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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蘭坊縣衙大堂廊廡處早已擠滿了看審的人群。丁虎國將軍乃當坊耆宿,听說要審理他的命案,滿城百姓都想看個究竟。
  三通鼓響,只見帷帘開處,狄公頭戴輕翼掐絲烏紗帽,身穿云龍出海綠錦袍,腰圍玉帶,足登皂靴,出內衙,進大堂,登高台,入公座。公案前早有堂役侍立兩側,值堂看刑,書辦人等亦各就各位,當差堂前。
  狄公將惊堂木一拍,命丁禕上堂听令。
  丁秀才早被傳到大堂,听狄公傳喚,忙于公案前跪下。狄公道:“丁禕,那日你將吳峰告到本堂,稱他害了你生父性命。本縣數日來明查暗訪,獲憑信證据不少,已將吳峰拿下,然尚有些許疑難之處須加澄清。本縣馬上鞫審被告吳峰,你須听個仔細,若是中途有話要說,只管講來。”
  狄公拔根火簽擲于堂前。少刻,二堂役將吳峰從牢提中到堂上。
  吳峰跪于公案之前,泰然自若,等候狄公發問。
  “被告姓甚名誰,操何營生,講!”
  “老爺听稟,小生胜吳名峰,長安人氏,秀才出身,出于偏好,已棄文從畫數年。”
  狄公臉一沉,說道:“吳峰,你身為秀才,本為斯文士子,而你不在京師勤學苦讀,矻矻求進,卻來這偏遠小縣优游歲月,作惡造孽。你如何害了了虎國將軍性命,快快從實招來。”
  (矻:讀‘枯’,矻矻:辛勤勞作的樣子。)
  吳峰說道:“老爺容稟,所傳小生犯下殺人之罪,純屬丁禕向壁虛构,實乃千古奇冤。說起丁虎國,小生至今仍是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小生在長安之時,常听家父說丁虎國欺君妄為,血債累累,最后終獲褫職之懲,故對其劣跡丑行略有所聞。然對他本人卻素不相識,直至他儿子丁禕在此調三窩四,對小生竭盡造謠污蔑之能事時,方知他原在這蘭坊苟延殘喘。丁禕無中生有,惡意中傷,實屬荒誕,不值一駁。故小生對此也就置若罔聞,未予理會。小生思想來,老爺一向兼听明斷,絕不會信了丁禕一面之詞,深文周納,冤枉了小生這無辜之人。”
  狄公高聲喝道:“吳峰休得放肆!本縣問你,如你所云,丁將軍何以一向懼你?又為何整日幽閉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步?再者,若是你不存歹意,為何還要于丁宅前后布下眼線,探听丁家虛實?”
  任憑狄公厲聲喝問,吳峰卻不失寸心之平,從容答道:“老爺且息雷霆之怒。前兩句問話,純屬丁宅家事私衷,小生對此一無所知,也就無法作答。這第三句問話,卻是稀奇,小生的回复為八個大字:子虛烏有,絕無此事!不知原告可有證人与小生當堂對質?”
  “吳峰,如今你對簿公堂,還敢嘴硬放刁!你放明白點,本縣已拿住你遣去的眼哨一名!只是与你三頭對案為時尚早!”
  吳峰听了怒道:“定是丁禕那廝對此蠅營狗苟之人餌以重利,從而借刀殺人,嫁禍于我,用心何其狠毒!”
  狄公見堂前吳峰終于憤然作色,心中暗喜。自思机遇難得,切莫失之交臂,須緊握戰机,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對吳峰來個單刀直入,一針見血!章程拿定,狄公厲聲道:“吳峰听了,你對丁家如此切齒痛恨,并非出于丁、吳兩家世仇宿怨,卻是因你心怀不軌,与人爭風吃醋所致。你抬起頭來,看看這嬌嬈女子是誰!”
  狄公從袖中取出從吳峰所作觀音畫像上剪下的頭像,命班頭傳于吳峰觀瞧。丁、吳二人一听案中涉及一年輕女子,立時都變了臉色,丁禕則嚇得睜大了眼睛。
  狄公正對堂前二書生察言觀色,忽听身邊班頭惊叫一聲,急扭頭一看,只見方正手持畫像呆呆立于案邊,面色如白紙一般。突然,方正叫道:“老爺,此女非是別人,正是我長女白蘭!”
  廊廡處一片大嘩,狄公本人亦惊訝不已,只不過是未露形色。急舉惊堂木一拍,喝道:“肅靜!”又從容對方正道:“方班頭,快將畫像交吳峰一瞧!”
  方正畫像上認出女儿,吳峰更加局促不安,手足無措,但丁禕卻如釋重負,一身輕松。”
  吳峰凝視畫像,沉默不語。
  狄公喝道:“你与此女有何瓜葛,快快招來!”
