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神


   東方神探陳查禮探案選
   世界偵破小說中的中國功夫
作者:(美)厄爾·德爾·比格斯

翻譯:新野    編撰:范孝珍

[一]  歌星的丈夫們    ◇ [二]  六缺一
[三]  月色下的凋謝    ◇ [四]  無痕跡現場
[五]  听證會       ◇ [六]  夜半呻吟
[七]  老仆人之疑     ◇ [八]  多夫多頭緒
[九]  寵物与線索     ◇ [十]  色盲
[十一] 雪夜冰尸       ◇ [十二] 黑槍紅領帶
[十三] 想排排不除的     ◇ [十四] 懲罰:流放到故鄉
[十五] 紅筆簽發的支票    ◇ [十六] 守護神的悲喜劇

一 歌星的丈夫們

  火車离開沙拉曼杜有一段路程,呼嘯著開往海賽拉斯山區和特拉基鎮。過道對面的八號座位上,一位身穿黑色西服的男子坐在窗旁,全神貫注地凝視著車外。他正值中年,身体健壯,小而黑的眼睛由于興奮閃閃發光。他站起身,走到車廂外的路上,深吸了几口涼爽空气。窗外是一片皚皚白雪,有人站在他身后,他猛地轉過身來,一位當列車服務員的華人姑娘正緊盯著他。
  “你好,”男子主動打招呼說。
  “您好,我叫陳紫薇,”女招待作了自我介紹,并伸出了纖小的右手,“能說出您的姓名嗎?”
  “為什么不能?”男人邊說邊握住了她的手,“火奴魯魯警察局巡官陳查禮。”
  女招待說:“您在奧克蘭剛上車就被我和我丈夫認出來了。我丈夫叫李亨利,是餐車招待員。我丈夫估計,您手頭大概又有新案件。”
  查禮笑了起來,“我來這儿只是為了欣賞冰山雪峰。”
  “這樣的話,是不是也讓我丈夫來和您談談?他一定會喜出望外的。”
  查禮拍了拍女招待的手臂:“我自己會告訴他的。”
  說罷,他走向餐車。在招待員將托在銀盤內的香煙交給一位乘客后,查禮向他招手示意。“請給我一杯桔子水,”查禮吩咐。
  “很愿意為您效勞。”招待員笑容可掬地說。“能為巡官陳查禮先生服務,我感到不胜榮幸。”
  陳查禮微微一笑,接過桔子水。他剛坐下,雙眼已落在車廂一端一個外表象是外國人的乘客身上。這位正要點煙的乘客听到查禮的名字,愣住不動,直到火柴燒到手指才惊醒過來。他走到車廂這一端,坐到了查禮旁邊,說,“對不起,愿沒有打扰你,我正巧听到你說在特拉基下車,我也在那儿下車。”
  “是嗎?”查禮很有禮貌地問。
  “對,我們都在特拉基下車,然后……”
  “對,然后怎么樣?”
  “我們一起旅行,陳先生,剛才我已听到了你的姓名。運气真不坏,有人讓我找你。請看看這個。”說著,他遞給查禮一封又髒又皺的電報,上面寫著:
  舊金山凱拉尼旅館路易斯·羅馬諾先生:欣悉君來塔湖造訪。特拉基站下車,有車接至塔湖飯店。店碼頭處有摩托艇送往景宅。火奴魯魯陳查禮及其他友人將于特拉基与君同行。謹謝。
  達特萊·沃德
  查禮看畢把電報還給對方,說:“我明白了,你可知道沃德先生要你商談什么事情?”
  “知道那么一丁點儿。沃德先生是我太太的前夫。”查禮點了點頭,羅馬諾繼續說,“當然,我和我太太的關系現在已不密切。在我和沃德先生之間,還有另外二位我太太的前夫,他是第一位,我是第四位。”
  “如果我告訴你我太太的名字,”這個意大利人羅馬諾說,“你會理解些。先生,不僅你,大約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的名字。蘭迪妮,歌劇演唱家。”他激動地站起來,“一位空前絕后的天才,一付無与倫比的歌喉,但又有一顆冷酷無情的鐵石心腸。看看她自己的記錄:當姑娘時和達特萊·沃德先生結了婚,她什么都有,就是不滿意丈夫。約翰·雷特是她第二個丈夫的名字,但他也只是暫時的。然后,又一個,他是……我已忘了他的名字,但這有什么關系呢?最后是我,我把所有醒著的時間都花在輔導她唱歌上。先生,是我教會了她傳統的意大利呼吸法,而不懂這呼吸法就根本談不上什么歌唱家——什么也不是。盡管如此,大概你難以相信,她卻不記得我倆是何時相識的。”
  “對,我想起來了她的第三個丈夫的名字,他叫弗列德利克·斯旺,是一位喉科專家。”
  正講到這里,車務員走了過來,“對不起,巡官,再過三分鐘就要到特拉基了。”
  羅馬諾沖向車門,很明顯是去取他的行李。
  查禮走到車廂門口時,突然有件沉重的東西從后面撞了他的右腳,他趔趄了一下。回過頭來,他看到一個留著棕色胡子的男人剛從行李架上取下一只布袋。查禮等待著他起碼說聲對不起,但這陌生人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將他推到一邊,獨自向車廂出口處擠去。
  只一會儿,火車已靠站停車。查禮跳到了到處是積雪的站台上。羅馬諾小步跑到他跟前。“已找到車了。”他急切地說。“快跟我來吧。”
  找到站前等候的汽車時司机正和一個顯然也是剛到的男子談話。查禮仔細一瞧,正是留棕色小胡子的那位,小胡子轉身看著他倆。
  “晚上好,”他說。“你們也是沃德先生的客人?我叫約翰·雷特。”
  不等他倆開口,他就鑽進車坐到了司机旁邊較為舒适的座位上。
  “約翰·雷特!”查禮望了羅馬諾一眼,意大利人變了色的臉上顯出了极為惊訝的表情。他倆默默地坐到了汽車的后座上,司机發動了汽車。
  汽車駛過了小鎮的主要街道,約個把小時后,駛近碼頭入口處時,司机停住了車,一位戴著一頂漁夫帽的男子迎上前來。
  “比爾,接來了嗎?”
  “三個,對不對?”比爾反問。
  “對,我來搬他們的行李。”
  說著,那男子熱情地忙碌起來。
  比爾道了晚安就匆匆离去,似乎急著要赶回鎮去。男子領他們上了碼頭,他們在一只漂亮別致的船前停下。“先把你們行李放船上,我們還得稍候片刻,另外一個人馬上就來。”就在他說話的時刻,一位男子從碼頭上匆匆走來,他气喘吁吁地加入了這一行人。
  “先生們,真對不起,”來人說。“但愿沒讓你們久等。我在餐館那儿稍留了片刻,我們會很快認識的,我叫斯旺。”他補充說:“弗列德利克·斯旺大夫。”他邊說,邊把一行几人領上船。過了一會儿,小艇已輕輕划破冰冷的水面,朝著綠寶石灣方向飛駛而去。

二 六缺一

  駛進碼頭時,大伙看到了一個站在碼頭上五十開外的男子,他沒戴帽子,甚至也沒穿大衣。男子向大伙招了招手,便開始幫船夫拴緊錨繩。
  不言而喻,這就是邀請大伙的主人沃德先生了。在凜冽的寒鳳中,他彬彬有禮,熱情大方,逐一向上來的人問好。查禮照例很有禮貌地等到最后才上岸。沃德笑了笑說,“先生們,請跟我來。”
  由他帶路,大伙沿著一條積雪已被清掃的寬闊道路向一所大房子走去。這所房子座落在蒼松柏之中,真是一所松景宅!剛走上前廊,一位上了年紀的華人佣人便打開了大門。跨過門檻,一行人進入了松景宅一間寬敞的客廳。
  這之間,沃德捏了下查禮的手臂:“六點三刻時,請到我樓上前房來”,他輕聲說道,“只需几分鐘。”
  查禮會意地點點頭。
  查禮六點三刻時准時赴約,沃德很高興地說:“今晚我請你來,是要告訴你我請另外三位先生來這儿的目的。我將向他們提出問題,雖然我實在毫無把握會得到何种答复,我相信他們都已不再愛蘭迪妮,但也可能由于很久以前作出的某种許諾,使我們難以得到所需的情況,到時你就仔細地逐個觀察,看誰不講真話,我知道你在這方面有著丰富的經驗。”
  “盛名之下,其實難符,”查禮自歉地說。
  “請不要這樣講。我們必須找到某种線索,說不定我們還不了解全部情況,現在我們下樓去吧。”
  查禮首次注意到,沃德的手在顫動,額頭上滲出了細小的汗珠。
  “這頓晚飯對我來說太重要了。”說這話時,沃德的聲音都變了。
  但當他們走到樓下的火爐前時,主人又變得笑容可掬,輕松自如,一付充滿了自信的神態。通過一條很短的通道,他領著四個人進入餐廳并引各人人座。
  盡管主人態度溫文爾雅,力求使談話气氛輕松活躍,但晚宴開始時气氛還是有些緊張。几位客人都顯得拘謹,只有查禮了解其中原由,沃德顯然還不准備馬上跟他們挑明,自進餐廳以來,沒有人提到過蘭迪妮。羅馬諾雙頰通紅,雪白的雙手神經質地擺弄著盤子,斯旺也表現得神色不安。
  終于沃德先生開口了:“現在,先生們,你們一定奇怪,為什么到這儿來。你們也會納悶,為什么火奴魯魯警署的陳巡官也在這儿。我不愿意提起那件事,說得明白些,就是我不愿意談及一個我曾希望永遠消逝并被忘卻的話題——我和愛倫·蘭迪妮的生活。但由于某种原因,我現在不得不談。”
  “我于二十年前在舊金山和蘭迪妮結了婚,她當時還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姑娘,剛從小島城來。我的求愛期很短暫,不久我們結了婚并去巴黎渡蜜月。逐漸我意識到,這令人銷魂的一年摧毀了我的美夢——我所期望的家庭和孩子。很快,我倆几乎無法生活到一塊儿,那時的男人并不為他們的妻子有職業而感到驕做。不管怎么說,我們開始了無休止的爭吵,終于,六月的一天——就在這房間內,事情惡化到极點,她离家出走,從此一去不歸。
  “据了解內情的人告訴我,當蘭迪妮离開我家時,她帶走了一個她不愿告訴我的秘密。我已确切得知,在离開這地方七個月后,她在紐約一家醫院里生了個孩子,一個男孩,她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
  “無論如何不該的是,“沃德繼續說,“她將這孩子交給了她的一位富有的朋友收養,這當然是非法的收養。她竟同意永遠放棄他,讓這孩子去姓他人的姓,甚至永遠不再見他。”
  “是誰告訴你的?”雷特詢問道。
  “哈,說來有趣,“沃德回答。“是她自己。她重返里諾一事,間接地暴露了這段隱情。事情是這樣的,八年前她在內華達和——呃——斯旺大夫离婚時,她那時正迷戀于——請別介意,大夫……”
  斯旺笑了起來,說:“沒什么,我們都是受害者,在這儿我們可以暢所欲言,無所顧忌。她和我离婚是因為她愛上了,或者說她以為她愛上了她的汽車司机米歇爾·艾倫德這個英俊的小伙子。就在离婚的前一天,年輕的米歇爾和愛倫的女佣——一個名叫賽茜爾的法國姑娘——私奔潛逃了。這真有點滑稽可笑,米歇爾現在是個民用航空公司的駕駛員,他和他夫人目前都住在里諾。”
  “一點不錯,”沃德點頭說。“兩周前我派人去里諾招聘几個佣人——一個廚師和一個貼身女佣——真是無巧不成書,后者竟是米歇爾的夫人。大概經濟不寬裕,她決定找些臨時工作做。來這儿之前,她完全了解蘭迪妮和我的關系,她對此保持了几天的沉默,對她,我從未見過或听說過,与此同時,住在里諾的蘭迪妮乘机飛來飛去,忙碌异常,她所眷愛的駕駛員竟正是米歇爾·艾侖德。賽茜爾對此嫉心大發,憤恨不已。毫無疑問,是她胸中的嫉火促使她告訴了我有關我儿子的真相。她聲稱,在嬰儿出世前她曾是蘭迪妮的貼身女佣,她曾發誓對此事永遠保密。”
  雷特听后直搖頭。“一個嫉妒女人的故事。”他說,“恕我直言,你是不是有點儿過份相信?你要知道,這不是构成有力的證据。”
  沃德表示同意,說:“這我知道,但我不能忽視這一條重要線索。但我認為,這女人所講的一切听上去有根有据。另外,我也想起了我和她在最后一個發瘋般的星期內所講的一些話和發生的一些事。真有此事的可能性很大,我現在要證實這件事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懇切地看著桌旁的人們,聲調高得近乎歇斯底里。
  雷特和斯旺表示他們對此事一無所知。
  深感失望、悶悶不樂的沃德轉向了羅馬諾,羅馬諾歌劇指揮般伸了伸雙手開始講話。
  “你得出個數目——你愿意支付的數目,沃德先生,這由你定了,我相信你的名聲。”
  “對此,你盡可放心,”沃德冷冷地說。
  羅馬諾說,“蘭迪妮,她至今在法律上仍是我的妻子。但這又有什么呢?我同意和她离婚的協議已在紐約商定。但她是否支付了第一筆款項?沒有!我必須過日子,對不對?我曾有過自己的事業,我也曾有意展翅高飛。功成名就——但一切都完了。是她造成了這一切,她毀了我的一生,而現在她卻要拋棄我。”他攥緊雙拳擊了一下桌子,雙眼中驟然發出一絲閃亮的光芒。
  “你是要告訴我……”沃德提醒他。
  “是的。先生。一封電報,我拆開了那封電報,一封有關她儿子消息的電報。她只敷衍了我几句,但那也夠了,她有個儿子,這就是我所要告訴你的。不過,我記不起電報的署名了。”
  “那——發電報的城市?”沃德几乎在喊。
  羅馬諾看了沃德一眼,那是一個窮光蛋狡詐而又擔心的眼光,窮到了撒謊要錢的地步。
  “我也不記得了。”羅馬諾說。
  沃德絕望地看著陳查禮,歎息了一聲。就在這一剎那,傳來了過道那邊關閉大門的聲音,接著是一陣尖厲、清晰的狗叫聲。
  沃德的四位客人愕然地抬起頭,仿佛在那聲尖厲的犬聲中辨出了某种不祥的凶兆。這時,沃德的手下人辛格匆匆走進廳來,咬著耳朵對主人講了几句話。
  沃德點頭并做了吩咐,他帶著一縷嘲諷的微笑站了起來。
  “先生們,”他說,“我忽然想到,我們這晚宴正好六缺一,既然她近在咫尺……”
  “蘭迪妮!”雷特惊叫起來。“你還邀請了蘭迪妮?”
  “我不見他,”雷特抗議,“几年前我就發誓不再見她……。”
  “算了,約翰,別這樣。”沃德勸他。“想開些,蘭迪妮不會認真對待這類話的。另外,我也沒告訴她你在這儿,我知道她不會在乎的。”斯旺大夫已見過她,羅馬諾先生不會反對……”
  “我?!”羅馬諾叫了起來,“我正要找她談談呢。”
  “這就好,我愿意忘卻過去。得啦,約翰,不要再堅持了。”沃德繼續勸著。
  “好吧。”雷特眼望著桌面,表示了同意。
  沃德微笑著說:“先生們,我們是否去見見那個女人?”

