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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是來當配菜的!”片山撅起嘴巴說。 “我是來吃東西的!”石津說。 “不要鬧別扭啦,只不過是同窗會罷了。”晴美哄慰著說。 “喵。”福爾摩斯不知為何而叫。 石津刑警所駕駛的車,在已經完全暗下來的城市中心道上赶著路。 “我是不想出席的……”片山義太郎還在叨絮不休。“我連邀請信都沒看到,而你居然把出席通知寄出去了,真是的!” “我喜歡它的附注嘛。”妹妹晴美一本正經地撫摸在她膝頭上躺著的三色貓的頭。 “什么‘請府上知名的三色貓,以及美麗的妹妹務必出席’是嗎?世上竟有如此愛拍馬屁的家伙!”片山說。 “呀,那些句子寫得很率直呀,是不?福爾摩斯?” “喵。” “這是我的同窗會哦。” “有啥關系?對方知道你是搜查一科的刑警,一定期待你懂得許多神奇的事情。” “山崎那小子,一定是他!”片山還在不停埋怨。 可是,已經出來了,總不能現在折回頭去。 晴美所以這樣高興,是因為有机會打扮得漂漂亮亮;而福爾摩斯本來就穿著一身“皮毛”,自是歡喜。 片山所擔心的是,晴美把石津也帶來了——那是自助餐派對的形式,可以自由吃喝之故。 假如石津一個人霸著桌子吃個不停,怎么辦? 片山閉起眼睛,決定不去想以后的事。 ——說是高中時代的同窗會,其實已是十年以上的事了。 當然,有好几個相熟的臉孔還記得很清楚,卻因其后不常來往的關系,現在什么人在做些什么事,片山也不太清楚。 大致上,片山不喜歡這种聚會。因為一到三十歲,有人已經出人頭地,做著大生意,也有人只是普通職工——片山也是普通刑警——是一段可以分出明暗高低的時期了。 如果不是晴美擅自寄出出席的通知,片山是絕對不會去的…… 山崎是一直擔任同窗會干事的男人,通常每班都有一兩個這种活躍的男生。 這种人在公司里、在宴會上一定也很出風頭吧。 “片山兄的初戀情人會來嗎?”石津說。 “如果有那樣的人,他怎會孤家寡人到今天?”晴美代他回答。 “別擅自替我回答好不好?不過,假如‘她’來的話……” “咦,真的有那個人?” “不是我的戀人,她是班上男生的夢中情人。” “那么,与哥哥無關哪。” “別講得太明白好不好?”片山苦笑。不過,事實上是“毫無關系”的。 “對,她叫什么名呢?啊,倉本。” 倉本美智子。也許結了婚改了姓了,今天不一定會來。 大部分女性,這個時期都結婚生子,忙著相夫教子,几乎肯定不會出席同窗會的了…… “片山君!”傳來一把女聲。 以為是別的“片山”。大体上,他從未在外邊被女人叫名字。 他們在等石津把車泊進停車場,正在大堂里發呆的時候,听見那個女人的叫聲。 “片山君!你是片山君吧!” 肩膀被拍,回頭一看,有個臉上戴著惊人的大眼鏡,身体胖乎乎的女人站在那里。 “呃——對不起——”片山戰戰兢兢他說。他以為對方認錯人。 “哎呀,你不認得我?我發福了嘛。我是田口啊,田口房子。” 田口……片山記憶中的田口房子,是個瘦瘦的、文文靜靜、永遠躲在教室角落看書的少女。 可是——對,她是厲害的大近視! “是,我想起來了,你是田口君。” “終于看出來啦!現在呀,我改姓野田,是三個孩子的媽媽。” “是嗎?看來蠻精神的嘛。” “每生一個就胖五公斤,從此不再回复苗條了——哦,這位是你太太?” “不,我妹妹。”片山連忙介紹晴美。 “啊,是嗎?我還以為你找到一位可愛的嬌妻哪——那位呢?” “它是我們養的貓,叫做福爾摩斯。” “啊,是嗎?”野田房子重新托好眼鏡。 “我就覺得,以小孩來說,它的臉有點奇妙。” ——石津終于回來了,一行人魚貫著走向會場。 “听說她今天會來,你知道嗎?”野田房子說。 “她?” “倉本呀!我們班上的女神!” “倉本美智子?