  吳峰面色灰敗,咬牙答道。“不招!”
  狄公臉一沉,嗔道:“公堂之上,刑罰無情,不由你不招!”
  吳峰定一定神,心一橫,大聲說道:“任憑大刑加身,筋骨斷,体膚裂,也休想叫我開口!”
  狄公怒道:“案犯吳峰,竟敢咆哮公堂,抗拒本官。左右,皮鞭侍候!”
  眾堂役聞命一聲吆喝,二人褰了吳峰衣袍,另二人將他按伏在地,只等班頭上前施刑。
  (褰:讀‘千’,撩起(衣服等)。)
  方正苦痛万分,舉目瞧狄公一眼,只是不前。狄公會意,心中暗暗佩服。方正乃一正直之人,惟恐一怒之下結果了吳峰性命,故示意他命別人執刑。
  一堂役從方正手中接過皮鞭,狄公命道,“且罰重鞭二十!”
  十鞭抽過,吳峰背上已是皮肉俱裂,流血不止,但他仍咬緊牙關,拒不招認。二十鞭打完,吳峰早已奄奄一息,昏暈過去。二堂役忙于他鼻孔下燃香熏醋,他連打几個噴嚏,又蘇醒過來。
  狄公說道:“你如此不識抬舉,才吃此眼前之虧,若早早招認,也免得皮肉受苦!”
  一堂役手揪吳峰頭發,將他面對狄公。吳峰面歪眼斜,嘴唇抽動,牙縫中仍進出那兩個字來:“不招!”
  堂役正欲掌嘴以懲。狄公急止。心中尋思道,吳峰重刑之下不肯招認,其中也有緣故。他本官宦子弟,斯文書生,若再受刑,恐性命不保,不如以話引他,叫他開口。主意拿定,乃道:“吳峰,你聰明一世,怎地卻糊涂一時?你与那姑娘之事,你不講本縣也并非不知!”
  吳峰搖頭不語。
  狄公道:“离東城門不遠,有座古剎叫三寶寺,你与白蘭幽會廟中……”
  沒等狄公說完,吳峰就忍痛跳將起來,搖搖晃晃指著狄公罵道:“如此,白蘭姑娘性命休矣!到頭來,是你這昏官坏了她一條性命!”
  廊廡處看市的閒人聞言。一個個交頭接耳,相顧詫异。
  狄公复舉惊堂木一拍,厲聲喝道:“肅靜,公堂之上不得喧嘩!”
  喧聲漸止,只見吳峰癱倒在地,泣不成聲。一方正直立一旁,呆若木雞,一副牙齒直咬得嘴唇流出血來。
  狄公慢捋美髯,開言道:“吳秀才,事到如今,你只有將真情和盤托出才是道理。照你所言,本縣將你二人于廟中相會一事說出后會危及白蘭性命,若果真如此,均你之過也。你早該稟知本縣休要將她名字和三寶寺相會一節在堂上提起。如今,她既成釜底游魚,全力救她于水火,乃你義不容辭之責!”
  狄公挨了吳峰一頓辱罵,心中并不生气。自思非如此吳峰就不會開口,那樣一來,不但案子無法審下去,有關白蘭失蹤的重要的消息也就得不到了。故反以好言勸誘,引他說出實情。
  狄公又命堂役捧來濃茶一盅,吳峰接過喝了,凄聲道:“白蘭的秘密既為全城所知,其性命已無法拯救!”
  狄公道:“白蘭能否得救,縣衙自會作主。你且將事情原委本末細細講來,本縣自有權衡!”
