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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游戲


  ——記虹口93·10·6案
  1990年11月,浙江富陽某地發生一起殺人搶劫案,被害人是當地乒乓球厂厂長的老婆和女儿;現場破坏嚴重,致使案子久偵不破;
  1991年9月,江蘇南通某地發生一起盜竊案,被盜人家里除丟失現金及金銀首飾,一台彩色電視机也險些被賊抱走;
  1991年12月,上海南市某煙雜小店遭劫,母子倆喪命,一万七千元被搶。不久此地動遷,山重水复的案子,雪上加霜;
  1993年10月6日,又一起上門搶劫殺人案在不該發生的時間——晚上9點多鐘、不該發生的地點——上海虹口區天渲路一幢老式石庫門房里發生了。
  被害人是一名16歲的中學生,家里遭劫財產价值15万元。
  中學生的父親早不出去,晚不出去,偏偏當晚出去到鄰居家打一場原本不想打的麻將。
  麻將蹊蹺——四個人的麻將五人打,總有一人出出進進。案發后這個人講不清楚15分鐘外出做什么去了,引起警方怀疑。
  15分鐘——不夠作案時間,可如果不是他或与他無關,他為什么要撒謊?
  嫌疑人的破綻,正是警方破案的“抓手”。
  抓住不放,窮追不舍;開拓思路,串并案子;利用矛盾,各個擊破;將同案人盡收网里,將所犯罪一一審出……
  五天五夜,后發制人的警方胜了;
  五天五夜,自以為高智商的他敗了,慘敗。
  如果他早听說過這句古老的戲文:机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就該明白:命,只有一條,不好玩的。
  一、他想不明白為什么會失敗
  看守所,楊國柱在苦思冥想。想他作下的一件件案子,想成功處和失手處,他想得好吃力。屬于他的生命只有倒計數的日子,听得見死亡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越來越響。相信意志再堅強的人,此時也難以集中精力回溯即將打住的人生履歷,何況楊國柱知道自己并不是一個堅強的人,只是自以為聰明罷了。
  聰明,并不是缺點,可是如果倚仗聰明玩聰明,不顧及其它,不考慮用聰明去做些什么事情?行善,還是作惡,那份聰明就不一定是長處,還有可能給別人和自己帶來災難。
  這是不同于以往的算計与設計,以往他只算目標,只算達到目標的措施,只算實現目標的好處,換句話,只算胜,不算敗。以往聰明和精明的算計,不是大大地胜過?而且逢凶化吉了么?即使細節上出現与設計不符的誤差,只能怪當時運道不夠好,而后靠著聰明也補回來了。喝涼水還有塞牙的時候,人不能總走鴻運,當然也不會總走背字。不是說月有圓缺天有陰晴人体的生物鐘有漲潮落潮么?缺了會圓,落了會漲,難道這一潮落下去再也漲不起來?一輩子就這么落花流水去了么?
  不甘心。錯在哪?
  細想起來,自己從沒把這輩子怎樣活當做一件大事好好設計過,更沒有想過一次次自以為成功的紀錄相加會等于失敗,而一次失敗就覆水難收,直至搭進自己40歲的生命。
  重新走進這四牆一頂有地無天的地方使他壓抑,心亂如麻;六年前自己不是從這种地方出來了,并且發誓再也不進去了么……
  六年前,自己是以勞動改造好減刑兩年的身分走出這种地方的。
  記得那是初冬的一個晴天,大陽好暖天好藍風不冷不熱。記得那天老婆來接自己,記得管教干部對老婆和自己說,都還年輕,回去好好做人好好過日子,一切從頭來過。記得老婆淚濕眼角,記得自己一臉悔過自新再干坏事是孫子的表情。那表情并不都是裝出來。明晃晃的初冬太陽可以證明。管教干部笑著送他們走。不說再見了,管教說,再見也別在這地方。記得這句話讓自己和老婆熱淚盈眶連連點頭,胸口填滿斬釘截鐵的誓言……可怎么吃盅茶的工夫點頭就變成搖頭,老婆搖頭,老母親搖頭,街坊四鄰搖頭,那些死對頭警察冷著臉搖頭,直到這里的看守歎口气搖頭……
  上次住這种地方,手上腳上還沒有這么多累累贅贅,這些不銹鋼的銬、鐵的鐐是對自己犯下罪行的回報,是給出去到進來這段日子成績的打分——不及格,而且糟糕透了,不可收拾。
  回想那六個獄中春秋,由于自己識得眉高眼低,嘴乖手勤,還當上幫管教干部做點雜事的事務犯。在管教提審那些重刑犯時,自己幫著叫個人,搬個凳子什么的。原本是受抬舉的好事,可自己偏愛支楞著耳朵東听西听,听那些重刑犯怎么作案,作案后怎么消滅痕跡,警察是怎么找到他們的……然后把听來的花花點子在心里消化,想像自己比那臭小子高明,作這個案子只需這樣或那樣改進就一定不會失手,想得心痒痒十分投入恨不能有實踐机會……管教一上課,一找自己談心,談獄中的表現,談出去后的打算,自己又感覺不對,坐了六年牢,好容易熬到快出去了,不想好事光想這些,打住。
  出了監獄,自己是沒想再進去,甚至想象自己從來沒進去,可以干干淨淨從頭開始。外邊的世界既熱烈又冷酷。熱烈是人家,冷酷對自己。沒有金光大道等自己走,連個体面的工作也輪不到做。人家的話也有道理。滿大街好人還有待業的。話外音:監獄出來的著什么急?出來后他最強烈的感覺是上海變化老大,變得叫人眼花絛亂心焦心痛。几年里,起了這么多高樓,出了這么多高消費場所,有了這么多闊人……相比這下他楊國柱是個什么?癟三么,小赤佬么,窮光蛋么!憑他的身強力壯腦筋活絡,不該有更好的活法么?勤勞致富——哄鬼去吧!滿大街的款爺有几個靠勤勞致富?勤勞若能致富,勞模早成百万富翁了。
  (楊國柱的思緒變化或許在刑滿釋放人員中相當有代表性,而這些人重新走入社會的安置和管理一直是薄弱環節。殘存的好逸惡勞,社會不良影響催化,文明的荒蕪,校正的缺失,使相當多的楊國柱們再次走上犯罪。再次可要比初級階段更惡更殘更狡猾,單一轉化成多元,輕罪轉化成重罪,本科升級為碩士、博士;楊國柱是其中“佼佼者”。)
  錯在第一次偷盜?錯在六年改造不徹底?錯在出來后沒有好好作事?錯在經不住燈紅酒綠的誘惑?錯在低估了警察?還是錯在應該更聰明些……
  此生已無法從頭來過,說對或者錯都無意義。如果有來世,來世再設計,爭取設計得好些,高明些。
  屬于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再把作下的案子一一想過,究竟失手在什么地方,死也要死個明白。
  “10·6”天潼路這一起,應該講自己設計得天衣無縫,那倆弟兄也操練得一絲不苟。坏事不在操練者,還在自己,是自己把這無縫的天衣撕破了……