可是,她不是已經結婚了嗎?” “听說還獨身——大家不是對她有意思嗎?特別是山崎君和大友君兩個,爭得好厲害啊。” “好像有過那种事哪。” 大友是班上經常保持最佳成績的秀才。而且不是“書呆子型”,他是運動健將,個子頎長,英俊瀟洒,歌也唱得好。當他彈吉他時,班上女孩個個陶醉不已。 每當見到大友時,片山就會埋怨說,世界為何如此不公平。 不過,只有一個人對大友不瞅不睬。她就是倉本美智子。 倉本美智子是個輪廓分明,而且獨特的女子。當然是美人胚子。 她那份若雕刻出來的分明輪廓,令人覺得神圣不可侵犯。 她和大友一樣,運動好,成績也优秀。 大友和倉本美智子——所有人都認為,假如這對才子佳人配成一對的話,一點也不稀奇。 可是,就因他們太相似了吧,反而引起她的反感,結果,兩人的關系僅止于同班同學。 另外一個對她入了迷的是山崎,這人一直夸張他的演技,叫人不曉得他認真到什么地步…… “——那邊是接待處。”野田房子說。“咦,那不是山崎君嗎?” “真的。”片山不由笑出來。 山崎跟從前一樣沒有改變多少——反而叫人大吃一惊。 即使現在叫他穿上學生制服。似乎還能當高三學生。 在接待處和兩三名像是校友的人站著聊天的山崎,發現了片山等人。 “你不是片山君嗎?”他發出令片山臉紅的大聲音走過來。“你來得正好!這位是令妹吧,學生時代呀,我常叫片山代我應到的咧——不,開玩笑罷了。我叫山崎,因為片山君是個認真到像‘傻子’的人嘛,哈哈哈。呀!這位就是遠近馳名的超級貓福爾摩斯了吧?不不,失敬了,必須稱呼福爾摩斯小姐才對。還獨身吧,這位是石津先生吧?!哎,如此心地善良的片山君,居然變成追蹤凶惡犯人的搜查一科神探呀!以前認識他的朋友都無法置信哪。哈,十年人事几番新,過了十年,人都變啦。今晚的出席率非常好,這也是當干事的人努力的關系,哈哈——我太自負了。請,慢慢和舊同窗交流一下吧。待會再聊。” 說完,他往其他成員那邊急步走去。 片山和晴美呆立在那里。 “——好厲害的人。”晴美脫口而出。 “他大概是急口令訓練班的講師吧。”片山說。 “如果比賽誰吃得快,我不會輸他的。”石津用力地說。 在接待處繳會費后,他們走進會場中,會場比想象中還大。而且,只是一班學生罷了,居然出席如此眾多,嚇了片山一跳。 特別是女性為多。她們几乎都有了家庭,甚至儿女,卻作盛裝打扮,而且愉快地輕嘗淺酌威士忌之類。 喝著果汁的片山,沒由來地歎息。 “咦,那是誰呀?”晴美說。 在其中一角,集合了將近十名女性。成為中心的人物是——大友。 “是大友。他是班上的秀才,一點也沒改變。” “呵!好有型哪!”連晴美也看得入神。 幸好石津已被食物吸引了注意力,似乎沒時間吃醋了。 大友看上去比以前更閃耀——听說他畢業后直進東大,然后進了一流企業做事。身上的考究服裝十分适合他,當然瀟洒如昔。 “——哎,有沒有看到大友?”野田房子握著酒杯,帶著紅扑扑的臉走過來。 “嗯。出眾的人永遠都出眾的。” “真的!听說他還單身咧!我要不要向他示意一下呢?” “喂喂!你不是有了丈夫嗎?” “偷情一下,有啥關系?”野田房子坦率地說。“——最重要的角色還沒到哪。” “倉本美智子?她真的會來嗎?” “我想她會,因為听說山崎相當賣力地相約她來。” “我是來大吃一頓的。” “咦,你喝果汁?那就好好大吃大喝,拿回本吧。” “就這么辦。”片山笑了。 他和兩三位同窗交談几句,走過去拿食物吃著時,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背脊。 “怎么,是你呀。” 晴美手拿碟子站在那里。 “哎,那個人是不是搞錯了地方?” “誰呀?” “坐在那邊牆邊的人——好像老頭子一般。” “不是老師——老師在另外一邊。是誰呢?” 片山也覺得那人看起來非常不合時宜…… 殘舊不堪的西裝,皺巴巴的運動衫,鞋子仿佛穿了好几年似的,鞋底已磨損的感覺。