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它黑鷹


   私人偵探史佩特要案錄
   硬漢派偵探小說的代表作
作者:(美)達希爾·哈梅特

翻譯:趙本     編撰:長弓
 
 

[一] 謊報与槍殺     ◇ [二] 高額尋鳥
[三] 地中海怪人      ◇ [四] 信不信由你
[五] 睫毛上的眼淚     ◇ [六] 肥肉古先生
[七] 捉迷藏        ◇ [八] 瓷釉的背后
[九] “鴿子”給燒了   ◇ [十] 帶血的鷹
[十一] 并非惡作劇    ◇ [十二] 替死的人
[十三] 利益趨使的自招  ◇ [十四] 如果他們絞死你
一 謊報与槍殺

  史佩特臉形長瘦,下巴呈V字,有一對灰黃色的眼睛。這天,在史佩特的偵探事務所,史佩特回來,問一個來訪人道:“有什么事嗎,溫德利小姐?”來訪人溫德利小姐是一個個子苗條的姑娘,衣著為深藍和淺藍,她怯生生地一笑:“我有個妹妹叫科琳,她在美國失蹤了。爸爸媽媽在歐洲,我一定得趁他們回國之前把她找回來。”
  史佩特點點頭,他的眉心凝聚起來:“她有其他的朋友嗎?”
  她絕望池說:“有,叫沙士比,但他什么都不肯說,只是說她很好,很快活,她不肯來,他就自己一個人來。他——”
  這時,史佩特的朋友邁爾斯·阿切爾走了進來。他關切地問起事由。
  史佩特說:“溫德利小姐的妹妹跟一個叫弗洛伊德·沙士比的家伙從紐約私奔了。溫德利小姐見過沙士比,約好他們今晚見面。溫德利小姐要我們找到她妹妹,叫她跟他分手,回家去。”他瞧著溫德利小姐問:“對嗎?”
  “對,”她含糊其詞地回答。
  史佩特探身拿紙筆。“他長相怎么樣?”
  “哦,他大概有三十五歲。同你一樣高。不是生來黑,就是晒黑的。頭發也是黑色,眉毛很濃。”
  史佩特在紙上畫了几筆,眼也不抬地問:“眼睛是什么顏色?”
  “藍灰色的。兩眼水汪汪,——哦,對了——下巴上有條凹縫。今天早上我看見他時,他穿著一件淺灰的上衣,頭戴一頂灰帽子。”
  “他說什么時候來見你?”
  “八點以后。”
  “好吧,溫德利小姐,我們派個人到那儿去,可能有用——”
  阿切爾這時主動說:“我來照顧這件事好了。”
  溫德利小姐站起身來,感情沖動地向他伸出手。“謝謝你,謝謝你。”她連連道謝謝,而后告辭。他走后,阿切爾去辦他答應的這件事了。史佩特回家休息,沒料,半夜里——黑暗里響起了電話鈴聲。鈴響三遍之后,他抓起電話,震惊地听到,阿切爾在布什街死了。
  史佩特立刻來到布什街,看到阿切爾仰面朝天躺在那里,有兩個人站在旁邊。一個人把電筒光照在死者身上,另一個拿電筒在斜坡上來回照看。
  布什街是條山路,晨霧淡淡地籠罩著它。警官山姆也來了,他是一個大肚子的高個儿,有一對机靈的小眼睛,厚嘴唇,兩頰都是沒刮干淨的胡子茬。
  “我琢磨你一定想在我們把他運走之前來看一看。”他一面跨過柵欄,一面說。
  他又伸出一只髒髒的指頭,往自己左胸脯捅捅,“正好打中心髒——用這個。”他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大號左輪槍,槍身的凹縫嵌滿了泥,“是威勃利牌,英國造的吧?”
  史佩特不感興趣地點點頭,把腿從柵欄上抽回來,“他的槍插在屁股后面,沒用過,大衣掖得好好的,他是在執行任務。”
  山姆怀疑地望著他:“你怎么知道?”
  “按說他應該去跟蹤一個叫弗洛伊德·沙士比的家伙,”史佩特說,接著把德利小姐所說的沙士比的模樣形容了一遍。
  “為什么到這里來了呢?”山姆不解地問。
  “我也不清楚他玩的什么鬼把戲。我們正打算到他住的地方。”史佩特說著轉身就走。
  在布什街路口一家藥房里,史佩特借了個電話說道:“寶貝儿,邁爾斯給人打了一槍……不錯,他死了……你別激動……你立刻去通知他的妻子伊娃……”

二 高額尋鳥

  第二天早晨十點鐘,史佩特來到他的辦公室。女秘書埃菲正坐在桌前拆看早班郵件,見到他說道:“她在里邊呢。”
  正說著,房間門開了,邁爾斯的妻子出來。
  她是個金發女人,剛剛三十歲出頭,她從頭到腳都穿黑,一看就是毫無准備傖促服喪的樣子。
  見到史佩特她便大哭起來。他耐心地勸,好大一會,她才抽泣著走了。女秘書推門走進來,只見史佩特正郁郁寡歡。
  “她以為我殺了邁爾斯。”他說,嘴唇動了動,“警察也怀疑我殺了他。”
  他又說:“沙土比也死了,死在他准備与溫德利小姐會面的那家旅館前。他背上中了四槍,手槍打的,子彈從馬路對面射來。他當時身上帶有一支魯格子槍,但沒來得及用。他就是邁爾斯原來打算替溫德利姑娘跟蹤的那個家伙。”
  埃菲面帶几分苦笑,“哦,是嗎?假定我告訴你,邁爾斯的妻子伊娃在我半夜三點鐘去通報消息時,剛從外面回來不久呢?”
  “你想說什么?”他問,眼神變得机靈起來。
  “我只想說事實——她讓我在門外好等,自己趁机脫衣服,我見她的衣服都堆在一張椅子上,帽子和大衣在下面,貼身襯衫在最上面,還暖和和的。她說她已經睡了,可是她根本沒睡”。
  史佩特拉起姑娘的手,輕輕捋了兩下。“你是個偵探,親愛的,可是”——他搖搖頭——“她似乎沒理由殺他。”
  “那么,誰殺的呢?警察真以為你殺了那個叫什么來著?”
  “沙士比。”他把剩下的煙頭扔進黃銅煙灰缸,略一思忖,讓女秘書在這里應付,自己出去了。
  史佩特不久來到圣馬克旅館紫色的長廊,在服務台,他向一個紅頭發的時髦小伙子打听溫德利小姐在不在。紅頭發小伙子走開了,過了一會儿搖著頭回來說:“史佩特先生,她今天早上付完帳就走了。”
  “謝謝。”史佩特走過服務台,到后面辦公室找了一位熟人弗里德。他讓弗里德幫忙查查溫德利小姐的來龍去脈,胖子弗里德法便辦到了。他告訴道,她是周二到的,沒帶箱子,只有個提包,來后沒人給他打電話,信也很少。有人見過她和一個三十多歲的黑黑高個子男人同去過。她今天九點半外出回來后就退房走了,僅留下一個轉交信件的地址——洛杉礬,大使旅館。
  史佩特說道:“謝謝,弗里德”,轉身回到事務所。一回儿,女秘書埃菲告訴他,溫德利小姐打過電話來。
  “她說什么來著?”他忙問。
  “她要見你。”姑娘拿起桌上一張紙片,念著上面用鉛筆記下來的備忘錄:“她住在加利福尼亞街,皇冠公寓一零零一號房間。你去只要找勒布朗小姐就行了。”
  史佩特一把拿過備忘錄,點火燒掉。然后,他來到皇冠公寓一零零一號。房間門前,溫德利小姐穿著一件束帶的綠色皺紗衣服,來開了門。
  ——她把他的帽子放在桌上,在一張胡桃木長靠椅上坐下,把指頭交叉在一起說:“史佩特先生,我要沉痛地坦白招認。”
  “那個——我昨天告訴你的故事,全是假話。”她結結巴巴地說,抬起頭用痛苦的、惊恐不安的眼神看著他。
  史佩特一只手掌心朝上做了個手勢讓她住口,他皺著眉頭,嘴邊卻露出笑容說:“小姐——你究竟叫什么?”
  她臉紅了,喃喃地說:“真名叫奧肖內西——布莉吉·奧肖內西。”
  “史佩特先生,老實告訴我吧,”她的聲音顫抖,差占就要歇斯底里發作,眼睛里只有絕望的神色,“昨天晚上——這事要怪我嗎?”
  史佩特搖搖頭說:“我沒把事情弄清楚之前不怪你,你警告過我們沙士比是個危險人物,當然你編了一套假話,不過我們并沒相信你。”他聳了聳斜肩膀,“我還不能說那是你的錯。”
  她說,“謝謝你,”聲音很輕很輕地搖搖頭,“不過我總在責怪自己。”她把一只手放在喉嚨口,“阿切爾先生昨天還是那么活蹦亂跳的,身子那么結實,精神那么飽滿——”
  史佩特聳聳肩膀。“現在沒時間為那些操心了。”他的聲音輕松而堅決。“外面一大幫子警察、檢察官,記者在千方百計打听消息。你打算怎么辦?”
  她說:“幫助我吧,史佩特先生。我沒有資格要求你盲目幫助我,可我這樣要求了,請多多包涵吧。”
  史佩特看了看他的帽子,問道:“那你講,昨晚是怎么回事?”
  “沙士比九點到旅館來,我們出去散步——這是我提議的,好讓阿切爾先生看見他。我們到吉利街一家飯店去了,回到旅館大概是十二點半。沙士比在門口跟我分手,我站在門口看著阿切爾先生在馬路對面跟著他往下走去。”
  “往下走?你的意思是說往市場街那邊走?”
  “對。”
  “你知道他們在阿切爾被槍殺的布什街和市場街街那一帶干了些什么?”
  “那儿离沙士比住的地方近嗎?”
  “不近。如果從你住的旅館到他住的旅館,到那儿去要走過十來條馬路。說起來,他們走了之后你干什么來著?”
  “我上床睡覺了。今天早上我出去吃早點的時候,看見報紙的頭條標題,一看——我就上聯合廣場了。我就知道我得搬,因為我的房間被人搜過一次。昨天下午我找到了這個地方,就上這儿來了。隨后就打電話給你的辦事處。”
  “你在圣馬克租的房間被人搜查過?”他問道。
  “不惜,就是我上你那儿去的時候。”她咬住嘴唇。“我原來不打算告訴你的。”
  他說:“我沒有理由不相信你。不過,如果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弄不清,我對你也幫不了什么忙,我一定得知道一點你那個弗洛伊德·沙士比的情況。”
  “我在遠東認識他的。”她慢條斯理地說,“我們上星期從香港到這儿來。他答應過幫助我。他利用我無依無靠,事事求他,就出賣了我。”
  “怎么出賣你?”史佩特皺起眉頭問道:“你為什么要叫人跟蹤他?”
  “我要知道他走得多遠。他連他住哪儿都不肯告訴我。我要調查他在干什么,都跟哪些人接頭等等。”
  “是他殺了阿切爾嗎?”
  她大惊失色,兀自看著他,“當然是他殺的。”
  “他衣里有支魯格手槍。可阿切爾不是被魯格手槍打死的。”
  “他大衣袋里還有支左輪槍。”她說。
  “他為什么帶這么多槍?”
  “哦,他靠槍杆子吃飯,在香港時傳說他是個賭場保鏢,后來賭場老板失蹤了,人家說就他知道老板失蹤的事。”
  他說:“看在上帝的面上,我這就出去看看能為你辦點什么事,一有了好消息我就赶回來,我按四下鈴——長,短,長,短——你听見就知道是我”。
  他撇下她轉身就走。她站在房間當中,藍眼睛茫然地看著他的背影。
  史佩特從她那里出來后,回到事務所辦公室,一迸門,女秘書告訴他,一個叫喬爾·凱羅的人找他。
  喬爾·凱羅先生個儿不大,中等身材,皮膚黝黑。烏黑的頭發梳得光溜溜的,一看就知道他是個地中海人。他的黑上衣緊緊裹著狹窄的肩膀,身上有一股開普里牌化妝品的香味。
  史佩特把椅子轉回來問道:“凱羅先生,有何見教?”
  “能否允許一個外人對你的伙伴不幸去世表示悼念。”
  “謝謝。”史佩特一言不發,臉上毫無表情。
  凱羅站起來,鞠了一躬。“請原諒。我提出這樣的問題并不僅僅是出于無聊的好奇心,我打算找回一件擺設,這件東西——我們可以說——是遺失了。我想,也就是說我希望你能協助我。”
  史佩特點點頭,抬起眉毛,表示他正聚精會神听著。
  “這件擺設是一個小雕像,”凱羅接著小心地字斟句酌說道,“是一只黑鳥像。”
  史佩特又點點頭,有禮貌地表示感興趣。
  “我打算代表這件古玩的合法所有者付出五千美元,作為找到它的酬金。”凱羅舉起一只手,條件上有一個,找的人不得提出任何問題。”
  “五千塊錢數目可不小哇,”史佩特沉思地看著凱羅說道。
  凱羅微笑著從里面口袋摸出一支小巧、扁平的黑手槍說:“請把兩手交叉放在脖子后面。”