  當晚麻將桌邊,那小子的爹呼机響,自己攔擋了兩回,又拖延著出牌,實在攔擋不住,估摸著那邊也干得差不多了,才放那小子的爹离開牌桌。自己思謀,万一那邊沒做利落,叫那小子的爹撞上,自己也好跟著“剁餡包餃子”,連那小子的爹一起剁了包了——于是乎跟上那小子的爹一起回到他家。
  (看來,這是錯誤的第一步。)
  听見那小子的爹嚎陶大哭,就知道弟兄們這筆買賣做成了。既然跟來了,也不能當下就走呀,聰明勁一上來,再跟他們逗逗悶子,添點亂。于是乎跟著忙活,抬那孩子,找車拉人,家里醫院一通跑,把現場弄得亂上加亂,心里那個樂呀!只等著這出戲演完走人,跟那倆弟兄找地方“分紅”。
  樂暈了!不祥的兆頭擺在眼前就愣沒往心里去——被子里捂死的那只貓多嚇人!半大狸花貓,毛亂亂的,眼睛半睜半閉,好像什么都明白,只等著開口說話。自己最怕貓了,老人說貓有九條命!誰知它前生是什么變的?沒准是個名捕,也沒准是個大俠。別看它是只貓,可它綠眼睛里什么都看見了,也什么都明白,一准是它“瞄瞄”叫來著,想給什么人報信來著。我那弟兄手也忒殘,先取了貓的命,再取了那小子的命。弟兄倆走時倒是把那貓弄走哇,別留在這嚇人!
  往后,那只死貓复活了,時不時弓著背,乍著毛,躡手躡足走進楊國柱的夢,一把把他的夢抓醒!
  二、不該發案的時間,不該發案的地點,發了一起殺人案
  現場車穿街而過。
  十一剛過,街巷里弄的國慶裝飾繽紛眩目,商店櫥窗的節日氛圍余熱未減,絕大多數上海人努力把自己日子扑騰的一天比一天好。他們希望遠离災難,他們討厭街上疾駛過警車,視為不吉。
  車中坐著表情肅然的警察,他們也不樂意警燈閃閃,掃太平盛世的興。他們之所以這樣做,一般是發生比警笛扰民要嚴重得多的案子。
  10月6日晚10點55分,接110報警后,虹口公安分局副局長宋孝慈和刑偵支隊郭建新隊長帶著技術人員和偵察員赶到發案現場。803刑科所法醫也赶到現場。
  發案現場是天潼路478弄33號,一座老式石庫門房。該房住著被害人張海濤一大家人。
  張海濤,16歲的中學生,和他父親住該樓房底層客堂。緊挨著客堂的前廂房住著張海濤父親張富根二哥一家三口,后廂房住著張富根弟弟一家三口。客堂邊搭出一問簡易房,住著張富根的老父親。老父親耳聾。案發前后,張家所有房間都有人在活動,看電視、做家務,出出進進。房間与房間板壁很薄,上下樓梯又窄又陡。訪問下來,無人听見与發案有關的聲音,無人看見与發案有關的人。干脆講,沒有一個張家人看見非張家人,更甭說行凶殺人了。
  案發現場就在張海濤家住的客堂。好端端一個家變成一只倒扣著的抽屜,所有箱柜櫥都張著大嘴,原本在里邊整齊碼放的衣物被翻扯出來,攤堆在床上、地上。床上還有一卷散亂的砂紙。張海濤躺在衛生間的浴缸里,缸里放著水,直到來人,那水龍頭一直開著。張海濤身上蓋了一大堆被褥和衣物,頭頸處一根紗繩,繞兩圈后在右前方打了一個結。据剛進現場的人講,煤气一直開著,來人才關上,警方赶到現場時還聞見濃烈未散光的煤气味。
  据父親張富根講,他進屋發現儿子情況不好,先抱床上做人工呼吸,后又送醫院搶救,到醫院被告知,人救不過來,早死了。据他初步統計,被劫美元、日元、人民幣存折等共計15万元,還有金銀首飾、照相机等財物。
  為案件定性并不困難,一起典型的謀財殺人案!
  在撫摸過上百次殺人現場的老偵察員眼里,這是關系人作案!流竄人員不大可能彼時竄到彼地專進其中一間房間專殺其中一個人;關系人熟知被害人家里財產情況及當晚人員情況,奔錢而來,見人就殺,見財就取,取了就走,簡直如入無人之境嘛!殺人者有過前科,而且是殺人劫財成功的前科,否則不可能這么膽大妄為且准确性高;事后放水又放煤气,是為了反偵察破坏現場嗅源一一這是個与公安人員多次較量的老手!
  盯著裹在被子里的死貓,在場警員心頭火起,肩上感覺沉重,每一次出命案現場都會有的壓力如夜幕降臨如披風圍裹,被害人不瞑目的眼睛,被害人親屬悲痛的眼睛,領導殷殷詢問的眼睛,街坊四鄰冷漠嘲諷的眼睛……匯在一起,沉甸甸墜在肩頭。案子什么時候不破,壓力什么時候不減,破不掉的時間越長,壓力越重。
  想象那自以為得計的對手在什么地方冷笑呢,他丟給公安人員一張棘手的牌,隱身而去……
  現場調查由近及遠輻射開。
  据張富根反映,儿子張海濤上高中一年級,老實少話,平時不出門,同學也不到家里來,偶爾的社交就是同父親上外邊飯店吃吃飯。
  据張海濤二嬸說,當晚她下班回來,路過海濤家住的客堂,見他正在水池邊洗臉。二嬸問他,父親到哪去了?他說,出去打麻將了。二嬸說,你父親要裝修房子,向我要砂紙,我帶回來了。這是23張。海濤接過砂紙連聲道謝。二嬸對他說,早點困覺。海濤點頭回了他的房間。
  記得是几點鐘?偵察員問海濤二嬸。
  記得,海濤二嬸說,我看過手表的,晚上9點44分。
  据街坊四鄰說,被害人的母親阿月1988年7月去日本自費留學。1992年回上海探親后又返回日本。現在日本東京開了一家小娛樂場所。家庭關系比較簡單,只有個弟弟,也就是海濤的舅舅。
  又据了解,被害人的父親張富很一直沒什么固定職業,曾因扒竊被處勞動教養。1992年去日本探親,一年后回來,張張揚揚不知發了多么大的財!街坊鄰居都看到,他家用電器拉回一卡車,又是買摩托,又是購房,最近正在運光新村裝修新購的兩室一廳商品房。他口沒遮攔喜歡吹牛,不少人听他說過:多了拿不出來,投資五十万還是可以的!
  露富招賊。問題來自張富根的關系。
  警察問他同什么人交往多?家里有錢的事同什么人講過?
  張富根一臉悔恨,講得人老多了。熟人、半熟人……記不清爽。
  再查他一天的活動。
  張富根講他晚上一般不出去,從日本回來后,忙著學駕駛,裝修房子。蠻累的。當晚6點鐘他從外邊學駕駛回來,和海濤、鄰居海林夫婦、女儿一起在家吃晚飯。晚飯后給妻子朋友的哥哥打了一個電話。妻子捎信說,這位朋友的哥哥馬上要去日本,有些東西可托他帶去。因朋友哥哥家沒有電話,電話打到朋友姐姐家。不巧,朋友姐姐不在家,張富根便把自己的呼机號留給朋友姐姐的家人,囑咐家人務必告訴那位姐姐回電話給自己。偵察員分析判斷——這起在不該發案的時間不該發案的地點發生的案子,會是哪類人的手筆?日竊?晚了點;夜撬,又早了點。
  既然在家等電話,怎么又出去了?偵察員問。
  跑出去打麻將了。張富根對警察說,想著在家等也是等。有人呼我,再复机。
  什么時候离開家的?