三 月色下的凋謝

  當他們穿過走廊進入客廳時,卻沒有見到那女人。兩個男子正站在爐前取暖,其中一位是個臉色紅潤,喜气洋洋的圓臉小個子。另一位則是長著黝黑卷發,儀表英俊但臉色蒼白的青年。看見沃德,其中年長一些的走了過來。
  “你好!”他先開口,“這很象過去那時候,對不對?愛倫又回到了老家,并且——嗯——總之回來了。”
  “你好,吉姆!”沃德答了話并把他介紹給几位同來的客人,“這位吉姆旅館經理丁斯坦爾先生。”
  寒喧之后,旅館經理介紹了与他同來的年輕人。
  “這是哈格·比頓先生,”他介紹說。“愛倫与比頓先生的姐姐剛上樓去安置行李,另外……”
  正說著,樓梯頂端處的聲響打斷了他的話。愛倫正在下樓。一度曾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般美貌的她,現已稍顯臃腫。皮膚也不如過去那樣白嫩。
  沃德在樓梯口處等著她。她看見了他,也只看見了他。
  “愛倫,歡迎你返家歸來,”他說。
  “沃德,”她尖叫著。“親愛的沃德,這么多年沒見你,但……”
  此刻,一位穿著漂亮晚禮服的年輕姑娘优雅大方地從樓梯上走下,沃德向大伙介紹:
  “這是蕾斯麗·比頓小姐,我相信,我們都會為她的到來感到高興……”
  蘭迪妮又回到了客廳,大廳內處處飄溢著她的個性、活力和魔力。“親愛的老沃德,“她叫著,“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變化,你始終是……”她突然住了口,眼睛不大相信似地在那一小群人身上掃過。”
  沃德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我想,愛倫,你是認識這些先生們的。”他說。
  她顯然需要時間來穩住自己,眼光落到查禮身上時,她已找到了机會。“不,不是所有人。”她強調說。
  “噢,對的,請原諒,”沃德回答。“請允許我向你介紹火奴魯魯警署的陳巡官,他正在這儿渡假。”
  查禮向前走了一步,“很高興能見到你,”說罷向她鞠躬致意。
  “愛倫,”沃德問她,“舊地重游,有何感受?”
  “高興极了,”她眼睛中顯露出喜悅的神情,“可以說是欣喜若狂。”
  “說不定你喜歡看一看老地方吧?”沃德問她。“有些變動,若客人們不見怪,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響起了一陣有禮貌的低語聲,丁斯坦爾舉起了酒杯。“沃德,你的甜酒能使我們對任何事情都不見怪,”他笑著打趣說。
  “委屈各位了,”沃德笑笑。“愛倫,我要你看看舊書房,最近我讓人把它裝修了一下,可能不中你意。為避免流言蜚語,我得帶一個陪同,陳巡官,能麻煩你和我們一起去嗎?”
  “非常樂意奉陪,”查禮笑著答應。“這是常識,最不需要警察時往往最容易找到。”
  愛倫和其他人听后都笑了起來,但在她那碧蘭的眼中隱約透露出一股困惑的神情,丁斯坦爾走近她,看了看表。
  “提醒一下,愛倫,”他說,“要在午夜赶回里諾夫,你可要及早動身。”
  “沒關系,當我接到邀請時,就給里諾夫打了個電話,讓飛行員開著飛机來接我,他們准時十點抵達這里。”說著,三人走進了前面的書房,沃德打開落地燈,他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只彩色盒子送給了她,“抽支煙吧,或許你不喜歡這牌子”,說著,他伸手去取另一只盒子。
  她從第二只盒子里取出一支煙并點上了火。
  “愛倫,我請你來,是要你明白我和你的前夫們保持著聯系,同時我也要你同陳巡官見個面。你已知道,他是個偵探,他和我從今晚起開始著手一項調查,這項調查可能會持續數周,也可能就在此時此地了結。結案的鑰匙操在你的手里。愛倫,時至今日,我對你既不怨恨,也無惡意。我已反复反省過,也可能從一開始就是我的不對。今晚請你到松景宅來,只想問你一件事——我儿子在哪儿??
  一直密切注視著蘭迪妮的陳查禮發現,她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他暗自捉摸,這女人要么是位了不起的演員,要么是個惡毒透頂的女人。
  “什么儿子?”她反問道。
  沃德攤了攤手說,“好极了,今晚我們就不再談了。”
  “你這种態度,”她說,“我就什么也不說了。”她變得出人意料的冷淡和平靜。“順便提醒一下,你能否打開飛机降落場上的指示燈?另外,請結我的杜拉波愛犬准備一條毛毯。在飛机上,得用毛毯把它裹起來。”
  沃德看了著手表。“你的駕駛員提前到了!”他說,“我得赶緊去開燈。”
  他匆匆走開,歌星轉向了查禮。
  “告訴我,你知道哪儿是雷特的房間嗎?”蘭迪妮問。
  “應該說我知道,”查禮禮貌地彎了彎腰。
  “請去把他找來,告訴他我要見他——他一定會來——無論如何也得讓他來!告訴他,這是生死攸關的大事。”
  偵探簡直是被她推出了房間,他急步穿過樓道,在晚飯前看到雷特被引進的房間門上敲了几下,沒等回答,他便推門而進,雷特正在一盞落地燈旁看書。
  “對不起,”查禮說,“我認為這是一個不便拒絕的要求,蘭迪妮夫人……”
  “蘭迪妮夫人又怎么樣?”雷特反感地問。
  “她提出要馬上見你一下——就在前面的書房里。她不顧一切地要見你,并說這是生命攸關的大事。”
  雷特無動于衷:“胡說八道。我和她之間已沒有什么可說的,她對此一清二楚。”
  “但……”
  “什么生死攸關——我太了解她了!我不會被她的表演迷惑的,這是她的一貫伎倆,請告訴她我不愿見她。”
  查禮猶豫了一下,雷特不客气地將他推到了門口:“讓她知道,就是天塌下來我也不想再見到她。”
  查禮剛走出房間,后面的門便“砰”的一聲關上了。回到書房時,他看到蘭迪妮正趴在桌子上急匆匆地寫著什么。她抬頭瞟了查禮一眼,“他不愿見我?我已料到了。沒關系,陳先生,我已想了另一种辦法,多謝了。”
  查禮退出書房,客廳內只有丁斯坦爾和哈格·比頓,看來他倆對蘭迪妮駕駛員這种引人注目的到來興趣索然。查禮對飛机還蠻感興趣,他走出了大門,穿過前廊,沿著通往碼頭的小道走了一段。當他抬頭注視著飛机閃閃發亮的信號燈時,有人從湖邊方向走了過來,來人是斯旺大夫。
  “在碼頭上可看得更真切些!”斯旺說。“今晚的月色真是迷人,但愿我能坐著它回去。”此時,飛机正朝房子這邊飛來。
  “不去找一找降落場地?”查禮問對方。
  “我不去,”斯旺打了個冷顫。“在房后什么地方,鬼知道到底在哪儿。我得去收拾東西,蘭迪妮一走,我也馬上回去。”
  不一會儿,查禮來到了一塊空地前,駕駛員將飛机降落到了這塊燈火明亮的場地上。
  雷特已站在樓梯口點煙,下到樓梯一半時,他停步問:“蘭迪妮走了沒有?”
  “沒有來,約翰,”沃德親切地說。“再來喝一杯。這酒可以嗎?”
  “正合适,謝謝。”飛行員回答。
  這時,從摟上傳來了一聲尖厲的炸烈聲,那討厭的聲音很象一聲槍聲。
  “什么聲音?”雷特問道。
  沃德放下手中的酒杯,望著查禮問:“怎么回事?”
  查禮一把將雷特推開,閃電一般向樓上沖去,跑過二層樓道時,他注意到了几個身影。他無暇停步去辨認,他一直認為,中國人是有靈感的,但這次,他不用任何靈感也知道去找哪扇門,門緊閉著,他撞開了房門。
  書房里沒有燈光,但借著月色,他能清楚地看到,蘭迪妮臥倒在通往陽台的法式窗戶旁邊;查禮從她身上躍過,朝開著的窗外張望了几眼,陽台上空無一人。
  門口處黑乎乎一片。“打開燈,”查禮說,“另外,請別走得太近。”他有些吃力地跪在地板上,把手指輕按在蘭迪妮的手腕上。
  “斯旺大夫在這儿,”沃德說,“或許他能幫忙?”
  查禮站起身來,“凋謝的鮮花能重新開放嗎?”他溫和地反問。
  沃德匆勿离去,房間內一片肅靜,查禮站在那儿,注視著尸体。
  蘭迪妮仰臥著,那雙曾使羅馬諾如此不安的濕晚禮鞋,就掉在离窗戶只有數步遠的地板上,窗戶開著。死者手里半握著一條絲綢披肩,披肩的粉紅色与她的藏青色長袍形成了奇怪的對照。室內,在靠近死者的腳旁,躺著一支精致小巧的手槍。
  查禮從口袋內掏出手拍,蹲下身子襯著手帕拿起了槍,槍管還有點濕。他打量著這殺人凶器,內中只有一發子彈。他把槍放到了桌上。
  有好一會儿,查禮呆立在那儿苦苦思索。他已注意到了一件奇怪的事——當他最后一次見到坐在這張桌旁的蘭迪妮時,兩只放香煙的盒子放在她手邊,而現在,盒子已被放回到了遠离桌子的原來地方。黃色的盒蓋子蓋在深紅色盒子上,而黃色的盒子卻放著深紅色的蓋子。

四 無痕跡現場

  查禮站在那儿,默默地打量著這兩只蓋子被奇怪地放錯了位置的盒子。就在這時,他意識到有人進房。他轉過身來,看到了阿辛格瘦弱的身影。老華人腋下挾著一捆東西,這正是他進屋的理由。
  “毯几(子),”他說,他那尖厲刺耳的聲音在此刻顯得格外地不合時宜。“給狗的毯几(子)。”
  當老人細小而明亮的眼睛落在窗旁紋絲不動的尸体身上時,他問:夫人杰(怎)么啦?”查禮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老人的臉如木雕般毫無變化。
  “你自己看看是怎么啦。”查禮尖刻地回答說:“蘭迪妮夫人被人殺害了。毯子不用,把它拿開。”
  “好的,警察,”老人挾著毯子出了門。
  查禮轉身對丁斯坦爾說:“我在這儿也只是個平民百姓,身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想這儿有郡長吧?”
  “對,有一個,”丁斯坦爾說。“年輕的多恩·霍特——對他,這可是天大的難事了,他剛當選一年多一點儿。他父親山姆·霍特做了五十年郡長,但不久前眼睛變瞎了。作為報答,人們就選了小霍特。小霍特對這類事肯定束手無策,他的唯一愛好只是馬匹。”
  “他住得近不近?”查禮問。
  “他住在縣城,”丁斯坦爾介紹說,“今年夏季,他負責訓練特溫飯店的賽馬,正巧他今晚就在特溫飯店過夜。我去打個電話,乘船二十分鐘就能到。”說罷,他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依我看,”查禮說,“大家最好都回到樓下客廳里去。有一點很明确,由于這不幸的事件,需委屈諸位暫留此地。”
  “但是我必須赶回里諾夫,”斯旺大夫提出抗議。
  查禮雙手一攤說:“別怪我,應該詛咒那個剛才開槍殺人的可惡家伙。”
  這時,丁斯坦爾進了屋。“郡長找到了,”陳查理于是說,“沃德先生和我留下,其余各位請到樓下去。在各位离開前,我冒昧提一個問題——以前有誰見過它嗎?”他舉起了用手帕襯著的手槍。
  “我見過,”丁斯坦爾立即說。“見過一次,就在今晚。”
  “哪儿?”
  “在特溫飯店,”經理說,“愛倫欠我一小筆錢。當她打開提包時,手槍掉了出來,我撿起槍交給……”
  “很對,”羅馬諾走近仔細打量著武器,“是愛倫的東西。几年前,在一家旅店里有人試圖搶劫,從此她總是隨身攜帶著它。我曾懇求她不要帶槍——我并不贊同——現在倒好,她竟在自己的槍口下喪命黃泉。”
  “這么說來,其他人一定也見過她攜帶著這玩意儿了。”查禮若有所思地說,“比頓先生?”
  年輕人連連點頭。“是的,我見過多次。是她的,沒錯。”
  查禮猛地轉身面對著比頓身旁的姑娘。“你呢,比頓小姐。”
  看到查禮手拿武器,姑娘嚇得畏縮退卻。“是——是的,我也見過。”
  “多久了?”
  “就在遇見她后——一個星期前。”
  查禮恢复了他慣常的柔和聲調。“真可怜,“他說,“你在發抖。窗戶開著,這儿對你太冷了。”他把手槍放口到桌上,“你該圍上披肩。”他又接著說,“能与你衣裝顏色相配的,應是粉紅色的披肩。”
  “我——我有一條,”她說著往門口走去。
  “或許,是這條吧,”查禮大聲說,他走近尸体,拎起了那簿綢披肩的一角。“這大概是你的,”他繼續說。姑娘的雙眼一直呆呆地望著查禮。突然她尖叫一聲,空气象嗆住了她。
  “我的披肩,”她喊著,”怎么會——在這儿?”
  查禮揚起了雙眉。“你剛才沒看到披肩?”
  “沒——沒有,剛進來時屋里很黑,開燈后我又不敢往這儿看。”
  “不敢看?”查禮重复了一遍,放下披肩站了起來。他的眼睛盯住了桌上的盒子。“對不起,暫時還不能物歸原主,也許將來——等到郡長看到它捏在死人手中以后,你現在可以走了,多謝。”
  他讓他們走了。
  最后一個人离開之后,他關上了房門。沃德在屋內心神不宁地踱步。
  這時來了一位黑發年輕人,他腳穿馬靴,身著馬褲和皮外套,像一位標准的西部牛仔。
  “陳巡官,”丁斯坦爾說,“這是多恩·霍特。”
  “你好,巡官,”年輕人大聲打招呼,同時緊緊握住查禮的手。
  “你已知道了案情?”查禮問。
  “哎——在某种程度上——起碼我已知道發生了謀殺。法醫住在縣城,他只能等到明天再來看這位女士,但我已叫了一位塔湖地區的醫生來做初步檢查。”
  “在路上我已考慮過,我的特長在于行動,而不是言辭,就讓我們馬上開始行動。今晚這儿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樓下那些人是誰?從何著手?何時開始?”
  几個人都看著查禮。他耐心地敘述了事情經過,一直講到槍聲和發現蘭迪妮尸体,年輕人邊听邊點頭。
  講完后,查禮補充道:“我們現在到陽台上去看看。”他仔細查看陽台。“原來這儿還另有兩間房,這一間是……”
  “這一間,“沃德慢慢地說,“曾是蘭迪妮的起居室,她离家出走后,我還保留著原樣。”
  查禮拉了下窗戶:“里面窗銷給插上了,這是很自然的。倘若凶手通過這屋子逃离,他——或她一定會插上窗銷的窗台。”他又走到了書房對面的那間房的窗前,“這問呢?”
  “這是我的臥室,”沃德回答說,“我估計阿辛格把兩位女士帶到這儿來歇息了。”他趴著窗戶向內張望,屋內的燈光极為暗淡。“對,床上有大衣,……”
  “還有一條婦女用的披肩,”在他身旁的查禮補充說,“一條藏青色披肩。這才該是蘭迪妮控在手里的披肩,這是她自己的那條。”
  沃德點頭表示同意。查禮拉了拉窗戶,結果同剛才一樣,四個人又回到了書房內。
  “听見甚多,所獲极微。下一步,”查禮對郡長說,“該是驗指紋。”
  查禮坐到桌旁,開始忙碌起燈灰和刷子。
  “查核完了,”他宣布說。“槍上沒有留下任何指紋,是藏著手套,還是襯著手帕,或者已擦洗干淨,任你去猜測。更有意思的是,盡管——兩只漂亮的彩色盒蓋上同樣也沒有絲毫痕跡。現在,讓我們到樓下……”
  這時,霍特走過來,伸出了他那只大手。在他手掌中是一枚小小的廉价鍍金飾針,上面鑲著一塊次等寶石。
  “哈,你有所發現,”查禮說。
  “埋在地毯中,”郡長說。“看樣子被人踩過。”
  “這儿有不少女士,”查禮說道,“不可能是蘭迪妮的,這點可以肯定,著名歌星不會用這种廉价裝飾的。把它拿下樓去——最好把那條粉紅色披肩一起帶下去。”
  “霍特先生,”查禮又走到火爐前說,“你能過來一下嗎?”霍特應聲走了過來。“請允許我向你指出几件事,郡長,”查禮說。“這儿有……”他拿起了火鉗,“一封已燒成灰的信。我可以告訴你,信紙正是桌上的這种紙。在爐子這邊的角落里,有一張用過的信封,信封已被燒掉一角。勞駕請把信封檢起來。”霍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捏了起來。“郡長先生,信封上寫的什么地址?”
  年輕人仔細地辨認著:“嗨,約翰·雷特先生親啟緊急,寫的是粗字大体,看上去不象是女人的筆跡。”
  查禮大聲說。“這是寫給雷特的急信,信已封口。但現在信已被打開。信紙也被取出,雷特先生,是誰拆的?”
  “這儿不會有人,”查禮繼續說,“沒有哪位先生,當然——也沒有哪位女士,會去私拆一封注有‘親啟’字樣的他人信件……”