三 地中海怪人

  史佩特并不朝手槍正眼望一下,抬起胳臂靠在椅子上,兩只手指頭叉起抱著腦袋。他的眼神沒异樣表情,一直牢牢盯住凱羅。凱羅抱歉地咳嗽一聲,神經質地一笑。“我打算搜查一下你的辦公室,史佩特先生。我警告你,如果你想阻攔我,我就打死你。”
  “搜吧。”史佩特的聲音和臉色一樣,毫無表情。但是,他猛一轉身,肘拐儿一捅。凱羅的臉猛地往后一縮,但是己來不及了。史佩特右腳跟一下子踩在他那漆皮鞋腳尖上,擋住這家伙的退路,史佩特的肘拐儿繼續朝那張神色惊訝的黑臉上捅去,接著手朝手槍猛擊一掌。他手指剛碰到手槍,凱羅馬上就松手了。
  他一拳打在凱羅臉上。凱羅眼睛一閉,昏迷過去。
  史佩特把這失去知覺的人身上的口袋一一摸了個遍,把口袋里的東西放在桌上堆成一堆。他回到自己的椅子上,開始檢查他的戰利品。他不慌不忙、鄭重其事、徹徹底底地檢查這些東西。
  一個又大又軟的黑皮夾子,里面裝有各种票面的鈔票共計365美元,還有三張五英磅的鈔票:一張有許多簽證的希腊護照,上有凱羅的姓名和照片,五張粉紅色的蔥皮紙折起來包著一頁像是阿拉伯文的紙片;一張關于發現阿切爾和沙士比尸体的剪報已經揉得破破爛爛:四張貝爾維德里旅館的信紙,其中一張用小字清清楚楚寫著塞纓爾·史佩特的名字以及他事務所和住宅的地址。
  他把這些東西都仔細檢查一遍——甚至還把表蓋打開,看看里面究竟有沒有藏什么東西。
  喬爾·凱羅慢慢蘇醒過來。他先睜開眼睛,足足過了一分鐘才把眼光死死盯在天花板上。從椅背上抬起頭來,惊魂未定地看著辦公室周圍。凱羅咬著牙,痛苦地說:“史佩特先生,我本來可以開槍打死你的。”
  “你本來就打算開槍嘛。”史佩特道。
  “我沒打算開槍。”
  “抱歉,”史佩特說,咧開嘴笑笑,露出牙床。“你倒想想看,我發現這筆五千塊錢的交易原來是個騙局,我心里該有多气惱。”
  “你錯了,史佩特先生。那件買賣倒是貨真价實的。”
  史佩特困惑地眨眨眼睛,“我們最好打開天窗說亮話。”
  凱羅猛地一動,恢复了鎮靜。“如果你比我知道的多,我會從你知道的東西當中得到好處,你少說也會拿到五千元。”
  史佩特冷淡地點點頭,朝桌上那些東西揮揮手說:“這么說,我在為你尋找黑鳥的時候你要付我錢,到手以后給齊五千美元?”
  “對,史佩特先生;就是說,五千美元除去已經預支給你的——一共是五千美元。”
  “行,說得有理。”史佩特神色庄重,眼角微微皺起。“你不是雇我去殺人或是去搶劫吧?只是要把它弄回來,辦得到的話,盡量用誠實、合法的手段。”
  “不錯”,凱羅同意地說,他站起身來,拿了帽子,“我住在門維德里旅館,你要通知我——就找六三五號房間。我滿怀信心地期望我們的合作能得到共同的最大利益,史佩特先生。”
  喬爾·凱羅走后半小時,史佩特一個人兀自坐在桌前,皺著眉頭。后來他戴上帽子,穿上大衣,關了燈,走到燈火通明的街上去。一個個子矮小的年輕人,二十來歲,身穿整洁的灰大衣,正懶洋洋地站在史佩特房子下面的角落里。
  史佩特走上薩特街,那年輕人在附近一家男子服裝店前面看櫥窗。他赶緊走到戲院前面人行道上,面對戲院。那個年輕人和另外几個閒人在馬夸德飯店逛來逛去。
  八點十分,喬爾·凱羅才露臉,他邁著碎步從吉利街走來。
  “嗯,我有點東西想給你看看。”史佩特把凱羅從觀眾的人堆中拉到路邊占“看見馬夸德飯店門前那個戴帽子的小子嗎?”
  凱羅喃喃說:“讓我看看。”他看見那張冷冰冰的、蒼白的臉,彎曲的睫毛遮住一對往下看的眼睛。
  “他是誰?”史佩特問道。
  凱羅朝他笑笑。“我不認識他。”
  “他到處跟著我,我就只好對他不客气了。”
  “你認為怎么合适,就怎么辦。他不是我的朋友。”
  “那好吧,要開場了,再見。”史佩特說。他穿過馬路,跳上一輛往西開的電車,戴帽子的年輕人也上了這輛車。
  ——离皇冠公寓還有六七條馬路,史佩特下車了。他走進一所高大的棕色公寓大樓,轉到大樓后部,穿出后門進入一個狹窄的院子。這院子通往一條黑沉沉的后街。史佩特在這條街上走過三條馬路,這才穿過去走到加利福尼亞街到皇冠公寓。
  在公寓布莉吉·奧肖內西馬爾歡迎他的那股熱情勁儿,說明她沒有想到他還會來。她穿了一件藍色隱條緞子長袍,那間紅色与奶黃相間的起坐間現在布置得井井有條。
  ——“你給我帶來好消息了嗎?”她問道。她笑意里透著憂慮,兀自屏住气。
  “我們用不著把沒有公開的事說出去。”
  “那么警察就用不著來打听我了?”
  他倒朝長靠椅走了過來,坐下之后,問道:”你這人并不像你扮演的那樣吧!”
  “我不大懂你的意思?”她悄聲說,一雙迷惑的眼睛直望著他。
  “我今晚上看見喬爾·凱羅了。”他說話的語气彬彬有札。
  她臉上的高興勁儿消失了,眼睛牢牢盯住他的側面。眼神先是害怕,然后變得謹慎;她不安地問道:“你——你認識他?”
  “我今晚看見他了。”史佩特頭也不抬,說話的聲調始終很輕松。“他正要去看戲。”
  她從長靠椅上站起身來,走到壁爐前撥弄人。她把壁爐架上的一件擺設稍為挪了位置,又穿過房間到角落里一張桌上拿了盒香煙。
  她不動聲色,平靜地問道:“他怎么說來著?”
  “他出五千塊錢叫我去找黑烏。”
  她嚇了一跳,牙齒咬碎了嘴里的香煙,惊恐的眼神朝他一掃,就看著別處了。
  她臉上流露出痛心而惶惑的表情:“你自然不會把它鄉成真的。”
  “怎么不會?五千塊錢數目可不小呢。”
  “可是,史佩特先生,你答應過幫我忙的。”她兩手拉住他胳臂。“我信任你,你可不能——”
  史佩特溫柔地一笑,笑得她神色不安起來。他說,“我答應過幫你忙——不錯——不過你從來也沒提過什么黑鳥。”
  “你可——你不能這樣對待我。”她那雙鑽藍色的眼睛帶著苦苦哀求的神色。
  他說道:“我愿意幫助你。我已經盡我力做了。不過你一定得使我信服。你的所作所為自己完全心中有數,決不瞎猜亂搞一气。”
  她咬著嘴唇,看著地上。“我一定得和喬爾·凱羅談談。”
  “你今晚上就能看見他。”史佩特看看表說,“戲就要散場了。我們可以打電話給他的旅館。”
  她抬起眼睛,心里著了慌。“可是他不能上這儿來,我不能讓他知道我住的地方。我害怕。”
  “上我那儿去好了。”史佩特提議說。
  “那好吧。”她一骨碌跳起來大聲嚷道,眼睛睜得又大叉亮,“我們現在就走嗎?”

