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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凶手已查明了


  我們下汽車的時候,厂門前已有一輛空車停著。汪銀林首先進去,我和霍桑二人跟在后面。這紗厂是本國人辦的,規模并不算大,但已有三年歷史,并且專紡四十二支和六十支細紗,用以抵制劣貨,所以成績已很可觀。
  當我們走到門房門口,正在向一個守門人訊問,忽有一個穿柳條紋白法蘭絨的西裝城龍須草帽的少年,匆匆從里面出來。守門的一瞧見那人,便指給汪銀林瞧,聲言那人就是梁壽康。這時梁壽康低倒了頭,舉步很匆促,好像正要急于出門的樣子。汪銀林等他走近,便迎上前去招呼,向他說明了來蔥。
  梁壽康停了腳步,向我們三人打量了一下,答道:“‘唉,我正要去瞧我舅舅。我听說他已經被人——
  證銀林接嘴道:“正是,已經被人謀死了。現在有几句話要請教。我ffJ就在這里立談一會吧。
  這梁壽康約有二十三四年紀,面形帶圓,皮色很白皙,兩條濃眉,配著一雙活潑的烏眼,張口時又露出燦然的金齒。他的西裝很時式,燙得筆挺,草帽卻戴得不很端正,說話時把手插入西褲袋中,又側著頭向人斜視。他的神气似欠大方,還帶些浮滑意味。
  汪銀林開端一句,就問他昨夜曾否到過他舅舅家里去。那少年一口回絕,并說已一星期沒有進城。汪銀林又問他什么時候得到裘日升的凶信。”据說他的表兄海峰打電話給他,本來很早,但他因看起身得遲,厂中人等他醒后才轉告他,所以他得信還沒有多少時候。
  霍桑摸出表來瞧了一瞧,插嘴道:“你天天起身得這樣遲的嗎?此刻已近十點鐘了啊。
  梁壽康向霍桑瞟了一眼,搖頭答道:“不,這是難得的。昨夜我弄了一回帳,睡得遲了,因此,今天早晨竟睡失了時。
  霍桑仍瞧著他的臉,緩緩道:“這卻湊巧了。你舅舅家里正等你去照料一切哩。
  梁壽康急忙應道:“是,是,我剛才請好了假,正打算赶去。
  霍桑又問他對于這件凶案有何意見,他又一口回答不知;又提起裘日升有沒有女友的問題,壽康也照樣否認。我料想霍桑也許要提出其他問句,不料竟出我的意外。
  霍桑忽點了點頭,說道:“夠了,我們再不必耽擱你的功夫。你赶快去吧。
  梁壽康好似放下了重擔一般,伸出手來在草帽邊上触了一触,應道:“是,是。我已雇了一輛汽車在門口,怠慢得很。再會。”他就急步走出厂門。
  一分鐘后,我們也出了厂門,站在厂門明處,目送著梁壽康的汽車疾駛而去。
  我說道。“這少年有些地可疑。
  霍桑點點頭:“是的,他的神气并不像剛才起身。他的膏潤的頭發和過分整洁的裝束,也不像是听得了凶耗赶去奔喪的樣子;
  汪銀林附和道:“我也覺得如此。你想他對于這件凶案可會有什么關系?