五 听證會

  五人很快來到了樓下客廳。看著這一群翹首待望、難以對付的人,查禮的心有些發沉。他看了看郡長,年輕人正緊張地清嗓子。
  他開始講話,“我叫多恩·霍特,本地的郡長。我并不想使無辜的各位遭受不必要的麻煩,但事情必須弄個水落石出。陳巡官在這方面有著极為丰富的經驗——我是望塵莫及,他已接受邀請來協助破案。現在要強調的是,陳先生提問時,你們就回答,我的講話完了。”
  門口的聲響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辛格領進了一位手提黑提包的白發小個子,這是霍特提到過的從塔湖請的醫生。年輕人把醫生拉到一邊說了几句話。”霍特信賴地看著查禮說,“我看我們現在就開始吧。”查禮點頭同意。
  他對飛行員說:“艾倫德先生,可以把你排除在外,你不可能參与謀殺,也提供不了任何線索。”
  查禮說。“沃德先生,你最后見到蘭迪妮……”
  “你跟我在一起,巡官,”沃德回答說。“你該記得,一見到飛在大湖上空的飛机,我就匆勿离開書房去開著陸場的指示燈。”
  查禮轉身問艾倫德:“著陸場的指示燈是什么時候亮的?”
  “我記得是我駕机在屋子上空盤旋時。”
  “我們已听到了二個人的陳述,”查禮說,“丁斯坦爾先生和比頓先生,你們……”
  “就我而言,”丁斯坦爾說,“我一直坐在這儿,從我抵達松景宅的那一刻起,一直听到見槍聲跑上樓去。”
  “比頓先生和你在一起?”
  “嗯——不是所有時間……”
  “沒——沒有,我并沒有一直呆在屋內。”年輕的比頓站了起來。“當時斯旺大夫進了客廳,我決定也去看看。我剛走上小道時,頭頂上方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我听到她說,‘原來是你。我都快凍死了,把披肩給我拿來,在隔壁房間床上,藏青色的那條。”
  “我沿著小道往前走了几步,看到蘭迪妮獨自站在陽台上,她正仰首張望并在揮舞手帕。這時,飛机飛得极低,然后開始繞著房子盤旋。我咳嗽了几下,意識到沒戴帽子也沒穿大衣,我就急忙跑了回來。無論如何,想到那情景我就心惊肉跳——蘭迪妮象發瘋一般揮舞……”
  “這是事實,巡官,”丁斯坦爾作證說。“他只出去了几分鐘。”
  “事實上,”查禮繼續說,“艾倫德先生,這又意外地使你成了注意中心。盡管飛机還沒有降落,但在最后見到活著的蘭迪妮的几個人中,你是其中之一。”
  艾倫德在椅子里換了一下姿勢。“可能吧,”他說,“但在這以前我并未意識到。在飛向松景宅方向時,我看到有女士在陽台上向我招手。我因此降低了高度,想看看是誰……”
  “我繞房子兜了三圈,第一圈時就認出了她,我兜后兩圈時她進屋了。”
  “你是否看到——窗戶是開著的嗎?”
  “嗯——我沒有注意窗戶。”
  “非常謝謝。”查禮道完謝后和郡長一起走到了客廳的一角。
  “調查可告一段落,”查禮輕聲說。“我們現在可以開始更為重要的工作”
  “等等,”霍特拉著偵探的手問,“那位穿粉色衣服的姑娘是誰?”
  “粉紅披肩的主人。”查禮答道。
  “阿辛格,在飛机降落后你被派去取毛毯,然后你做了什么?”
  “舉(主)人在樓道里見到我,讓我去腳(找)賽茜爾,我腳(找)到了她,然后出去看飛机,舉(主)人出來對我說‘辛格,蘭迪妮要東西,你去拉(拿)’。”
  “停一下。”查禮看著沃德。
  “有這回事,”沃德說,“在后樓梯那儿我見到了賽茜爾,但她不愿意去取毛毯。當時我正心急火燎要去開燈,沒有心思跟她費口舌,因此我又讓阿辛格去取毛毯。”
  “謝謝,”查禮如釋重負地說,“先就問這些。”

六 夜半呻吟

  其余人离開餐廳后,查禮坐下,并示意霍特坐到身旁的一張椅子上。
  “槍響時不在我們眼前的不是五人,應是六個人。”突然查禮說。
  “六個?”霍特叫了起來。“上帝,還有一個,誰?”
  “我把廚師忘了,”查禮解釋說。“我太不禮貌了,她是個好廚師,說不准也是個出色的證人吶。現在你去安排過夜留宿的事,我去一次廚房,你安排完后到廚房去找我。”
  和霍特分手后,查禮沿著通往后房的走廊到了廚房門口。探頭往里一看,竟是一派和平舒适的景象,在老式爐灶旁的太師椅內,半躺著廚娘的碩大身材,她正在呼呼大睡,在她腳前的一小塊舊地毯上,那條名叫杜拉波的小狗也已酣然入睡。查禮笑笑轉身走上了后台階。
  借助于帶在身邊的手電筒,查禮走出了松景宅后門。通往机庫小道上的雪層太硬了,盡管仔細尋找,查禮也看不到任何腳印的痕跡。著陸場上指示燈還亮著,來歇爾·艾倫德的飛机就象一位站在聚光燈下的演員。
  屋外的檢查一無所獲。望著月光下遠處白雪覆蓋著的群山雄姿,查禮沉思片刻后又進了松景宅,這時霍特正站在廚房門口。
  “睡著了,嗯?”霍特沖廚娘點頭說。
  廚娘已開始在椅子內蠕動起來,倆人走進了廚房。
  “很不好意思來打扰你。”查禮客气地說。”
  “咦,我該睡在床上,”女廚師還處于半迷糊之中,“怎么會在這椅子上——噢,對——那可怜的女人,我几乎都忘了……”
  “讓我來介紹一下,你是……”
  “奧菲莉娥,”她終于已完全清醒過來,作了自我介紹。
  “奧菲莉娥夫人,我叫多恩·霍特,是本地郡長。”
  “上帝怜憫我們!”她大聲說。
  “這位是火奴魯魯警署的陳巡官。”
  “現在,奧菲莉娥夫人,讓我們從你听到飛机聲時談起。從你第一次听到聲響時談起。你第一次听到聲音時飛机在哪儿?”
  “我可說不准,那時飛机不很遠,大概在湖那邊什么地方。我听到嗡嗡聲時還納悶是啥東西,這時,賽茜爾——不,等等——是沃德先生,他在門口停了一下,問我見到了阿辛格沒有。我告訴他阿辛格在后面。沃德先生前腳剛走,后腳就闖進了瘋瘋顛顛的賽茜爾,嘴里嘟嘟噥噥罵著她丈夫,罵毛毯,罵那位歌星,還罵些什么別的。一會儿飛机飛到了房子上方,那是我最手忙腳亂的時候,我一面得勸勸胡言亂語的賽茜爾,另一面還有這只可怜的小羊羔,”她指了指小狗——“它鑽到了我腳下,那呻吟聲就象是被什么嚇得掉了魂似的的。”
  “咦——杜拉波害怕飛机的聲音?”
  “是的,先生,絕對沒錯。它又是叫又是呻吟,直到我把它抱到膝上安撫時,它還渾身抖得像果子凍一般。”
  “謝謝,夫人,晚安”查禮說。他和霍特一起出了門。走到后樓梯時,霍特停下憂郁地問:“收獲不少?”
  “你這么認為嗎?”查禮反問。
  霍特突然盯住他。“又是一無所獲吧?”
  查禮聳聳肩說:“渾水摸魚時很難分清誰是誰非。”
  “哦,這是后樓梯了,我讓大夫在樓上等我,他一定以為我把他給忘了。上樓吧。”
  醫生就等在書房里,桌上放著已蓋好的藥箱,顯然他已結束了工作。他帶著職業性的鎮靜,安坐在爐旁。醫生在倆人進書房時站了起來。
  “哦,”在被介紹給查禮時醫生說,“我已查過了,當然,法醫在明天還得再查一遍。沒太多的可說,子彈在肩下四英寸處從上往下斜著射入,似乎是蘭迪妮跪著時凶手正面開的槍。”他說完后看著查禮。
  “醫生,”查禮說。“依你看,這女人是當即死去的,還是在受傷后又掙扎了一二步?”
  醫生低頭考慮了一會。“等檢查子彈后,我能說得更确切些,”他說,“目前,我只能說她在受到槍擊后可能動過。我該走了,昨晚就沒睡好。”
  “請便,”霍特說。“我們得把這可怜的女人一起帶走,我已電話通知了加士·埃爾金斯,讓他等著我們,得需要几條毯子把這可怜的女人包起來,抬下樓時讓人离開必須經過的樓下客廳,特別是女士們……”
  查禮拿起了桌上的燈灰和刷子。“在你們從事那令人乏味的工作時,”他說,“我要粗略查一下隔壁那間曾是蘭迪妮起居室的房間,凶手一定是從那儿逃离現場的。走前你找我一下。”
  約一刻鐘后,霍特推開了這間有疑問的房間房門。查禮正站在屋子中央,壁燈和大吊燈都亮著,屋子給人一种陳舊過時的印象。
  霍特走過去看了看通往陽台那扇窗戶的插銷。查禮問,“沒有發現痕跡?”
  “插銷沒插,就是說,凶手确實是從這儿逃跑的,”霉特考慮著說,“說不定凶手就是從這儿去的書房,故意沒插窗銷,以便順原路逃离現場。”
  查禮滿意地點點頭,“正如你猜測的那樣,開那一槍是經過了策划的,否則,凶手不可能不打碎玻璃窗就能從這儿穿越。”
  “還有別的什么線索使你認為他……或她,經過這間屋子逃跑的呢?”
  查禮用手指了一下。一只梳妝台靠牆放著,梳妝台前的地板上是一只翻倒的粗木板凳。
  “有人摸黑進屋,”他說,“匆忙慌亂中膝蓋撞上了這只板凳的凳角。如此厚沉的板凳竟給撞翻了,這人的膝蓋一定疼痛難忍。”
  “唷,我們該走了,”霍特說。
  兩位新結識的朋友下樓后穿過早已空無一人的客廳,出門往碼頭走去。
  “有你和我一起工作,我感到很高興,”霍特說。“但看起來希望不大,前途极為渺茫。”
  “振作精神,”查禮開導說,“瓜熟蒂落,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碼頭,查禮伸出了手說:“晚安,能認識你不胜榮幸。
  “多謝,”霍特說。“讓我們都高興起來。明天見,陳先生。”
  而后兩人分手,查禮回去。
  回到房間剛几分鐘,沃德來敲門。他說“順便看一下,需要什么東西,就告訴辛格或我,晚安,巡官。”
  “晚安,沃德先生。”查禮說。
  查禮在他走后在彈簧椅上舒展了一下身子,思索著這件偶然遇的凶殺案。各個場面在他腦海中閃過——月光下平靜如鏡的湖水——沃德在碼頭上的和他的“丈夫同僚們”打招呼——蘭迪妮在樓梯上神采飛揚地抱著那條名叫杜拉波的小狗——艾倫德駕机在松景宅上空盤旋——蘭迪妮躺在書房的地毯上她曾許諾再這么演唱一次。現在永無机會了,再也不能……
  他突然惊醒過來,看了下表,二點五十分。這彈簧椅太舒适了。是什么惊醒了他?啊,他頓時明白了,呻吟——門外什么地方傳來了极為微弱的呻吟!這不是老房子的呻吟,實實在在,這是一個人的痛苦呻吟聲。
  查禮輕輕走出房門,樓道里漆黑一片,在樓梯口,他的腳触到了一件軟乎乎的東西。
  終于,他記起了晨衣口袋中的手電筒,手電光亮照到了一個仰臥在地上人。接著是臉——阿辛格那張滿臉皺紋的黃臉!
  老人又發出了一聲呻吟,“什么也焦(做)不成,”他有气無力地掙扎著。“什么也焦(做)不成。”

七 老仆人之疑

  看到地上衰老脆弱的阿辛格,一剎那,查禮愣住了,對這個待候沃德几十年的忠心耿耿老仆人的同情壓倒了他,他彎下身去。
  “怎么啦?”他輕輕地搖著老人問,“誰打你了?”
  阿辛格睜開雙眼,歎了口气后又閉上眼睛。
  查禮直起身,借著手電光打開了樓道的電燈。他走過樓道敲沃德的房門。
  沃德應聲很快開了門,他穿著睡衣,滿頭白發,滿臉倦態,看上去顯得很蒼老。
  “陳先生,”他失聲叫了起來,“發生了什么事?”
  “我發現你家仆人昏到在地,臉上被人打了一拳。”
  “一拳!那個王八蛋……”
  听到熟人的聲音,老人坐了起來,沃德說,“誰打了你,阿辛格?”
  老人說:“杰(怎)么几(知)道?可能喜(是)個大高個,拳頭很大,在黑暗中打了我一拳。”
  “你沒看清那人是誰?”
  “我杰(怎)么看得清?”
  沃德歎了口气說,“你這么深更半夜在這儿做什么?”
  “我一向焦(做)啥?”他不滿地反問。“工作,工作,沒完沒了的工作。醒后看了看鐘,該下樓捅爐几(子)。”
  “你捅了爐子沒有?”
  “捅了,”老人點點頭。”先給樓下的爐几(子)添了柴,然后上樓,黑暗中被一拳打在下巴上。”
  查禮拍了拍老人的背說:“現在去睡吧。你說得對,這房子里都是人,但其中有些不是善良之輩。長輩不与刁民一般見識,雞蛋不与石塊同步起舞。”
  “晚安!”阿辛格說完就走了。
  老人和沃德走后,查禮回房又往爐子里添了些木柴,干脆開著房門坐在爐前。他已完全清醒過未,凌晨4點正是思考問題的最佳時刻。這么無緣無故襲擊阿辛格的背景是什么?是不是無緣無故?辛格是否知道打他的人?如知道,為什么又閉口不談?害怕,這是無疑的,在開礦挖井、倍受虐待的日子里,老人一代華人的血液中都滋生了害怕白人的恐懼心理。
  查禮歎息了一聲。他意識到,目前還不能把對阿辛格的襲擊和其它事件聯系起來。對蘭迪妮凶殺下任何結論也為時過早。現在的關鍵是要有充足的事實根据。默坐在那儿,開始在腦海中將發生過的一系列事件重新梳理他。充滿寒意的黎明已悄悄潛過湖泊,一輪金黃色的朝陽從高山險峰背后冉冉升起,他開始听到開門聲,傳來的奧菲莉娥的大躁音,還有隱約听得到的廚房里的狗叫。
  在洗晨浴和刮臉期間,占据查禮整個腦海的是杜拉波,那只小狗。
  他昂首挺胸地沿著冰冷的樓道向樓梯口走去,那邊飄來了熏肉和咖啡的香味,他決定要盡情享受這頓美味早餐——盡管殺害蘭妮的凶手也將坐在同一張桌上。
  在那里,阿辛格端著桔子走近比頓小姐,他問姑娘:“你喜歡什么水果?我這儿有各种——桔子。”
  “我喜歡最好的桔子,”姑娘說。“早安,阿辛格。怎么啦——可怜的人,把臉給碰傷了。”
  阿辛格沒答理就离開了。
  “噓,”沃德說,“一點小意外,不必多談——你知道,他是很敏感的。”
  “他還有點瘸,”姑娘又說。
  “一次很不幸的事故,”沃德解釋說。“他在樓梯上摔了一跤。”
  “可怜的阿辛格老了,”雷特說。“昨晚我注意到,他眼睛也已不太好,沃德,還不給他配付眼鏡?”
  沃德做了個苦相。“當然,他應該——有,准确地說,他曾有過一付眼鏡,但在一個月前被碰碎了。你知道他的固執勁,盡管我一直勸他送去修理——喬治會修,今天上午我把它帶到里諾夫去,配鏡師知道他鏡片的度數。”
  查禮需在腦海的儲藏庫中輸進几個新的數据,如此看來,阿辛格是在今天早上變瘸的?昨晚被一拳擊倒在地還不至于傷到腿上,他本人當時也沒談到腿傷。另外——樓上書房隔壁房內那條被撞翻的粗木板凳……辛格需戴眼鏡,實際上他平時也戴,好,這能對上,還有那兩只放錯了位置的盒蓋。剎那間,查禮的食欲消失得無影無蹤。查禮暗自決定,先把所有事實裝進腦中——待走到河邊時再解帶脫鞋。
  吃完早飯,查禮到廚房去看了看奧菲莉娥夫人和杜拉波。查禮抱起小狗,輕輕地撫摸著它。“杜拉必須到里諾夫去,起碼一次。”說完這句使奧菲莉娥感到大惑不解的話后,查禮又回到了大客廳里。多數客人都在客廳里,多恩·霍特站在中央。在他旁邊站著一位在任何場台下都會引人注目的人;高大、筆直、白雪般的白發,看到那雙盲眼,查禮感到心頭一顫。
  “早安,陳先生,”多恩·霍特大聲問好。“今天天气真不錯,我把父親帶來和你認識一下。爸,這是火奴魯魯的陳巡官。”
  查禮上前握住了那雙摸索著的手,“和礦區的前任郡長結識,”他說,“這是我向往的榮譽,但沒想到真能實現。”
  “說前任是對的,巡官,”山姆·霍特微笑著說,“但流逝的時光不再回,我很高興你能助我儿子一臂之力。”
  “對我來說也是种樂趣,”查禮說。
  “好,讓我們開始工作吧,”多恩·霍特說。“比頓小姐剛才對我說,她要回里諾夫去取牙刷和——我跟他說這事得由你決定。”
  “我們可以帶比頓小姐的弟弟一起去,”查禮提議說。”清單就讓他帶著。”
  這當儿,阿辛格突然從餐廳里走了出來,他站著凝視了山姆·霍特一會儿,接著匆匆走到前任郡長跟前抓住了他的手。
  “喂,郡長,”辛格大聲說,“見到你今(真)高興。”
  “辛格,你好,”山姆·霍特回答說。
  “領我上樓去,老伙計,”他說。“去看看書房,我以前對這儿這么熟悉,即使在黑暗中也能行走自如,但現在已記不太准。帶路吧,阿辛格。”
  阿辛格把他帶到書房,离開后,前郡長在書房內慢慢地摸索著。他儿子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爸,這是桌子,”他說。“在這桌上發現了散落的煙絲和香煙亂放的盒子。”他同時側身對查禮說,“上午我已把大概情況告訴了我爸。”
  父親說,“給我把椅子,儿子。”他在爐前一把天鵝絨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可怜的蘭迪妮有特別強的好奇心,陳先生。我很早就認識她,她是個漂亮惹人喜歡的姑娘。有人來了。”
  沃德進了書房,他親切地和前郡長打招呼。
  “我表示慰問,”山姆·霍特說。“我對這一切感到遺憾。”
  “找多恩說你們要去里諾夫,你就准備去吧,別為我耽誤時間。”
  沃德一走,多恩·霍特就關上了房門。“晚上有什么事沒有,”他問查禮。
  查禮將辛格在凌晨被打一事簡要他說了一下,查禮最后還提到,今天早上辛柏的腿有點瘸。
  “對——書房隔壁的板凳,”多恩說。“但——也可能毫無關聯,那家伙出手時有可能也傷了他的腿才倒下。不——辛格不會沾邊的——對這一點我敢肯定,不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
  山姆·霍特那雙蒼老瘦弱的手下意識地握著椅子把,“卡什·夏農該到了吧,儿子?”他問。
  “該了,”儿子回答說。“卡什是訓練賽馬的,”他向查禮介紹說,“也是我的副手。我讓他今天過來,我們外出時這儿由他照管,我去看看他到了沒有。”
  “把門帶上,”山姆·霍特說。听到關門聲,老人說:“陳先生,有你參加偵查,我從心里感到高興和放心……”他沒有說下去,舉起了左手里的東西問,“陳先生,我從椅子把上拈了下來的是些什么東西?”
  “茸毛,”查禮看了看說,“碰到天鵝絨時,羊毛絨很易掉出這种輕柔的茸毛。”
  “顏色——什么色?”
  “這——看上去是蘭色。”
  “蘭色!蘭迪妮讓阿辛格去拿毛毯,但直到你發現尸体后他才夾著毯子進書房,那是條蘭色毛毯。多恩告訴我,你讓他走開,他挾著毯子又走了出去——毯子并沒有放下,對不對?”
  “确實沒有放下,”查禮陰沉地說。
  “這點可以肯定了,”老郡長以顫抖的聲音說。“但——确确實實——在這以前毯子就在書房內放過。”
  誰也沒說話,查禮以欽佩的眼光默默看著老人。
  山姆·霍特站了起來,蹣跚著步子在房內走動。“真相已經大白,陳先生。讓阿辛格去取毛毯,當他拿起毯子進屋時,只有蘭迪妮一人。他把毯子放在椅子上,用她自己的手槍打死了她,然后整理桌子,清理現場,完后拿起毯子,穿過隔壁房間——門窗早已預先打開——若無其事地走了出來。就這么簡單明了!要我告訴你原因嗎,陳先生?”
  查禮心悅誠服地听著,眯著那雙小眼睛。
  這時門被推開,多恩走了進來。“走吧,”他說。“卡什已到,我們也該動身去里諾夫了,咦,你們倆人怎么都一本正經地繃著臉?”
  “關上門,孩子,”老山姆站起來向他儿子走去。“還記得今早我對你說的關于阿辛格的話嗎?
  “記得,但你把事情弄擰了,爸。”儿子有把握地說。
  “你先听著,謀殺發生后,你知道辛格拿著毯子來過書房?”
  “當然知道。”
  “那好,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我在那把椅子的扶手把上發現了一些毛毯茸毛,你會怎么想?你是否會認為,早在辛格來書房之前,毯子就曾在書房內的那把椅子上放過!”
  多恩考慮了一小會儿,“我可能會,但我也可能會說,椅子把上的茸毛毯子是以后放到椅子上時掉落的——在謀殺之后。”
  “怎么講?”他父親問。
  “事情是這樣的:昨晚我們先用毯子把蘭迪妮尸体裹起來,然后一起抬出去的。辛格拿來了几條毯子,是不是都是蘭色的,我現在已記不太准,但我們好象是先把毛毯攤開放在那把椅子上的。”
  一縷寬慰的微笑在山姆·霍特的臉上展開。“孩子,”他說,“我從未象今天這樣為你感到驕傲。陳先生,我想我是在教堂里坐錯了座位,你看是不是?”
  “或許座位是錯了,”查札彬彬有禮地說,“但很可能教堂沒錯。誰有准譜儿?”

