夫讓人修了個游泳池。那年夏夭,她成了一個皮膚晒得紅紅的漂亮女人。最使她感到幸福的是她已經當了兩個月的母親。她生了一個小女孩,叫萊斯利。
  一天下午,她丈夫凱韋坐在書桌旁整理農場的帳目。整理完之后,他打開小保險箱把帳本放進去。他看見小保險箱里有一個封著的信封,他從沒見過這個信封,几天前小保險箱里還沒有這個信封。
  凱書打開信封讀著,非常惱怒。臉上兩道又深又重的皺紋突然扭曲成一個卑劣的鬼臉:“以下是我的遺愿:我所有的財產歸我女儿萊斯利所有。我以前的遺囑中關于我确定我丈夫赫爾曼·凱韋為我唯一的財產繼承人宣布無效。然而,我丈夫赫爾曼·凱韋可以在我女儿未成年時管理我女儿的財產。簽字:莉莉·凱韋。”
  他听到辦公室門被打開的聲音,他突然轉過身。他面對著怀里抱著嬰儿的妻子,臉色蒼白、气憤得發抖,他把那張紙放在他妻子的眼前:“莉莉,這是什么意思?”
  莉莉一點也不發窘地回答道:“我正要跟你說呢。這是我的草稿,如果你同意,下周我就去公證。”
  “我不同意。”
  “為什么?你管理我們女儿的財產一直到她成年。農庄屬于她有什么重要?”
  但是她丈夫的反應是非常強烈,這种反應持續了几秒鐘,在這几秒鐘里,赫爾曼·凱韋忍不住用各种惡毒的語言咒罵莉莉,指責她忘恩負義,他為她做了這么多事之后,卻剝奪了他的一切財產!
  他發瘋地叫喊僅僅持續了几秒鐘,因為嬰儿嚇哭了。無法自制的男人扑向嬰儿。好象要勒死她。莉莉轉過身護著嬰儿,她又變得很冷漠了。
  “你瘋了!”
  她的聲音平靜、洪亮、冷漠而高傲。
  凱韋無奈地道歉:“莉莉,原諒我。”
  三周以后,莉莉還沒去公證處,她自覺体力不支,要臥床休息,仿佛是生了一場大病。
  但是她丈夫又變成溫柔体貼的男人了。他細心地伺候著莉莉,甚至下廚房做飯,伺候她在床上進餐。
  天气很熱,莉莉很渴,她正猶豫是不是麻煩她丈夫為自己倒杯水來,她從床上站起來,光著腳朝廚房走去,但她并沒有進廚房,通過半敞著的門,她看見凱韋手里拿著一個小玻璃瓶。正往她喝的湯里倒進一些白色的粉末,她退往回到床上,躺下,假裝睡著。當然她拒絕吃飯,說她不餓。等到一有机會,她就給約翰的哥哥挂了電話:“威利,晚安,我是莉莉,我求你原諒,你說得對,馬上來我這儿,我現在敢肯定是凱韋殺死了約翰。而且几個星期以來,他慢慢地在毒死我,他想在我去公證處修改遺囑之前殺死我。”
  到目前為止,這樁极一般的案件發生了特別的轉折。約翰的哥哥和莉莉去見警長局長,局長馬上提出一個建議:“很容易。我們終于收到國際刑警組織的報告,凱韋出生在波蘭,在那儿他有家室。當他到了東柏林時他合法地娶了另外一個女人,并有了兩個孩子。他穿過國界移民到美國時,拋棄了他在東柏林的妻子。那么,很容易,如果你們同意,我可以馬上以‘重婚罪’逮捕他。”
  但是威利和莉莉不同意,因為對重婚罪的處罰是很輕的,他們想以謀殺罪來判處凱韋。但這几乎不可能,局長愿意相信他們,可莉莉的揭發證据尚不足以說服美國法庭。
  “您唯一的希望,”局長說,”就是您能自己找到證据,比如您能在他犯罪時當場抓住他。”
  “好吧,我回到農場去,我將要獲得你們所需要的證据。”一直非常冷靜的莉莉答道。
  “這很危險,”局長說,“我知道。”莉莉說。
  這次約翰的哥哥取消了他征服高山的計划。留在他弟媳身旁。這的确很危險,局長只有在兩個條件下方才同意莉莉這樣做:一是找個什么理由把莉莉的小女儿放在他處;二是莉莉撕毀對她女儿有好處的遺囑以減少危險。