  霍桑的目光注在地上,牙齒咬著他的嘴唇,顯然又在深思。一會儿,他有了主見似地抬起頭來。
  他這:“現在我們不必空清。最要緊的,還是多搜羅事實。銀林兄,你不如就跟著他回裘家去——”他忽又搖了搖頭,改口道:“唉,這不妥。包朗,還是你去,可以減少些人家的注意。你回到裘家以后,但須從旁冷觀,注意這少年的言語舉動,更須注意他和玲鳳的關系究竟怎樣。我想法院里的檢驗吏此刻總可以到了。你可推托夫等待檢驗消息的,人家不至于怎樣忌你。——銀林兄,你可以設法到他家附近的荐頭舖去,探訪那小使女小梅的下落,再到銀行里去查一查。再過兩個鐘頭,你叫三分區的張子新巡官,把玲鳳傳到區里,我再要和伊談几句話。包朗,你如果能探得什么,我們也在張巡官那里會面。我眼前還須從別方進行哩。”
  霍桑先來了黃包車別去。我和汪銀林仍乘了汽車進城,車中也曾預測過這案子的前途。我們都承認因著這架壽康的會談,和霍染指示的計划,分明已從黑暗中發現了一線光明,案情已趨向發展的途徑。我默思那玲鳳的神態似還端庄,也沒有時下所謂摩登女學生的神气。不過霍桑對于伊的怀疑,又是确有根据,真使我感到煩悶。一會儿,汽車到了凝和路口,我下車往裘家里去,銀林也獨自去進行他所負的任務。
  我進了裘家,才知法院的檢驗吏果真到了,正在樓上檢驗。樓下也有几個法警留著,還有几個臨時性質的仆役,忙著布置孝堂。我混在里面,人家果然都不很注目。那裘海峰陸在樓上,梁壽康卻在樓下指揮照料。他似乎很興奮,仿佛他在辦什么喜事,不像給一個有至親關系的人料理喪務。他不時走進玲鳳的臥室里去,無事當有事似地找机會和伊談話。不過我默察玲鳳的態度,卻像有什么顧忌似的,往往故意引避。霍桑真像有先見之明,這一著當真被他料中了。壽康与玲鳳,顯然是有些關系的。那么,這件案子難道是他們倆合串著干的?但他們有什么目的呢?
  這時我又得到了一种意外的報告,更使我增加了無量興趣。那老仆方林生忽而走到我的面前,向我擠了擠眼,又牽了牽嘴,像是一种暗號。我立即會意,使不露聲色給他一個回复。木一會,他提著一把銅壺,從后門里出去。我也乘机一溜,悄悄地跟到外面。
  我走出后門時,林生已走到小弄回,向右轉彎。我也跟出了小弄,見他在斜對面另一條弄口站住了向我把手。我走到了他的附近,他又問進了弄里去。我略略躊躇,索性跟進弄去。這小异很狹,名叫鴛鴦廳弄,車輛是不能通行的,的确很靜僻。方林生站在一根電杆木旁,操著銅壺等我。他有什么情報?何以党如此詭秘?他等我走近他的身旁,先向左右瞧了一瞧,才低聲向我說話。
  “包先生,我有几句話告訴你,不過這事情很危險,我有些害怕。從前小梅也是說了這种話歇生意的,但我若不說,又恐后來受說說的處分。”他說完了這話,眼睛盯在我的臉上,等我答复。
  我作鼓勵語道:“你放心、如果有什么緊要的話,出了你的口,進了我的耳,決不會在外面宣揚。但你的說話可是關于這凶案的嗎?”
  老仆點頭道:“正是,我想一定有關系的。
  “那么,什么事?”
  “剛才有一位先生,不是問過我主人有沒有女朋友的話嗎?這一回事,在主人家里,誰也不敢實說。所以我那時也只能回答沒有。
  我暗忖關于這一個問題,霍桑正在想法找尋那小梅,以便探听實情。現在這老頭地意肯自動報告,真是俗語說的,“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f。
  我說道:“這樣說,你主人當真是有女朋友的,是不是?”
  林生皺眉這:“這怎么可算朋友?簡直是姘頭。。—一而且他的姘頭不止一個,每隔十天五天,總有一個女子到他樓上去陪宿、這一回事,也許就關系他的這些姘頭。
  “她們可是公開進出的?”
  “不,這些女子總是在夜間來的。你總已見過,后門上有一個電鈴,直通主人的臥房。有時主人親自下樓來開門,有時打發小梅去開。自從小梅辭歇以后,他總親自下樓。這件事表面上雖然秘密.其實除了吳太太以外,家中人沒有一個不知道。不過沒有一個人有這樣大膽,敢說出這句話來罷了。
  “那些女子來時,你每一次都瞧見的嗎?