八 多夫多頭緒

  他們下樓時,沃德走了過來,他已做好了動身的准備。比頓小姐和他們一起上了走廊,說這樣動動身子极為有趣,并和大伙一同向碼頭走去。查禮和霍特攙扶著前郡長。看來老人完全能自己沿路行走。
  大家扶著山姆·霍特上了船,接著是沃德、比頓和查禮。霍特轉身提醒姑娘說:“你對卡什要小心些,他有羅密歐式的變態心理,太陽落山前后我們就會回來。”
  小船緩緩起動,迎著晨曦划破了塔湖的碧波,站在碼頭上的姑娘向他們揮手告別。
  不一會儿,他們已到了特溫碼頭。查禮扶著山姆·霍特走在高低不平的木板上,直擔心他的手杖會戳到那比比皆是的板縫中去。“陳先生,只剩我們倆個人了嗎?”
  “是的,他們已走在前面好遠了。”
  “我看,多恩關于椅子上茸毛的看法有道理,我只能接受。”
  “皆大歡喜,”查禮笑著說。
  山姆·霍特也放聲大笑。“真是英雄所見略同,不過我們還得抓緊時間破案,巡官。”
  “我心里很明白,”查禮說。
  “那只被撞倒的凳子是唯一對阿辛格不利的因素。但凳子倒在地上說明不了多大問題,又沒有其它證据,你說呢?”
  “證据是不多,請留心,前面木板有些糟了。”
  “我還記得這些木板,”山姆·霍特說。“關于阿辛格的眼鏡,沃德是怎么說的?碰破的?什么時候?好象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昨晚他們到達松景宅時,他戴沒戴眼鏡?”
  “沒戴,但視力不象有什么問題。”
  老霍特稍猶豫了一下。“陳先生,昨晚弄錯盒蓋的人視力不會太好。”
  “我也是這么想,”查禮說。
  “你想過沒有,年輕人比頓說的可能是真話?蘭迪妮可能是讓人去取她的藏青色披肩。”
  “我想到過。”查禮承認。
  “那人卻拿了條粉紅色的披肩,陳先生,這個人視力不太好。”
  “我明白。”查禮回答說。
  多恩·霍特在碼頭出口處等著他們,見他們來,喊道,“陳先生,我們的車已備好了,爸,你今天准備干什么?”
  “別管我,我會安排好自己的。中午我和吉姆·丁斯坦爾一起吃飯,然后散散步,也正好理一理思路。”
  “小心為好,”小霍特說。“最好別出門,你這年記當心別感冒,無論做什么。走路時要小心……”
  父子倆講著,哈格·比頓追上了他們。一個沉默寡言的年青人,查禮暗自想。整個上午,比頓几乎沒有開口,他的臉顯得憔悴而蒼白,可以肯定,昨晚的事件對他那藝術家性格來說是刺激大了點。
  多恩·霍特讓大伙坐上了一輛据說是丁斯坦爾的大汽車,沿著寂靜平坦的街道,他們進入了里夫城區。這是一個典型的西部城市。“停一下車,郡長,”沃德說,“這就是眼鏡店。修眼鏡一時好不了,如你不介意,我先把它留在這儿。”
  “當然,”霍特親切地說。沃德從眼鏡店出來,汽車駛過濁浪滾滾的特拉基河。霍特在新建的里諾賓館前面停下了車。比頓去收拾姐姐和自己的東西去了。
  霍特向服務台旁一個油頭滑腦的年輕人打听蘭迪妮的套房號,對方怀疑地打量了他們一眼,說:“那儿只有蘭迪妮的秘書密切爾小姐一人,今天上午她可受夠洋罪了,一群記者們死纏住她不放。”
  “你要知道,我們可不是記者,”霍特說,同時晃了一下他的標記。”
  查札說:“密切爾小姐,郡長將會告訴你,他授權我代表他……”
  “完全正确,”霍特點頭附和。
  “密切爾小姐,蘭迪妮夫人是否說過——任何時候——使你聯想到她生命受到某种威脅的話?”
  “從來沒有。當然,她總是隨身帶著手槍,但那只是用于自衛的,我知道她從不提防哪位熟人,完全沒有理由。”
  “密切爾小姐,我想打听一下蘭迪妮夫人和三、四位男人的關系。”那女人的表情終于開始了變化——但只是一點儿。查禮對她說,“絕無任何惡意。先說約翰·雷特,你知道,她的第二位丈夫——她和他有無往來或書信交往?”
  “依我看,他從未再想起過她。”
  “你是否了解他倆分手的原因?這么多年后,雷特還是那么憂心忡忡,耿耿于怀。”
  “這,”女人說,她曾對我說過,生活本身絕非浪漫到永無止境地關在一間屋子和那個我生平從未遇見過如此令人討厭的家伙一起相處!他是一個毫無趣味的自私鬼,一具只會說話的僵尸!只一個星期,我就夠了。從第二周,起我就開始蔑視他。到一個月時,我已恨不得殺了他。那年春天我是第一個离開礦區的人,感謝上帝,那里离里諾夫只有几英里的路程。陳先生,我這是在轉述夫人當時的話。”
  查禮笑笑說:“啊,是的——這下該輪到路易斯·羅馬諾了,”查禮說。
  密切爾小姐竟忘了她漠然超脫的神情,极為蔑視地聳了下肩。
  “她容忍他,他是個無害的可怜虫。至于她為什么要与他結婚,我無從知曉——就如對夫人本人一樣。她是那种生就嬌生慣養,事事离不開別人的人、她倆間從未有過真正的感情——最后她把他打發走了。”
  “談妥了一個解決辦法——但她后來又失言了。”
  “是的,但她也別無選擇,她有很多不動產,但手頭的現金卻极少。”
  “說到不動產——她已寫了把所有財產都留給她新相好哈頓先生的遺囑。我很想知道,她簽字了嗎?”
  密切爾小姐突然用手摸著臉頰。“上帝——我一直沒想到——還從未簽過字呢。”
  這下連沃德都抬頭看了一眼。
  “從未簽過字嗎?”多恩·霍特大聲問。
  “沒有,三個星期前她從律師那儿取回了遺囑,其中有些不妥的地方她要修改一下——就此把此事耽擱了,她辦事總是這么拖拖拉拉。”
  “現在該由羅馬諾先生繼承她的遺產吧?”查禮深思熟慮地問。
  “恐怕是這樣。”
  “你認為他知道這些嗎?
  “如果他不知道,這也不是他的過錯。他不間斷地寫信,企圖知道是否已在遺囑上簽了字。他還曾私下給我寫過信,我當然沒理他。可能——可能他也給蘭迪妮夫人在紐約的律師寫了信。”
  “嗯——還剩一個人,我是指斯旺大夫。”
  “卑鄙小人,”密切爾小姐不屑一顧地說完后就閉緊了她那薄薄的嘴唇。
  “我看也差不多,你們到里諾夫后,他來拜訪過夫人嗎?”查禮又問。
  “來過。”
  “嗯,他對我們撒了謊。他要從事那勾當,拜訪是必須的。”
  “你是說——當醫生?”
  “哪里,密切爾小姐,我是指敲詐。”
  女人吃了一惊,“誰告訴你的?”
  “這沒什么奇怪的,我們全了解。她每月給他二百伍拾元,為什么要付這筆錢?”
  “我——不知道。”秘書回答說。
  “真抱歉,讓一位女士為難,”查禮深為同情旭說。“但你知道,密切爾小姐,你非常清楚給斯旺這筆錢,是因為他掌握了有關孩子的底細。她肯付錢,那是因為他威脅說,要把真情告訴孩子的父親沃德先生。說吧,小姐,這不是耍兩面派的時候,我要听實話。”
  沃德突然站了起來,他對著這個女人,前額上閃著汗珠的亮光,大聲說:“我也要听實話。”
  密切爾小姐看了他一眼。“對不起,你剛進屋時,我沒拿定主意,我需要時間考慮一下,現在,我已考慮好了。既然你們都已知道,我看也沒必要再隱瞞了。确實,夫人有一個儿子,一個可愛的男孩,我只見過他一次。達特萊——她這么叫他,明年一月他該十八歲了,如果……”
  “如果——什么?”沃德嘶啞著嗓子問。
  “如果他——他還活著。三年前他在一次車禍中喪生了。我很遺憾,沃德先生。”
  沃德震惊地伸出雙手,好似在躲避种打擊:“永遠見不到他了!永遠見不到了。”他轉身向窗前走去,一下子癱軟地靠在了窗台上。

九 寵物与線索

  坐在蘭迪妮小臥室里的其他三人默不作聲地相互而視。沃德注視窗外好大一會儿,終于轉過身來,他臉色刷白但顯得鎮靜自制。年輕的郡長暗自捉摸著,气質最能證明一個人。在四十年代的淘金熱中,膽小怕事者不敢加入,意志薄弱者中途被淘汰,沃德畢竟是走完了整個歷程的人,他應該經受得起打擊。果然,過了一會儿,只見他以很平穩的聲調說:“謝謝你告訴了我這些。”
  查禮沖著桌子點了點頭,“我注意到了那些印著字的長形紙條,說它們是某种書的清樣沒錯吧?”
  密切爾小姐點頭承認。“這是夫人自傳的清樣,几年來我一直在幫夫人寫這本書,很快就能付印出版。”
  “是嗎?”查禮的聲音里突然注入了一股熱情。“能否借給我看看?也許有些細微末節,只言片語……”
  “隨你便,”密切爾小姐說,“只要你能還給我,事實上,我愿意你讀一遍,我認為你對夫人的印象是相當——錯誤的,如你能象我一樣了解她……”她說不下去了,她的肩膀一陣陣抖動,伴隨的是一聲聲嗚咽。嗚咽聲停止后,她又接著說,“她實際上是世上良心最好的人,但由于她几次結婚,受到了人們的誤解。她就是不滿足,不幸福,總想尋求浪漫——但始終沒有找到。”
  “毫無疑問,她受到了曲解,”查扎禮貌地說。“公眾輿論往往是偉人腳前的狂吠之犬。多謝你了,清樣不用包,一根皮筋就行了,我會盡快歸還的。現在,沃德先生,如你不反對,我們就不再麻煩這位女士了吧。”
  密切爾小姐也很有禮貌:“謝謝你使我了解了不少事,你的直率將永遠牢記在我心中,我有個小小請求。”
  “請講。”
  “杜拉波,”女人說,“那只狗,它与我有不少共同之處——我們都愛夫人。可能的話,我希望能得到它,夫人如活著,也會同意的。”
  “我將盡快給你送來,”查禮回答說“可能用飛机。”
  “太感謝你了,它和我能互相作伴。”
  离開時,查禮注意到了這位孤傲冷淡的密切爾小姐眼中竟含著淚。
  出門后,三人進了電梯,查禮和郡長感到很不安,他倆覺得應對沃德說些什么,卻又表達不出來。
  “有几件事我得去辦一下,”當他們來到大廳時沃德說。“我對你們在這儿的進一步調查已不感興趣,三點時我在這儿等你們。”
  “好的,”郡長同意,查禮也在一旁點頭。沃德走后,霍特說:“真他媽的,我真想說几句關于孩子的話,但舌間像打了結一樣。”
  “在這种時候,”查禮告訴他,“盡管出于好意,但說的話只會使人感到像往傷口上撤鹽。”
  “這倒是的,嗨,我早上六點吃的早飯,現在已一點了。怎么樣,巡官,讓我們吃些什么墊墊肚子吧。”
  “行。”兩人一起去吃了飯,午飯后,兩人去了斯旺的住所,對斯旺房間的搜索毫無收獲,他倆便按醫生列在清單上的物品開始收拾。
  倆人很快回到里諾夫賓館,進去時,沃德和比頓正坐在大廳里,比頓身旁放了兩個大袋子。
  兩人和他們一起上了車,汽車行駛在弗吉尼亞大街上,開始往回返。沃德默默地坐著,經過眼鏡店時,要去取眼鏡。“我去替你取吧,”查禮提議說,“你看,我不用爬過這些行李。”
  查禮進了商店,取眼鏡時,配鏡師建議最好讓阿辛格本人來一次,因鏡框需調整一下。
  “阿辛格本人對此并不感興趣,”查禮說,“這很麻煩,他的視力又那么差。”
  “誰說他視力不好?”配鏡師問。
  “咦,听說阿辛格沒有眼鏡几乎看不清東西,”查禮回答說。
  配鏡師听后大笑起來。“那一定是在和你開玩笑,”他說,“戴不戴眼鏡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除非他看書,但我知道他從不看書。”
  “謝謝,請記到塔糊達特菜·沃德先生的帳上。”
  查禮上車后把眼鏡交給了沃德。霍待發動了車,查禮在想著這最新的消息。這么說,打碎眼鏡并不影響辛格的視力,真有趣,命運這么快就宣布了辛格無罪。配鏡師的話證明了放錯盒蓋的人并不是辛格。
  一小時后,汽車停在了特溫飯店的車庫門前,大家活動著僵硬的手腳先后下了車。
  他們在旅館大廳里歇了一會儿,爐火燒得很旺。查禮拉著山姆·霍特的手,兩人走到了大廳內遠處的一角。
  “時間很緊,”查禮說,“有些具体工作將交給您儿子去負責,再次肯定地說,我們可以排除對老朋友阿辛格的怀疑了。”他把和配鏡師的對話重复了一遍。
  “這就好了,法醫呢?”
  “一個小時前剛來這里,慢條斯理,現在正在停尸室。”
  “我們還得等些時候才能看到驗尸報告,陳先生,順便提一下,我同意讓几個人從沃德那儿搬到飯店來住,這樣也可以減輕你的負擔。卡什和我將在這儿對付他們,我看可把斯旺、羅馬諾、哈格·比頓——還有……”
  “哈格·比頓該和他姐姐一起來,”查禮打趣地說。
  郡長漲紅了臉,“也好,讓她也一起來,”今晚飯店里已住滿了粉刷裝修人員,丁斯坦爾說只剩下一間不太好的房,因此我打算先讓斯旺住過來。”
  查禮對他的想法表示贊許,說:“我很樂意交出此公。你說得對,這樣我可更集中精力。”
  “我們動身吧,已近黃昏了。”多恩·霍特建議。
  他倆和沃德、比頓一起朝郡長的小艇走去。摩托艇飛駛在漸漸變暗的湖面上,一會儿就抵達了沃德的碼頭,達特萊·沃德和比頓在前面,查禮幫著收拾錨繩。
  “把斯旺的包留在船里吧,沃德和比頓走上它,我辦事腦子里總是少根弦。”
  “請稍等”,查禮突然拉住了霍特。他踩著雪,向附近的一顆松樹跑去,撿起了樹下的一大塊樹皮。“摸摸,你看這些樹皮有多厚,”他他邊說邊把樹皮遞給了郡長。霍特驟然停步,盯住查禮問:“要這干什么?”他指了指手中的樹皮。
  “丟掉吧,沒什么用。”查禮笑笑說。
  這之后,他們不再理論什么,小艇飛馳,他們不久回到沃德家。
  辛格把他們迎進屋內,衣著華麗,滿面生輝的小姐正坐在爐前,“回來了?今晚過得真快。”
  “比頓小姐是并這么認為?”霍特說。
  “噢,不完全,”姑娘大聲說:“有人告訴我不少极為有趣的事……”
  霍特轉身對正在重手重腳地捅火爐的阿辛格說:“我說,阿辛格,你去找一下斯旺大夫,告訴他我要見他。”老人應聲走了出去。
  阿辛格拖著极為勉強的步子离去,并說飛行員艾倫德來了,大概在廚房里,几乎同時,斯旺從樓上走了下來,霍特把他的決定告訴了斯旺。
  斯旺神气活現地穿上大衣,霍特把他帶到外面交給了阿辛格,回到大廳時,郡長發現,只有比頓小姐一人。
  “咦,陳先生呢?”他問。
  “他剛從后門跑出去了。”女郎解釋說:“他還讓我告訴你,無論如何在這儿等他,他還讓我——算是幫他的忙——留下与你作伴。”
  “他總為別人著想,真是個好樣的。”霍特說。
  与此同時,查禮匆匆地跑到了廚房,把杜拉波交給艾倫德,讓他捎給密切爾小姐。走進客廳時,霍特几乎象是從苦難中解救出來一般。查禮對霍特說,“你知道,我已把杜波交給艾倫德,他用飛机把這小東西帶回里諾去。”“好主意。”霍特佩服地說。“省了不少時間。”
  查禮壓低了嗓音說:“我可不是為了省時間。”
  “不是?”
  “不,你要注意這一點,杜拉波一听到引擎時就高興得活蹦亂跳,他今晚一點儿也不害怕飛机。”
  “這說明什么問題嗎?”多恩·霍特問。
  “可能,我認為這說明問題。在這個凶殺案中,杜拉波就是我在蘇格蘭警場的老朋友達夫檢察官常說的那种關鍵線索。”
  “杜拉波,”他說,“我不在明白,巡官。”
  查禮聳聳肩說道:“我這話可是在我倆了解同樣多事實的基礎上說的。”
  兩人邊說邊向摩托艇走去。
  斯旺正站在摩托艇旁,他向查禮伸出了手。
  “巡官,”斯旺說,“我想我們將分別一些時候了,毫無疑問,我們會再見面的。”
  “這正是我所期望的,”偵探有禮貌地回答。
  斯旺上了船,霍特坐到了方向盤前,只一會儿,小艇离岸向前方駛去。
  查禮沿著原路慢慢往回走去,剛進后門他就注意到從遠處客廳里飄來的樂聲,羅馬諾正坐在鋼琴前,比頓站在旁邊,羅馬諾的鋼琴彈得好,比頓的歇喉也意外地迷人……