  大約是9點。海林同我一道走的,可以問問他。哎,我的頭都昏掉了,怎么打麻將的工夫會有大禍臨頭,把個親生儿子打沒有了,怎么跟他媽交待!張富根的眼淚流淌出來。
  你呼了妻子朋友的姐姐。她沒有复机給你么?
  复了。复了兩次。
  可還回了?
  第一次呼我,我正玩半截,想去复机。有人說,打完這局再复不遲。想想也是,別掃大家的興,就三心二意往下打,中間呼机又響過一次,不久,這局麻將也搓完了,我急忙往家走赶著复机,誰知道……
  麻將蹊蹺!
  警方最老實的作法,把當晚打麻將的四個人(張富根除外)全部找地方“留”住,您一個個一局局說清楚再走不遲。
  三、起先還“老鼠逗貓”逗得開心
  ……自己也跟著屁顛屁顛去了。
  (應該見好就收,收身收步。自己當時怎么不覺不悟,還信馬由疆跟著感覺走呢?)
  警察開頭問楊國柱打麻將的全過程,几個人?哪几個人?
  當然是四個人打。海濤的父親張富根、張家老鄰居海林、這家女主人梅娟和她妹妹阿嫡。喏,你們都見到了。
  別人搓麻將,你做什么?
  死心眼——一自己在心里罵了警察一句,臉上卻是好脾气的笑,那笑在市監獄討好管教早練得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极其到位,絕對靈光。主要是他們四人打,我偶爾也湊湊份子。主要是給他們服務。
  服什么務?中間出去過么?警察一副冷硬臉子。
  出去過?哦讓我想想一一他們講沒有籌碼,出去給他們換零錢,換了20個一元的硬幣,又給悔娟姐妹買過一次中冰磚和八寶粥。一陣海林老婆抱著孩子搗亂,我幫著哄孩子,哄不好,又把孩子送回去。
  送回哪里去?
  當然是海林家。
  海林家挨著張富根家。你送孩子回去時,看沒看見什么可疑人?
  (應該一口回絕說沒看。見的,總歸言多容易語失。自己昏了頭,光想著“老鼠逗貓”逗得開心……)
  讓我想想。我抱著海林的孩子走過張家弄堂口,是看見一高一矮兩個男青年從那邊過來一一
  哪個方向過來?
  好像是崇明路那邊過來。
  朝哪方向走?
  就是天潼路張富根家那邊。
  詳細講講這兩個人体貌特征。
  天黑,我急著送孩子,可能沒看清楚。小個子拿個手電,大口徑的那种,好亮的,此人一米六几的個,穿襯衫,瘦瘦的。另一個大約高一米七以上,穿夾克外套,手里拿一根竹竿。像是房管所修電燈的。
  他們和你講話了沒有?
  一個人間我,這條弄堂里有個叫阿六的嗎?
  你和他們都講了些什么?
  我說我不住這里,不清楚。
  四、复原整晚麻將局
  警方不會听一人說就信的,要把當晚在場打麻將的全体人員的陳述互相補充互相印證,求真,也證偽。
  共同的陳述是當晚梅娟叫他們——張富根和海林去打麻將,這之前請過多次,當晚盛情難辭,便一起去了。去的是同一條弄堂65號梅娟家,去時,楊國柱就在那里。楊与自己老婆打离婚,与梅娟姘居已是公開的秘密。又叫來往梅娟旁邊她同母异父的妹妹阿嫻。梅娟母親沒有打,在自己房間,也沒有出去。阿嫻男朋友阿衛也沒有入局。
  先是梅娟在旁邊看,他們四人打。一圈下來,楊國柱嫌梅娟指手划腳心煩,張富根湊趣說,梅娟你比他強干脆你上。梅娟上了,楊國柱賦閒。記得他給在座的麻將搭子每人泡了一杯茶。又到弄堂口的雜貨店換了一回硬幣,又去同一個店給梅娟和阿嫡買了八寶粥和中冰磚。后來,海林的老婆抱著孩子來了,孩子直哭,一定要海林抱孩子。楊國柱主動接過孩子哄了一陣,孩子睡著了,楊又把孩子送到隔壁阿嫻。一會孩子醒了大哭。阿嫻男友阿衛嫌煩,叫赶快把孩子抱走,又是楊國柱把孩子抱起來直接送回海林家。楊從海林家回來接替梅娟搓了一局,張富根急于回家打電話,10點半鐘左右,當晚麻將局結束。
  跑出跑進,整個一個伺候人的小三子!這是楊國柱當晚所為予人的印象。
  張富根比別人多提供一個細節,在替梅娟和阿嫻買東西之前,楊國柱還回過一次家。
  回去做什么?偵察員問。
  說是大便。
  离開多長時間?
  大約15分鐘。
  警方緊接著詢問楊國柱。
  楊國柱坦坦然然地說,咳,大便的事情哪好意思講。是有這么回事。
  梅娟家不可以么,為什么跑回家去大便?警方抓住每一個不合情理的細節窮究到底。
  梅娟家的馬桶不干淨。女人羅咦事多。上次我在她家大便,馬桶上有血。后來不舒服了好久。以后能不用就不用。
  誰能證明你回去大便?
  我母親在家,她知道的。
  訊問警官把這一細節記下來,他們要去查的。無論對人還是對事,都要通過調查訪問肯定否定齊頭并進,直抵事實的最后真相。
  命案十万火急!警方所有作息圍繞破案高速高效運轉。
  快速反應,就能使現場痕跡新鮮,知情人記憶新鮮,在犯罪嫌疑人來不及逃离的時刻,把布控的网撤下去。
  當晚,警方派員對楊國柱提供的在張家弄堂口看見的一高一矮兩個男青年進行調查。
  張富根排行老六,小名“阿六”,可是近兩年這樣叫他的人不多了。
  据楊國柱的講述,其中高個子那人很像張海濤的舅舅。舅舅叫過張富根“阿六”,舅舅也有一位矮個子朋友。經与張海濤舅舅直接接触,排除了嫌疑。把海濤舅舅相片拿給楊國柱看,他含糊其辭不能認定。
  又去房管所和供電局查6日晚有沒有派人去天渲路一帶修路燈,這些單位的人說,修路燈的事早交到服務公司了。又到服務公司查問,說,最近几天沒人去那邊。
  再到楊國柱家問他母親,你儿子昨天晚上還回來過?
  老母親想了想,說,回來過。
  几點回來的?
  6點鐘回來的。
  回來做了些什么?
  換鞋,還換了雙襪子,洗了把臉,后來拿了張晚報出去了。
  出去的時候几點?警員一再強調時間,因他們發現楊國柱母親講的時間和楊本人講的有出入。
  6點多一點。
  你記清楚了?
  記清楚了,正在吃飯,還沒開電視。我看過鐘點的。
  看樣子楊國柱母親不像撒謊,她也沒有撒謊的必要。那撒謊的就是楊國柱了?他為什么要講假話,他想用假話掩藏什么呢?
  五、撒謊
  就像玩多米諾骨牌,撒了第一個就得撒第二個
  第一幕演完,第二幕不得不演下去。楊國柱此時感覺演這出戲游刃有余,但也要小心操練。
  咳,我知道你們為那件离開的事還得找我,當時,梅娟在場,我只能那么說,不然,她會鬧的。
  警察表情嚴肅,不,是有些嚴厲。楊國柱,你要講清楚离開麻將桌的十五分鐘究竟到什么地方,做什么去了?
  (自己要是不往下編就好了,可是撤謊就像多米諾骨牌,第一個謊撤出去,第二個謊不撒也得撒了……)