  吳峰定心想了一想,終于咬咬牙,低聲說道;“如此,只得講了。据云三寶寺乃當年天竺高僧所建。后因通西域之路改道,廟中香客稀少,香火不盛,故僧人自去,留下空廟一座。年月一久,廟宇失修,鄰里劫掠,只落得個頹垣斷壁,梁傾頂塌。但大雄寶殿中番僧所作五百羅漢巨幅壁畫卻完整無損,至今幸存。為尋求禪宗藝術珍品,小生遍訪全城,偶見三寶寺壁畫瑰寶,從此便常去廟中臨摹作畫。
  “廟后有小花園一座,雖已荒蕪,卻是個好去處。尤在夜間,一池清水,一鉤明月,煞是清雅幽靜,因此常去園中納涼賞夜。
  “約二十日前一日晚上,小生多飲了几盅,心想何不趁此嬋娟團圓之夜去那園中稍坐片時,也好去去酒气,散散心怀。小生剛在池邊石凳上坐下,忽見一娉婷女子裊娜步入園中。”
  說到此處,吳峰低下頭去,堂內鴉雀無聲。停了片刻,吳峰又抬起頭來,說道:“她的出現。于小生猶如天仙下凡一般。月光下只見她絲巾羅裙,白如霜雪,似有沉魚落雁之容,羞花閉月之貌,說不盡的齊整。走近她再一細瞧,卻見她云鬢間愁容滿面,峨眉下淚挂兩行。此情此景,銘刻我心,至今仍歷歷在目!”說罷雙手掩面。略停,又說道:
  “小生情不自禁,口中‘仙子’忙叫几聲。她一听卻嚇得急退蓮步,低聲說道:‘相公休要高聲說話,只恐屬垣有耳,我心中實在害怕!’小生雙膝跪地為誓,以換取一顆信賴之心。她裹緊衣裙,小聲說道:‘我叫白蘭,現為別人籠中之鳥,今夜私自飛出,若被知曉,我命休矣!現在我須立即歸去,請千万不要對他人說起今夜之事,改日再來會你,相商逃脫之策。’小生忙問:‘你既出了牢籠,今夜不逃,更待何時?’她輕聲說道:‘不行,不行!若如此,我家兄弟便沒命了!’說完急抽身自去。
  “一片烏云遮蓋了月亮,剎那間黑影中不見了她的身影。只隱約所見她急急离去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那一夜小生將破廟前后尋了個通遍,卻再沒見到她的蹤跡。”
  狄公命堂役又遞上一盅茶來,吳峰一飲而干,搖搖頭道:“自此以后,小生每夜都去廟中后花園候她,她卻再也沒有露面。小生思想來,定是歹人獲知她私訪三寶寺后,對她嚴加看管,不讓她出門一步。如今,她偷訪三寶寺一事已經為眾人所知,那歹人得信后必加害于她無疑!”
  說到此處,吳峰熱淚潸潸,痛不欲生。
  (潸:讀‘山’,流淚的樣子。)
  吳峰平靜之后,狄公說道:“你瞧,若不將事情顛末言講明白,本縣怎知白蘭已成涸轍之鮒?又如何設法救她性命?現在,你將如何謀害丁將軍一節從實招來!”
  吳峰哀求道:“小生愿招認一切,但不是此時此刻。現小生別無他求,惟祈一愿,即請老爺開恩格外,速遣差役衙隸將白蘭救出虎穴龍潭。也許亡羊補牢,猶未為晚。”
  狄公听了,自思言之有理,遂命堂役將吳峰押回大牢。
  狄公轉向丁秀才,說道:“丁禕,吳峰与白蘭三寶寺相遇一事,純屬案情枝節,与你父親命案自是風馬牛不相及,但今日堂上卻是因此不能再審案犯吳峰了。你父親一案,改日再審。”
  狄公惊堂木一擊。自离公座,下高台,退堂進內衙去了。
  觀審的閒人魚貫出得大廳,對案情節外生枝議論紛紛。
  狄公更衣畢,命洪參軍喚方正前來見他。馬榮。陶甘進得內衙書齋,于狄公書寒邊板凳上坐了。少頃,方正來到。狄公賜坐,歎道:“方緝捕,今日堂上之事令你震惊,都怪我事前沒將那畫像交于你看。但我又如何知曉此畫像与你長女生死休戚相關?不過,如此一來,你女下落總算有了一點眉目了。”
  狄公取了三支令箭在手,對方正道:“你速帶二十名精壯衙卒去三寶寺尋訪白蘭,由馬榮与陶甘為你引路。憑這三支令箭你等可對東坊一帶鄰里逐戶搜查,任何人不得違抗!”
  狄公將令箭交手馬榮,馬榮接了,納入衣袖,与方正、陶甘匆匆离去。
  侍役獻上茶來,狄公呷了一口,對洪參軍說道:“方緝捕自女儿失蹤之后,于今總算有了一點音信,我亦為之高興。現在終于明白,吳峰畫軸上的觀音原來就是畫的白蘭。再一細看,那畫像与方正次女黑蘭其實有不少相似之處,這一點我本該早就看得出來。”
  “老爺,惟一看出那畫像象黑蘭的人乃是我們的勇士馬榮!”