十 色盲

  晚餐前人們在樓下大廳等著,有坐在爐旁穿著一件蘭色晨衣、顯得楚楚動人的蕾斯麗·比頓,有她那沉默寡言的弟弟,有顯得興致勃勃地羅馬諾和向來陰郁寡歡的雷特。
  “都來了嗎?”沃德問,“沒見到斯旺大夫?”
  很明顯,辛格沒有信守為斯旺向主人轉告謝意的諾言,查禮把有關安排跟沃德講了一下。
  “那也好,比頓小姐,請頭里走,大概不會再有客人离開這儿了吧。”沃德邊走邊說。
  走近餐廳時,姑娘提到了明天离開的事,沃德低聲表示遺憾。
  晚餐結束后,他們到了客廳,阿辛格送上了咖啡和沃德珍藏的美酒,大家坐著抽煙閒談,一會儿,查禮站了起來。
  “請原諒,我先回房去了。”他說。
  他沿著樓道信步向自己屋子走去,經過几個小時前發現阿辛格被猛擊后暈倒的地方時,他才意識到几乎已將此事忘得一千二淨。在那之后又發生了這么多事,他想。他覺得,在眾多謎團中,對阿辛格的襲擊是最為令人困惑不解的事件之一。
  他進屋關上了門,馬上又開始讀蘭迪妮的自傳清樣。坐在落地燈旁的椅子上,他往后讀了几章。
  “第六章”這標題勾起了他想知道共有几章的念頭。他翻到最后一張紙,然后往回找到了最后一章的開段——共有二十八章,不錯,在這二十八章中,說不定能找到些有參考价值的資料。
  他不經意地瀏覽了最后一章的几行字,越往下讀,查禮那小而有神的眼睛就瞪得越大,呼吸也隨之變得急促起來。一聲表示心滿意足的輕輕贊許聲不由脫口而出。
  他從頭到尾讀了二遍,然后站起來在地板上踱起步來,极為激動和興奮。冷靜下來后,他又坐到椅子上,把那一張清樣取了出來。他注意到,這是第一百零一頁。他仔細地把它疊起來,小心翼翼地放迸了大衣的里層口袋內。他需要把這發現告訴郡長,這是君子之約——不隱瞞任何線索。他興高采烈地想到,從一開始起就在苦苦尋找的線索終于發現了,這條線索將能把他們引向最后的成功。
  正當查禮抱著新的期望坐下,開始讀蘭迪妮自傳的第六章時,阿辛格來敲門,告訴他郡長的馴馬師也就是此事的聯絡員卡什正在樓下,希望馬上見到他。查禮隨即下了樓。比頓姐弟也在。
  “你好,陳先生。”卡什打招呼說,“郡長讓你到特溫飯店去一下,他說用他的船。我就是用這船來的,隨時都可走。”
  “多謝了,”查禮答道。“比頓小姐,你愿意去湖上兜兜鳳嗎?”
  她高興得跳了起來,“太好了。我馬上就來。”女郎一邊往樓上走一邊對查禮說。
  一會儿,蕾斯麗·比頓穿著毛皮大衣走下樓,襯著大衣毛領子的臉顯得紅扑扑十分嬌艷,走出屋子,她興致顯得极高。“怎么,看不見月亮,”她大惊小怪地說,“也看不見星星,不過天空顯得很開闊,真高興能出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气。”
  她跳上了摩托艇,查禮在她身旁坐下。發動了馬達后,小艇在湖上拐了一個大彎,向前方飛快開去。
  “請允許我問一個問題”查禮在艇上說:“昨晚你說你以前曾見過斯旺大夫?”
  “那是在里諾夫,有人把我帶到了賭場——你知道,當時為了好玩,斯旺大夫正在那儿玩輪盤賭。”
  查禮點頭說:“如今晚再見到他,請幫我一忙,你對他顯得親熱些。”
  “對他親熱些?哦,當然——如果你要我這么做。”
  “你真是好樣的!剛剛想到一個計划,這需要你的幫助。我現在就可告訴你——我很想看看斯旺大夫賭博時的樣子。”
  “我對你的計划一無所知,”姑娘淡然一笑,“但你可以完全相信我。”
  說話間小艇已開到了碼頭。查禮拴住小艇后,与姑娘一起上了岸。在通往特溫飯店的台段,他們可以看到飯店大廳里明亮的燈火。查禮推開大門,禮貌地讓姑娘先走了進去。
  霍特立即迎上前來,略帶羞色但又充滿權威地和蕾斯麗·比頓打招呼;走近火爐,查禮看到了丁斯坦爾經理,斯旺大夫,山姆·霍特和一個身著黑西服,略有些神經質的小伙子。
  霍特留下姑娘和丁斯坦爾、斯旺一起呆在爐前,自己向大廳另一頭走去,查禮已領著山姆·霍特和法醫等在那儿。
  “巡官,我想你已認識了普拉斯大夫?”霍特說。
  “我已有幸結識,“查禮回答。”他告訴我說,蘭迪妮是被一個或几個人殺害的。大夫,請談談子彈的情況。”
  法醫清了清嗓子說:“嗯——子彈——手槍的口徑為零點三八,很明顯子彈是從死者自己的手槍中射出,直接打進了死者左肩下四英寸處,然后又往下……”
  “是從上往下開的槍尸?”
  “肯定無疑。死者可能在跟凶手搏斗,也可能她跪在地上,凶手站在她前面開的……”
  “武器离她有多少距离?”
  “不好說,据我估計不很近,起碼沒有火藥的痕跡。”
  查禮對郡長說:“子彈在你那儿吧。”
  “在我這儿,醫生己交給了我。我把它和蘭迪妮的和槍一起存放在丁斯坦爾的保險柜內。”
  “法醫先生,非常感謝你。”
  “沒什么,”普拉斯大夫受寵若惊地說。
  大夫沿著大廳走去,和丁斯坦爾說了几句話后就消失了遠處的走廊里。查禮和霍特父子一起回到了爐前。
  他們回來時,爐前,比頓小姐正在和丁斯坦爾閒談。
  “明天看來會是很有趣的一天,”蕾斯麗·比頓小姐說。“但今晚怎么打發?這儿周圍有夜生活嗎?”
  “唯一的地方只能是特拉基鎮,”丁斯坦爾猶豫不決地說。
  “太高興了,”姑娘高興得大聲說,她走到山姆·霍特的椅子前,彎下腰對他說:“你和我們一起去吧?”
  “我當然去,新鮮空气從來于人無害。”
  比頓小姐又對斯旺說:“大夫,我知道,你也喜歡玩。”
  “有點儿,可是今天我不想去了。”斯旺說,但他的眼中卻閃著激動喜悅的光芒。
  “胡說,你不去我們也不去了,”姑娘說,霍特极為詫异地看著她。
  “那,那樣的話……”斯旺馬上站了起來。丁斯坦爾答應把車借給他們。
  當汽車走完十五英里雪路進入特拉基的主要大道時,迎接他們的卻是最令人沮喪的場面。破爛陳舊的商店門面,店門由于風吹雨打而已變得東倒西歪,一家藥店肮髒不堪,几家亮著燈餐館的玻璃上水珠。比頓小姐的情緒一落千丈,霍特把車開到了路邊。
  “小金姆餐館那邊的埃克斯切杰俱樂部里不是還亮燈嗎?”斯旺說。
  霍特領著大伙儿進了小金姆餐館,“樓上沒有什么好玩的?”霍特問。
  “還沒到時間,桌子都備齊了,但不太景气。俱樂部的几位成員——城里的知名紳士正在玩扑克。”
  “斯旺大夫,你看呢?我們是否也買些籌碼?”查禮問。
  “我們先看看吧,”斯旺謹慎的回答。
  樓上空曠的大房子有一半隱沒在黑暗之中,屋內擺了不少已舖上棕色帆布的賭桌。在唯一的一盞燈下,五個人正在玩一付髒污不堪的紙牌。
  “我們不妨碰碰運气,”查禮說,“斯旺大夫,你認為如何?每人買十美元的籌碼,就在這儿玩半小時,看是贏還是輸?”
  斯旺激動地瞪著閃光的眼睛,雙頰絆紅地說:“听你的。”
  霍特茫然地看了查禮一眼。“那好吧,”他同意說。“比頓小姐和我在樓下等,父親……”
  “給我拿把椅子,儿子,”老人吩咐。“我自然呆在這儿再听籌碼撞擊的聲音。”
  于是,霍特和姑娘回到了樓下那間帶嗆鼻味道的屋內。
  樓上,巡官的腦子一刻不停地在全速運轉著,這期間還得應付那多變和緊張的扑克牌。從一開始起,他的眼就沒有离開過斯旺大夫。他尤其注意到預下賭注,推出賭錢,收進籌碼或整理籌碼時手的動作。或由于分心斯旺,或由于沒有經驗,查禮的牌打得很糟,他的一堆籌碼已經几乎輸光。
  霍特十點進來找他們時,查禮拿起一張白碼。“等一等,”他說,“我這一堆籌碼已象雪花遇熱水一樣地溶化了。現在我用這最后一張碼下賭。”他拿起紙牌看了一眼便扔到了桌上,“毫無希望,不玩了。”
  斯旺也打了一付牌,輸掉后站了起來,他數了數籌碼,推給了庄家,說:“七美元二角五美分。”
  “十點整,”霍特宣布,“該走了。”
  回到特溫飯店后,斯旺大夫就道了晚安,沿著法醫消失的那條走廊回房去了。
  “謹提醒你們,別忘了還我十美元,”查禮對霍特父子說:“就是剛才賭牌時做賭注的那筆錢,請把它記到這里的公帳上去。”
  “等一等,”霍特說,”我們郡里沒有這种公帳,但我很樂意支付。不過,我們的收獲是什么?”
  查禮溫和地一笑,”我們已把斯旺大夫從嫌疑對象中排除了。”
  “為什么?”
  “我大概已走得比我自己快了几步,”查禮承認說著從口袋里掏出那第一百零一頁清樣并輕輕攤開。“今晚我仔細閱讀過蘭迪妮的自傳,幸運之神向我招了手。你是不是為你尊敬的父親把這二十八章的第一段大聲讀一遍?”
  年輕的郡長清了清喉嚨。“我在柏林取得了奇跡般的成功后,便來到座落在美麗拉戈——拉戈——我說,這是什么語言?”
  “意大利語,”查禮告訴他,“拉戈·瑪吉奧斯,据我所知——是意大利第二大湖。”
  “拉戈·瑪吉奧斯島上的斯特雷沙——又是意大利語——稍作休養,就在艾利·鮑羅密大飯店的陽台上,我開始寫本書的最后一章。在哪儿還有比這更漂亮的地方……那种使生命更富有价值的有意義的東西,我認為是顏色——五彩斑斕的個性、音樂和景色。我一生中同情過很多人,但對誰的怜憫也沒能比得上那我了解的人,他是個色盲……”
  “上帝,”老山姆·霍特大聲說。
  “……色盲,”他的儿子頑強地繼續念著。“對這位不幸的可怜人來說。那令人神魂顛倒的美景只是一片單調沉悶的灰色,湖泊、山脈、樹木、天空——全都是一個色,多慘啊!”
  “色盲。”放下了自傳清樣的霍特重复著。
  “正是,”查禮胸有成竹地說。“就是這個人,本想拿條藏青色披肩,卻取回來了粉紅色披肩。這不幸的可怜人,殺害蘭迪妮后本想把桌子擺得整齊有次序些,卻把粉色蓋子放到了黃盒上,而黃盒蓋子卻放到了粉色盒子上。”
  “陳先生,”老山姆·霍特說。“這些有待于去證實,但有一點已弄清楚——不是斯旺大夫。在今晚的半個小時中,他仔細地整理著蘭色、紅色、白色籌碼。既然他被排除,我們需格外仔細謹慎地進行調查。可以肯定,蘭迪妮可怜的那位人——他不愿意和蘭迪妮一起坐在艾利·鮑羅密大飯店陽台上——正是這人殺了蘭迪妮。”
  “你是否認為,”小霍特惊訝地問,“她是在桌子旁邊被殺害的?那個人當時跟她一起在屋內?”
  “對這一點我相當肯定。”