  你們可能清楚,也可能不清楚,我和我老婆正打离婚。咳,像我這种從那里頭出來的人一般不會招老婆喜歡,甭說喜歡,我在里邊的時候她沒提出离婚我已經謝天謝地了,哪還想她真心對我好。我出來一沒有正式工作,二沒有大把銅鈿賺給家里。很難拴住女人的心。既然你們問,我也就不怕丑了。我老婆同外地的一個厂長好,那個厂長好有錢。開頭我還不知道,后來每次那個厂長到上海出差,她都去看,不清不楚的。當我是憨大,拎不清。我拎得清清爽爽!那個厂長每次來都住彩云飯店。我老婆總往彩云飯店跑。我想,既然她不貞,我也不洁。后來遇見梅娟,梅娟同她丈夫离婚了,我就和梅娟走得近些。這事我老婆也不高興。不高興就不高興,合得來就一塊過,合不來就分手,現如今离婚也不是什么丟人事,可對?离婚是她先提出來,我也同意,好聚好散么……
  警察并不關心他那點曲徑通幽的夫妻隱私,只再三問他15分鐘做什么去了,有誰能證明?
  你听我講。老婆說這兩天為了离婚的事要來找我,有個文件需要簽字。麻將桌上我忽然想起這件事,就順便回家看看她回來沒有,如果回來,我就把字簽了。
  還見你老婆的面了?
  咳,我离開麻將桌,往回家走,走到家的外邊。看見里邊燈關著,沒人在家,老婆沒回來。沒回來還簽什么字?于是我掉頭又往回走。這么著,連來帶去那么會儿工夫。
  誰能證明你講的?
  鬼影也沒看到一個,誰證明。
  就是說,你离開麻將桌外出15分鐘做什么——沒人證明?
  就是。早知道海濤家會出那么大事,那晚上我半點不挪屁股,讓全屋人大眼瞪小眼看牢我。
  警察不理睬夸張的表情,只關心實情,問,為什么第一次講是大便?
  不是看見梅娟在場么,怕說找自己老婆,她會吃醋的!
  警察步步緊逼,后來單獨訊問你時,為什么還堅持說是大便?
  記得自己當時對答如流,毫無破綻,我要是同先前說的不一樣,你們會認為我態度不好,不老實。我只有照前邊樣子講下去了。
  你現在的態度就老實么?
  到了這里,哪還敢不老實。
  (撒謊撤到這,路子已經不寬不那么好走了。常常自以為聰明,常常自鳴得意,可都沒同警方正式交手,沒像這回,“留”在公安局面對面玩這場游戲。)
  六、查說謊看底
  警方馬上找到楊國柱老婆,問她与楊國柱的關系和离婚的事情。楊國柱老婆一肚子苦水倒出來。
  她講了楊國柱出獄后的好逸惡勞,以為他改造了這么多年,不講洗心革面,總歸心往正事上想想,腳往正道上走走。后來發現他改不掉的,介紹正經工作給他作,他嫌累,嫌賺得銅鈿少,三天兩頭炒老板的就魚,把荐工的都得罪了。他自己不好好做事不顧家,卻有工夫同梅娟那個女人瞎混,還怀疑我同別的男人來往。离婚是我先提出的,這樣的男人多一天都不能過,早离早好,晚离還會惹禍上身。
  他講這兩天有個离婚文件要簽字,約好你要來找他?偵察員問。
  哪里有這种事!一個多月沒見他面,也沒通電話。他又瞎講的,他瞎講比三伏天喝冰水都容易。我吃過他多少虧!公安你們千万不要信他。
  連著撒謊,警察當然不好再信他,不僅不信,還要為他的謊話連篇問几個為什么。
  對這個楊國柱要下下功夫了!
  8日下午,虹口刑偵隊派人去閘北區他的管片民警那里“討底”。片警介紹說,1980年楊國柱曾因搶劫罪被判8年刑。在上海市監服刑。服刑期間表現較好,減刑兩年,1986年釋放。釋放后沒有新作案記錄。
  這個人蠻難纏的!片警記起一件事,1991年初,浙江富陽警方來找他,為1990年底一起當地發生的殺人案。据說發案那段時間,楊國柱到過富陽,還往出事那家人家打過電話。我們陪著富陽的偵察員調查楊國柱時,他出示了發案前他已离開富陽返回上海的證据。后來他對我們到他家查找證据很不滿意,來派出所鬧了好久。別人都是查清楚沒事情就乖乖不響了,他倒好,還鬧,這种人蠻少有!
  一個人怎么与兩樁殺人案有牽連?不能不讓人警方疑惑重重。楊國柱的知情人身分頓時變成重點嫌疑人,晚8點,郭建新支隊長派偵察員和技術員連夜開車直奔富陽,詳細了解那樁案子的案情。
  當日白天,虹口分局從803請來張聲華總隊長和刑科所徐林生高級工程師复勘現場。再一次仔細查找作案痕跡。除了在屋頂上發現紅塔山香煙頭,后認定是偵察員抽過丟上去的外,仍舊沒取到有用的痕跡。
  复勘得出這樣的結論:一個人15分鐘無論如何完不成整個作案過程——進入、行凶。大面積翻動,离開——而且跑來跑去,气喘吁吁,也會給整場打麻將的人留下印象。經訊問現場其他人,沒有這樣的記憶,楊國柱出來進去次數不少,但每次都談笑風聲,蠻從容的。
  一個想法跳進偵察員腦子:會不會他搭線頭,叫別人作案?搭搭線頭,把別人領進現場,十五分鐘足夠了。
  如果他搭線頭,讓別人作案,那他一定有同伙,而且是兩肋插刀的同伙。
  再查楊國柱的社會關系,跳出一個馬偉民。馬偉民1951年出生,1973年22歲時因流氓罪被判刑五年,刑滿后留軍天湖農場就業。兩年后,他又因盜竊罪被判刑八年,這回同楊國柱在同一監所服刑,又一同減刑出獄。据旁人講,馬偉民的老婆還是楊國柱介紹的,為此,馬偉民很感激他。据街坊鄰居介紹,馬偉民是個講哥們義气的人,還有人看見,楊馬二人一起到外地去過。
  警方決定先敲邊鼓,摸摸馬偉民的底。
  當天,派出所片警找到馬偉民家。馬偉民不在家,留話給他家人,讓他回來后到公安局去一趟。家里人答應一定轉告。片警感覺他家一切正常。當晚八點多鐘,馬偉民來到分局,他一上來先給警察散煙,飛馬煙,屬于新派小青年不吸的劣等煙——經濟上并無不正常開銷。再間他6日晚8點到10點做什么?
  馬偉民吸著煙,很平靜他說,我弟弟沒有正式工作,擺了個香煙攤子養家餾口,那晚上他對我講要進外煙,讓我幫他看攤子,我這個做大哥的推不掉的。幫他看了一晚上煙攤。
  警察迅速派人到他家核實。弟弟和他老婆說,确有其事,弟弟進煙,他幫著看攤子,哪里也沒去,直到弟弟把煙進回來,半夜了他才回家。
  沒理由留住馬偉民,放他回去。
  警方又讓有經驗的老偵察員為楊國柱“搭搭脈”、“軋軋苗頭”。兩位老偵察員与他“三岔口”一般摸黑推拿了一晚上。老偵察員有時間話還要稍加斟酌,他的答話倒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又讓技術員給他打指紋,他也毫不在乎。打你打好了。交過手后一些人認為,這個人太鎮靜了!要么不是他作的案,要么這個人心理素質不得了,作過大案!
  也有人怀疑,是否抓錯了。留他在這里畢竟沒有過硬證据,總不能為他撒謊就扣住不放吧?
  宋孝慈副局長堅持,此人一定有問題!誰說沒問題,誰就對他這十五分鐘總撤謊變來變去給我個解釋,解釋要有說服力,說服不了我不行!