四 信不信由你

  他的臥室現在變成了起坐間,因為安在牆上的床已經翻起。史佩特拿了布莉吉·奧肖內西的帽子和大衣,讓她在一張有墊子的搖椅上舒舒服服坐著,然后打電話到貝爾維德里旅館去。對方說凱羅上戲院去還沒回來。史佩特留下電話號碼,要求凱羅回來立刻回話。他在桌旁的扶手椅上坐下,開門見山地跟這姑娘講起几年前西北部發生的一件事來。
  他正講到故事的緊要關頭,電話鈴響了。“喂,”史佩特對話筒說,“凱羅先生嗎……我是史佩特,你現在能上我這儿——波斯特街——來一趟嗎?……是啊,我想是這樣。”他看了那姑娘一眼,噘起嘴,然后很快地說:“奧肖內西小姐在這儿,要見見你。”
  布莉吉·奧肖內西皺皺眉頭,在椅子里動了一下,沒出聲。
  喬爾·凱羅很激動,很快就來了。他那雙黑眼睛紅絲密布。沒等到史佩特把門開大,他就扯開又細又尖的嗓子忙不迭地把話倒出床:“那小子在外面守著這座房子呢,史佩特先生,就是你在戲院門口把他指給我看的人。這事叫我怎么說得清呢?史佩特先生,我上這儿來是真心誠意的,絲毫沒想到要耍花招。”
  布莉吉·奧肖內西赶到走廊里,在史佩特背后急著問:“什么小子?”
  凱羅脫下那頂黑帽子,生硬地鞠了一躬,一本正經他說:“如果你還不知道,問史佩特先生好了。我知道的都是他告訴我的。”
  “有一個小子,到處盯著我,盯了一整夜。”史佩特漫不經心地說。
  布莉吉·奧肖內西一把抓住史佩特的胳臂間道:“他跟著你到我的公寓去了嗎?”
  “沒有,我起先把他甩掉了。我猜想他是后來又盯上我的。”
  凱羅在那儿又一次生硬地鞠了一躬說:“我很高興又見到你,奧肖內西小姐。”
  布莉吉·奧肖內西對凱羅說:“山姆跟我講了你給黑鷹開价的事,你這筆款子要多長時間才能准備好?”
  凱羅眉毛一揚,微笑著說:“已經准備好了。”
  她皺起眉頭,問道:“如果我們把鷹給你,你現在就能付給我們五千元嗎?”
  凱羅不容置疑地微笑。
  布莉吉·奧肖內西對他笑了笑說:“可是鷹不在我這儿。”
  “在哪儿?”凱羅彬彬有禮地表示怀疑。
  “在弗洛伊德藏的地方。”
  “弗洛伊德?沙士比?”
  她點點頭。
  ——“你為誰買這個玩意儿啊?”
  凱羅抬起眉毛。“我跟史佩特先生說過了。為物主。”
  姑娘臉上滿是詫异的神色。“原來你回到他那儿去啦?”
  “我當然回去。”
  她在喉嚨里輕輕笑了一聲,說道:”我早就應該料到這事了。”
  凱羅低聲問道:“弗洛伊德到底出什么事了?”布莉吉·奧肖內西右手食指指尖很快在空中畫了一個“古”字。
  凱羅說,“我明白了。”不過笑容里帶著怀疑。
  門鈴又響了,這回按得更急。“好了,別出聲。”史佩特說,走出房間,把門帶上。
  史佩特開亮過道的燈,打開通走廊的門,鄧迪警官和湯姆·波勞斯站在外面。
  “嗨,史佩特,”湯姆說,“我們想你大概還沒睡。”鄧迪背剪雙手,那張嚴峻的臉沖到這個私人偵探面前。“人家都在議論你和阿切爾的老婆合伙欺騙阿切爾。”
  史佩特哈哈大笑。
  ——“根本沒這回事。”
  “人家甚至還說,”鄧迪呆頭呆腦他說下去,“你是有意派他到上次那個地方去的。”
  史佩特像是有點被他逗樂了,說道:“別那么貪心不足。你不能一次把几條人命案子都算在我帳上。你原來以為我殺了沙士比,因為他殺了邁爾斯;這會儿你又說邁爾斯也是我殺的了。”
  鄧迪回答說,“這是你自己提出來的,不過就算我這么說吧。兩個人都可能是你殺的,完全是合情合理的推測。”
  起坐間里傳來一聲尖叫:“救命!救命!警察!救命!”聲音很響,又細又尖,是喬爾·凱羅的聲音。
  鄧迪警官面對著史佩特,毅然決然說:“我想我們要進去看看。”這時又傳來了短促的搏斗聲,拳擊聲,蒙住嘴的喊叫聲。
  史佩特臉上勉強露出一絲笑容說:“我想你們可以進去了。”他讓開了路。警官和探長進門以后,他關上走廊門,跟他們一起回到起坐間。
  內室,布莉吉·奧肖內西正蟋縮在桌旁的扶手椅上,手臂捂住臉,雙膝縮起來遮住下巴頦儿。喬爾·凱羅站在她面前,俯臨著她,一手拿著手槍,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額頭。血從他指縫里滲出來,流在眼睛上。
  鄧迪第一個走進起坐間。他一個箭步走到凱羅身旁,一手伸到自己大衣下的臀部,一千抓住凱羅的手腕吼道:“你在這儿干什么?”
  凱羅把沾滿血跡的手從頭上拿開,湊到警官臉前拼命揮舞。手一開,額上就露出一條三英寸長的大口子。“這是她干的,”他叫道,“瞧。”
  鄧迪兩眼看著史佩特,那雙綠眼珠又冷又亮,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他對他的下級說:“行了,湯姆,我想把他們都帶走,准沒錯儿。”湯姆陰郁地點點頭。
  史佩特离開門口,走到房間當中,順手把煙卷扔在桌上煙灰缸里。他的笑容舉止都顯得和藹可親,鎮靜自若。“別著急嘛,”他說,“事情會弄清楚的。”
  史佩特對姑娘鞠了一躬說:“奧肖內西小姐,讓我給你介紹一下鄧迪警官和波勞斯探長。”他又對鄧迪鞠了一躬,“奧肖內西小姐是我用的一名私人偵探。”
  喬爾·凱羅憤憤地說:“不是這么回事,她——”
  史佩特赶緊打斷他的話,聲音雖然響亮,不過依舊和和气气:“我是昨天剛雇用她的。這位是喬爾·凱羅先生,我跟奧肖內西小姐談了這事之后,認為從他身上可能打听得出一點關于邁爾斯和沙上比被殺的情況,所以我約他上這儿來。史佩特說話的時候,凱羅漲紅的臉又露出擔心的神情,他的眼睛骨溜溜地轉來轉去,不安地一會儿盯著地板,一會儿盯著史佩特那張毫無表情的臉。
  鄧迪和凱羅面對面站著。他粗暴地問道:“好了,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他終于抬起眼睛時,只見他眼神遲疑,小心謹慎,“我不知道怎么說才好,”他嘟嚷說,看上去倒真是一副為難的樣子。
  “就講講事實好了,”鄧迪提議說。
  “事實?”凱羅的眼神顯得煩燥不安,不過眼光并沒有离開警官。“怎么保證我講的事實你們會相信呢?”
  “別拖拖拉拉!你只要宣誓提出控告,說他們揍了你,書記官就會相信你,就會簽張拘票把他們關進監牢去。”
  凱羅清清嗓子,緊張地看看房間四周,誰的眼睛他都不敢望。
  史佩特轉身過來,兩手插進褲袋。他站得筆直,趁勢居裔臨下俯望著警官,露出奚落人的笑容,說話的神態顯示出自己穩操胜算。“諒你也不敢把我們抓進去,鄧迪,”他說,“我們要在舊金山每一張報上嘲笑你。你不是想叫我們宣誓互相控告嗎?醒醒吧,你上當了,剛才門鈴一響我就對奧肖內西小姐和凱羅說,‘又是那些混帳警察,他們簡直越來越討厭了。我們來跟他們開個玩笑。你們一听見他們要走的時候,就由一個人大喊救命,看看我們的能耐弄多久才被他們識破。’后來——”
  布莉吉·奧肖內西坐在椅子上捧著肚子,歇斯底里大笑起來。
  凱羅先是膽戰心惊,后來也笑了,笑容沒有一點生气的樣子。
  “那么他頭上和嘴上的傷口呢?”鄧迪輕蔑地說,“這些傷口又打哪儿來的?”
  “問問他吧,”史佩特說,“說不定是他自己刮胡子弄破的呢。”
  凱羅不等人問,就立即回答。說話時一直緊張地陪著笑臉,弄得臉上的肌肉都在顫動。“我摔倒了。你們進來的時候我們正假裝爭奪手槍,不過我摔倒了。我們假裝搏斗的時候,我被地毯邊絆倒了。”
  鄧迪說:“胡說八道。”
  史佩特說:“好了,鄧迪,信不信由你。關鍵在于事情就是這么個經過,我們都會一口咬定就是這么回事。跟警察開個玩笑并不构成犯罪。你們在這儿又沒拿到什么證据。我們剛才告訴你的都是跟你們鬧著玩的。你打算怎么辦?”
  湯姆看著史佩特的眼睛——冷酷無情、閃閃發光——轉身對著鄧迪,故意隨隨便便地說:“好了,就這樣吧?”說著就往門櫥邁了一步。
  凱羅突然也朝門口走去,一面說:“我也要走了,史佩特先生,麻煩你去給我拿拿大衣、帽子。”
  史佩特問道:“你忙什么呀?”
  鄧迪生气地說:“既然是鬧著玩,可你不是照樣不敢留下來和他們在一起嗎?”
  “哪儿的話,”凱羅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誰也不敢看,“不過時候不早了。我——我得走了,我和你們一塊儿走,好嗎?”
  鄧迪第一個走出去,凱羅緊跟著他,湯姆在史佩特面前站了一下,咕噥說:“天保佑你別胡來。”