十一 雪夜冰尸

  此時,丁斯坦爾和比頓小姐看完房間回來,查禮赶緊把清樣放進了口袋。查禮說,“我們得赶緊回去。”霍特和姑娘先走了出去,丁斯坦爾跟在后面。查禮對前任郡長說:“晚安,先生。我有种預感,這個案件將會出現一些极為戲劇性的情節……”
  “是嗎?”前任郡長說。
  “你儿子是我有幸遇見過的最有作為的年青人之一,”查禮接口說。
  “我知道,我不會跟他點破的,陳先生,不過我心里清楚,他從不注意女孩子,從來不!但他今晚跟那個比頓姑娘說話時,我能听得出他聲音有些异樣……”
  查禮輕輕把手搭在老人肩上。“一位很出色的年輕姑娘。至今為止,她把大部分時間都獻給她弟弟了,她懂得忠誠与責任的含義。”
  山姆·霍特寬心地歎了口气。“那就好,陳先生,你的意見胜于任何別人的——但阿辛格那家伙,巡官,愿上帝保佑。但愿案子能盡快水落石出,我也好松口气——即使我自己什么也看不見。晚安!”
  查禮离開了站在爐旁的老人,老人的一雙盲眼對著門的方向。
  這時,比頓小姐和郡長已等在船旁了。碼頭上的燈火很快消失在身后,小艇駛向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船靠岸后,辛格把他們引進了屋子,一邊還含糊不清地埋怨著這些不知道該及時回家的客人。同時也抱怨不斷增加的工作量。
  霍特与卡什很快离開了松景宅,比頓小姐道了晚安后也很快上樓,查禮正往衣柜里放大衣和帽子時,羅馬諾走近說:“如可能,我很愿意和你說几句話。”
  “愿意是雙方的,請到我房間去談。”查禮領路上樓,進了他的房間并搬了把椅子放在爐前。
  “我要問的是,陳先生,蘭迪妮謀殺案多久才能有眉目?”
  “這么說吧,此案到目前為止只能說是八字還沒一撇。”
  “太不幸了”。羅馬諾歎口气說,“而我們這些倒霉的人卻又有口難辯,我們還得這么眼睜睜地被囚在這儿多久?”
  “你將被囚到罪犯被抓住的時候。”
  “然后就可以走了嗎?”羅馬諾喜形于色地問。
  “沒關系的人都可以走,他們在審理時不必出庭作證。”
  羅馬諾盯著火爐有好大一會儿:“這么說,提供線索,說不定協助將凶手輯拿歸案的人還得留在這儿?”
  “留一段時期,他們肯定將被要求出庭作證。”
  “太令人遺憾了,”羅馬諾溫和地說,“我早就發現美國的法律沒有正義。”他突然俯身神秘地問查禮:“你可曾听到了門外的聲響?”
  查禮站起來,輕手輕腳走過去,猛地拉開房門,一個人影也沒有。
  “我看你有點儿神經過敏吧?”查禮說。
  “在這儿誰能——請問——不神經過敏?每時每刻,我都感到受人監視,每到一處,都有窺視的眼光從各個角落盯著我。”羅馬諾回答說。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無所知,”羅馬諾大聲說。“這事儿根本与我無關,蘭迪妮被害時我在屋里,門關著,對此我已作了保證,這是事實。”
  說完,他向房門走去。“我希望沒有打扰你,先生。晚安。”
  查禮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他走后不久,他輕輕走出了房門。樓道里寂靜無聲,他小心翼翼地走下樓梯,周圍見不到一個人。借著忽明忽暗的爐火,他走到衣柜前取出了他的大衣,帽子和那雙陌生的橡膠套鞋。走回屋時,他把這几樣東西都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還試了試電筒。干完這一切,他坐下來又開始讀蘭迪妮的自傳。
  深夜一點,查禮放下清樣——穿上了套鞋并拴緊鞋帶,披上那件令他不習慣的大衣,戴上了黑氈毛帽并拿上了手電。屋內只有一盞孤燈亮著,他走進樓道,隨手輕輕地關上了房門。
  這次,他從后樓梯下了樓。下樓后沿著走廊向后門走去時,但愿命運之神不干涉他去車庫。借著手電筒光亮,他忽然發現前面地上有新踩的腳印。顯然有人從后門离開了松景宅——而且是剛剛不久,看來破案的机會近在咫尺之內。
  他開始沿著大路朝特溫飯店方向跑起來。跑了大約半英里后,他來到了离松景宅最近的一所屋子前。查禮伸手試著推了一下這荒涼空房的后門。門隨手而開,他感到毛骨悚然。
  空房內沒有任何人居住的跡象。然而,在手電光照亮的地上,能看到有人走過后留下的痕跡——斑斑殘雪——直通向黑暗。——他順著足跡一直穿過走廊,走進前廳。牆上的巨大陰影搖曳不定,大廳里是一堆蓋著一層白布、充滿鬼气的椅子和沙發,查禮鼓足勇气繼續向前走,他走上舖有地毯的樓梯,地毯上有一些剛掉落的小雪塊。走到二層大廳的后門口,查禮才停步,他輕輕推了一下門,門鎖著。
  查禮打量了一下門檻,就在他舉手要敲門的一剎那,遠處傳來了一聲關門聲。一層上了蜡的地板上有人在輕輕走動。
  他把手電放進口袋,躡手躡腳地快步下樓,走到樓梯中間時他驟然停下,樓下大廳里的陌生人燃了一根火柴。
  查禮緊貼著牆蹲下,陌生人的身影在他周圍閃爍。幸而火焰的生命短暫,隨著火柴光的熄滅,他顯然未被發現。然而這是短暫的。因為,這位神秘的闖入者已大步上了樓梯。
  他處于上方,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已別無他擇——查禮使足勁儿縱身一躍向來人扑去。他倆揪打著滾到了地板上,查禮已決定抱緊這可怕的家伙,不使他有出拳的机會。他知道,對方的一拳足能把他打趴在地。
  在搏斗中,漸漸地,查禮明顯處于下風。陌生人壓在他身上,雙手卡住了他的喉嚨。他試圖把那雙鐵鉗似的手推開,但無濟于事。他腦海中閃現了彭其波山上的小屋和挂在陽台上方的葡萄樹——接著,一片黑暗慢慢地開始代替知覺。
  陌生人猛然坐到了查禮那凸出的肚子上,接著是霍特惊恐的聲音,“老天爺,怎么是你,陳先生?”
  “哎呀,”查禮說:“黑夜中的貓咪不分黑白。”他這才發現,陌生人是郡長。
  “現在快上去查看一下樓上的房門.不能再耽擱了。”
  他連忙爬起來,帶著郡長很快地走到了二樓鎖著門的房前。“我是沿著雪跡找來的,”他解釋說。“等等”,他指了一下門口,門檻上有不少雪,雪上留下了剛踩過的腳印。
  查禮將手電光對准了門把,霍特憋足了勁儿向前撞去。隨著一聲木板破裂聲響,鐵鎖掉落在地,門被撞開。查禮用手電照了一下屋子,這是一間普通的臥室,能看到不少陳列著的家俱。在這間很普通的臥室——在床邊的地板上,躺著一具紋絲不動的身軀。
  郡長跪在地上,將地板上的人翻過身來。在手電光下,他倆和已死去的斯旺大夫正對了個面。

十二 黑槍紅領帶

  查禮微弱的手電光在死者臉上停留了好一會儿。
  “斯旺大夫走了,”霍特陰森地說。“我都給弄糊涂了。”
  “歸宿,”查禮說,“我相信,這是敲詐者的必然歸宿。現在該我問你,你是怎么來這儿的?”
  “在特溫飯店里,法醫住在斯旺隔壁,”霍特開始說。“半夜,他被百葉窗的撞擊聲吵醒,當時正值十二點半。聲音來自斯旺的房間,法醫听了一會,最后忍不住便去敲他房門。好,長后短說,沒人回答——就這樣,他叫醒了我。”
  “我倆斷定,斯旺已跳窗出逃。我便沿著他的腳印一直追了出來,連手電也沒帶,不象你這般准備充足。幸遠的是,我身上正好有盒火柴——剛才在樓下已用完了最后一根。”
  “你一直走了兩英里多路?”
  “當然——有時還小跑一陣,到這房子后面時,腳印變換了方向。這時我看到了二層百葉窗間的手電光亮——現在看來是你的——因此我從后門進了房。”
  “是這樣!”查禮說。邊說兩人邊匆匆赶到后門外。雪還在下,但空气中的濕度很大,“快要變成雨了,”霍特抬頭看了看天空,“我們得赶緊。”
  雪地上果然有新腳印,但那人并不走向大路,而是繞房走向另一方向。查禮和郡長沿著腳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徑直跑到了碼頭。在碼頭下浪濤翻滾的水邊,腳印消失了。“追蹤結束了,”霍特歎了口气說,“大概這家伙有只划艇。”
  “如果說在我倆扭打時逃跑的家伙——當然是他殺了斯旺——帶了條船的話,”查禮推斷說,“我從松景宅一路跟蹤追來的那人又是誰?難道他背上扛了條划艇?”
  “咦,你也在追蹤人?”
  “正是!而且我相信這就是我們要找的凶手。”
  “會不會他從這儿找的船?”
  “停船房沒有被劫的痕跡,我已查過,要不要我作個猜測?”
  “請,我洗耳恭听。”
  “他會不會只走到水中,然后沿著湖岸在淺灘上跑一段?這儿的湖灘很淺。”
  “哎呀,說得對!”霍特恍然大悟地說。“他很可能在淺水中走上一段,等到他覺得安全再上岸來。可惜,這樣,時間將耽擱得太長了。”
  查禮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會有机會的,別失望,獵物會被抓獲的”兩人當即進行了精心的設計和巧妙的安排。為了防止凶手消尸滅跡,查禮留下來守候,霍特去叫法醫。
  郡長走后,疲憊引起的懶惰很快征服了查禮。當他惊醒過來時,郡長正彎腰對著他。黎明已溜進屋內,但雨點還在無情的抽打著玻璃窗。法醫站在多恩·霍特的身后。
  “很抱歉把你吵醒,”霍特說。“我們剛迸屋。”
  查禮輕快地跳起來,在前面為法醫帶路。法醫的另外兩位助手并不那么輕快地在后面跟著。在光線昏暗的房間里躺著的斯旺尸体,還是查禮和郡長昨夜見到時的姿態。
  “光線不太好,”查禮說罷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拉起了百葉窗。
  “這就好多了。”他把頭伸到窗外看了一小會儿,接著,霍特惊奇地發現,查禮正在往窗外爬。
  “你要干什么?”郡長問。
  “小規模的北极遠征,”說著查禮已跳到了窗下約兩英尺的陽台上。
  陽台上堆積的數時厚的積雪已在雨水中漸漸溶化,在靠房牆的一邊,有一處的雪已化成一個小洞。查禮卷起一只衣袖,將手伸進了雪洞,屋內的人看到,他面露微笑,從雪洞里掏出了一支自動手槍。
  “把這件珍寶埋進積雪的人忘了,”查禮說,“春天已經來臨。”
  他將手槍交給郡長后,极為笨拙地爬進了窗戶。
  “保存好吧,”他說,“可能會有用——誰知道?看看打了几發子彈?”
  “干嗎?當然只有一發。”霍特說。
  這時法醫普賴斯大夫站起來,“好啦,”他說,“現在能做的,就是把這人抬回去。”
  “你有什么看法?”查禮問他。
  “他是在近處被開槍的打死的,死前沒有搏斗,”法醫回答說。
  “很可能,”查禮點頭說,“因此也不必再檢查這房屋了。”
  “我認為這可怜的家伙在死前并沒有預感到什么,”普賴斯大夫繼續說。“這當然只是猜測。子彈從他身側射進,看來是一個离他很近的人開的槍——也說不定那人緊跟在他身后。實際情況可能永遠也不會大白于天下。”
  正說著房后響起了汽車喇叭聲。“這是加士·埃爾金斯,我讓他開救護車來。”在普賴斯大夫和埃爾金斯搬運斯旺尸体時,霍特傻笑起來。他說:“剛才在回飯店的路上我在想,下一步該處么辦。某人手中有這房子的后門鑰匙,因此我就給住在舊金山的房東發了封電報,問他鑰匙給了誰。”
  “對极了!”查禮贊賞地說,“這也正是我要做的,看來在這崎嶇不平的路上你已走到了我前面。”兩人邊說邊爬進了汽車,他們把車停在路邊,走上台階進了松景宅后門。走過客廳,他們見到了正在看書的蕾斯麗·比頓。“你好,起得這么早,”雷特主動問好。
  “你也夠早的,”她回答說。“至于陳先生——我相信你一夜未睡,我昨晚看到房后大路上的那人就是你吧?”
  “可能是,”查禮說,“也可能不是,請說得詳細些。”
  “晚上我睡不著,”姑娘接著說,“其他人大概早進入夢鄉。我的房間在后面,离大路很近。我無目的走到窗前,正好看見一個急急忙忙走在台階上的模糊人影,這人走上前面大路就開始跑了起來。”
  霍特笑著說。“這是什么時候?”
  “十一點五十分,當時我看了下表。”
  查禮熱切地說:“說說這人的模樣。”
  “說不出來,”姑娘說,“當時外面正下雪,看不清是啥模樣——說不准還是個女人。我有些害怕,就進了我弟弟的房間——他就在我隔壁——我叫醒了他,但他讓我回去睡覺,別管這事。”
  哈格·比頓此時正在下樓梯,“告訴我,”查禮問他,“你姐姐是什么時候叫醒你的……”
  “什么時——噢,我記不起來了,那是怎么回事?”
  “你不記起了,哈格,”姑娘說。“我告訴你看到有人走了。”
  “哦,是的——有人跑了嗎?誰?”
  “有人走了,”查禮說,“但又回來了,只是在大路那一頭的一所空房里開槍殺死了斯旺大夫之后。”
  隨之是一片沉默。
  “太不幸了,”查禮站了起來,“現在,我得回房去把這付邋塌相梳洗打扮一番,很快就回來,”他對霍特說。
  查禮匆匆洗了手,連胡子也沒刮就下樓去敲羅馬諾的房門,樂隊指揮讓他進去后,他問“昨晚你听到什么聲響沒有?是否看到了有人從后門出去?”
  “我是個睡覺很死的人,巡官。”
  查禮扼要地將昨晚的事敘述了一遍,查禮打量著他臉色,從第一次交鋒開始,他就感到這位意大利人難以捉模。
  “昨晚在我房里時,”查禮說,“你曾暗示你知道些內情。”
  羅馬諾臉上露出了一付极為惊訝的神色。“我,先生?天剛朦朦亮——你沒有做夢吧。”
  “別廢話。你曾問……”
  “唉,你的英語——我說不好英語,一定是你沒听明白我的話。”
  “你曾問我,提供線索的人是否必須留下,你肯定知道些什么。”
  “誰是凶手我一無所知,要我再說一遍嗎?”
  “暫時——不必了,”查禮鞠了一躬退出房去。
  他下了樓,在樓下,他看到哈格·比頓激動地來回走動。她姐姐和霍特坐在爐前。查禮領著霍特走到了餐廳后面的過道上。“對不起,”查禮問,“從陽台積雪埋找到的那支手槍帶來了沒有?”
  “帶來了,要不要?”霍特取出了武器。
  “給我用一下。我和那些朋友們一起去特溫飯店,告訴我,今天上午有去奧蘭的火車嗎?”
  “大約九點半有一班,”霍特臉上露出了沮喪的表情,“你要走了嗎?”
  “不,”查禮遮掩道,“從比頓小姐那儿,我們得到了她弟弟昨晚十二點十分不在作案現場的有力證据。”
  “上帝,”霍特惊歎說,“我還沒有想到這一層!”
  “看得出你沒有,”查禮笑著說。
  查禮很快回到了房內,用燈灰和毛刷查了下手槍,然后,把手槍留在桌上。剛刮完胡子。阿辛格抱著一捆木柴進了房。從浴室里了來的查禮注意到,老人正盯著桌上那支手槍。“喂,辛格,”他問,“以前見過它吧?”
  “沒見過。”
  “肯定沒有?”
  “沒有,不說謊,挪(老)板。”
  听到最后這出乎地意料的尊稱,查禮揚起了眉毛。
  “你大概抓舉(住)了凶手,挪(老)板?”老人又問。
  查禮聳聳肩;辛格說著走了出去。
  查禮拉住老人又瘦又干的胳膊。
  “等一下,”查禮用廣東話說。“尊敬的阿辛格,我倆都來自同一個民族,都是黃色人种,為什么總讓一堵牆攔隔在我倆中間?”
  “那是你總以洋鬼子自居砌上的高牆。”阿辛格忿忿地用家鄉話說。
  “實在抱歉,不過那只是想象中的牆,讓我們摒棄它吧。你什么時候來這個陌生的地方的?”
  “十八歲那年,”老人回答說。“今年我已七十八歲了。”
  “就是說,在整整六十年中,你頭頂著异國的天空,腳踏著他人的土地,你不渴望回到中國去?那古老的中國?”
  “總有一天……”老人眼中閃出了光亮。
  “總有一天——對的。但一個人晚上脫鞋上床時,怎么能保證第二天還能再穿上它?死神會隨時光臨,阿辛格。”
  “那就把老骨頭送回去。”老人說。
  “是呀,也只能那樣。但是,如果能回到你出生的村庄,到安葬你一把老骨頭的地方走上一走……”
  老人痛苦地搖了搖頭。“杰(這)儿工作太多,”他又說起了南腔北調的英語,”什么也焦(做)不成,什么也焦(做)不成。”
  “別難過,”查禮對老人說他也不再用嗑嗑巴巴的廣東話,“什么命中注定,前世安排。”他穿上了從箱子里取出的白襯衣。“天气這么陰陽怪气,”說著他走到窗前,凝視著外面滴著水珠的松樹。“這种天气,得靠人的衣著給以予彌補,明白我的意思嗎——應該穿些鮮艷輕快的服裝,可能的話戴上最漂亮的領帶。”
  “對啊,”辛格點頭稱是。
  “我有一條鮮紅的領帶——我女儿伊芙琳送給我的圣誕禮物,這次我出來旅行時她又把它放到衣箱里。親愛的阿辛格,這是一條人眼所能見到的最紅領帶了,我想今天是戴這條紅領帶的最合适日子。”他走到衣櫥前,拿出一條領帶系上了脖子,又對著衣鏡站了一會儿。在打領帶結時,他從衣鏡中注視著老人癟臉上的表情。為使阿辛格看得更清楚些,他又轉過身子。
  “看,”查禮滿面春風的地說,“這能使陰沉的天气變得明快些吧,辛格?”
  “很好,”辛格說罷慢吞吞地走出了房門,查禮望著辛格的背影,眯著雙眼,臉上露出了沉思的神情。