  狄公淡然一笑道:“如此,馬榮對黑蘭比你我都看得仔細。”說完,臉色又陰沉下來,慢言道:“方正等人尋到白蘭之時,她是死是活實難預料。照吳峰堂上所言,白蘭夜訪三寶寺之時身上穿的白裙實為睡裝,由此推斷,她就被軟禁在离破廟不遠的地方。那歹人多半是個酒色之徒,一旦獲悉白蘭偷出家門与人密會,心生疑懼。极可能殺人滅口。哪一日白蘭的尸体從一口眢井中拖出也未可知。”
  (眢:讀‘鴛’,眢井,干枯的井。)
  洪參軍說道:“不論白蘭命運如何,對我們勘查丁虎國命案卻是無濟于事,只怕仍免不了要對吳峰重刑拷問。”
  狄公對洪參軍最后一句話不置可否,只說道:“有件事引我深思,今日堂上我說及案子与一女子有涉之時,丁、吳二人均是談虎色變,丁禕更是顯得有點惊慌失措。后來,丁禕得知此女原是方正之女白蘭,才松了一口气。如此看來,确有另一女子卷進了丁虎國命案之中,丁禕情詩所贈之人分明即此女子。”
  有人輕輕敲門。洪參軍開門一看,原來是黑蘭求見。
  黑蘭向狄公道了万福,說道:“老爺,奴尋家父不著,故唐突來此報稟,望老爺莫怪。”
  狄公喜道:“黑蘭,我們正議論丁家之事,你來得正是時候。你且說与我听,丁秀才可是少在家,常在外?”
  黑蘭搖頭不迭,說道:“不!奴婢們何嘗不盼他如此,然他無事則從不出大門一步,整日在家中探頭探腦,東張西望。家奴侍婢倘若玩忽職守或作事有半點差池,他隨時都可查獲。一次,一婢女于午夜時分還見他躡手躡足行于回廊之中,行為甚是詭秘,多半是他要訪查奴婢們是否仍在耍錢嬉戲。”
  “今日上午,我突然复訪丁宅,不知丁禕對此有何動靜?作何評說?”
  “老爺抵達之時,丁禕正与少夫人在上房清點賻儀,估算一應喪葬開銷。其時奴恰在房中取紙研墨,侍候茶水。丁禕得報老爺二訪丁宅,立時喜形于色,對少夫人說道:‘我早說過官府上次初查現場實在敷衍了事,這不是縣令老爺又來复查?我正盼著他來!上次他匆匆忙忙胡亂查了查就走了,只恐明顯的線索也被他忽略過去。’少夫人听了不以為然,說他自以為比縣令高明,未免矜奪自詡,言過其實。丁禕听后也不理會,急出門迎接老爺去了。”
  狄公說道:“黑蘭,你耳聰目明,探得丁家許多真情內幕,我十分感激。現在你無需再去丁宅了。今日下午,我們得悉你大姐些許指息,你父親已取尋她去了。你先去內宅稍歇,但愿你父親帶得喜訊而歸。”
  黑蘭從命,拜謝而去。
  洪參軍道:“丁秀才并不常夜出,此事看來不無蹊蹺。他与那尚不知名姓的女子廝混,總得在某處有個秘密情寓才是。”
  狄公點頭:“說不定此屬舊情往事,昔日情侶于今早已薄情寡義,分道揚鑣。然痴情男女偏有保存信物舊贈之癖,也是常事多不足為怪。不過,黑蘭交于我之書札詩稿似近日寫就,不知陶甘從謄下的詩文中尋得些許追查那女子的蛛絲馬跡不曾?”
  洪參軍答道:“卻是不曾尋得。不過陶甘辦此差事倒是津津有味,他將詩稿精心抄下,一面抿嘴暗笑不止。”
  狄公微微一笑,書案上公文堆中找出陶甘工整謄于公箋之上的抄件,身靠椅背閱讀起來。讀了一會,歎道:“題材千篇一律,机杼也很平常,雖非詰屈聱牙,卻味同嚼蜡,只是表現手法略有不同。可怜丁秀才庫門十載,卻如此風流放蕩,仿佛詩歌非吟風弄月,儿女情長不足為題。此有五律一首,我念于你听:
  (聱:讀‘鰲’;聱牙:文句別扭,讀不上口。)
  繡衾香羅帳,
  溫柔富貴鄉。
  情痴無章典.
  心醉忘綱常。
  月圓成鸞鳳,
  花好配鴛鴦。
  心曲訴深閨,
  肝膽照愁腸。”
  狄公將詩稿擲于書案之上,說道:“這首詩除韻腳、對仗尚有點象首律詩外,實無一可取之處,虧得丁秀才有此閒情逸致,寫得這等閨閣香艷之詩,好不無聊!”
  狄公搖頭,下了面慢慢捋起了又長又黑的美髯。
  突然,狄公一惊,复揀起詩稿,又仔細閱讀起來。
  洪參軍見狀,知主人有所發現,忙站起立于狄公身后觀看。
  狄公以拳擊桌,命道:“快將丁宅管家的供詞取來一閱!”
  洪參軍將存放丁虎國案卷的皮箱從檔房中搬來,從中取出公文一卷。狄公接過來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又放入箱中,离座踱起步來。
  良久,狄公停下腳步,歎道:“人一旦墮入情网,便忘乎所以,不能自拔,什么坏事蠢事都能做將出來:現在,丁虎國之案我心中已有一半數了,好一個傷風敗俗、喪心病狂的凶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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