五 睫毛上的眼淚

  史佩特回到起坐間,坐在沙發一頭,肘拐儿撐在膝蓋上,兩手捧住臉,看著地板。布莉吉·奧肖內西坐在扶手椅里,正淡淡地向他笑,但他沒理她。他眼神狂亂、眉心中的皺紋加深了,鼻翼隨著呼吸一起一落。
  沉默了一會儿。史佩特問道:“怎么啦?”
  “可我還沒有,”她說說又住口了,仿佛在仔細斟酌字眼,“我還沒來得及跟他談完呢。”她不再皺著眉看膝蓋,而用清澈、坦率的眼光望著史佩特。“我們剛剛開了個頭,就給打斷了。”
  史佩特哈哈一笑,“要我再打電話給他,叫他來嗎?”
  她搖搖頭,不笑了。搖頭的時候,眼睛骨溜溜轉來轉去盯著史佩特。
  史佩特站起身往面包片上抹豬肝醬,把咸牛肉夾在面包片中間。然后他倒咖啡,又拿出一個矮瓶子,往咖啡里兌了點白蘭地。他們就在桌邊坐下,并排坐在一條長凳上。他說:“你現在可以邊吃邊談。”
  “這只鳥,這只鷹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大家都對它那么起勁?”
  她嚼著夾肉面包,咽下去,問道:“如果我不告訴你呢?如果我什么也不告訴你,你怎么辦?”
  “你是指這只鳥嗎?”
  “我指的整個事情。”
  “不過我看不出你現在還瞞著人有什么用。事情已經一點點明朗起來。有很多事我是不知道。不過再過一天,我馬上能知道你還不知道的事呢。”
  她隨手拿起一片抹著豬肝醬的面包,放在面前的盤子上。她皺起白皙的額頭說:“不瞞你說,那東西是黑色的雕像,光溜溜,亮晶晶,雕的是一只鳥,一只鷹;也可能是獵鷹,大概有這么高。”她舉起手离桌面約有一英尺。
  “這東西怎么會那么重要?”
  她喝了一小口咖啡白蘭地,搖搖頭。“我不知道。”她說,“他們從來也沒告訴過我。只是要我幫他們把東西弄到手,他們答應給我五百英鎊。后來。我們和喬爾分手以后,弗洛伊德又說愿意給我七百五十英鎊。”
  “怎么個幫法?”
  她又把杯子舉到唇邊。史佩特那灰黃色的眼睛蠻橫地瞪著她的臉,一動也不動,手里開始卷一支煙。她開口了,“幫他們從那個藏著黑鷹的人手里弄出來。”她放下杯子,慢吞吞地說,“那個人叫凱米多夫,是俄國人。”
  他拿著煙卷對她揮揮說:“說下去,后來怎樣了?”
  “就這么些,我都告訴你了。我干了。后來我們發現喬爾·凱羅有意撇下我們,把黑鷹帶走,什么也不給我們。我們就先發制人,對他如法炮制一番。不過后來我的處境也沒比開頭好多少。因為弗洛伊德根本沒打算把答應過的七百五十英鎊付給我。”她說著說著,气得兩眼發紫。“就為這個,我才來找你,請你幫我忙,打听黑鷹在什么地方。”
  他瞪著她,“那鷹是什么材料做的?”
  “不是瓷的,就是黑寶石做的,我不知道。我從來沒碰過它。我只看見過一次,一共才几分鐘,是弗洛伊德給我看的,那還是我們剛剛把它弄到手的時候。”
  史佩特把煙頭在盤子里捻碎,又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份咖啡加白蘭地。他臉色開朗起來,用餐巾擦擦嘴,把它揉成一團扔在桌上,這才隨口說道:“你是個騙子。”
  她站起身來,在桌子那邊俯視著他,臉有點紅,眼神陰暗、羞愧,她說:“我是個騙子,我一向是個騙子。”
  “別胡扯,那未免太孩子气了。”他和顏悅色地說。從桌子和長凳當中走出來。“你那個故事里有沒有一點真貨色?”
  她低下頭,睫毛上的淚珠在發亮。
  史佩特一手托著她下巴,把她的臉抬起來。
  她垂下眼皮,顫抖地說:“哦,我真厭透了,厭透了整個事情,厭透了我自己;說謊話,編謊話,不知道什么是謊話,什么是真話。我希望我——”她兩手捧住史佩特的臉,張開嘴緊緊對著他的嘴,身体緊緊貼在他身上。史佩特的胳膊摟住她,把她摟在怀里。他的肌肉在藍色的袖子里鼓起來。一只手摸著她的手,手指一半插在她那紅頭發里,另一只手在她那苗條的背上摸索著,兩眼熱情燃燒……
  史佩特起身的時候,天已經開始亮了。他身旁的布莉吉·奧肖內西呼吸柔和均勻,正在酣睡中。史佩特俏悄下床,走出臥室,把門關上。他在浴室里梳洗完畢,把沉睡的姑娘的衣服檢查了一遍,從她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扁銅鑰匙,就出門了。
  他來到皇冠公寓,徑自進了大樓,用鑰匙打開她的公寓房間。他用穩扎穩打的熟練手法在整個地方一寸寸探索,細細檢查個遍。
  他沒找到黑鷹,連看上去和黑鷹有關的任何東西也沒找到。他找到的唯一一張字條——布莉吉·奧肖內西一星期前付的為期一個月的房租收据。
  史佩特搜完之后,象來時那樣大模大樣地走出去,他在一個眼睛浮腫、身体虛胖的食品商經營的店舖里買了桔子、雞蛋、面包卷、黃油和奶油。
  她己起床,趁她去洗澡梳妝那工夫,他就去做早飯,順便將那把銅鑰匙又放她大衣口袋里。
  她回身到廚房來時,早飯已經放在桌上了。他們坐在昨晚坐過的地方,暢怀大吃,“現在說說黑鷹的事儿。”史佩特邊吃邊問。
  她放下叉子看著他。嘴巴噘得又緊又小,抗議說:“你不應該叫我說這個,特別是今天早晨。我不說,也不愿說這件事。”
  “你這個頑固的、該死的小騷貨。”他傷心地說,把一塊面包卷塞進嘴里。然后,他們約定晚上見面,分了手。史佩特出去約了凱羅,——11點21分,史佩特在旅館服務台前看見了他。
  凱羅疲憊的,臉上每一根下垂的線條都繃緊了。“你早,”他冷冷地說。沉默了一會儿,史佩特說:“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好嗎?”
  凱羅仰起臉說:“請原諒,我現在不急于繼續你我之間的談話。請原諒我說話干脆,不過事實就是這樣。”
  “你是指昨儿晚上吧?”史佩特擺擺手,搖搖頭,做了個不耐煩的動作。“我有什么辦法呢?我想你也看得出來,如果你跟她打起來,或者她跟你打起來,我只好護著她。我又不知道那只混帳黑鷹在什么地方,你也不知道,可她知道哇。如果我不跟她打交道,那我們怎么才能把黑鷹弄到手呢?”
  凱羅猶豫了,半信半疑地說:“我看你總有一篇現成的漂亮話作解釋。”
  史佩特繃著臉說:“你要我怎么辦?裝結巴嗎?好啦,我們就到那邊談談。”他帶頭向長沙發走去。他們坐下以后,他問道:“鄧迪把你帶到局里去了吧?”
  “唔。”
  “你被警察嚇出了點什么呢?”
  凱羅的笑容里有著一本正經的滿意神情。“什么也沒有,我一口咬定你先頭在你房間里說的那套話。”他的笑意消失了。
  史佩特嘲諷地笑笑說:“你真的什么也沒告訴他們嗎?”
  “這你放心好了,史佩特先生,我什么也沒說。”
  史佩特用指頭在他們中間的皮沙發上咚咚敲著。“鄧迪大概還會來找你,你什么也別說就會過去的。”他站起身來。“如果你在警察局里站著受了一夜審,那就去睡會儿吧,再見。”
  史佩特說罷就回到他那間辦公室。剛進門女秘書說:
  “你那位奧肖內西小姐在里頭。她九點剛過就來了,一直等著呢。”
  史佩特點點頭,好像不出他所料,問道:“還有別的事嗎?”
  “還有古某某打電話來過。”
  史佩特眼睛亮了起來。他問:“誰?”
  “他就說古某某。”“我跟他說你不在,他說‘他來了以后,請你告訴他,古某某收到他的口信了,打電話來過了,以后還會來電話的。’”
  史佩特抿著嘴,像在品嘗什么美味。“謝謝,親愛的。”他說完就推開里間的門,走進他私人辦公室,把門關上。
  布莉吉·奧肖內西穿著上次到這個辦公室來的那套衣服,從他辦公桌旁的倚子上站起身,飛快地朝他走來,“有人到我的公寓去過了,”她叫道,“什么地方都弄得亂七八糟的。”
  他好像有點惊訝。“少了什么東西嗎?”
  “大概沒有,我說不上來。我待在那儿真害怕。我盡快換了衣服就上這儿來了。哦,你上我那儿去的時候一定給那小子盯上了。”
  史佩特怒搖頭。“沒有,寶貝儿。”
  她神色煩憂地望著他:“你今天早上去看喬了?”
  “去了。”
  她遲疑了一下:“為什么?”
  “為什么?”他對她微微一笑。“我的寶貝儿,因為如果我要把這件亂糟槽的事情理出個頭緒,我就一定得跟各式各樣的角色保持聯系。”他一只胳臂接著她的肩膀,讓她坐下。他就坐在她面前的桌上說道:“現在我們得為你找個新的家了。”
  她使勁點點頭:“我再也不到那儿去了。”
  他拍拍大腿旁的桌子,臉上若有所思,隨后突然說:”我想出個主意了。等一會儿。”他走到外面辦公室去,隨手把門帶上。
  “你瞧,她那地方有人闖進去過了。這是她一星期里第二次碰到盜竊。如果不是單身的話,也許會好一些。如果你肯收留她几天,就幫了她的大忙了。”
  女秘書埃菲·珀雷因探著身子,誠懇地問道:“真有危險嗎?”
  “我想有吧。”
  她咂咂嘴唇。“那樣會把媽嚇得半死的。我只好跟媽說,這女人是一個沒人料想得到的證人,你要一直把她掩護到底。”
  “你真是個好寶貝,”史佩特說,“最好現在就帶她去,我去問她要鑰匙,把她需要的東西從公寓里拿出來。讓我想想看,你們們應該別讓人家看見是一塊儿從這里出去的。你現在就回家去。叫輛出租汽車,要看清楚确實沒人跟蹤你。過一會儿我看准了沒人跟蹤,就送她出來。”