十三 想排排不除的

  卡什開著郡長的摩托艇把羅馬諾比頓姐弟以及其他几個人接到了旅館。
  船剛靠岸,查禮就跳上岸匆匆往飯店跑去。山姆·霍特正坐在爐旁。他很高興地和查禮打了招呼,。
  “正等著要和你談談,”他說。“很可惜昨晚沒能跟你深夜探險。”
  “我打算請人來協助破案,一個我倆都認為是毫無价值的人——一個科學家。”
  山姆·霍特笑了起來。“哈——一般說來,陳先生,我可能有點講道理,只要理由充足,我想我會听你的。”
  這時多恩·霍特走進飯店大門,查禮跳了起來。“郡長,斯旺身上的子彈取出了沒有?”
  “當然——在我這儿,”說著霍特取出了子彈。“手槍也是零點三八的口徑,法醫……”
  “十万火急,”查禮打斷了他的話說,“對不起,能否派人到特拉基站去乘十點半的火車?誰能去?”
  “這儿當然有人,”霍特開心地說,“而且特別合适。喂,卡什。”
  “准備好你的行裝,伙計!馬上到特拉基站搭乘去奧克蘭的火車。絕不能誤點。”
  “不過你要卡什去哪里?為什么?”
  “開始行動,”查禮說。“請把蘭迪妮的手槍和殺死她的子彈從丁斯坦爾的保險柜里取出來,同時給我找一個牢一些的大號牛皮紙信封。”他坐在寫字桌前,將殺害斯旺的手槍從口袋內掏出放到了桌上,接著又把霍特剛給的子彈放入一個小信封并做了記號。之后,他撕下一張便箋紙匆匆寫了起來。
  查禮寫完時,霍特已把東西取了回來。他把曾屬于蘭迪妮財產的珍珠把手槍和一粒子彈放到了桌上。查禮把子彈裝人了另一個小信封內并同樣做了記號,然后又在兩支手槍的槍管內各塞進了一張寫有記號的紙條。他接過霍特遞給他的大號牛紙信封,在上面急匆匆寫了姓名和地址,把兩支手槍和兩個小信封都裝了進去。待將牛皮紙大號信封封口后,查禮把它交給了霍特。
  “你看,這儿有伯克利市的一個地址,告訴卡什,在奧克蘭下車后馬上去找這人。信中我提了些問題,他在找到答案后——可能在今晚——會給你發電報的。提醒卡什千万不要浪費一分一秒。”
  霍特急急忙忙走了出去,一直在一旁听著的山姆·霍特走了過來。他問,“那人能做什么?”
  “他斷言,”查禮回答說,“憑手槍和子彈,他能算出開槍的距离。”
  “就讓他們忙乎去吧,”查禮繼續說,“在這期間,我們可以專心從事我們的事。我想你儿子已把昨晚的事告訴你了。”
  “說了——你認為斯旺知道殺蘭迪妮的凶手是誰?”
  “我可以肯定這一點,山姆·霍特先生。同時,還有一人也知道些內情。”
  “誰?”
  “羅馬諾,他不肯再說什么。讓我倆一起努力,去把他的勇气鼓起來。”
  五分种后,這几位已在羅馬諾的小房間內和他面對面地對峙了。“听著,”多恩·霍特說、“你了解一些內情——你必須如實說出實情,否則,我就把你關起來。你得明白這一點,明白得越快越好。”
  “我——我給你搞得頭昏腦脹,”羅馬諾臉色一白,嗚咽著說。“你們知道,當時我站在窗前看飛机著陸場上的積雪,甚至在飛机降落后還看了一會儿。忽然我想到,蘭迪妮馬上就要走了,我達到了目的沒有?沒有。她只是象對付乞丐一般扔給了我几張鈔票,我完全有正當理由向她提出要求,我于是向門口走會,我要求确定在里諾夫見面的日期。
  “我開了房門,對面是關著的門的書房。就在我要跨出門的那一剎那,書房門開了。有人——一個男人——進入了我的視線。我在我屋里看著他,他賊頭賊腦地向四周看了一下就溜進了書房旁邊的一間屋子——就是我左邊的那一間。”
  “原先蘭迪妮的起居室,”查禮肯定地說。
  “這人的舉止有些古怪——這使我躊躇沒有出門,”羅馬諾繼續說。“我這個人是不大容易忍住的,但在那一會儿我完全把住了自己。接著突然——從書房內發出了——什么?槍聲。先生們,槍聲宣告了蘭迪妮的死亡。”
  “嗯,”多恩·霍特問,“那人是誰?”
  “就是阿辛格!”
  在隨即的沉默中,查禮听到了山姆·霍特煩燥的歎息聲。
  “就這些嗎?”郡長說,“這些就限你自己知道,你會平安無事。”
  羅馬諾出去了,查禮和前任郡長談起來,“總离不開阿辛格,”山姆·霍特說,“我們已作了這么大努力,陳先生,但還是离不開阿辛格。”
  查禮苦笑了一下,和山姆·霍特告了別。他匆匆向碼頭走去,正要上船時,霍恃跑出露台叫住了他。
  “剛接到舊金山的電報,”霍特跑到他跟前說,“是發現斯旺死尸那所房子的主人發來的。他說這儿只有一人有他的后門鑰匙,他留下鑰匙是待万一需要時備用。”
  “那么,他把鑰匙留給了……”
  “留給了阿辛格,”霍特回答說。“回到松景宅后你最好調查一下。”

十四 懲罰:流放到故鄉

  松景宅的客廳里空無一人。查禮穿過客廳直奔廚房而去。廚房里看上去有些雜亂無章,阿辛格和奧菲莉娥正准備午飯,廚娘臉色緋紅,顯得很激動。
  查禮問阿辛格大屋子的鑰匙時,他說不知什么時候丟了。
  查禮回到房內梳洗了一番,回到樓下時,沃德和雷特正在客廳里。
  吃午飯時,阿辛格看上去興奮得有些反常,他一邊給查禮和沃德上菜,一邊又對霍特說沒有忘記他以前的情景。這之后在松景中的一條窄道上,霍特与蕾斯麗·比頓小姐并排策馬而行,郡長騎著他心愛的坐騎。培湖上不可思議的新鮮空气在姑娘的臉上增添了在里諾夫美容廳里無法買到的色彩,她的雙眼迸發出對生活向往的激情和光芒。
  “成功對你來說是不是很重要?”
  “那當然,我不能讓父親失望,他一直期望著我。但我沒有把握,即使有陳先生的幫助——看來目前的進展不如人意。”
  姑娘有好一會儿沒有說話。“我覺得有些對不起你,”她終于開了口,“你原諒我嗎?”
  “哪里話!但你指的是什么?”
  “就是蘭迪妮遇害的那天晚上,你知道——听到那殺害蘭迪妮的槍聲時,我就在她隔壁。”
  “我知道。”
  “但是,槍聲好象是從陽台上傳來的,因此——我一听到槍聲,就跑到窗前打開窗戶,我正好看見一個人离開書房。這人跑過陽台就跳進了遠處一個房間的窗戶,接著就消失了——他手里拿了條毯子。”
  “阿辛格。”
  “是的,是可怜的阿辛格。天哪,干脆把我送上絞架算了,但沒有別的選擇——公事就是公事,我發過誓。我們該回去了吧。”
  郡長的興致一下子被打得粉碎,于是他們回去。當他們牽著馬回到宅子時,霍特看到他父親獨自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靠門的地方,他進去也坐了下來。
  “看來沒有疑問了,”小霍特說,“殺害蘭迪妮的就是阿辛格,這是我從一個可靠的人那儿听來的。”接著他把比頓小姐的話途述了一遍。“我最好去把他抓起來,”他結束時說。
  “先別妄動,”父親說。“我們去和陳先生商量一下。是啊,看來沒多少疑問——但別忙著做結論,應當先收集盡可能多的證据。法醫是不是要解剖斯旺大夫的尸体?”
  年輕人看了看表,說:“是的,正是這時候。”
  “你上那儿去一下,儿子,”山姆·霍特說,“盡可能多了解些情況,不用著急抓阿辛格。”
  郡長剛一离開,山姆·霍特就摸索著找桌上的電話机,他很快叫通了正在松景宅的查禮。
  “肯定了,”老人說,“是阿辛格,巡官,网正在收緊,實際上,快收网了。”
  “不出所料,”查禮平靜地說,“你有什么看法?”
  “馬上到我這儿來,陳先生——帶上阿辛格,對任何人都不要說——讓他帶上只包,就一只小包,在監獄里用得著的。”
  二十分鐘后,查禮推開了那間暖烘的辦公室的門。
  山姆·霍特說。“和羅馬諾談話后,我作了一番認真思考。感情是感情,責任是責任,于是我找了大夫——就是在發生謀殺案那天晚上幫我儿子把蘭迪妮尸体運回縣城的那位大夫。他還記得阿辛格當時給了他一條用來包蘭迪妮尸体的藍色毯子。我問他,毯子是否放在法蘭絨椅子上,”老人停住了嘴。
  “醫生的回答是什么?”查禮問。
  老人憂郁地說。“大夫在門口從辛格手里接過毛毯,然后放到了尸体旁邊的地板上。毛毯從未碰過椅子,對這點他百分之百地肯定。這就是說,先生,藍毛毯在謀殺之前就已經在屋內——對這點已沒有任何疑問。”
  “一點不錯,先生——正如我所料的——阿辛格開了那一槍,有毛毯為證,還有辛格撞在梳妝台凳子上受傷的膝蓋。羅馬諾作證說,槍響前他見阿辛格溜進了隔壁房間。另外,還有一個人——在槍響后看到阿辛格离開書房。”
  “這對我來說還是新聞。”查禮說。
  山姆·霍特把蕾斯麗的話敘述了一遍,查禮搖搖頭難過地說:“目擊者還真不少。”
  “我在捉摸,”山姆·霍特說,“我一直在考慮,整個下午我都在苦苦思索。”
  “与此案有關的所有線索?”查禮輕輕地問。
  “正是,包括你對我儿子說到的那只狗,你對松樹的特殊興趣,陳先生。”
  查禮會心地笑了一下,“山姆·霍特先生,您還沒想到最關鍵的線索,不過我也是到昨晚獨自呆在那吱嘎作響、陰森可怖的房子里時才想起來的。讓我把第一個晚上在松景宅吃晚飯時的第一件事,每句話都給你敘述一遍。那當然是在謀殺發生之前。”
  他靠近老人,以极輕的聲音講了十來分鐘,講完后,他背靠著椅子,觀察著老人的臉部表情。
  老人擺弄著放在桌上的一把裁紙刀,沉默了好一會儿,最后他終于說:“陳先生,我已經七十八歲了。”
  “令人肅然起敬的年齡,”查禮說。
  “對我來說,也是幸福的年齡,如果我在自己的家園國土上和自己的人民生活在一起,但現在——假若我生活在异國他鄉——我夢寐以求的……”
  “你渴望能回到自己的故鄉——在日后將埋葬你這老骨頭的地方走一走。”
  “你是個机靈人,陳先生,一下子就猜到了我的想法。巡官,我儿子希望永遠有你這樣一位幫手,你會有職有權的。”
  “這我知道,”查禮點頭說。
  山姆·霍特站了起來,以一位气度不凡、德高望重的老人的气派道:“我——我是個瞎子,什么也看不見。”
  中國人從不輕易掉淚,但查禮突然感到眼中一陣發澀:“謝謝你,”他說,“我是代表我們整個民族說這話的。現在,請原諒,我有一件小事要去辦一下。”
  “請便吧,”老人說。“再見了,陳先生。万一我不再見到与我同齡的那個朋友,代我問好并告訴他,我很高興結識他。”
  查禮鞠了一躬,略有黯然地走出辦公室并隨手帶上了門。在几步開外的朦朧陰影中,他看到微微駝背的阿辛格身影。“走吧,辛格,”查禮說,“我們旅行去。”這時,突然在門口處出現了霍特高大的身影,查禮一下子把老華人拉到了黑暗之中。
  霍特推開了辦公室的門,“爸,你好。”他說,“我打算,我在考慮該去松景……”
  “進來,儿子,”是老霍特的聲音。“進來,我們談一談。”
  辦公室的門在年輕人的身后關上。查禮急急拉著阿辛格上了車,剛才他倆就是開這輛車從松景宅來的。他示意老人坐身邊,汽車沿著車道緩緩慢行。一出了大門,汽車便往特拉基方向飛駛而去。
  “杰(怎)么回喜(事)?”阿辛格試探著問。“大概我要坐挪(牢)?”
  “你是個討厭的人,”查禮嚴厲地說,“你給我們帶來了這么多麻煩和苦難,坐牢是罪有應得。”
  “我要去坐挪(牢),挪(老)板?”
  “正相反,”查禮說,“你將乘船去中國。”