臉容憔悴,怎么看都年近五十歲了。 頭發斑白,本無表情的臉上,卻有某种狡黠的目光在閃動著。 且慢——在片山的記憶倉庫中,碰到了什么東西…… 他是誰?似乎在哪見過。 可是,在他想起以前,那人霍地站起來,就這樣直直走出會場。 畢竟是搞借地方的吧? “會不會是混進自助餐派對來吃霸王餐那种人?”晴美說。 “是嗎……”片山側側脖子。 然后是由山崎擔任司儀。開始擔任老師的致詞,逐一報告各人的現況。 輪到片山,他也拿起麥克風,隨便說了几句恭敬的話。 沒法子,誰叫自己“沒本事”? 經過一輪報告后,彼此的忘記都恢复的關系吧,气氛比先前熱鬧得多。 “嘩,好棒的聚會呀!”石津滿頭大汗,邊擦邊向片山走過來。 “你去參加馬拉松了嗎?” “不,我太熱衷于吃,吃得滿身汗,好熱,要休息一下。” “你是個幸福的家伙啊。”片山苦笑。“我几乎什么也沒吃到——” 說到一半就停住。 會場莫名其妙地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沉默不語。大家的視線集中在會場門口。 “我來遲了。”那女子笑盈盈地走進來。 “倉本美智子。” 不必片山這樣低喃,晴美已經知道是她。 与酒無緣的片山,也有“醉人”的時候。 派對已過了一小時,伴隨而來的是疲倦。片山累了,出到會場外面。 石津當然是有得吃就行了,不知疲勞為何物。晴美跟貴賓們打成一片,正在得意地分享她參与破案的故事,夸大得不亦樂乎。 “恕我無法奉陪啦。”片山自言自語,往沙發走去。福爾摩斯也因“不善交際”的關系,從后面跟上來,跟片山并行躺在沙發上。 “你也吃飽了?”片山說。 福爾摩斯突然抬臉看他——仿佛向他傾訴什么的眼神。 “怎么啦?”片山問。福爾摩斯似乎“喵’了一聲,叫他別出聲似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望向沙發背后。 回頭一看,片山才知道沙發背后是梯級,仿佛是出庭園的地方。 好像有人站在那道樓梯下面,片山悄悄俯望一下。 一男一女——大友和倉本美智子。 大友摟著倉本美智子的肩膀,就如圖畫上的情侶畫一樣…… 說起來,剛才就沒見到二人的影子,看來是出庭園去了。 然后,現在從庭園走回來。 倉本美智子依然美得奪目。大家都各自作盛裝打扮而來,可是當美智子走過來的當儿,其他女性就顯得黯然失色了。 并不是赶潮流的衣著,而是高貴的晚禮服。在她胸前閃耀的,乃是貨真价賣的鑽石項鏈。所有人都惊歎不已。 “超越嫉妒的階段啦。”野田房子說的大概是真心話吧。 連山崎介紹時,也只是說一句。“倉本小姐。” 現在,美智子和大友肩靠肩——從前是擦肩而過,擦不出愛情的火花的人。 “假如早一點就好了。”大友的聲音。 “是呀。” 隔了一段空白。 “大概……太遲了吧。”大友的說法,十分軟弱無力,遲疑不決。 片山听得出來,他不是期待她的否定,而是希望她肯定的樣子。 “嗯,太遲啦。”美智子回答。 “是嗎……” 二人自此沉默不語。 然后他們上樓梯。大友似乎沒察覺片山的存在。回到會場去了,倉本美智子往大堂走去。 “好怪呀。”片山喃語。 “奇怪呀。”聲音說。 福爾摩斯說話?!惊訝地回頭一看,晴美站在那里。 “你几時在這儿的?” “見到你們走出來,以為你要回家了嘛。” “不是還沒結束吧?” “我以為你忍受不住自卑感,想一走了之……” “多管閒事。”片山气鼓鼓地說。 “——剛才那兩個人的對話好奇妙。” “你偷听了?” “哥哥也是。” “我和福爾摩斯本來就坐在這里的。” “在說什么呀?” “那兩個人,不是都獨身嗎?” “就是嘛。若是那樣,何來‘太遲”之有?” “嗯,我也這樣想。” 晴美歪歪腦袋,說:“看來另有內情。” “喂,不要捏造事件好不好?” “好失禮呀!我几時——”晴美露出吃人的表情。 