  七、后發制人,逼對手做最后的表演

  9日白天,連夜赶往富陽的偵察員又赶回到上海。不虛此行,他們帶回1990年11月30日在富陽某鎮乒乓球厂厂長冀仁家發生的殺死母女二人并劫財案件的詳細案情。
  經偵察員比對分析,富陽案与天渲路的案于有几點相同或相仿。
  進門方式相同,都是軟進。
  殺人方式都是用手捂、掐和用繩子勒頸。富陽案被害人的脖子上也有根繩子,繞頸兩周后在右前方打結,打結的手法与張海濤脖子上的結惊人相似。
  現場都遭破坏。張富根家是放水和放煤气,富陽被害人家是用酒揩抹地面、門窗、家具等。
  搜財方式也相同,都是將柜櫥、抽屜、箱蓋打開,大面積翻動。
  被害人都与楊國柱有關系。天渲路張富根家是梅娟的鄰居,富陽乒乓球厂長的愛人是楊國柱老婆的親戚,楊國柱去他家做過客,了解他家的經濟情況。楊國柱向警方陳述怀疑自己老婆同別的男人好,那個男人就是乒乓球厂厂長冀仁。
  据富陽方面介紹,案發三個月后,富陽警方根据被害人家的電話記錄來上海調查過。電話記錄,楊國柱28日在富陽給這家打過電話。富陽警察由當地派出所民警陪同找到楊國柱。楊國柱說,11月28日,他受人之托給富陽李家電子電器厂送一批材料。到李家電子電器厂后,給冀仁家打電話,得知他不在家,便沒去造訪。問他什么時候离開的富陽。他講得很清楚。28日晚上住電子電器厂厂長家,29日一早离開富陽去杭州,這些電子電器厂的人可以作證。當天赶回上海,他出示了富陽到杭州的長途汽車票和杭州到上海的火車票。他說,得知自家親戚出事也很難過,他和老婆還給冀仁打過唁電,讓他節哀順變,多多保重!
  又是离出事現場很近,又是個不在現場!
  這些信息組合起來的意向讓偵察員興奮了。
  他們再找當晚的麻將發起人梅娟訪問,反复做工作后,梅娟講了實話,當天晚上麻將的真正發起人是楊國柱。是他三番五次讓梅娟請張富根打麻將,又讓梅娟母親和妹妹去叫的。這之前,他好有几晚上想打麻將,想叫張富根參加,張富根要么學駕駛回家太晚,要么不肯來,而楊國柱似乎除了張富根,對別人來不來興趣不大。
  這是案發第四天,警方老老實實扎扎實實工作的結果。并不見惊人手筆,也沒有討巧之處,就是把該訪問的人都問到,該摸的底都摸到,所有工作做到家。把楊國柱撤的謊統統查實。看上去是被動的,楊國柱說一步,偵察員做一步,楊國柱出牌,偵察員跟,先查海濤的舅舅,又查有無修電燈的,再查楊是否回家大便,再查他与老婆离婚簽字的事……等把這所有工作做到做細,楊國柱已予警方深刻印象;此君与本案有關!一張网也在調查訪問中經緯綿密織成,楊國柱已沒有多少跳騰的余地,他由舞台中間被逼到台邊,只能做最后的表演了!

  八、致命的僥幸心理

  楊國柱已經好几晚睡不踏實了。
  這是什么地方?警察對怀疑有問題的人“搓澡”的地方。不褪你几身污泥,不折騰你個“脫皮掉肉、靈魂出竅”,就別想出去。當然能出去還是好的,万幸的!出不去這里也不讓長住,要么轉監獄,要么直接送上刑場,用粒“定心丸”讓你徹底定心。想到“前途”晦黯,還能夜夜高枕無憂除非搭錯神經。
  楊國柱眼見那晚上的麻將搭子一個個放了出去,只留下自己,心里很有些不踏實。他對看守所可走來走去的嫌疑人說,公安局現在還讓家屬給我送飯,許可我抽香煙,可見他們沒拿到我什么東西,只是還需要時間查一查,就讓他們查一查,查清楚了大家日子好過。得知那人快出去了,楊國柱又對他說,出去幫我找一下梅娟,讓她來公安局看我,不要自己出去了,就不管我。兩人畢竟有交情的。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們不止做了一夜夫妻,不要太絕情。讓她來看我,我有話對她講。
  (這個人把楊的話都告訴了虹口警方。)
  楊國柱那時若有后來的恍然大悟,或許事情還結束的早些。
  他的思路總是高估自己,低估警察。他們沒抓住我的問題,他們也不好就這么放了,抓了几個人,什么問題沒查出來,案子真凶也沒抓到,就放人,這几天他們不是白忙了么?台階怎么下得來?就給他們兩天時間搭搭台階補補面子。楊國柱將打麻將那天情況過電影樣在腦子里過了一百遍,應該說沒有失手的地方。自己保證沒有,警察沒證据。除非那兩個小子做得不嚴密?現場自己看過的,都處理了,又是水又是煤气,警方按說什么也找不到。除非那兩個小子事后漏風,花錢上或者銷贓上被警方發現,可是自己交待過的,沒我的安排,東西半個不能動,錢一分不能花。他們應該听話的。以往听話,有福同旱,万一不听話,也是有難同當,誰也跑不掉的……
  十月的夜風有了涼意,從看守所的高窗中吹進來,那窗上有鐵的護欄,很粗糙的護欄,將天空分割得條條塊塊,很難讓人把視線放開。
  同樣一個天空,有的被玻璃幕牆隔絕,一般人看不見里邊,但里邊花天酒地的人可以隨意看見外邊,而不被外邊人看見。那代表一种心情一种檔次一种派頭。還是這個天空,被鐵格子分割,住在里邊的人看不見外邊,但外邊人可以看見里邊,你拉屎撒尿都躲不開都能被人看見,這又一种心情一种檔次一种落魄的處境。同樣的人,怎么就會有人為前者,有人當后人。為什么?
  楊國柱做夢也想做前者,可怎么還是住到這种地方,當了拉屎撒尿都要受監督的后人?他不解不悅不甘心,因此他夜不能寐。
  前半夜還能听見風送來娛樂場所的陣陣音樂,平常覺得很噪音,嫌吵鬧,現在听去,真像是天堂仙樂那般悅耳。那聲音代表自由,自由的天地自由的呼吸自由的走動自由的拉屎撒尿自由的一切,在外邊并不珍惜的所有。自由的聲音后半夜也听不見了,只有牆外卿卿的虫鳴,和一片葉子兩片葉子被風吹落的聲音。秋天了,落葉了,都是不發不旺不吉不利的象征。
  睡吧,明天不知是福是禍,還得按既定方針辦:跟他們玩,玩到現在不玩也不能出局了,只能硬著頭皮玩到底。