十五 紅筆簽發的支票

  汽車在泥泞的道路上行駛,兩人一言不發,汽車直接開進了火車站。“去舊金山的火車二十分鐘后進站,”他說,“我已查過時刻表。”他們進了候車室,阿辛格拎著他的小包。“帶著了嗎,阿辛格?”查禮問。
  “帶了,”老人回答。
  “我給你帶來了一個老朋友的口信,是山姆·霍特先生的,他說他很高興結識你。”
  阿辛格的臉色頓時變得柔和起來。“再見,”阿辛格說罷朝火車走去,但剛走兩步又轉了回來。他從口袋里掏出件東西交給了查禮。“你焦(交)給舉(主)人,”他又開始講英文。“我想告訴舉(主)人——屋几(子)里工作太多,辛格久(走)了。”
  “我會告訴他的,”查禮邊說邊領著辛格來到硬席車廂門前,又扶他上了車。
  從火車站回來后,一吃過飯,查禮匆匆离開飯桌。霍特和他的父親緊緊跟在后面。他徑直穿過門廊,進了丁斯坦爾的辦公室。正如他所料,另外兩人也隨之而入。兩人把實情告訴了霍特。
  “你們一直騙我,”年輕人繼續咆哮著。“我象一個傻子一樣被愚弄……”
  “好啦,別再嚷嚷了,儿子——這是我的主意,是我讓查禮把阿辛格帶到特拉基去,我讓查札幫他逃跑——去中國。”
  “你!”霍特大叫。“去中國!而你完全知道他罪大惡极,你知道他進了房間——你知道他開了槍……”
  “我知道所有這一切,儿子。”
  “你怎么能做出這种事來,讓我出去!”
  “你去哪儿?”
  “哪儿?當然去追他。我還是不是郡長?你們兩人也太過份了!”
  丁斯坦爾開了門。“你的電話,郡長,從特拉基來的,我已把它接了下來。”他迷惑不解地看了一眼郡長的臉色后就返出辦公室并關上了門。
  霍特拿起了電話听筒,查禮看了看手表,微微一笑。
  “喂!喂!我是霍特。什么?什么?再說一遍?好,謝謝,請給我寄來。”
  年輕人坐在椅子上,慢慢轉過身來,和查禮的眼光對峙了一會儿,“關于那兩把手槍,你向伯克利那家伙問什么了?”他問。
  “有關子彈的一個簡單問題,”查禮說,“他講了些什么?”
  “他說——他說兩顆子彈都是從殺死斯旺的那支手槍里射出的,”霍特茫然地回答:“他說子彈与蘭迪妮的手槍無關。”
  “好哇!”山姆·霍特拉長了聲音說,“這些科學家總不會老出錯的,時不時瞎貓也能碰上死老鼠。”
  霍特站了起來,茫然的神色逐漸消失,他突然沖著查禮大笑起來。“天哪!”他說,“現在我終于明白了你為什么總是蝶碟不個地談論松樹。”
  多恩·霍特同時在小辦公室時激動地來回走:“局勢已開始明朗,那只狗——我也明白了。”
  查禮會意地點了點頭:“可愛的杜拉波,是它使我在謀殺當晚就走上了正軌,而一開始時我曾有些猶豫不定。發生謀殺時有五人沒和大伙在一起,他們有作案可能,而且他們中誰也提不出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据。你大概還記得,當時我曾跟你談過這一看怯。事情相當离奇,這是我的初步印象。一般說來,凶手都事先就准備好不在現場的證据。我也設想過,會不會凶手不在這五人之中?換句話說,當那聲被人認為是致命的槍聲傳來時,凶手會不會就已經在我眼前?”
  “接著我們和奧菲莉娥夫人談了話,”年輕的郡長回憶說。
  “絲毫不差,蘭迪妮曾說過要把小狗帶上飛机,‘它喜歡飛机’這是她的話。但据奧菲莉娥夫人介紹,在飛机繞房兜圈時,小狗杜拉波卻极為可怜地嗚咽呻吟,而在第二天晚上,就如我告訴過你的,它在听到飛机響聲時卻活蹦亂跳地歡叫。頭天晚上它沒有歡叫,有的只是嗚咽呻吟。為什么嗚咽呻吟?我于是考慮這一點,有這么一句——在跟奧菲莉娥夫人交談時我曾提起過。”
  “什么話?”多恩·霍特急切地問。
  “狗通人意,”查禮說。“可怜的小杜拉波——飛机在房子上空時,它是否已知道蘭迪妮正在死亡邊緣掙扎?是的,我從心底里認定它知道。怎么會不知道呢?在飛机發出的噪雜聲中,有可能開了數槍而無人听見槍聲。但憑著我們還無法解釋的第六感官,狗卻知道這一切。它知道,在飛机降落時,我們和飛行員一起站在客廳里。雷特慢步下樓時,蘭迪妮已經死去。在那一聲把大家引到她尸体前的槍響之前,她早已經死了。
  “我們听到的那聲槍響,只是為了混淆視听,引導我們誤人岐途。誰開的槍?很可能是阿辛格,開始時我怀疑是他——到昨天晚上時我已肯定是他,我回起起抵達松景宅當晚的晚宴——那時,我還沒見到蘭迪妮。我記得雷特說的一句話,‘阿辛格永遠是一個患難与共的朋友。’”
  “蘭迪妮在給雷特信中寫了些什么呢?”
  “不知道。還有几件事我必須到松景宅去料理。伯克利的教授的信息很重要,但我們的證据還不足,我建議我們馬上去松景宅結案。但是,我必須先請求你原諒,當我把阿辛格送上回中國去的路時,我想我已触犯了法律。”
  “不算什么,”山姆·霍特說。“別道歉,陳先生。我就不道歉,我們的幫助已使這頭腦發昏的年輕人免出了一次洋相。”
  “你說得對!”霍特同意道。“請原諒我剛說的那些過頭話。”
  查禮看了下表,“給我一個小時吧。”
  霍特點頭說:“一個小時。”
  當他把汽車開進松景宅的車庫時,查禮已排除了一切雜念,又恢复成了那個活潑輕快、有條不紊的查禮。這次,他終于如愿以償地扛起了梯子。直到昨天下午,他還只是仔細地打量它。他肩扛著梯子,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房前草坪上。
  他把梯子靠在一棵高大的松樹上,并沿著梯子往上爬。查禮已确定,那塊厚實的松樹皮就是從這棵樹上掉落的。不一會,他身軀己消失在茂密的樹枝和松針之中。終于,查禮找到了他日思夢想的那件東西——那天下午他曾白費一番功夫在樹底下一無所獲——一顆子彈。這是阿辛格幫朋友提供不在作案現場而從書房窗戶往外開槍射出的那顆子彈,這子彈加上那兩把手槍使整個案情大白。查禮從身上掏出單開小刀,開始挖掘這顆嵌入樹干中的子彈。
  他极為小心地把子彈裝進口袋,從口袋里取出一串鑰匙,隨即消失在車庫后面的工棚之中。
  片刻之后查禮抽身進了自己房間并隨手鎖上了房門。
  查禮在桌上忙碌了一陣子,主要是擺弄查驗指紋的煙灰和毛刷,接著便匆匆裝箱。一切完畢后,他輕輕把衣箱放到了樓道里,衣帽就放箱子邊。他溜迸書房逗留一小會儿。然后,他出了書房,拿起衣帽和行李箱徑宜下樓。
  大客廳里的爐中閃爍著火苗,火舌友好而文靜地在牆根跳躍。查禮放下行李,饒有趣味地環視著客廳。他腦海中浮現出兩天前飛行員米歇爾·艾倫德進客廳喝酒時的情景:比頓和丁斯坦爾坐在爐旁,沃德在配制雞尾酒,艾倫德在大安樂椅上等著,雷特漫不經心地從樓梯上走下,一共是五人,算上他自己是六個。
  待腦海中的場面慢慢消失時,查禮慢步向餐廳走去,在餐廳門口停了下來。
  沃德和雷特坐在桌旁,面前各放著一杯咖啡。出于好客的天性,沃德馬上站了起來。
  “喂,陳先生,”他大聲說,“吃晚飯時我還在念叨你。來點東西吃嗎?阿辛格!”他停了嘴,“他媽的,又忘了!陳先生,阿辛格失蹤了。”
  “不用操心,”查禮沒答理阿辛格的事,“我已吃過飯了,沃德先生,非常謝謝你的好意。”
  霍特在一旁說:“說不定陳先生能提供有關阿辛格失蹤的線索吧?”
  查禮搬了把椅子坐在桌旁。“可以,”他點點頭說,另外兩人默默地听著。“我非常難過地告訴你,沃德先生,所有的證据都不幸但又無誤地表明,正是阿辛格向蘭迪妮開了一槍——那一聲把我引到書房發現了地板上蘭迪妮尸体的槍聲。”
  “我不信!”沃德激烈地說。“我不管你有什么證据,阿辛格絕不會……”
  “但如果阿辛格本人承認……”
  沃德霍地站了起來。“他在哪儿?我馬上去見他。”
  “我怕無法滿足你這要求了,”查禮回答說。“郡長正要逮捕他——也卻消失了。”
  “跑了?”霍特大聲問。
  “暫時吧,”查禮回答說,“也可能已被拘捕了。”他又轉身對沃德說,“我很遺憾,沃德先生,這對你一定是個很大的打擊。我稍作停留就是為通知你這不幸消息,同時也要感謝你的熱情招待。我已決定馬上回火奴魯魯去,在這儿我已是個無事可做的閒人了。”
  “這么快!”沃德說,“但有件事必須在你离開之前了結,我答應過為你替我尋找孩子支付一千美元……”
  “接受這張支票我心中有愧,”查禮說著把支票塞進了皮夾子,看了一下表,“我該走了,”他說罷站了起來。
  “不再喝杯告別酒了?”沃德倡議說,“想起來了,你是滴洒不沾的,另外,這儿已沒有什么好喝的了,可怜的約翰和我整個晚上一直干坐在這儿,嗓子都干得要冒火了——你知道,阿辛格拿著酒柜和地窖的鑰匙。”
  “多虧你提醒了我,”查禮大聲說,“我已忘得一干二淨了。”他從口袋內掏出了一串挂著二十多把鑰匙圈。“這是你仆人委托我交給你的——在逃跑之前。”
  “還算運气,”沃德說,他接過鑰匙走到了酒柜前,“要什么,約翰?對上咖啡的甜酒?”
  “都可以,”霍特說。
  沃德從柜內取出四只細頸刻花玻璃瓶放在托盤上,又把托盤放到了他朋友的面前。“自己倒吧,”他說,同時拿了只較大較沉的細頸瓶放在自己的面前,“陳先生,你不改變一下習慣?”
  “我對傳統的儀式堅信不疑,”查禮說,“在古代中國,拒喝告別酒是對主人的极大不尊,就請給我倒一點儿。”
  “好痛快!”沃德大聲說,同時給了霍特一只杯于,“約翰——給巡官——你喝什么,陳先生?”
  “請來點儿波特洒,”查禮突然提高噪門說,“還有一點,在古代中國,主人不親自斟倒告別酒則是對客人的最大不敬。”
  屋子里突然一片沉默。查禮看到霍特猶豫了一下,詢問地看著沃德。“但我并不堅持這一點,”查禮友好地微笑著說。“沃德先生,我想起了這張桌子上第一次晚飯時的情景,那時你是那么彬彬有禮,殷勤好客地親自為大家斟酒——一切順當,沒有麻煩。但等到几只細頸瓶的托盤放到你面前時,你卻是那樣大聲地呼喚阿辛格,以至阿辛格還沒有來得及送甜酒就赶快從廚房跑回餐桌。啊——這些瑣事——它們已在偵探的腦中記錄在案,謀殺几小時后,我回想起了這些。我于是問我自己——沃德先生會不會是色盲?”
  他停了一會,屋里又是一陣壓抑的沉默。
  “這是個令人感興越的問題,”查禮繼續說。“直到今晚我才准确無誤地找到答案。你樓上書房的桌子上有兩种墨水,沃德先生,紅墨水在左邊,黑墨水在右邊。來餐廳以前,我冒昧地進了你的書房,將墨水對換了一下位置——希望你能原諒我。”他輕輕折了一下放著皮夾子的口袋。“你剛才給我的支票是用紅墨水寫的,沃德先生。因此你是色盲已确定無疑了。”
  “是又怎么樣?”沃德問。
  查禮舒坦地坐到椅子上,“謀殺蘭迪妮的凶手先將粉色披肩當成了藏青色披肩,他在匆忙收拾桌子制造假象時又將粉紅色蓋子蓋到了黃色盒子上,而把黃色蓋子放在了粉紅色盒子上。不,雷特先生,”他推開了雷特遞給他的杯子,“我沒有心思同一個將以謀殺罪名被逮捕的人一起喝酒。”
  “謀殺!”沃德叫了起來,“你瘋了,巡官?”
  “沒有,變瘋的是你——前晚在書房里。”
  “槍響時我在客廳里,就站在你跟前。”
  “辛格往松樹上開的一槍——是那個時候!但實際上,蘭迪妮是在飛机繞房飛行時發出的喧鬧聲中被殺害的——凶手正好利用引擎聲淹沒所有其它聲音的那個時刻。”
  “那時我正在打開著陸場的信號燈,飛行員的話你也听到了……”
  “他說在房子上空時才看到信號燈,這話是對的——信號燈是亮了,但是,沃德先生,開燈的并不是你。查禮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又小心翼翼地從里面拿出了一根電閘開關的木把手。“剛才,借助于阿辛格那一申鑰匙,我進了机庫后面一間裝有電源開關的工棚。我把這木把手拆了下來,上面有兩個指紋印,那都是你忠實的仆人——阿辛格留下的。”他把木把手放回了信封,“兩個天衣無縫的證据,”他又說:“辛格往樹上開的一槍——你聲稱在開信號燈,都已不在現場,兩個證据現在都沒有用了。”
  听這剖析,沃德頹然倒在椅子里,雙手抱頭。房間所有的人惊得說不出話來,從容的只有查禮。

十六 守護神的悲喜劇

  這時霍特父子相繼進了房間,查禮看了看手表。
  “整一小時,一分不差,”他對郡長說,“很高興你能信守諾言,剛才我還擔心會失去一條极為重要的證据。”
  “找到你所需要的東西了?”霍特問。
  “找到了,”查禮把一個信封遞給了郡長。“這是机庫后面工棚里的電燈開關把手,”他解釋說。“上面有阿辛格的指紋。勿庸置疑,這是他在那可悲的晚上開關著陸場燈火時留下的。”
  “也就是說,沃德從未去開過燈。”霍特點頭自語。
  “這就是我們能做出的唯一推斷,”查禮表示同意,“我現在把這寶貴的證据交給你,另一只信封里裝的是從蘭迪妮手槍里打出的子彈,這是我剛爬上松樹從樹干中挖出來的。”
  查禮轉身盯著沃德:“如果實在進展不下去,我們還可把同案犯召回來,就是阿辛格。當然,那樣的話,他也將受懲……”
  沃德跳了起來。
  “天那,你就發發慈悲吧!”他沖動地吼著,“用得著嗎?就讓阿辛格獨自走吧。是我殺了蘭迪妮,也是我殺了斯旺。”
  “你瘋了,沃德……”雷特企圖制止他。
  “我已說過,用得著嗎?”沃德繼續說,“忘了我吧,約翰。生活淡如白水,毫無意義——我已無所求,就面對現實一了百了吧——這是我需要的。他又癱倒在椅子里。
  “我很抱歉,沃德先生,”查禮輕輕地說,“我對貴宅的拜訪竟這么結束。你說了,你說了,要面對現實,我就把前天晚上在這儿發生的事件复述一遍,有不符之處,還望你多加指正。那天晚上,你,我和蘭迪妮夫人走進書房,路上你埋怨她隱瞞了有關你儿子的真情,蘭迪妮不肯承認,你當然不信。看見飛机后,你想到該去打開著陸場的指示燈,你一走,蘭迪妮就急于要和約翰·雷特進行聯絡,當你跑到工棚時,才意識到沒有鑰匙而無法開燈,而鑰匙在阿辛格那儿。你回到后廊找到了阿辛格——后者正要去開燈,在告訴他快去開燈的同時,你還讓他開燈后給蘭迪妮的狗送條毛毯。
  “你又回到了書房,想再問蘭迪妮几個問題。与此同時,她已給不愿再見她的雷特寫了封信。你進書房時,她正在陽合上向飛机招手。‘哦,是你嗎?’她說。‘我都快凍僵了,快給我拿披肩來,就在隔壁的床上,藏青色的那條’。蘭迪妮還象往常那樣發號施令。你走進隔壁房間,拿了條粉色披肩。接過披肩后她是否責備你了?她是否說,我忘了你是色盲?不——這些問題都是無關緊要的,她認為比頓小姐的披肩也可以。此時——你的眼光落到了桌子——桌上那封剛寫給約翰·雷特的信。”
  查禮驟然住口:“我想知道那信上寫了些什么?”他慢悠悠地問。
  “你似乎對一切都已了如指掌,”沃德回答道:“你也該知道上面寫了些什么。”
  “我相信上面寫了關于你儿子夭折的消息。”查禮回答說。
  “你對信很感好奇,”查禮繼續分析,“說不定你心中對雷特一直有些嫉妒。你問她寫了些什么,此刻你已怒气沖沖,你一把搶過信封,撕開后就讀了起來。蘭迪妮在信中請雷特——這屋子里你的最好朋友——找机會向你透露有關孩子死亡的消息。死亡——而你還從未見過他面,突然的惡訊使你喪失了理智。你怒不可遏,你心中想到的只是想殺人。你從桌子抽屜里取出手槍——自動手槍——對准了那個女人。她尖聲高叫,在桌子前面和你撕打起來,煙盒蓋子在搏斗中掉了下來。此時飛机正飛過屋頂,吼聲震天。你猛地將蘭迪妮推倒在地,居高臨下向她開了槍。隨著飛机馬達聲的減弱,你心中憤怒的火焰也漸漸熄滅。”
  “當時你頭暈眼花,步履蹣跚。出于平時愛整齊干淨的習慣,你不自覺地整理了桌上散亂的東西。此時你忽然想到,也許能使人相信,凶手是從陽台上向蘭迪妮開的槍。于是你將蘭迪妮的尸体挪到窗前。手槍從她在搏斗中被撕開的手提包里掉了出來,你看了著手槍,正好和你的槍口徑相同。就在此時,辛格走進屋子,腋下夾著一條小藍毛毯。
  “他是你忠實的仆佣,你知道他會象你孩提代那樣保護你,他是你的守護神嘛。”
  “說得妙!”山姆·霍特惊呼起來。“守護神!整整六十年,辛格對沃德家的丑行守口如瓶,我對此一清二楚。這次他又如法炮制——只可惜被陳巡官點破了天机。”
  “我想是這樣。”沃德承認。
  “于是你就把一切都推給阿辛格,”查禮又說,“自己卻匆忙赶到飛机著陸場去迎接新客人。啊!你是那么風度翩翩。”
  查禮站了起來。“我們不必再用過去那些不愉快的事件來掃我們自己的興了。我不想敘述謀殺斯旺的過程,你并不是因為他的死而受起訴。”
  “真可惜不是,”沃德陰沉著臉說。“因為我認為,殺死斯旺是為社會除了一害。這個可鄙的勒索者,當我——當蘭迪妮死去時他正在書房門口。晚些時候我給他送毯子時,他威脅我,提出要錢。我告訴他第二天去里諾夫取錢——我确實取了。昨晚,我給他打了個電話,讓他到路邊那幢房子里去找阿辛格要錢。我認真考慮了一會儿——他會永遠死死抓住我不放,無休止地進行敲詐,因此我沒派阿辛格去——我自己去了。斯旺來了,當他急于吸吮第一滴鮮血時,我就結果了他。在這點上,我為自己感到自豪。”
  “感激之至,”查禮接口說,“我們需要你那支手槍,沃德先生,恰如櫻桃溝需要明媚的太陽。一開始時,我曾納悶你為何不把手槍扔迸湖里。但在看到塔湖邊清徹見底的湖水時,我為你的聰明所折服。你打算划條船回來,將斯旺大夫和手槍丟到湖心去。但是天公不作美,策划得天衣無縫的計謀卻被搞得一塌胡涂。”
  查禮向霍特點了點頭:“郡長,現在我將犯人交給你了。”
  十分鐘后,霍特父子、查禮和沉默不語的沃德上了郡長的汽艇。雷特被留在松景宅照料,郡長勸說艾倫德也一起留下過夜。小艇划開粼粼碧波快速前進,看著遠處洁白如銀的雪峰,這位來自夏威夷的偵探腦海中浮現出了許多奇特古怪的聯想。
  一行人上了碼頭后向特溫飯店走去。“我已通知法醫准備好,”郡長對查禮說。“我們帶著沃德開車去縣城。到飯店后我有事要呆几分鐘。你和我父親先上車,當然——如你認為可以值得信任的話。”
  “我曾經有過疏忽,”查禮回答說,“無論如何,我現在覺得你是個完全合格的看守人。”
  “我相信你是的。至于那次疏忽——我還真感激它呢,六十年的赤膽忠心,差一點儿換來為他人入獄坐牢這最好的報答。”
  “別這么說了,”查禮攔住他。這時老霍特在車旁等著他,法醫坐在駕駛座上,后座上坐著無精打采的沃德。
  “郡長先生,你的犯人告訴我他將服罪。”說罷,查禮掏出筆記本,從中取出一張紙片。“我想你在審訊中不會追問這張支票的由來吧。”
  “怎么回事?”霍特問。
  查禮概要地做了說明。
  “我們并不需要它,”霍特把支票還給了查禮,“你留著用吧。”
  查禮接過支票后不緊不慢地把它撕成了碎片,接著又把碎片向空中扔去,后座上的沃德突然向前探了一下身。
  “你不該這樣,”他抗議說。
  “對不起,”查禮鞠了一躬。“對那些与我有過聯系而結局很慘的人,我決不動用他們的一分錢。”
  沃德無力地癱在了后座上。“我一直認為,堂·吉河德是西班牙人。”他吶吶地說。
  查禮鞠躬致謝,“聰明的男人永遠牢記三忌,一忌不到無垠藍夭耕耘播种,二忌不到碧波清泉中作詩繪畫,三忌不和麗質女人爭辯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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