  另外局長悄悄地找了一個外地的警察到農場當幫工。這一切需要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莉莉下定決心,表面上仍過著正常的生活,實際上她密切地觀察著她丈夫的一舉一動,仔細地到處搜查,但沒有發現任何可以指控他謀殺約翰的證据。她甚至沒有找到她丈夫的那只裝白粉末的小瓶。
  一天天,一周周,一月月地過去了。她監視著她認定是魔鬼的男人,但是他從未暴露出他魔鬼的身份。相反,他比以往更溫柔、更体貼,他經常抱怨女儿不在家,他們每周去外婆家看望女儿。他不明白,外婆也不明白為什么要讓女儿离開他們。
  “現在我太疲勞,不能帶萊斯利。”莉莉解釋道。
  凱韋更加關心他妻子。這种殘酷的喜劇延續了十個月,在農場干活的警察吃夠了苦頭,他雙手起滿了茧子。威利也想去爬阿爾卑斯山或安第斯山。莉莉也無法忍受了。局長把他們召集在一起。
  “我們不能再繼續了,”局長說,“我們快有麻煩了,現在您丈夫擁有您的財產,如果他發瘋地揮霍您的財產,我們怎么辦?我既不能保護您也不能無限期地監視他。”
  威利提出個建議:“莉莉,你能不能讓他暴露出來?比如,你跟他說說你知道一切,早就知道了。”
  “我試試。”莉莉勇敢地說。
  1957年7月7日,莉莉同她丈夫坐在農場大房間的桌子邊。他脾气好极了。她用奇怪的目光注視著他,一言不發,然而凱韋朝她微笑著。
  “親愛的,你還要咖啡嗎?親愛的,你想什么?你的目光發呆?”
  莉莉好象剛擺脫了一個纏繞她的念頭。
  “昨天夜里我做了一個可怕的夢。約翰從倉庫里走出來了,指責我。”她說。
  “他跟你說什么?”
  “他跟我說,你知道誰殺了我,然而,你還嫁給他。你背叛了我,這是最糟的!”
  半晌沉默無語。
  “這只是個夢。”凱韋說著,然而臉色蒼白。
  “是個夢。但這是真的。”
  “你在胡扯什么?”
  “算了,你很清楚我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殺了他。”
  “啊,什么,從什么時候你知道的?”
  “早就知道。”
  “那你為什么從未說過。”
  “因為約翰和我不能有孩子,而我非常想要孩子。”
  這個理由充足,凱韋掉進陷井。為了使戲做得更逼真,莉莉開始哭泣,凱韋站起身來,用胳膊摟住她的肩膀。
  “忘掉這一切吧,莉莉,難道我們不幸福嗎?”
  “是的,但是你該理解我,我們不能在互相欺騙中一塊生活。你必須告訴我真相。僅說一次,我有這個權利。凱韋,我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同謀。”
  “我求你,別再談這件事了。”
  “就說這一次,我應該知道。你是想要農場還是想要我。回答,我們就再也不談此事了。”
  “我要你,因為我愛你。”
  莉莉突然站起身來:“如果我去檢舉你?”
  凱韋一下楞住了。
  “沒人會相信你的,而且為時已晚,我會說是你叫我這么干的。”
  就在此刻,真正的警察從壁櫥里竄了出來。
  用了36個小時,凱韋招了供。犯罪那天,他看見約翰走出房間。他跑去找了棉花和一瓶乙醚,然后他回到倉庫門襲擊約翰,用浸過乙醚的棉花捂住他的嘴,然后把他吊死。
  凱韋本人也被吊死了。他是一個出色的喜劇演員,他會演友誼、愛情和耐心的角色,但他不會以同樣的天才扮演他死的角色。絞刑架是一個無法讓演員自我發揮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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