  九、他只改了一個時間

  10月10日,星期天。除了日歷上的紅顏色,這個日子對破案興頭正足的虹口刑警沒有任何意義,沒的說,案子未結,星期几都是星期一,所有日子都是工作日。
  采訪時,我惊訝他們還記得這個不休息的星期日,一定是之前之后有家事“騷扰”,又被他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統統抵擋回去——他們才有這星期日紅色的記憶。
  警方信心十足,已做好讓楊國柱開口招供的准備。要利用他沒有直接作案,性質不同的僥幸心理,讓他供出同伙。當然,富陽的案子半點口風不能漏。
  上午9點到晚上6點,第一堂過下來,楊國柱還是打太极拳,跟警方軟磨硬泡,那15分鐘做什么去了,天上地下地胡編,但听得出來靈气不足膽气銳減,有那么點背水一戰黔驢技窮的味道。楊國柱感覺到警方態度的強硬,跟這樣強硬的對手——那不是一個兩個人,那是一個集体,集体的体能和智慧——苦斗困斗,他還能堅持玩下去么?能玩多久呢?
  10頁紙的筆錄交到他手里,讓他看,楊國柱仔細看過,字句問系著他的身家性命。看過,他提出改動一個地方:6日晚他到梅娟家的時間由20點45分,改成20點15分。他說記得沒有那么晚到梅娟家。
  其他旁證材料都證明他是20點45分到的梅娟家,他為什么要做此修改?他又在跟警方玩什么把戲?先是15分鐘講不清,后又是30分鐘難編圓,自以為無縫的天衣已經撕開大的口子,要趁隙突進,加大力度,不給他編殘補漏的時間空隙。
  偵察員們到外邊吃了點面條,給身体加加油。他們從楊國柱漸退漸頹的神色中,看到破案的曙光。接著干!
  是7點45分,審訊接著開始。楊國柱情緒一落千丈,他覺得自己很難熬下去了。一個小時過去,他欲語還休,內心斗爭十分激烈。
  這時,郭建新支隊長再三給他交待政策,使他明白,警方掌握了不是他直接作案,他不在現場的情節。再不交待是過不去的,警方下決心弄個水落石出,他一天不交待,日子一天不好過,性質還會升級。孰輕孰重,你是聰明人,自己掂量吧。
  再笨的人,也掂量得出此時此刻不同尋常的利与害,一邊是死,一邊是生。何況楊國柱自詡聰明,唯其聰明敏感,才痛苦尤甚。
  此時,虹口分局副局長宋孝慈走進審訊室,經旁人介紹其身分,楊國柱又是一重壓力臨頭。領導親自督陣,表明警方的決心。他有些承受不住,低下頭沉默,15分鐘后抬起頭,困乏得眼淚汪汪,他對郭建新提出要抽支煙。遞給他一支煙。抽這支煙的過程,整個房間沒有一個人講話,只有楊國柱口邊的煙縷孤寂地上升上升,他企圖攀住這上升的煙縷逃脫困境么?
  警方默默吸著煙,噴出的煙縷從四面八方聚攏來,与四壁一頂合圍。
  楊國柱的支撐力癱掉了,他說:我會講的。主要考慮母親和妻子,她們又要失望了。你們不要催,再給我吸一支煙。
  警方默默地又給了他一支煙。他貪婪地吸著,邊吸邊若有所思。
  破坏他的若有所思!誰出的主意?宋局長出其不意扔出一句。
  我出的。楊國柱脫口而出,講完神情大惊大愉大悔大恨,方知電光火石瞬間,板上釘釘,大錯已鑄成。
  又半個小時,楊國柱神情平靜后,開始了他對“10·6”案的交待。
  張富根太能張揚!他家有貨几乎是每一個認識的人都知道的。楊國柱那天到他新買的房子看看,看見張富根順手從樓上抽出一万元錢給裝修工人付款。張富根還逢人必講,投資100万沒有,50万還是拿的出來的。干他一票的念頭片刻成形。楊國柱早策划好,自己搭線頭,讓別人去做,事成后分贓。他找到獄友馬偉民,講好一起干。极仗義的馬偉民二話沒說,答應了。國慶節前楊國柱帶著馬到張富根家看過地形,詳細商定如何接頭如何動手如何撤退。只等把張富根調出家,就可以動手實施了。為了干得利落,楊國柱讓馬偉民再找一個幫手。馬偉民找到一個河南來上海打工的宋創業。宋創業是個孤儿,長年浪跡江湖,會武功,講義气,頭腦簡單,指東不打西,正适合做此事的同伙。
  國慶節假期后的几天,楊國柱試著把張富根調出來,并通知馬偉民和宋創業在家待命。但都未能成功。
  10月6日,終于將張富根調到梅娟家。
  楊國柱在筆錄上修改的30分鐘,就是到馬偉民處通知他,今晚可以動手及聯絡時間方式。安頓好馬偉民,調來張富根,殺机四伏的麻將局開始。
  約好當晚9點鐘,馬偉民和宋創業到19路車站天渲路站牌下等候。楊國柱從麻將場子里借口大便出來,把馬宋二人帶到作案現場,楊國柱又回到牌桌上。沒想到張富根當晚約人有事,BP机不停搗亂。響第一回時,張富根要走,楊國柱拼命拉住他,說,正打這局,打完再复机不遲,輪他出牌,他又盡力拖延,給那邊留足作案時間。直到實在拖不住了,楊國柱陪著張富根一起回他家,想著万一這邊沒完,就幫他們連張一起干掉。
  后來的情況你們都清楚。楊國柱說,情況我都講了,線頭是我搭的,人不是我殺的,東西我連見也沒見到,一點沒沾。沒想到我一進來就出不去,也沒想到你們會抓住這15分鐘不放,讓我無法做手腳。

  十、抓馬審馬又抓宋

  連續四天四夜的辦案,人困馬乏。10日晚,分局領導放偵察員們回家休息。這邊楊國柱交待出同案人馬偉民和宋創業,抓馬和宋又成了刻不容緩的任務。沒撤,再心疼部下的領導也得通知他們——休息不成了,案子結了一起休吧。
  只有馬偉民知道宋創業的情況,先抓馬偉民,再抓宋創業!
  偵察員們研究几套抓捕方案。有講到單位抓,有講晚上沖進家里抓,兩個方案均不能令人滿意,動靜過大,一來容易失手,二來容易惊跑另一人。此次行動務必万無一失。最后決定派警力埋伏在馬偉民家住所外邊,等他早上上班出來,將他帶走。
  當下派人去馬偉民家住處黃家閥路看地形,從馬家住房到大路一共三個出口,每個出口設兩至三道防線。11日凌晨兩點,一共布上二三十人。宋局長不放心,又到實地去看,看崗設置得是否合适。又派員去馬偉民單位打听,他這几天上班是否正常?得知,正常。星期一,馬偉民會按時上班的。
  清晨5點,全部抓捕人員到位。
  秋風搖曳樹葉上的晨露,曙色微噴,又一個和平的清早來臨了。星期一的清早比別的早晨腳步儿勤謹,更多些喧鬧、忙碌、勃勃生机。正常生活的市民沒發現黃家閥路的清早与平素有什么不同。多了些吃油條的、買點心的、開摩托拉客的……啃,那人出門運道不好,小車輪胎坏了,在換輪胎——副支隊長楊潞假戲做成真的,那輛桑塔那的輪胎真的坏了,赶快換好待命!
  5點55分,馬偉民露頭了。見過馬的三位偵察員向現場指揮員點頭示意。各路人馬向目標靠近。等馬偉民出了弄堂口,打算過大馬路時,被前后夾擊的警察圍住,扭住胳膊,塞進開到跟前的楊潞的車子里。車子悄無聲息地開走。相信黃家閥路的晨霧還未散盡呢。
  馬偉民在車子里大叫:干什么抓我?我沒事,我要告你們!
  楊略副隊長說,見了你的朋友楊國柱再說沒事吧。
  馬偉民登時萎了,他發現几張熟面孔,兩天前在虹口分局,他去講清楚6日晚上做什么,就有這几個警官在場,他那時還給這几個人散飛馬煙呢。
  審馬偉民相對楊國柱要容易,馬偉民知道,前几天光問情況,沒抓他,是楊國柱沒供,今天既然抓他,就是楊國柱供了。楊國柱都交待了,自己還有什么可瞞的?瞞也是白瞞呀!心里還有了几絲怨嫌:講好哥們義气為重,都不講的。既然你不仁,我也就不義了。
  馬偉民講出宋創業的地址,淮海西路上一家貿易公司。
  警方先到該公司所屬派出所了解情況,派出所基本不掌握,更不了解宋創業這個人。去該公司實地察看,公司后身是一片空地,空地后是一大片苗圃。人要跑進苗圃,再抓就很難了。不能正面進公司硬帶人走,還得想辦法智取。
  郭建新讓馬偉民寫張紙條給宋創業,郭拿著馬的“手諭”進了這家公司。郭隊長說,有事找宋創業。宋創業被叫了出來。郭建新看到他臉上有被張海濤抓傷的痕跡。郭隊長走到跟前,神秘兮兮地將條子遞給宋創業。條子上寫著:請跟來人到我家。馬偉民。宋創業心領神會地出了公司大門。楊潞的車子正好開到大門口,宋創業又被輕而易舉地塞進車里。
  此時是11日下午3點半鐘,宋局長在家已經等急了,見郭隊長把人囫圇個帶回來,心中一塊石頭落地。