片山連忙站起來說: “我去找點東西吧。福爾摩斯,走吧。” “片山君。” 不詳的叫法。 過去曾經多次被人如此不讓別人察覺似乎的悄聲喊過,多數都沒好事。 “什么事?”片山轉向山崎。 “你來一下。” 派對已經進行了將近兩小時。有些人已先回去了,也有些人在商量看待會去哪里換個地方再繼續。 山崎把片山帶出會場。 “——什么事啊?” “你跟我來。”山崎的臉色出奇的蒼白。 “去哪?——” “這邊。” 山崎往前直走的關系,片山只好跟著。 察覺時,福爾摩斯也跟著一起走。片山稍微壯膽——說出來也真是沒出息。 山崎往酒店的商場地帶走了過去。由于時間已晚,几乎所有商店都關門了。 “你見到松木吧?”山崎邊走邊說。 “松木?” “對,那個毫不起眼的松木。” 片山終于想起了——對,就是剛才晴美說,會不會搞錯地方“白撞”的男子…… “他是松木呀!我就覺得他很面善。” “是不是很蒼老?” “對——他在做些什么?” “其實呀,我們能在這間酒店開派對,是托松木的福。” “什么意思?” “不是靠會費,怎樣維護同窗會大赤字啦。替我們填補費用的,乃是松木。” “喂,等一等。”片山說。“松木出的錢?” “嗯。他是珠寶商、大富豪。看不出來吧?” 片山呆若木雞。 那個外表寒酸的男人,竟是有錢的珠寶商! “而且,松木在這里的酒店有店舖。” “這里?” “嗯。就在前面——喏,在右邊是不是?” 的确,有間“松木商會”的店舖。不過,里頭漆黑一片。 “好意外!他有如此派頭的店子?” “就是。所謂人不可貌相——但是,他的情形有點怪异。” “怎么說?” “本來我想向大家發布松木援助資金的消息,可是最重要的當事人不在,于是我跑來這里看看——” 仿若接續山崎的話似的,福爾摩斯“喵”地叫了一聲。 福爾摩斯的眼睛似乎可以适應店中的黑暗。 “發生什么事呢?” “剛才我來窺望過了,發現好像有一只人的腳……” “你說什么?” “好像有人倒在那里頭,所以叫你過來看看。” 片山把臉緊壓在玻璃門上,赶目看里面——的确,在里頭桌子旁邊,可以望見人腳之類的東西。 “過去看看,有鑰匙嗎?” “我去跟門童說說看。有刑警在,壯膽多了。” “就這么辦,我在這儿等你。”片山說。 山崎跑開后,片山和福爾摩斯對望一眼。 “來到這种地方還有命案?我才不信。一定是心髒發作什么的。” “喵嗚。”福爾摩斯的聲音听起來好像是說,不要期待的好。 山崎把警衛帶過來,乃是五分鐘過后的事。 “找到備用鑰匙啦!”山崎說。 “辛苦你了——我是警視廳的人。”片山出示警察證。“請把這里打開。” “好的。” 警衛從鑰匙束中找出這間店的大門鎖匙,打開玻璃門。 “開燈——”片山說。 店內明亮起來,片山往深處前進。 大概是普通心髒病發作之類……他祈愿著。 可是,片山的祈禱落空了。他的祈禱通常都會落空。 今晚想吃火鍋,回家一看是豆腐湯;想嘗嘗咖啡的味道,卻是炸豬扒之類。 總之,片山知道——把松木的死因想成是心髒突發,乃是不可能的事。 若是心髒病發的話,胸前不會插著一把刀吧?而且,血從胸部流到腹部并擴散著。 然后,片山一見到那副情景就臉青青地坐倒在地,也是不言而喻的事…… “看來是很有意義的同窗會哪。”搜查一科科長栗原警司愉快地說。 他是個一有案件發生就樂不可支的怪人。 “太有意義了。”片山苦著臉。 “命案是在該發生時就會發生的。”栗原提出哲學性的說法。 “松木好像做了相當坏的事,他的住家很寒酸,他似乎認為金錢就是一切。” “好單純啊。”栗原招搖頭。“你的學校,單純的人很多是嗎?” “為什么這樣問?” “沒什么、沒什么——凶手有眉目嗎?” “還在找著。” “他有家人嗎?” “好像獨身。他說結婚要花錢,所以……” “了不起。” “好像有女朋友,在店里幫忙的員工說的。” “是不是那個女人?” “她是年近六十歲的老嫗哦。