  “不,有時我偷開了房門,冒險瞧瞧;有時我只听得他們的聲音;還有些時,他們進來時我已睡著,直到天明時小梅送出門去,我才知道。
  我見時机既已成熟,便立即把談詔歸到本題。
  我問道:“昨夜里木是也有你主人的姘頭來過嗎?
  方林生忽搖搖頭。“這個我不敢亂說。作夜我不但沒有瞧見什么女子,連開后門的聲音我都不曾听得。不過推想起來,那后門既然開著,多分是有女子來過的。
  我雖不免有些儿失望,但霍桑的對于這問題的推理既已證實,未始不是一條線路。
  我又遭:“那末,你對于這些女子們.是不是都認識她們的面貌?和知道她們所住的地點?
  方林生又皺眉道:“這也不能。她們的地點我是沒法知道的。認識的話,有一個我仍以識\年紀約在十八九歲,白醒省瓜子形的臉儿,常穿著長到足背的花色頎衫。這個女子來得次數最多。最先一次,壽康少爺陪著她進后門的時候,他的電筒的光,恰巧照在伊的臉分,所以我才瞧清楚伊的臉儿。
  我不禁作惊喜聲道:“壽康少爺陪伊來的?他不是你主人的外甥嗎?
  “正是他。他陪來的,不止這一個呢!”老人吐一吐舌,又向小弄回望了一望。
  我暗思我先前對于這少年的印象,認為有些浮滑,卻想不到他足有這种“拉馬一”的能耐。因這一著,我又記起一吳母所說的,甥舅的感情,聯于父女的感情的話,那當然是有充分理由的。
  我又乘机問道:“你可知道這位壽康少爺,和你家的玲鳳小姐有沒有關系?”
  老仆忽仰起頭來,向我呆瞧了一下,似乎一時不知道怎樣回答。
  他反問道:“包先生,你說怎么樣的關系?”
  “我覺得他時常要和你家小姐親近。”
  “對啦!有一次他竟闖進小姐的房里去,小姐便高聲呼叫。主人曾因此把他罵過一頓。”
  我私念這話如果不虛,很像壽康有意誘惑玲鳳,玲鳳伊卻未必有心,否則伊也不會喊起來。這樣,我剛才假定的這兩個人合謀的推理,又似乎發生了阻礙。
  我又問道:“你主人對于他女儿的感情怎么樣?”
  方休生道:“包先生,你總已知道,他們本不是親生的父女啊。我看他們的感情不見得好,小姐似乎很畏怕主人,平日父女倆難得接談。”
  “你能不能舉一件事實?”
  “我記得有一次主人叫伊上樓去,不多一會,伊忽脹紅了臉,急匆匆奔下樓來,主人卻在樓板上拍桌頓足地大罵。我們都嚇得什么似的,但大家又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霍桑曾說過,他們的家庭問題非常复雜,現在看來,不但复雜,卻還非常黑暗。
  我索性問道:“那末,你對于前兩次的鬼怪,和這一次的凶案,可有什么意見?”
  老仆緩聲道:“我沒有見過鬼。但這一次凶案,我以為那些淌白女子,說不定有些關系。”
  我略一思索,忽而引動了另一种意念。
  我又問道:“你們樓上的那位吳先生,你有沒有看見他下床走動過?”