  十一、此時才知“演砸了”

  (重大嫌疑人都已到位,往下就是誰先開口,講多講少了。此時此刻,主動權完全在警方手里,警方利用三人共同的保命心理——揭發別人,把罪過往別人身上推——以使自己少罪輕罪。在抓捕馬偉民的同時,對楊國柱的新一輪審訊就開始了。)
  楊國柱沒想到警方會變臉,變得那么快,那么可怕。
  他們突然說什么,問什么?
  我們知道你不是第一次作這种案子,1990年底,浙江富陽還有一起,也得交待清楚。
  楊國柱傻掉了!警方怎么會知道浙江富陽的事情?案發三個月時,富陽來人調查,是管片派出所的民警帶著來的。自己一眼看出那人的警號31不是上海的30。搞什么搞?小菜一碟。自己早就准備他們來調查,不來查自己還不心安,查來查去不是屁問題沒有?還是跟我講對不起。我沒輕饒他們,質問為什么到我家翻東西,看得出來,弄得他們挺狼狽。那一場游戲自己是贏家,大贏家!為此杰作,自己得意了好久,把個警察嘲笑了好久……已經過去三年了,三年的尸体漚成肥,三年前的案子早就煙飛灰滅,怎么警察還沒忘還沒丟手?怎么天不轉地轉又轉到眼前?
  自己想不明白,警察緣何問起富陽的案子?得好好想想,警察是詐自己,還是真發現了什么,會是什么?點滴?還是要害?能像上次化險為夷么?先從頭到尾想想什么地方會出漏洞,不能開口,不能輕易開口。屏住,不響。
  (郭建新支隊長把楊國柱叫到另一問房間問點情況,無意中的一個動作,把楊國柱擊垮了。)
  他怎么會有這個盒子——郭建新支隊長桌上有一個軍棋盒子,郭邊問話邊用手敲那個盒子——這不是馬偉民家的軍棋盒子么?自己記得很清楚,南市作的一起案子搶得的金銀首飾就放在這樣的一個盒子里。難道馬偉民被抓來了,他什么都交待了?贓物都搜出來了?人贓俱獲,自己再扛下去還有意義么?別讓別人搶到跑道自己落在后邊那才是憨大!他楊國柱什么時候做過憨大,不!自己總能憑借机靈勁于山重水复處逢凶化吉。
  (這次他才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唆!軍棋盒子与馬偉民家的那個相同純屬巧合,他自己把自己嚇住,自己做夢自己圓了。)
  既然脫不掉參与富陽案子的關系,就避重就輕的交待吧。自己強調了,工具都是馬偉民從上海帶來的,人也是他殺的,自己不過幫忙。
  那是1990年11月28日,自己到富陽辦事,替別人往富陽李家電子電器厂送一批材料。到了富陽,原想往乒乓球厂長家走走,下午4點鐘打電話過去,知道厂長冀仁到上海出差了,心中大喜!某年富陽辦一個旅游節,自己跟老婆去過冀仁家,冀家正請客,擺席擺了十几桌,果真闊綽的可以!自己出獄后窮困潦倒,早想找大款干一票,一直苦于沒有机會。這回冀家沒男主人,只剩一個婦女,正好動手!
  自己當下給在上海的馬偉民打去長途電話,讓他29日帶著工具赶到富陽。自己28日晚住在電子電器厂厂長家,第二天一早買好頭班發往富陽的汽車票,當著送行人的面進站上車。到富陽后又買了一張到杭州的汽車票,這回進站沒上車,剪了票又出來。下午兩點接到馬偉民,沒有馬上赶到冀仁厂長家,兩人在鎮上吃茶、看電影,游來逛去,天擦黑了坐上最后一班輪渡渡過富春江,到了冀仁厂長家所在的鎮。發現冀仁家燈火通明,不少人在打麻將、娛樂。人多無法下手。自己和馬偉民靠在田野稻堆上等待。這期間抽煙,自己的香煙是健牌的,高檔,當地農民不會抽的,便把煙頭統統掀進土里;馬偉民抽低檔飛馬煙,當地農民有人抽,自己讓他隨便丟煙頭。
  半夜,打麻將的人散去,自己帶著馬偉民上去敲門。女主人開門,見是親戚,遂讓客人進來,并且說冀仁上上海了,問他們沒有見到嗎?轉身倒水的工夫,馬偉民和自己動手了。捂嘴、掐頸,用繩勒脖子。完事后馬偉民把她背上樓。沒想到,她女儿在家睡著。女儿平常住校,因為生病才回家。既然赶上了,別怨咱們手黑,也一并處理了。
  后來,翻箱倒柜找東西,那次還真發財,二十几万哩,還有金條和金戒指及一些債券。
  完事后,處理現場。自己讓馬偉民找出一瓶名酒,一邊順著樓梯往下退,一邊往腳下撤酒,還用蘸酒的手中揩抹樓梯扶手和箱柜。退到房間總門口,只保留一小塊地方,其余地方都用酒抹過。這期間馬偉民要小便,讓他接在啤酒瓶子里。不用那家人家的廁所。終于等到天明了,兩人從房間跳出來,走到公路上。自己讓馬偉民把裝在瓶子里的小便也拿上,走出很遠地方,丟進水溝。然后搭頭班車到富陽,打了輛出租到杭州,又換了輛出租到上海虹橋机場。一路頻頻換車,一路講普通話,是防止万一事發后,出租車司机無法提供自己的最終來路与去路。到了上海分贓后,再把錢變成定活兩便存單,把債券燒了。自己到上海火車站調一張頭一天杭州到上海的火車票。記得自己挺著急地對剪票員講,票子掉了,不好報銷。剪票員真的在票箱里找到一張。往后,自己憑著它多次抵擋風吹雨打……從沒失過手啊!