据說因為便宜才聘用她的……” “原來如此,好徹底呀。”栗原笑了。 片山笑不出來。 當然,做他那一行的,大概有很多仇家吧,在同窗會派對當天被殺,也許純屬偶然。可是,万一是來參加同窗會派對的人之中的某一個…… 不可能,大家都不是十來歲的高校生了。在這十几年中,有人運气好,有人運气不好。 作為刑警,這時必須冷靜處事。不過,片山由衷祈禱,千万不要替過去的同班同學扣上手銬…… “但愿這次的禱告不落空……”片山暗禱。 “你在嘀嘀咕咕的說什么?”栗原好奇地向。 “沒有——”片山假咳。“那我出去了。” 他鞠躬,急急沖出搜查一科。 并非沒有頭緒。在松木的記事簿里有好几個電話號碼。 看樣子,這里面會有他情人的電話號碼。 在店里幫忙的老婦人說,她見過松木不時打開那本記事簿,打電話給女人。 “若果是普通人,那种電話應該從家里打出去的。”老婦人說。“因他一個人住嘛。不過,他說用店里的電話,可以算公帳……” 真了不起啊,片山佩服之至。 首先,片山決定去松木住的公寓一趟。 与其從電話號碼查地址,不如到公寓去,可能更快找到線索。 ——那么富有的人,住的竟是极其平凡的公寓。 連管理員也沒有,窗口上只挂著“有事,打XX號”的告示牌。 片山打了那個電話號碼,等了十分鐘左右,終于有個一臉苦瓜相的中年男子,開著一部破破爛爛的小車過來。 “——你是打電話的人?”他頻頻瞪住片山。 “是的……”片山被他瞪得很不自在。 “給我看看你是刑警的證据。” “——這個可以嗎?”片山出示證件。 男人在片山和照片之間看來看去。 “好吧。”他終于接受的樣子。 “你的疑心很重哪。” “對不起——到這邊來吧,然后搭電梯上八樓。”那人的表情緩和下來。 “因為從今早起,已經有五個人叫我讓他們進房間了。” “五個人?” “大家都自稱是他的親戚、妻子什么的。其中有個年過六十歲的老太婆說是他的前妻,頭痛死啦。”管理員歎息。 說不定其中有一個是他的情人,片山想。 “我不想說死人的坏話,不過,他這人變吝嗇的。這里的單位被他壓過几次价啦,說什么房子有裂痕啦,水龍頭有問題啦,沒有一天不投訴的。” 在電梯里,管理員還徑直喋喋不休。 看樣子,松木的人緣真的很糟糕。 “他不是一個人住嗎?有沒有女人出入過?” “嗯。每次都是同一個女人的樣子。” “你見過嗎?” “嗯。不過,她每次都把臉藏起來的。” ——那名管理員開了鎖,片山走進松木的寓所。 几乎什么都沒有。說得好听是朴素,只擺放著最低限度的必需品。 “抽屜里也沒東西呀。”片山搖搖頭。 “要不要看看里面?里面只有一個房間而已。” “是臥室吧。” “是的。” 二人走進里頭——也等于空無一物,房間中央擺著一張大大的雙人床,算是唯一的“奢侈品”。 “私人文件一樣也沒有,說起來也很怪。”片山搖搖頭。 會不會在哪個地方有隱藏了的衣柜?不,可能是保險箱之類。這個倒要查查看了。 “可以了吧?”片山徑直點頭時,玄關方向,突然傳來兩個“嘩”的聲音。 后來那個是女人聲,前面的是雌貓的叫聲! 片山嚇得沖出去一看,“擋”在玄關口的,赫然是福爾摩斯。 從它后面探臉出現的是晴美,然后,跌坐在玄關高起來的門口的,乃是—— “怎么,是你——”片山瞠目。 是田口房子——不,野田房子。 “我听說你來了這儿。”晴美說,“開門的當,這個人正要跑出來——” “正要跑出來?”片山把她扶起來。“你在這儿干什么?” “咦,你——”管理員看住房子。“她說她是松木先生的妹妹,今早來過了,我還讓她進來過。” 片山不明所以地注視野田房子的臉。 “——你向松木借了錢?”片山說。 “對呀。”野田房子用手攪動著咖啡,稍微垂下眼睛回答。 在公寓對面的咖啡室里。 “松木那家伙,他以同窗為對象放款么?” “是我不好。”房子說。“我以為是舊相識嘛,凡事有商量。可是,松木君不念舊情。把我跟其他客人一樣對待。” “傷腦筋呀。”