  老仆搖搖頭答道:“他是患風病的。他不能走動。”接著他呆住了瞧我,似不明白我的問句的意思。
  我急忙岔開道:“好。除了那些女子以外,你想你們家里的人,有沒有人和你的主人過不過去。或是——”
  這時我忽听得有人在小弄口大聲呼叫。
  “林生,你在干什么?法官要找你問話,你卻溜在這里閒談。
  我回頭一看,那架壽康正站在弄口,他的右手叉著腰部,架子十足地厲聲呼喝、那老頭儿卻嚇得臉色灰白,低倒了頭,提著銅壺,赶緊走出鴛鴦廳去。
  我處在這种情勢之下,照我的本意,很想發作起來。因為壽康這种盛气的態度,直接雖對老仆,間接也就是對我、不過我此刻是來探听案情的,不必要的閒气的爭論,是理應避免的。所以我耐足了气,重新回進裘家去。
  檢驗的工作已完畢了。据檢驗吏的報告,死者是受惊而死的。死者的心髒很衰弱,當時他受了強烈的刺激,或被凶手推倒,或是受惊后他自己倒地。因著跌倒的震動,心髒便立即停止活動,結果就喪了他的性命。他的胸部和肩部的血暈,就是心髒掉然停頓的明證。他的頭部的血,證明是從鼻子和牙齒里流出來的,那唇部和界部都顯有傷痕,很像是他倒地時覆面跌傷的。這根杆和霍桑所說,凶手行凶時不曾費多大力量的假定,也已證實。
  不多一會,法院里一行人們都已离去,但臨行時卻把老仆方林生帶走。我明知這定是梁壽康從旁播掇的結果。他私下告訴了我几句話,不幸竟自已被累,我一時又不能替他解圍,很覺不安。因此,我越覺得梁壽康的可疑。他很方林生多說,分明就怕這事實的真相因此顯露出來。那么,他的關系也可想而知。但時机沒有成熟,我這時還不能奈何他,只索再忍一忍气。
  一會儿,區里派了一個警士來,傳令喚裘玲鳳去問話、我知道這就是霍桑的預定計划。玲鳳似有些恐懼,但又不敢違抗。壽康也顯著很關心的樣子,卻也沒法阻攔。
  他送到伊門口,作安慰語道:“表妹,沒有事的,你走一趟吧。如果他們有什么難為你的話,你馬上打電話給我。我是聘定了常年法律顧問的。
  他說話時的態度,處處表示一种“有恃無恐”的神气。我越覺得這個人的可憎可鄙,可是還捉不住他的把柄。
  這時孝堂已布置完成,中間挂一大幅白饅。裘海峰幫同著仆役,准備將尸体移到樓下來成殮,所以樓梯上上落很忙。因為這天天气很熱,尸体不能延擱,他們准備當日棺殮。我坐了一會,覺得已沒有留在這里的必要,正打算也到三分區里去听听霍桑問話。不料三分區里先有一個電話給我,那電話是汪銀林打的。他說玲鳳已到區里,霍桑卻還沒有來,所以問我他曾否到過裘家。我回复他了,又乘勢和他談几句話。
  我告訴他道:“關于女子問題的事,我已得到了一种意外的發展。你對于小梅那條線路,似乎不必急急進行了。
  汪銀林答道:“這條線路我本來摸不著頭緒。据一家王荐頭舖說,小梅已回浦東鄉下去了。但我已查明了一种比較重要的事實。
  我惊喜地問道:“什么事?”
  汪銀林道:“我打過電話到信丰銀行里去。据說今天早晨,有一張裘日升簽字的支票,曾經兌現。那支票的數目,竟有一万五千元之巨。這一著我認為非常重要。你也快到三區里來,我們細細地談吧。
  這一個消息當真不能不認為非常嚴重。因為霍桑對于支票問題,曾有過不是死者提款的假定,現在卻明明有人提去了巨款。這一著既然出于霍桑的意料,難保不另生枝對。
  我挂好了听筒從廂房中出來,正想赶到三區里去,不料在客堂門口和一個人撞了一下。我抬頭一瞧,就是那個穿白色制服,身長六尺,嘴唇上有麥角須的南區署長許墨佣。他忽笑嘻嘻地向我說道:“包先生,你急匆匆哪里去?現在你慢走一步,請你帶一個脫給貴友霍桑先生。你叫他安靜些吧,不必再虛費他的寶貴的時間。你告訴他,那凶手我已查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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