  十二、哥們儿背叛,流水落花,大勢去矣

  宋創業自以為是條漢子,抓進來后一直不開口,但架不住人贓俱在——警方從馬偉民家起獲搶劫張富根家的贓物,果真沒有老大楊國柱的旨意,東西還沒動呢!從這點上也可看出馬偉民的仗義和忠心——又有楊國柱和馬偉民的過硬口供,交待只是遲早的事。
  半夜12點,宋創業吐口了。要說他也有點冤,從小孤儿,沒有親人,結婚后來上海打工,仗著會點三腳貓的武功,給公司看門保鏢做粗活,按月掙有限的錢。結識馬偉民,把馬偉民當做親人,馬偉民讓他做什么,他不問對錯,言听計從。馬偉民讓他去天渲路殺人越貨,他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去了、殺人、搶了……隨后沒事人一樣等著分自己那份“按勞所得”。郭隊長拿著馬偉民的條子去找他,他還以為“分紅”哩,興沖沖跟上走,跟進了公安局,還沒明白前前后后,已經坐在被告席上了。這种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外地人,來到大城市,真是“跟著好人學好人,跟上巫婆學跳神”——這類人的命運几乎掌握在交結的朋友手中。
  再審馬偉民。
  宋孝慈副局長把個馬偉民研究透了。
  這是一個兩面性的人。馬偉民是馬家的長兄,父母早亡,長兄為父。他對兩個弟弟极有愛心,家里房子一分三,自己住最差的那間。成家后弟弟每月交200元錢給他老婆,他老婆做一大家的飯,從不講錢少。他說這一票搞到的錢,打算給弟弟開公司做資金用。
  他与楊國柱的交往出于一個“義”字。楊國柱給他介紹老婆,楊國柱有發財的事叫上他,楊國柱比自己聰明有本事,他服楊國柱……就這樣跟上楊作下一起起血案,馬偉民殺起人來心狠手辣,而且事后口風极緊。
  既然他講義气,就用義气撬開他的嘴巴。
  馬偉民,你應該清楚,既然抓你進來,就是有人交待了你的問題,不僅交待了你的問題,而且把問題講得十分嚴重。天渲路張家這一起就不用說了,你也承認是和宋創業一起干的。還有人講了三年前富陽的一起案子,講工具是你從上海帶去的,母女二人也是你動手掐的勒的,你不說也沒有用,人家可都講了,都推在你身上了。据我們掌握,你是個對家庭很有責任心的人,做下這些坏事,再不好好交待,能對得起你的家人么?
  馬偉民沉默了。智商再低的人也能想明白,是楊國柱“出賣”了他,對,就是出賣,明明所有案子都是他計划、指揮,自己不過跟上做,怎么能這么不義气全往自己身上推?既然這樣,你背信棄義在前,我也就不顧哥們在后。
  令警方惊喜的是,馬偉民交待了一起發生在本市南市未破的案子。
  馬偉民家住在南市區。1991年年底,楊國柱到他家串門,發現了中山南路一家大華煙雜店。他到店里買了一盒硬盒牡丹,竟然用了半個小時。買完煙出來,他對馬偉民講,別看這家店店面不大,可里邊香煙的种類不少,買煙的人一直不斷,這一進一出資金周轉,几万元的家底總有。干他一票怎么樣?
  馬偉民間,干完后怎么破坏現場?
  楊國柱講,我看到他家有液化气瓶。
  馬偉民登時服了楊老弟,按歲數楊國柱比他小,可論本事馬偉民甘拜楊國柱為兄。怪不得買盒煙用那么久,那是踩點呢!
  往下整整一周時間,楊國柱一直在大華煙雜店附近徘徊。他仔細觀察該店何時開門,店主人何時進煙,何時做生意,何時打烊,何時關燈困覺——這是個前店后家的格局……發現他家有一只狗,琢磨怎樣對付這只狗;發現店主人每晚12點左右上店門,上門前要端著痰盂出來倒,倒痰盂的垃圾站离他的店門口有100來米,拐個彎,剛好是個視線死角……他就選中這個時間溜進店里。
  12月14日,楊國柱和馬偉民共同做了這起案子。趁店主人倒痰盂的空檔進了店,等店主人口來,掄起事先帶來的作案工具——汽車搖把朝店主人的頭上砸去。店主人吭都沒吭就過去了。這時,閣樓上傳出一位老人的呼喚,呼喚店主人的小名。這是他們事先踩點沒發現的,別說他倆沒發現,連多年的鄰居都沒發現——五十多歲的店主人的老母親還活著,八十多歲的老人又瞎又癱,困在閣樓上很長時間沒出來過,別人都以為她早死了。撞上楊國柱和馬偉民兩位凶神,老人的死期到了。兩人殺死店主人的母親,把1.7万元現金翻走,兩老還有7万元現金,放在樓梯扶手里未被他們翻到。作案后,他們撕開了几包香煙,把煙絲從樓上撒到樓下,最后,還打開了液化气。案發后,馬偉民到現場看到警察未看到警犬從濃烈的液化气房間往外竄,他更加佩服楊國柱手段的高明。
  (南市的案子曾懸賞兩万偵破,但現場破坏厲害,加之不久此地動遷,案子擱淺。)
  警方沒有鳴金收兵,仍舊步步緊逼,逼他講出所有余罪。
  馬偉民一气之下,還講了南通的一起案子。
  此案發生在富陽案子之后,南市案子之前。自打他倆1990年在上海國際影院門口相遇,聊起在一起服刑的日子,聊起出來后的感受,突然有了一种共鳴。他們選擇了自以為最快發財的道路,兩人的命運從此有了根本轉折。楊國柱和馬偉民先在外地做做試試,富陽、南通,做成了,惡向膽邊生,再回過頭來做本市,南市、虹口……
  南通遭劫那家人家又是楊國柱老婆的親戚。那天家里恰好沒人。兩人拿走800元現金,及一些金銀首飾。東西到手后,馬偉民奇怪楊國柱沒有离開的意思,用一個床單裹電視机。
  拿它做什么,又大又笨?馬偉民不解。莫非連它你也想要?
  楊國柱對馬偉民詭秘地笑笑,說,你就不懂了,包起來,挪挪地方,并不拿走,好像要拿走受了惊的樣子。讓警察看到這么大的電視机也要,一定是本地人作案。逗他們玩的。
  馬偉民汗顏,自愧弗如,往后更加死心塌地跟上楊國柱干了。

  十三、最后的謝幕

  警方各個擊破的手法大獲成功,可以与楊國柱最后攤牌。
  刑偵支隊馬隊長走進楊國柱的審訊室,沖他笑笑,并把剛剛取到他在南市案子中穿過的那雙鞋擺放桌上。聰明的楊國柱全明白了。
  他全身的骨節脫了摔,人整個癱掉了,頭發蓬亂,眼睛布滿血絲,怪嚇人的。唯有那張嘴巴還在硬。他笑笑,那笑比哭還難看,說,好了,你們胜利了,可以奏東方紅了,可以唱國際歌了……
  楊國柱,你不要瞎纏!從你進到這里,一直態度不老實。總講這是最后一次,那是最后一次,全交待了。据我們掌握,你還有好多罪行沒有交待。這是你最后的机會了。
  最后就這樣到了?不僅看守所的最后,而且是人生的最后了么,怎么這么快?才五天辰光,加上五個夜晚,也就是100多個小時,到現在才明白,100多個小時玩的是老鼠逗貓,以卵擊石。自己輸了,徹底輸了,敗了,慘敗。或許錯不在個案的設計,而在人生的安排。從監獄出來,和馬偉民結伙,如同上了一條錯誤航向的船,那是一條從高崖跌落瀑布的船,或許靠僥幸躲過急流和礁石,但無法改變粉身碎骨的終局。
  好了,自己演完了,演得不好,好与不好都要謝幕。如果有什么可以留給活著的人,那就是千万別游戲人生,千万別玩命,命屬于自己只有一回。
  珍重!
  (上海虹口分局警方為破此案榮立集体一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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