六 肥肉古先生

  史佩特把布莉吉·奧肖內西打發到埃菲家里去之后,回到辦公室。電話鈴正響著,他走到電話前,“喂,……是啊,我是史佩特……對,在我這儿。我正等著你的電話呢……誰?……古德曼先生?哦,是啊,不錯……現在——越快越好……十二樓C……唔,十五分鐘吧……對。”
  史佩特坐在辦公桌角上,在電話旁邊開始卷一支煙。門開了,伊娃·阿切爾走了進來。史佩特說:“你好,寶貝儿,”他聲音和臉色都突然變得和藹輕松起來。
  “哦,原諒我,原諒我吧!”她哽咽著說。她就站在門口進來的地方,一雙戴著手套的小手,一個勁地揉著一塊黑邊手絹,惊恐的眼睛又紅又腫,盯著他的臉。
  史佩特沒站起來,他說:“沒什么,忘了這事吧。”
  “可是,”她嗚咽著說,“是我叫那些警察上你那儿去的。我妒忌得發了瘋,鬼迷了心竅。我打電話給他們說,如果他們去,就可以弄清楚有關邁爾斯被殺的一些情況。”
  “我真對不起你。”她哭哭啼啼說。“我知道你不肯原諒我了。我真是——真是對不起,對不起你啊。”
  “你在哪儿打的電話?”
  “就在藥房,离你那儿不遠。哦,心肝寶貝,我——”
  他拍拍她肩膀,興致勃勃炮說:“這一招多荒唐。好啦,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你最好還是回家去,想想對警察該說些什么。他們會來找你的,也許還是一問三不知的好。”他對著遠處皺了皺眉頭。“要不然你還是先到錫德·怀斯那里去一趟吧。”他把摟著她的胳臂移開,從口袋里抽出一張名片,在背面勿匆涂了三行字,遞給了她。“你可以把一切都告訴錫德。”
  伊娃拿著名片走了,史佩特依電話之約來到亞歷山大里亞旅館十二樓C室套房。那扇桃花心木的門打開了、開門的正是跟史佩特在貝爾維德里旅館門廳說過話的那小子。史佩特和顏悅色他說了聲“你好”,那小子一聲不吭,就站在旁邊,手里拉著那扇門。
  史佩特走進去,一個胖子出來見他。這個胖子皮肉松弛,粉紅色的面頰、嘴唇、下巴、脖子全是肉嘟嘟的。再加上一個軟蛋式的大肚子,四肢就像四個下垂的圓筒。他用躊躇滿志的愉快嗓音熱情地說:“啊,史佩特先生,”說著伸出一只手來,活像個胖呼呼的粉紅色海星。
  史佩特拉起他的手,笑著說:“你好,古德曼先生?”
  胖子舉起酒杯,把杯子舉到窗口亮處,對著杯子里的气泡滿意地說:“祝我們大家開誠布公,取得徹底諒解。”
  他們喝完酒,放下杯子,胖子精明地望著史佩特問道:“你是個嘴巴很緊的人吧?”
  史佩特搖搖頭:“我喜歡說話。”
  “好极了,我們談談黑鷹好嗎?”
  胖子哈哈大笑,渾身肥肉隨著笑聲上下動個不停。“我喜歡這樣談生意,我們一定要談談黑鷹。不過,先生,請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雖然這個問題也許不太重要,可是這樣我們一開始就能取得相互諒解。你來這儿是代表奧肖內西小姐的嗎?”
  史佩特把長長一縷雪茄煙霧朝胖子頭頂上噴去。
  史佩特用雪茄指指自己胸脯。“還有我。”他說。
  胖子仰天跌坐在椅子上,全身松弛下來。他滿意地透了一口長气,“妙极了,先生。”他用愉快滿意的聲調說。“我就喜歡一個人能立刻說出他是在為自己打算,我們大家都為自己打算嘛。那种說他不為自己打算的人我才信不過呢。我最信不過的就是那些死咬住說他确實不為自己打算的人。”
  史佩特還在噴煙,臉上一副彬彬有禮、聚精會神的樣子。他說:“嗯,我們現在談談黑鷹吧。”
  胖子慈祥地笑笑,臉上的肥肉都湊在一塊,一雙眼睛只剩下一條黑線。“史佩特先生,你心里有沒有什么譜,這只黑鷹到底值多少錢?”
  史佩特漫不經心地在雪茄匣上做了個手勢,“噢,真見鬼,”他輕松地說。“我知道這東西是怎么個樣子,但沖你們為這東西連命都不要知道它的价值,當然,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奧肖內西小姐沒告訴你?”
  “晤。沒有。”
  胖子的眼睛像兩條黑線埋在那堆粉紅色的肥肉里。他含糊地說:“她一定知道。”隨后又說,“凱羅也沒談起?”
  “凱羅鬼著呢。他愿意出錢買它,可他不肯豁出來說給我听那些我還不知道的事。”
  “我說,如果我把它交給他,我就希望拿到一万美元。”
  他在椅子里不停地動,那張椅子容得了他這個身体怎么動他就怎么動。他閉上眼睛,突然又張開——而且張得大大的——對史佩特說:“可能他們确實不知道。”他那肉嘟嘟的紅臉上,煩扰的皺紋慢慢消失了,一下子竟流露出說不出的高興勁儿,“如果他們不知道,”他嚷著說,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他們不知道,那世界上就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啦。”
  史佩特耐心地說,“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它在什么地方,所以我們倆才走到一塊來了。”
  “那好,先生、它在哪儿呢?”
  史佩特不理他,“你瞧,我一定得把我知道的告訴你,可你卻不肯把你知道的告訴我。這可談不上公平合理吧?先生。不行,不行,我覺得我們談生意不能這么個談法。”
  正說著,史佩特左面的門開了,剛才開門迎接史佩特的那小子走進來。那小子眼睛睜得大大的,瞳孔大得發黑。他目光朝史佩特全身打量了一通,從肩膀看到膝蓋,又落在史佩特棕色上衣胸袋里插的那塊紫醬色鑲邊的手絹上。
  “還有一件事,”史佩特又說了一遍,眼睛瞪著那小伙子:“你打主意的時候,讓這個打手离我遠著點。我不喜歡他,我會殺了他的。他讓我神經緊張,如果他礙我的事,我首先把他宰了。”那小伙子嘴唇抿成一個可怕的笑容,他眼皮也不抬,也不吭聲。
  胖子寬容炮說:“好啦,先生,我必須指出你真是個火爆性子。”
  “性子?”史佩特發瘋似地大笑起來。滿屋里只听見他那火冒三丈的聲音。“好好想想吧,盡量想想。你得在五點半以前決定,行還是不行,一言為定。”他垂下胳臂,對那和藹的胖子瞪了一會儿,又瞪著那小子。然后從剛才進來的門走了出去。

七 捉迷藏

  史佩特從古德曼住的那層樓乘電梯下來。他嘴唇干得難受,臉色格外蒼白,直到他拿出手絹來擦臉時,才發現自己的手也在抖。
  他隨后上他的一個朋友、一位著名的律師——錫德·怀斯那里去。史佩特進去的時候,怀斯正咬著指甲,看著窗戶發愣。他放下手,把椅子轉過來對著史佩特說:“你好,拖把椅子過來。”
  史佩特拖了把椅子在那張堆滿紙張的大書桌旁坐下。“阿切爾太方來過嗎?”他問道。
  “來過了。”怀斯眼里有一點亮光閃爍不定。
  史佩特正在卷煙,他抬起眼來,說:“你說邁爾斯送命的那天晚上她上哪儿去了嗎?”
  “跟蹤他。”
  史佩特嚷道:“她瞧見什么了?”
  怀斯搖搖頭。“沒瞧見什么。那天晚上他回去吃晚飯時告訴她,他在圣馬克旅館跟一個姑娘有個約會,并跟她開玩笑。”
  那律師說,“因此,她就把他們的汽車從車庫里開出來,一直開到圣馬克旅館,停在馬路對面,坐在車里守著。她看見他從旅館出來,看見他盯著一男一女——她說她看見那女的昨晚還跟你在一起——那時她才知道原來他在工作,剛才是哄她的。她盯著邁爾斯,盯了好一段路。后來她拿准他是在跟蹤那一男一女,她就上你公寓去了,可你不在家。”
  “因此她又把車開回鬧市區。到一家電影院去消磨時間,一直待到半夜。她想那時候她總可以找到你了。”
  史佩特皺起眉頭:“她十點半還到電影院?”
  “她是那么說的——她到鮑威爾街的那家電影院去,那家影院要半夜一點鐘才關門。她說她不想回家,因為她不想在家里等待邁爾斯回來。她說她那時決定不再到你這儿來了。她說她不知道那么晚到你這儿來你是否樂意。所以她到泰記飯店——在艾麗絲街的那家——吃了點東西,就一個人回家去了。”怀斯說罷,仰身倒在椅子里,等史佩特說話。
  “她回家時,她的丈夫還是沒回來。她剛開始脫衣服,你就派人捎去了邁爾斯的死訊。”
  史佩特什么也不說。直到他聚精會神地卷好又一支煙,這才說:“我覺得她說的很全面,還不錯,跟大部分已經掌握的事實吻合,應該相信。”
  話說到這里,史佩特告辭。他若有所思地返回事務所,推開門,埃菲·珀雷因正站在外面那間辦公室當中,史佩特進來了。她也心事重重。她那雙棕色睛眼望著他說:“出什么事了?”
  史佩特的臉板起來。“什么意思?”
  “她怎么不來?”
  史佩特兩步跨到她身邊,抓住她的雙肩,對著她那張惊恐不安的臉大聲說:“她沒上你那儿去?”
  她拼命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我等啊等的,她就是沒來,打電話給你,又打不通。我只好上這儿來了。”
  史佩特猛地把手從她肩膀上縮回來,插進褲袋里,發火地大聲說:“又是玩捉迷藏。”
  史佩特喉嚨里刺耳地咕了一聲,就往走廊門邁去。“我現在出去一趟,哪怕她鑽到下水道里,我也要把她挖出來。”他說,“你就待在這儿等我回來,或者等我的消息。老天在上、讓我們做點正經事吧。”他出去了。
  史佩特走到街角,站在人行道邊上,等那個金發紅臉的司机把車停好走出來,這才走到他身邊說:“我今天中午和一位小姐坐過你的車。”
  那紅臉漢子說:“對,我記得。”
  “我叫你送她到第九街某號,可你沒把她送到那儿。你送她到哪儿了?”
  那司机摸摸自己的臉,疑惑地瞅著史佩特。“這事我就不知道啦。”
  “這沒什么。”史佩特向他保證說,把自己的一張名片遞給他。“如果你怕擔風險,我們可以開到你們辦事處去,讓你們經理同意一下。”
  司机想了一下說、“這么回事:你下車以后,我在薩克拉門托路上又駛了一段,到波克街時,她敲敲車窗說她要買份報紙,我就停在路口,吹口哨叫一個報童,她就買了份報紙。”
  “什么報?”
  “《呼聲報》,后來我在薩克拉門托路上又開了一段路,過了范奈斯,她又敲車窗,叫我送她到輪渡大樓。”
  “她那時的神態是激動還是怎樣?”
  “我可沒在意。”
  “你送她到輪渡大樓之后呢?”
  “她付了車錢就走啦。就是這么回事。”
  “有人在那儿等她嗎?”
  “就是有,我也沒看見。”
  “她拿著那份報紙嗎?”
  “是啊,她付我車錢的時候,還挾著一卷報紙呢。”
  “是粉紅的一面朝外呢,還是白的一面朝外?”
  “哎喲,探長,這我就記不得了。”
  史佩特謝過司机,給他一枚銀元。“給你買包煙吧。”
  史佩特買了一份《呼聲報》,拿著報紙到一幢辦公大樓的門廳里背著鳳細看起來。看了半天,不知所云,他歎了口气,把報紙折好,塞進上衣口袋,卷了一支煙。
  后來他走到皇冠公寓去,用布莉吉·奧肖內西給他的鑰匙開門,進了她的公寓。她昨晚穿過的藍袍子就挂在床腳上。她的藍絲襪、拖鞋都在臥室地板上。史佩特皺著眉頭看看它,舔舔嘴唇,在房間里轉了一圈,什么也沒動,然后离開皇冠公寓,又到鬧市區去了。
  在史佩特的辦公大樓門口,他劈面撞見古德曼家的那個小子。他擋住史佩特的路,堵住門口說:“來吧,他要見你。”
  史佩特咧開嘴一笑,冷冷地說:“我沒想到你們會在五點二十分之前來。但愿我沒讓你們久等吧。”
  他們走到古德曼的門口,史佩特敲敲門。