片山歎息——這樣一來,嫌疑者的范圍就大大擴大了。 “你知不知道松木的情人是誰?” “不知道。因為我和他只有在還錢的時候見面,而他是個不說多余話的人。” “你去那幢公寓干什么?” “我從外邊看到你和管理員進去了嘛,然后我在房間里面看情形,見到你們走進里頭的房間后,我就悄悄溜進去……我想找找著,那張借据在什么地方。” “是嗎?!放款,不是合法買賣呀!” “嗯,而且利息很高。不過,赶著要用的時候沒法子。 ——有一段沉默。 在旁的晴美插口說:“但是很奇怪哦。” “什么呢?” “那個松木呀,你們不是說他很吝嗇么?若是那樣,他怎會出錢填補同窗會的派對開支呢?” “有道理。”片山終于察覺。“對呀。我要向山崎再求證一次有關的情形。” 接著,片山又察覺一件事。 “晴美,你怎會跑來這個地方?” “哦,對了。”晴美敲敲額頭。“我忘了。討厭,年紀大啦!” “那些事不重要吧。” “我接到科長先生的電話。” “科長給你電話?” “他說從凶器的刀上找到指紋,想叫你把出席同窗會派對的人的指紋拿來對照一下看看。” “是嗎?可是,那种事,為何要你特地來對我說?透過傳呼机叫我不就行了嗎?” “他還叫我順便把這個帶來。” 晴美從手袋掏出傳呼机,把它擺在片山面前。 “何必故意叫我蒙羞呢?”离開咖啡室后,片山埋怨地說。 “呀,反正你一年到晚都在蒙羞的啦,鄉蒙一兩次羞又算什么?” “那是因為你沒蒙過羞的關系。” “別生那么大的气嘛——哥哥。” “干嘛?想取悅我?才不賣帳哪。” “我干嘛要取悅你了又沒錢分!瞧那個女人——” “誰?” 有個穿大衣、戴黑眼鏡的女子。豎起衣領,匆匆忙忙地從那幢大廈走了出來。 “可疑咧。” “嗯,說不定是松木的情人。” 女人截了一部計程車。 “被她跑啦!” “在那附近隨便截一部車吧,我去追!”片山沖過去。 “怎么偏偏是……”晴美說。 “有啥法子?”片山气鼓鼓地叉起雙臂。 “哎,前面那輛計程車這么慢吞吞的,沒問題,不會走失的。”駕駛中的叔叔說。 幸好馬路十分阻塞。否則怎樣也跟不上那輛計程車的。 因為片山截住的,是一部賣“石燒番薯”的小貨車。 “對不起,阻礙你做生意。”晴美說。“我幫你賣十公斤番薯吧!” 片山開始心煩气躁——對了,把石津叫來! “咦,計程車停啦。”叔叔說。 ——女人下了計程車,快步走進一條小巷子去了。 片山也算一介刑警,對跟蹤多少有點心得。 但是,現在即使沒什么心得也能跟蹤。因為那女子走的是單程路,然后走進正面的公寓去了。 走進公寓一看,走廊的兩邊全是門。 根本猜不到那女人走過哪一道門去了——這時,有個主婦手抱著籃子,從外面進來。 “對不起——你有見到剛才進來這儿的女人嗎?”片山問。 “剛才?哦,你說富山太太呀。” “她叫富山太太?哪個單位?” “你是誰?”對方露出狐疑的眼神。 “哦,她掉了東西,我們追到這儿來的。”晴美及時上前解圍。 “是這樣呀,她在里邊最右邊的門。” “万分抱歉。”晴美道謝。 “——唉,我長得如此善良,她居然不信任我哪。” “有什么好沮喪呢?”晴美笑了。“來,過去看看。“ 那里有個“富山”的名牌挂出來,從里面傳來小孩哇哇的叫喚聲。 敲敲門。隔了一會,有應聲。 “來啦。” 門開了。 片山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出現的臉,對方的惊詫好像也跟他一樣。 “片山——”倉本美智子說。 “那么說,你先生失蹤了?”晴美不由反問。 “嗯,原因不明。”倉本美智子——不,富山美智子說。“有一天突然不見了。” “最近好像發生了很多這种事哪。” “我束手無策……他留下兩個孩子,以及不多的存款。此外,因他并沒有死去的關系,拿不到保險金,也沒有退職金,加上房子的貸款——結果,我身無分文地搬來這里。” “那种男人最要不得了。”晴美開始她拿手的“男性論”。 “又一直找不到工作……尤其是孩子有兩個,單是托儿所的費用,我做臨時工的收入就花光了。” “可不是!” “真的不知所措的時候……我遇見了松木。” 片山點點頭。“原來這樣,太意外啦。” “抱歉。可是——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現在的生活處境。” “我們明白的。不過,為何出席同窗會派對呢?”片山問。 晴美狠狠地瞪他一眼:“你是說她不可以出席么?” “我沒說那個呀!” “我——想見大友。”美智子低聲說。 “見大友?” “我想回憶以前的事——縱使只有几個小時也好。” “那件晚禮服和鑽石鏈……” “是松木借給我的,當然不是免費的。” “他好吝嗇啊。” “可是,托他的福,我們總算可以過日子呀。”美智子微笑著說。 “松木為何被殺呢?” “不曉得。總之,他是個容易被人怨恨的人——那時候,我到他店里去了。” “那……” “我沒殺他,是時間到了。” “時間到了?” “那件禮服是租來的,必須在那個時間歸還。我去請求松木讓我再穿几個小時。” “他說什么?” “他說每個月從他給我的生活費扣除。不過,我說那樣也無妨。” “其后,你和他如何?” “其后的事我不曉得。”美智子搖頭。“總之,如果沒有他的話,我們這時候可能全家自殺了。我怎會殺了他……” “原來如此。” 片山的心情很沉重——即使他知道,人會隨著時間改變。 尤其是在派對上出現的倉本美智子跟以前的她一樣沒變時,更加令人覺得悲哀。 片山的傳呼机響了。 “我想借個電話。” “請。可能已經打不通啦。”美智子微笑。 片山打電話去搜查—科。 “——我是片山。” “我是栗原。喂,馬上去羽田机場。” “怎么啦?” “有人告密,你認識大友嗎?” “大友?當然認識。但是——” “有人說他准備遠走高飛,你認得他的臉吧?” “認得。” “那就馬上去吧,他現在被通輯。” “他做了什么?” 栗原仿佛嚇了一跳。 “殺了松木,那還用說?”栗原說。“究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查什么案?” “不可能是大友吧?”在前往机場的巡邏車中,片山說。 晴美抱著福爾摩斯坐在他旁邊。 “畢竟也是債務問題不成?” “怎樣呢?根据她的說法,大友最近開設了自己的公司。” “可是,到底是誰告密呢?” “不曉得。總之,必須設法捉住大友問話才行。” “對。不然,美智子也太可怜了。” 片山沉默地搖搖頭。 ——雖然是巡邏車,卻因路上太擁擠的關系,一直無法前進。 好不容易抵達机場時,已經离開美智子的住家將近一小時了。 “——你是片山先生吧。”机場的警衛跑過來。“現在,羽田警署的人在加強防守著。” “謝謝。不過,他們認得他的長相嗎?” “好像正在逐一盤問那個年紀的男子哪。” 那樣子會引起大騷動吧! “總之,請大家集合在一個登机口好了。我認得他的臉——哦,舍妹也認得。” “這貓也認得他。” 晴美的話叫對方瞪大了眼。 ——片山走進机場大堂,在前走了不到十米,大友就猛然出現在眼前。 太過簡單的情形下遇到了,反而呆住了,無法采取行動。 “嗨。”大友說。 “你好。”片山說。“大友君——” 大友突然拔腿狂奔。 “等等!喂!”片山喊。 四周圍立刻大混亂…… 大友走進廁所中,粗聲喘气。 可能跑掉了——還是放棄吧。 事到如今,也沒什么好損失的。 大友把手提行李箱扔擲到地面,到盥洗台洗臉。 抬臉時,鏡中還有另一張臉。 “是你呀。”大友說。“已經不行了,跑不掉啦。” 冷不防,一條做成環狀的繩子套到大友的脖子上,用力勒緊。 大友反射地伸手進入繩子和髒子之間,二人糾纏著倒地上。 繩子愈來愈緊,大友逐漸失去反抗力。 突然,隨著“嘎”的一聲,有什么東西沖進來。 “哎喲——放手!”那人揮動兩手,企圖甩掉三色貓。 “在這里!”