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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蓋伊走過廚房,在后門前轉過身來。
  “挑廚師休假的時候來這儿,我真是太沒大腦了。”
  “什么沒大腦的呀?你會跟我們一樣,每個星期四晚上都過得很好,就這么簡單。”福克納太太遞了一截在水槽中清洗過的芹菜給他。“不過海柔會為了自己無法在這儿做水果酥餅而感到失望。今晚你只得吃安做的了。”
  蓋伊走出屋外。午后仍是艷陽高照,樁柵在番紅花和菖蒲花花床上投下一條條斜影,在波浪般起伏的草坪那邊,他只看得到安束在腦后的馬尾和她的淡綠色毛衣。他曾多次跟安一起在那里拔薄荷和荷蘭芹,就在從他跟布魯諾格斗過的樹林中流出的小溪旁。布魯諾是過去式了,他提醒自己,不見了,消失了。不論哲拉德用了什么方法,他已讓布魯諾害怕跟他聯絡了。
  他看著福克納先生漂亮的黑色汽車駛上車道,緩緩滑進敞開的車庫內。他突然自問,他在這里做什么呢?他欺騙了這儿的每一個人,連黑人廚師也不例外。她喜歡替他做水果酥餅,只因為他也許有一次稱贊過她的點心?他走到梨樹樹陰下,安和她父親不容易看到他在這里。万一他走出安的人生,他心想,對她會有何差异嗎?她并未放棄所有的老朋友,她的朋友和泰迪那一伙人,那些年輕人,那些在繼承父業且迎娶在鄉村俱樂部出現的美女之前,打打馬球和無傷大雅地上上夜總會的帥哥。安當然与眾不同,否則當初他不會第一眼就被吸引。她不是那些在嫁人之前,找個工作做個兩年,只為了說她曾工作過的年輕美女之一。但少了他,她仍會是同樣的她嗎?她常對他說,他是她的靈感,他和他自己的野心均是,但他遇見她的那一天起,她就擁有相同的天賦,相同的魄力,她不會繼續下去嗎?難道不會有另一個像他,卻配得上她的人發現她嗎?他開始向她走去。
  “我差不多弄好了。”她對他大叫。“你為什么不早一點來?”
  “我赶來了呀。”他笨拙地說。
  “你靠在屋旁有十分鐘了。”
  一截荷蘭芹的小枝在溪流中漂流而去,他跳上前去攔下它。他感覺自己像只鼴鼠般的把它撈上來。
  “我想我不久會接下一件工作,安。”
  她一臉惊愕地抬起頭。
  “工作?你是說在一家公司旗下嗎?”
  這是其他建筑師身上可用的片語。
  “是在一家公司旗下。”他不去看她,點了點頭。“我想要這份工作,有份穩定的可靠薪水什么的。”
  “穩定?”她笑了一下。“在你還有一年醫院工程的情況下嗎?”
  “我就不必一直待在制圖室里呀。”
  他起身。
  “是因為錢的問題嗎?因為你沒有接受醫院的錢嗎?”
  他掉頭走開,一個大跨步,踏上潮濕的河岸。
  “不完全是。”他從齒縫間吐出這句話。“也許是部分原因吧!”
  他數周前便決定付了員工薪水后就把他的費用還給醫務部。
  “不過你說那沒有關系的呀,蓋伊。我們都同意我們——你負擔得起呀。”
  驟然之間,世界似乎陷入沉寂,正仔細聆听著。他看著她把一綹頭發梳向腦后,卻在前額上留下一塊濕泥污痕。
  “不會很久的。也許是六個月,也許是更短的時間。”
  “但究竟是為什么呢?”
  “我想這么做呀!”
  “你為什么想這么做呢?你為什么想要當烈士呢,蓋伊?”
  他默不作聲。
  落日余輝穿射過技柏間,突然灌注在他們身上。蓋伊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用帶有樹林打斗而來的白痕的眉毛遮擋眼神——那疤痕將永遠可見,他心想。他踢了一下庭院中的一塊石頭,卻踢不開它。就讓她認為他因帕米拉案造成的沮喪而接下這工作吧。隨便她怎么想吧!
  “蓋伊,對不起。”她說。
  蓋伊看著她。
  “對不起?”
  她朝他走近些。
  “對不起。我想我知道原因何在了。”
  他依然兩手插在口袋里。
  “你是什么意思?”
  她等了很久才開口。
  “我想這一切,你在帕米拉案之后的一切不安情緒——我的意思是,連你自己都不知道——都和蜜芮恩有關。”
  他猝然扭身离開。
  “不,不是,根本不是這樣!”
  他十分誠實地說,然而听起來卻像在說謊!他的手指插入發絲中,把頭發刷向腦后。
  “听好,蓋伊,”安聲音輕柔而明确地說:“也許你并不是真的那么想結婚。如果你認為那是部分原因,那就說出來,因為比起你去工作的這個想法,我更能接受這件事。如果你想要等——仍然——或者你想要完全就此放棄,我承受得了的。”
  她的心意已定,而且定了好長一段時間了,他在她的平靜中心點感覺得到這一點。他此刻就能放棄她,此舉所帶來的痛苦會抵消罪惡感的痛苦。
  “喂,安!”她父親從后門那里大喊著。“你馬上會進屋來嗎?我需要那些薄荷!”
  “馬上來,爸!”她也對喊回去。“你怎么說呢,蓋伊?”
  他的舌頭抵在嘴上方,心里想著,她是我的黑暗森林中的太陽。但他不能說出口,他只能說:
  “我無法說出——”
  “嗯——我現在比以往更想要你,因為你現在比以往更需要我。”她把薄荷和荷蘭芹緊壓在他手中。“你要把這些拿去給爸嗎?陪他喝一杯。我得去換件衣服。”
  她轉身离開,朝屋子走去,腳步不是很快,但對蓋伊來說,那是太快了,快得他想追也追不上。
  蓋伊喝了數杯加了薄荷的威士忌,那是安的父親以舊法調制成的,把糖、波旁威士忌和薄荷靜置在一只玻璃杯中,放上一整天,讓它變得更冰涼、更沁冷。他還喜歡問蓋伊是否曾在他處嘗過更好喝的威士忌調酒。蓋伊感覺得出他緊繃的神經松弛到何种确切的程度,但他是不可能喝醉的。他試過几次了,結果是使自己惡心,卻沒有醉。
  黎明之后的一段時刻,他跟安一起在陽台上,此刻他想像他和第一次夜訪她時一樣不甚了解她,他也突然感到一股快樂無比的渴望感,渴望使她愛自己。然后他記起他們位在阿爾頓的新居,正等他們于周日舉行婚禮后入住,而他和安共度的所有快樂時光又突然浮現他腦海。他想要保護她,想要達成某個遙不可及卻會取悅她的目標。這似乎是他所知道最積极、最快樂的野心。如果他想要這樣,那么就有一條退路。這是他必須与之抗衡的自身一部分,不是他自身的全部,不是布魯諾或他的工作。他只須粉碎自身的另一部分,而以他現在的自我過活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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