八 瓷釉的背后

  古德曼開了門,他那張胖臉上堆著愉快的笑容,伸出一只手來說:“啊,請進,先生!多謝光臨,請進。”
  史佩特跟他握握手,走了進去。那小子跟在他后面,胖子關上了門。
  史佩特說,“我們談談黑鷹吧。”
  胖子腦袋朝左一偏,眼睛親熱地盯著史佩特。“行,先生,”他表示同意。“這就談吧,”他往手上的杯子里呷了一小口酒。“先生,我敢說干你這一行,像你這樣一個有能力的人,總听到過一些希奇古怪的事情吧。不過這件事一定是你有生以來听到過的最最希奇古怪的事了。”
  “簡單他說,這只黑鷹是羅徨斯騎士進貢給查理大帝的貢品,先生,它不是普通的鷹,是只輝煌的金鷹,用精致名貴的珠寶鑲嵌而成。后來,流落到西班牙,為了謹慎起見,在西班牙卡洛斯王朝的戰爭中,這鷹已經被人涂上了一層瓷釉或是油漆之類的涂料,看上去只不過是一只相當好玩的黑色雕像罷了。先生,可以這么說,就在這种偽裝下,這只鷹在巴黎流轉了六十年。不知跟多少私人收藏家和商人接触過。可他們笨极了。居然沒人看出里面究竟是什么東西。”
  胖子歇了口气,笑笑,遺憾地搖搖頭。然后繼續說下去:“直到1911年,一個名叫卡里洛斯·康斯坦丁尼的希腊商人在一家冷清的舖子里發現了這東西。卡里洛斯不久就查清了它的來歷,把它弄到手。先生,是卡洛斯親自查出了這鷹的大部分歷史,認出了它的本來面目。我得到風聲之后,想方設法到底逼著他說出了這鷹的大部分歷史。”
  古德曼坐下來大口喝著酒,用一塊白手絹輕輕擦擦嘴。“噢,先生,在追查鷹像的歷史期間,為了保險起見,卡里洛斯把這只鷹又重新上了一層瓷釉,成了現在的樣子。他搞到手一周年那天——我偶然看到份《泰晤士報》,上面登著他的住宅被盜,他本人遭謀殺的消息。第二天我就赶到巴黎。”古德曼傷心地搖搖頭,“那只鷹沒有了,被偷去的東西很多。所以我猜想那個賊一定不知道這鷹是什么東西,只不過是順便把鷹連同其他贓物一起帶走罷了。因為我敢說,如果賊知道這鷹的价值,他就不會再拿別的東西來增加自己的負擔——絕對不會——至少,除了皇冠上的珠寶,他不會再要別的東西。”
  他閉上眼睛,內心的活動使他露出了自滿的笑容。他睜開眼睛,繼續說下去:“這是十六年前的事啦。好嗎,先生,我花了十六年工夫找那只鷹,我找到了。我追蹤這只鷹,一直追到一個俄國將軍家里——那人叫凱米多夫——他住在君士坦丁堡郊區。他一點儿也不知道這只鷹的真相。可是,他生來就愛有意跟人作對——俄國將軍生來愛跟人作對——我向他提出要買這只鷹,他拒絕了。所以我就派了几個——呃——代理人吧,去設法把它搞到手。說起來。先生,他們把它弄到手了,可是鷹并沒落到我手里。”他站起身來,拿著空酒杯走到桌邊。“不過我就要到手啦,你的酒杯呢,先生。”
  史佩特問道:“這么說,這只鷹并不屬于你們些人的羅?它原來屬于凱米多夫將軍?”
  “屬于?”胖于興高采烈地說,“這种价值連城的古玩,從這個人手里轉到那個人手里,很明顯,只要誰拿到了它,就算誰的財產。”
  “那么它現在是奧肖內西小姐的財產羅?”
  “不,先生,她是作為我的代理人的。”
  史佩特挖苦尷說了聲:“哦。”
  胖子噘起嘴,有點心神不安地笑著問:“對了,史佩特先生,奧肖內西小姐現在哪儿?”
  “在我手里,平平安安地躲起來了。”
  古德曼贊同地笑著。“先生,這個我信任你。”他說,“好吧,先生,趁我們還沒坐下來講价錢,你先告訴我這一點:你准備几時,——或者說你几時愿意——交出黑鷹?”
  “過兩三天吧。”
  胖子點點頭。他轉身走到桌邊,斟了威士忌,兌了蘇打水,一杯放在史史特肘邊;自己高高舉起杯子。“好嗎,先生,祝我們雙方公平交易,大發利市。”
  他們一起喝了酒,胖子坐了下來,史佩特問道:“你說的公平交易是什么意思?”
  古德曼舉起酒杯對著亮處,充滿感情地看著它,又喝了一大口,然后說:“你給我黑鷹,我就給你兩万五千美元,另外兩万五千美元,我一到紐約就付給你。”
  史佩特喝完酒,把杯子放在桌上,把雪茄放在嘴里,拿出來看看,又放進嘴里,他那灰黃色的眼睛有點朦朦朧朧。他說:“那可是很大一筆錢哪。”
  史佩特把耷拉下來的下唇緊緊貼住上唇,他那雙眼睛閃過一道惊恐万分的光——可是餐前越來越模糊,看不清了,他兩手撐著椅子扶手,好不容易站了起來,又搖搖頭,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了步。他聲音沙啞地說:“你真該死。”
  古德曼跳起來,把椅子往后一推。史佩特拼命把頭搖來搖去,那雙遲鈍的眼睛好容易才對准了門。他搖搖晃晃地又走了一步,胖子尖聲叫道:“威爾默!”一扇門開了,那小子走了進來。
  史佩特走到第三步,他那張臉已變成灰色。他兩條腿走到第四步之后就已伸不直了,模糊的兩眼連眼皮也抬不起。他走了第五步,那小子走過去,靠近史佩特,站在他前面一點的地方。史佩特想走第六步,那小子的腿突然伸到史佩特面前,史佩特被這條腿絆倒,砰地一聲摔了個狗吃屎。威爾默的手仍舊擱在衣服里,俯視著史佩特,史佩特打算爬起來,那小子拾起右腳,狠狠踢在史佩特太陽穴上,這一腳把史佩特踢得翻了個身。他再一次想爬起來,可是不行,隨即失去了知覺。

九 “鴿子”給燒了

  早上六點剛過,史佩特走出電梯,拐過牆角,一眼就看見他的事務所那扇磨砂玻璃門上透出黃色的燈光。他倏地立定,緊閉著嘴,上上下下看了一陣子,馬上邁著大步往門口走去。
  女秘書在外間,里間辦公室是空的。他回到女秘書身邊,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她那深色的激動的眼睛瞅見他帽檐下露出來的太陽穴,叫道:“哦,你的頭!出什么事了?”史佩特右面的太陽穴又黑又腫。
  “我不知道自己是摔倒了還是挨打了,大概沒事嗎,不過痛得要命,”他用手指摸摸那個地方,又赶快放下,一副苦笑變成了獰笑。他解釋道:“我去拜訪人家,中了人家的迷藥,就此攤手攤腳在人家地板上睡了十二小時。”
  “太可怕了,”她說。
  “我走了以后有什么事嗎?”
  “地方檢察官辦公室來過電話,檢察官要見見你。”
  “還有個小子捎來個口信——說古德曼先生想在五點半前和你談談。”
  史佩特關上水龍頭,擰開手絹,從小房間里出來,把手絹敷在太陽穴上,“那個我知道了,”他說,“我在樓下遇見那小子。跟古德曼談談,就把我弄成這樣子。”
  史佩特茫然盯著姑娘,他邊說邊想,仿佛想理出個頭緒來。“他要樣東西,以為我能為他搞到手。我說,要是他不在五點半之前跟我打交道,他就休想弄到手。后來——唔,沒錯——后來我告訴他還得等兩三天,他就給我吃了迷藥。看來他們不是要把我弄死,他一定知道過了十小時到十二小時我會起來的。也許,他覺得用不著我幫忙也能弄到它,就先收拾了我。讓我設法插手。”
  他說到這儿,想了想,問女秘書:“心肝儿,你有一個叔叔在大學里教歷史,是嗎?”
  “是一個表哥,干嗎問這個?”
  “如果我們告訴他一件据說是四個世紀以前的歷史秘密,他會替我們保密一陣子嗎?”
  “哦,行,他是個好人。”
  她拿起鉛筆和本子,坐在椅子上。史佩特又站在她面前,口述了從古德曼那儿听來的黑鷹的故事。他說完了,姑娘合上筆記本。她抬起通紅的臉對他說:“這故事很惊心動魄!真是——”
  “那就讓你表哥考證考證吧。”史佩特說。他這時感到餓,到皇宮飯店吃了早餐。飯后,他到亞歷山大里亞旅館去,古德曼不在:他那套房間里的人都不在。史佩特了解到這里住的人還有威爾默·柯克——胖子的秘書,以及他的女儿雷亞。旅館職員說,她是個棕色眼睛的金發姑娘,才十六歲。長得很美。他們還告訴史佩特,古德曼一家是十天前從紐約來的,現在還沒有結帳。史佩特听罷,決定到貝爾維德里旅館。他在朋友盧克的幫助下上樓到凱羅房間里。凱羅的床又整洁又平滑,行李計有一只方皮箱、一只旅行袋、一個小皮包,他在箱子里掏啊掏的,也沒發現什么有意思的東西。
  史佩特穿過房間,彎腰翻起字紙簍來。“好吧,這是最后一次机會了。”
  他從字紙簍里拿出一份報紙,當他看見這份報紙就是昨天的《呼聲報》時,眼睛頓時一亮。他攤開報紙,左下角,第二欄底下兩英寸式的一塊被撕掉了。靠近撕去的地方,上面有個小標題“今日到達”,下面是:
  上午零時二十分——卡帕克號由陳斯托里亞抵港
  上午五時零六分——阿巴拉多號由班東抵港
  下一行也撕掉了,從剩下來的几個字母能猜測是“由悉尼抵港。”
  史佩特把《呼聲報》放在桌上,又翻查起字紙簍來。字紙簍底里有一片碎報紙搓成的一小團,他仔細打開這團紙。在桌上攤平,湊在撕掉的《呼聲報》上,三方都對得攏,只有剛才猜出來的“由悉尼抵港”那方少了半英寸。這部位大到可以登載五、六條輪船到港的消息。
  史佩特立即到《呼聲報》營業部,買了一份隔天的報紙,翻到船期消息欄,把報紙從凱羅字紙簍里拿來的那份對照起來一看,撕下來的那部分是這樣的:
  上午五時十六分——培希提號由悉尼及帕皮提抵港
  上午八時零七分——卡多匹克號由圣佩得羅抵港
  上午八時零五分——鴿子號由香港抵港
  他慢慢看著這張表,看完之后用指甲在香港二字下面划了一道,用口袋里的小刀把這一小段裁下來。他把買的報紙和凱羅的那張碎片扔進字紙簍里,就回事務所去了。他在辦公桌前坐下,查了一下電話簿,開始打電話。“請接卡尼一四0一……昨天早上從香港來的‘鴿子號’停靠在什么碼頭?”他又問了一遍,“謝謝。”他用拇指把听筒挂鉤按下,過了一會儿再放開,說道:“請接達文波特二0二0……請接偵緝處……波勞斯探長在嗎……謝謝……嗨,湯姆,我是史佩特,跟我一塊儿吃午飯好嗎……行。”他打第四個電話時說:“喂,錫德——地方檢察官約我今天下午兩點半去一趟,你四點左右給我來個電話好嗎;看看我有沒有事?……你的任務就是要保護我不進監獄……對,錫德,再見。”
  他推開電話机,打了個呵欠,伸了伸懶腰,摸摸青腫的太陽穴。他看看表,卷了支煙,點上火。他正睡意朦朧地抽著煙,埃菲·珀雷因進來了。
  埃菲進來的時候滿面春風,眼睛發亮,臉蛋通紅。“表哥說可能有黑鷹這事,”她報告說:“他希望有這事,他說,這方面他不算是專家,不過這些名字和日子都是對的。至少你說的這些典故和作品沒有一個是假的。”
  她一面用粉紅的圓粉扑在鼻子上扑粉,一面對他補充道還有一件事,“我回來的時候有一艘船失人了,人們正把船從碼頭上拖出來,那股煙都吹到我們渡船上了。”
  史佩特雙手放在椅子扶手上急忙問道:“你离開船的距离近嗎?看見船名沒有?”
  “看見了,‘鴿子號’。怎么啦?”
  史佩特懊喪地笑笑:“姑娘,我要知道原因就好啦。”