片山奔上前來。 “應該更早發覺才是。”片山說。 晴美挖苦他一番。 溫煦的陽光照進病房中。大友躺在床上,虛弱地微笑。 “我做夢也沒想到被那家伙騙了。” “當山崎說他發現松木倒下時,我就應該怀疑了。那個地方太暗啦,必須凝目才看得見。通常見到店內黑了,又上了鎖,就能判斷店主不在了。山崎是希望我發現尸体才那么做的。”片山說。 “山崎告訴我,說美智子殺了松木……”大友說。 “為何山崎要殺松木呢?”晴美問。 “山崎去找松木商量,說要在那間酒店開派對。他知道松木有錢嘛。于是他想和松本取得協議,答應負擔派對不足的費用。” “松木答應了吧?” “不是——山崎是從松本的口气中自作主張要他應承的,其實松木一句也沒說過。” “那种事常有哇。” “山崎以為有松木的資助,所以做得很海派。松木出席了一下,覺得不對勁,這才把山崎叫到店里去。” “是在美智子和他談話之后吧。” “山崎在店外偷听到美智子和松木的談話內容。然后,美智子离開后,他過去和松木交涉——總之,他向松木不停地懇求,只要他代付費用就夠了,可是松木不答應。” “松木肉痛嘛。” “對愛面子的山崎來說,那不光是奇恥大辱,而且他必須負擔所有費用。加上在公司里,他也是負責宴會組的,總有受委曲的感覺。” “于是一下子怒上心頭——” “他用松木店里護身用的匕首刺死松本。然后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突然想起美智子和松木的對話。” “為了轉移自己的罪名——” “他知道要嫁禍給她不容易。于是想到,不如找個适當的人替她頂罪。” “那就是我嗎?”大友苦笑。 “山崎知道你還對她念念不忘。所以,假如你知道她是松木的情婦時,你會憤怒到殺了松木吧。” “他說她殺了松木——” “而你表示愿意替她頂罪。” “這人好狡黠啊。”晴美說。 “有什么好佩服的。”片山苦笑。“他最終的目的是准備殺了大友,然后做成是他畏罪自殺的哪。” 大友歎息。 “曾經是朋友,過了十几年,全都變了——不過,片山,承蒙照顧啦。” “不,這是我的工作。” 傳來敲門聲。 “請進。”大友說。房門打開,美智子帶著兩個小孩走了進來。 “你……”大友說。 “感覺怎樣?”美智子說。 “呃。住院几天就沒事——你的事,我听片山說了。” “抱歉,我撒了謊。”美智子垂下臉龐。“我是來道歉的——致此而已。” “兩個小孩都象你。”大友對孩子們微笑。 “是嗎?” “怎樣?如果你和失蹤丈夫的婚姻關系可以解除的話,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美智子羞紅了臉。 “可是……我向你撒謊了呀。” “我也是呀。” “嘎?” “我說我自己開公司是不是?” “呃——難道不是?” 大友有點促狹地笑了。 片山想起高中時代的大友。 對。外表用那個時候沒有多大改變,然而經過十几年歲月流洗,人必竟會變…… “原來如此。” 片山站在空無一物的辦公室中央,打量四周。 “結果,大友的公司破產啦。”晴美愉快地說。“有什么系?他們兩個可以無借無貸地從頭開始過。” “說的也是。” “對了,听說松木的借据簿找到了?” “嗯。是那個替我開門的管理員拿走的,原來他也向松木借了錢。” “那就可以一筆勾銷啦——哥哥,你沒向他借錢吧?” “當然沒有……可是,我的零用錢不太夠呀。” “不行。”晴美一口拒絕。“万一警視廳‘破產’了,你吃西北風嗎?” 片山歎息。福爾摩斯“喵”了一聲,好像有點同情他。 ------------------ 郁子的偵探小屋出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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