十 帶血的鷹

  史佩特和波勞斯探長在霍夫·勃勞飯店餐桌上吃著咸豬腳。波勞斯叉起一塊亮晃晃的淡色肉凍,正要送進嘴里,半路上又停下了。他說:“嗨,听著,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忘了吧,他全錯了。不過要知道,如果你那么捉弄他,隨便什么人都會被你搞得气昏頭的。”
  史佩特若有所思地問道:“你就為這事來找我的嗎?”
  波勞斯點點頭,把一叉肉凍送進嘴里,咽下去,“多半為這個。”
  “鄧迪叫你來的?”
  “呸,見鬼!鄧迪又沒認為你殺了邁爾斯。可是他不帶頭來一趟又有什么法子呢?你處在他的地位也會這樣子的。”
  “是嗎?他怎么會認為我沒殺人呢?你怎么會認為我沒有殺人呢?你究竟認為我殺人沒有?”
  紅光滿面的波勞斯的臉比先前更紅了,他說:“沙士比殺了邁爾斯。”
  “你認為是他殺的?”
  “是他。那把威勃利手槍是他的,打邁爾斯的子彈就是由他的槍里射出來的。”
  “肯定嗎?”史佩特問道。
  “完全肯定。”探長答道,“我們找到了一個小伙子——他是沙上比住的旋館里的服務員——就在那天早上他在房間里看見過這把槍。他還特別注意了一下這把槍,因為他從來沒見過這种式樣的槍。就算槍不是沙士比的,那他那把槍又上哪儿去了呢?而且,托爾斯中的那顆子彈就是從這把槍射出的。”
  史佩特點點頭說:“這么說,就剩下沙士比一個人是我殺的了。”
  波勞斯在椅子上坐立不安,“老天啊,你怎么老忘不了這事啊?”他誠懇地埋怨道,“事情已經過去了,你這樣大發牢騷就像你忘了自己也是個偵探一樣。我想,你從來也沒像我們騙你那樣騙過人家吧?”
  “唉,你呀——”波勞斯看到史佩特的笑容住了口,一句活沒有說完,又另外打話說:“我們搞到了沙士比的檔案。”
  “是嗎?他是什么人?”
  波勞斯嘟嚷說,“好吧,我們了解到他最初在圣路易當打手,由于种种原因多次被捕。后來他跟迪史西·莫納漢打得火熱,以后他插手的事情都沒再出紕漏。那迪克西是地方一霸,沙士比曾經是迪克西的保鏢。當年迪克西欠手下一批弟兄債,不知他是還不起還是不肯還,后來跟他們鬧了別扭,就此出走。沙土比也跟著他走了,那是兩三年以前的事——就是新港海濱划船俱樂部關門那時候,我不知道迪克西在那里面有沒有份儿。總而言之,從那時到現在,無論是他也好,沙士比也好,都還是第一次露面呢。”
  “迪克西也露面了?”史佩特問道。
  波勞斯搖搖頭。“沒有,”他那雙小眼睛目光銳利地盯著史佩特。“沒露過面,除非你看見過他。或者知道有人看見過他。”
  史佩特咧開嘴笑著問道:“你們在哪儿打听到沙士比的全部歷史的?”
  “有些是檔案里的,其余的嘛——晤——我們從各個地方湊攏來的。”
  史佩特又笑了,他看看表,呼侍者過來,要了帳單,“今天下午我和地方檢察官有個約會。”說罷付帳走了。
  出來后,史佩特打電話給亞歷山大里亞旅館,古德曼不在。史佩特打電話給貝爾維德里旅館,凱羅也不在家,那一天他根本沒有回來過。史佩特走進他的事務所,埃菲·珀雷因到里間辦公室來了。她那黑黝黝的臉顯得心事重重,滿腹狐疑,“你還沒找到她?”她問道。
  他搖搖頭。
  她低下頭來看著他的臉。“你一定要找到她,已經一天多了,可她——”正說著,電話鈴響了。史佩特拿起電話說:“喂……是的,錫德,沒事了,謝謝。……不……當然啦,他發火了。可我也火了……他編出一段賭徒間的格斗,一些想入非非的故事……我們分手的時候可沒有吻別。我說明了我的觀點,撇下他就走了……你大概就是為這事擔心嗎……好,再見。”他挂斷電話,又倒在椅子上。
  埃菲從他背后走到他旁邊站著,問道:“你認為自己知道她在哪儿嗎?”
  他粗暴地說:“她上那儿去了,沒人送她去。她打听到這艘船到了,就不上你家,直接到船上去了。唉,這到底叫人怎么說呢?難道我應該跟著委托人到處轉,求他們讓我去幫助他們嗎?”
  “可是,我告訴過你了,那船起火了!”
  “那是中午的事,當時我已經約好波勞斯,而且跟布賴恩也約好了。”
  她對他瞪著兩眼說:“史佩特,虧你做得出來。你真是天下少有的卑鄙小人。就因為她事先沒跟你打招呼私自行動,你就明知她處境危險,偏偏坐在這儿袖手旁觀!你知道她可能——”
  史佩特滿臉通紅,他頑固地說:”她才會照應自己吶,而且一旦她認為需要,時机合适,也知道上哪儿去找人幫忙。”
  听到這副聲調,她那對激動的眼睛里掠過一絲不安的閃光,她說道:“如果你這會儿不馬上到那里去,我去,我還要報告警察,叫他們上那儿去。”她嗓音顫抖,隱隱帶著哭腔,“哦,你去呀!”
  他說,“好吧,”說罷載上帽子,忽然又把帽子脫下來,拿在手里走出去了。
  一個半鐘頭以后,他回來了,他興高采烈,進來就問:“我去的時候有什么事嗎?”
  “盧克——他叫什么來著?——就是貝爾維德里旅館的,大概半個鐘頭以前打電話來說,凱羅回來了。”
  史佩特突然閉上嘴,一個轉身,大步向門口走去,“你打听到她了嗎?”那姑娘叫道。
  “等我回來再告訴你。”他頭也不回地答道,他要去見凱羅。然而不湊巧的是,他沒赶上他。他只好又嘟嚷著走進自己辦公室,回答女秘書的追問。
  “奧肖內西小姐怎么樣了?”
  他回答道:“我沒赶上她,不過她到那儿去過。”
  “到‘鴿子號’上去過。”
  他點上煙,把打火机放在口袋里,拍拍她的小腿說道:
  “對,‘鴿子號’。是昨天過晌午就到船上的。船長當時不在船上,他名叫雅各比,她指名道姓的找他。她就在那儿等他。一直到下午四點,他才回來。然后他們倆一直呆在船長室里,呆到開飯時間她就陪他一起吃飯。吃完晚飯,船長室又來了三位客人。一個是古德曼,一個是凱羅,還有一個是那個小子。這三個人一塊儿來,當時布莉吉還在那儿。他們五個人在船長室里談了很長時間。大約晚上十點左右,船長室里響過一聲槍聲。守夜的人赶來,可船長在船艙外堵住他說平安無事。我看見船長室一個角落里有個新的彈孔,從高度看來,大致可以肯定子彈沒打中人。据我了解,只開了一槍,不過我了解的情況也不多。”他沉著臉又吸了一口煙。“說起來,他們是半夜時分來的——船長和四個客人一起走的——他們好像都是步行走的,這是我听守夜人說的。情況就是這么些,船長到目前還沒下船,今天中午他本來約好几個貨運代理商,結果也失了約。他們要找他報告失火的事儿。也沒找到。”
  “那么失火的事呢?”她問道。
  史佩特聳聳肩。“我不知道。他們發現火是從貨艙起的——在后面底層——是今天快近中午時發現的,可能是昨天什么就起火了。他們已經把火扑滅了,不過損失可不小。船長不在,大家都不愿提這事儿,但是——”
  正在這時,走廊門開了。史佩特赶忙收住口,埃菲連忙從桌上跳下來。可是她還沒到當中那扇門口,一個男人已經推開了門。
  這男人間道:“史佩特在哪儿?”听到他的聲音,史佩特頓時把身子坐直,警覺起來。這聲音刺耳而粗啞,看樣子他十分難受,費了好大勁才吐出這几個字來。只听得他喉嚨里咕嚕咕嚕直響,仿佛悶得透不過气來。
  他就站在門口,頂著門框,頭上一頂軟帽皺巴巴的。他差不多身高七英尺。一件黑大衣又長又直,像緊身衣裹在身上,下面露出一只黃爪子,緊緊把一個縛著細繩子的棕色紙包揣在胸前——那紙包是橢圓形的,比橄欖球大一點。
  這高個子站在門口,似乎并沒看見史佩特,他說,“你知道——”這時他喉嚨里又吐嚕咕嚕的,把聲音淹沒了。他一只手按住揣著紙包的那只手,直挺挺地像棵樹一樣朝前倒下去。他瘦長的身軀一動也不動,史佩特忙說:“鎖上門。”
  埃菲牙齒不住打顫,笨手笨腳地鎖上走廊門。史佩特跪在這個瘦子旁邊,把他翻過來仰臥著,手伸進他的大衣里。大衣的里子已經全被血弄濕了,里面那件藍色雙排鈕的前克衫也浸透了鮮血。茄克衫的翻領,靠近胸口處,還有緊挨在胸口下的衣服兩邊都有濕透的、參差不齊的彈孔。
  “他中了這么多槍不可能走很遠的路,如果他——他到底為什么不能在這儿多站一會儿,把話說出來呢?”他對女秘書皺起眉頭,跨過死者的腿,抬起那個棕色紙包。他掂掂分量,眼睛頓時發亮。他拆開灰紙,露出一個蛋形的灰白色物体,里面用鋸木屑塞得緊緊的。他把塞在里面的東西都撒開扔掉,這才看見那只一英尺高的鷹像,象煤似的烏黑,沒粘上刨花木屑的地方閃閃發光。
  史佩特哈哈大笑,他一只手按著這只鷹,張開指頭,盡情摸著鷹身上的線條,這時電話鈴響起來。
  他朝姑娘點點頭,她扭身走到桌旁,拿起話筒說:“喂……是啊……誰?哦,對!”她眼睛睜大了,“是……是……別挂斷……”她突然張大嘴巴,一副害怕的神情,大聲叫道:“喂!喂!喂!”史佩特這時已經站在她身邊,“是奧肖內西小姐,她找你,她現在在亞歷山大里亞旅館——有危險。她還沒說完就出事啦。快去救她!”
  “好吧。”史佩特把她推開,彎下腰,把黑鷹放回到那堆刨花里,再塞上紙,一下子就包起來。他吩咐道,“我一走,你就打電話給警察,就說我接到一個電話,听完電話就跟你說要出去一趟,也沒說上哪儿去。忘了這個玩意儿,把經過都告訴他們,就別提他拿著包東西。”他咬咬下嘴唇。女秘書惊詫了,指指地上的男人尸体,“行——你知道他是誰嗎?”
  他咧開大嘴一笑。“我猜他就是‘鴿子號’的主人,雅各比船長。”他拿起帽子戴上,若有所思地看看尸体,又望望房間四周。
  “快去吧,老板。”姑娘直求他。
  “好,”他心不在焉地說,“我會赶快走的,趁警察沒來,你最好把地板上那片刨花掃掉。”他摸摸下巴。“你要把門鎖上,一直等到他們來。”他說著,走了出去。

十一 并非惡作劇

  他把那個包裹輕輕挾在腋下,步伐輕松愉快。出來之后,叫了一輛過路的出租汽車。出租汽車把他送到第五街的匹克威克公共汽車終點站,他把黑鷹存在那里的行李房里,把收据放進一只貼著郵票的信封,在信封上寫著:姆·佛·霍蘭先生,又寫了舊金山的一個郵政信箱號碼,封了口,投進了郵箱。做完這一切,他來到旅館。
  史佩特來到十二樓c室,敲敲門。敲第二次的時候,一個金發小姑娘穿著一件黃色閃光的晨衣給他開了門。這個小姑娘臉色慘白,神情遲鈍。她兩只手拼命拉緊里面的門把儿,喘著气說:“你是史佩特先生?”
  史佩特說了聲:“是。”見她歪著身子要倒下來,就急忙拉住她。史佩特扶著她走,姑娘搖搖晃晃,邁著七高八低的步子。史佩特腳跟著力,絲毫不受她搖晃的影響,她臉色慘白,閉著眼睛;他繃著臉,眼神冷酷,留神看著四面八方。
  “他們給你吃什么麻藥了?是不是給我吃的那种?”
  她眼皮抬了抬,勉強說了聲“是的”,聲音几乎听不出來。
  他用刺耳的聲音又問:“你是什么人?”
  她那句“雷亞·古德曼”雖然聲音沙啞,卻也听得清楚。
  “是他女儿嗎?”
  “是。”這會儿她說話只是咬音有點不准罷了。
  “布莉吉在哪儿?”
  她在他手臂里掙扎,又一次扭過頭對著他。“不……告訴你……睡覺……去救她……”
  “救布莉吉?”他問道。
  “對,……帶她……布林格姆……二十六安柯德……快去……來不及了……”她的頭倒在肩膀上。
  史佩特粗暴地把她的頭扶起來。“誰帶她上那儿去的?是你父親嗎?”
  “是……威爾默……凱羅。”她一個勁儿的折騰,眼皮一動一動的,可就是睜不開。
  “誰打死雅各比的?”
  她仿佛沒听見這個問題,怪可怜地拼命想抬起頭,睜開眼,她嘴里嘰哩咕嚕地說:“去吧……她……”
  他蠻橫地一個勁儿搖她。“你醒醒,等醫生來了再說。”
  史佩特到電話電報公司營業站打了個電話,“請接急救醫院……喂,旅館十二樓C室有個姑娘中毒了……你們最好派個人來看看她……”
  史佩特打完電話,連忙去找安柯德26號,到那里,他發現整幢房子是空的,看樣子有好几個星期沒人來過。
  史佩特心一沉,返回旅館,來到服務台前,那儿坐著一個高個儿年輕人,黑黑的臉,神色庄重,史佩特問道:“十二樓C室古德曼一家在嗎?”
  那年輕人瞥了史佩特一眼說,“不在”。猶豫了一會儿,喃喃說:“今晚出了件怪事儿,和他們有關系。史佩特先生,有人打電話給急救醫院,告訴他們這儿有一個姑娘生病了。”
  “結果沒那回事。”
  “沒有,他們房間里沒人,他們不到傍晚就都出去了。”
  史佩特勉強說了句“那可能是有人搞惡作劇,”搖搖頭走了。
  半個鐘頭以后,史佩特來到第九街一所兩層樓的磚房門前,按了鈴。埃菲開了門,她的臉顯得很疲倦。不過她依然笑容滿面,“喂,頭儿,進來吧。”她又問:“見到她了嗎?”
  “沒見到。”他咆哮著說,“我中了人家的圈套,你肯定剛才听到過她的聲音嗎?”
  “錯不了。”
  他不高興地做了個鬼臉,“嗯,那是騙人的。”
  她把他帶進一間明亮的起坐間,歎了口气,他挨著她坐下問道:“事情順利吧?你沒提那包東西嗎?”
  “沒提。我就照你說的對他們說了一遍。他們大概以為那個電話跟這事有關系,所以你才追出去了。”
  史佩特搓著兩手,“好极了,”他說,隨即皺起眉頭。
  “除了警察,還有哪個你認識的人來過?”
  “有,”她端坐著呢。“那小個子——上回替古德曼送信來的那個——來過,他沒進來,因為警察來的時候把走廊門開著,我正好看見他站在外頭。”
  “你沒說什么吧?”
  “沒有,你叫我別說,所以我也不理他。過了一會儿我再看看,人已經走了。”
  他緊緊握了握她的手,站起身來,“我得走了,已經累坏了,最好還是上床睡覺去吧!”他回到家時已過午夜。他剛把鑰匙插進大門鎖孔,后面就響起了高跟鞋腳步走來的篤篤聲。布莉吉·奧肖內西跑上台階,赶到他身邊。她摟著他,倚在他身上,气喘吁吁地說:“哦,我以為你不回來了!”她臉色憔悴,心煩意亂,渾身上下抖個不停。
  他一手扶著她,一手開了門,半扶半抱地把她抱進去,“你一直在等我?”
  “是啊。”她喘著气說。
  他們乘電梯上了樓,走向他那套房間,他開門的時候,里面的燈亮了。
  姑娘叫起來,緊緊貼著史佩特,大胖子古德曼就在門口里站著,慈祥地微笑著,那小子威爾默從他們后面的廚房里走出來,兩把手槍在他的小手里顯得格外大。凱羅從浴室里走出來,他也握著把手槍。古德曼說:“好吧,先生,你自己也看見了,我們都來啦,現在讓我們進來,坐下,舒舒服服地談談吧。”

十二 替死的人

  史佩特兩手樓著布莉吉·奧肖內西,干笑了几聲。
  “當然啦,我們談吧。”古德曼搖搖擺擺從門口往里退了三步,一身肥肉晃個不停。
  史佩特帶著姑娘走進去,那小個子和凱羅跟著他們也走進來。凱羅在門口停下,那小子把手槍放好,站在史佩特身后,史佩特扭過頭去對那小子喝道:“走開,不許你搜我。”那小個子說:“站著別動,閉上嘴。”
  史佩特的鼻孔隨著呼吸一起一落,聲音倒挺冷靜。“走開,你的爪子敢碰碰我,我就跟你動槍。問問你們老板,他是要跟我談,還是要打死我。”
  古德曼那雙圓滑的眼睛帶著笑轉向史佩特,他的聲音顯得很和藹,愉快,而且心安理得。“當然是談,先生,你剛出去過。”
  史佩特的眉毛擰到了一塊儿了,“對的,出去過,”他說。“我一搞到那只鷹,就想馬上見你。我到布林格姆就是希望跑到那里能跟你們碰頭,我不知道你們正到處亂撞,如果晚了半個鐘頭。你們無非是想把我排擠出去,赶在雅各比找到我之前碰上他罷了。”
  古德曼嘻嘻一笑,那笑聲完全是滿意的笑。“好啦,先生”,他說,“不管怎么說吧,你希望碰碰頭,我們不是這儿坐齊了嗎?”
  “我正希望碰碰頭啊,你准備什么時候付給我那第一期款子,并且把鷹拿去呢?”
  胖子抬起頭來,親切地笑笑,把一個信封仍在史佩特身上。
  史佩特不慌不忙撿起信封,打開,里面是一疊嶄新的千元美鈔,史佩特抽出鈔票,數了一下,一共是十張,史佩特抬眼笑笑,“我們說的好像不止這個數啊?”
  “是啊,先生,”古德曼說。“不過當時我們光是談談。”他笑得渾身肥肉一顛一顛的,笑完之后,他又嚴肅起來,“現在我要照顧的人也多了。”他那胖腦袋和發亮的眼睛動了動,指指凱羅,“而且——好吧,先生,總之——情況起變化了。”
  史佩特漫不經心地對胖子說:“對,你們現在都湊到一塊儿來了,可是鷹在我手里。”
  凱羅說話了,那雙難看的手緊緊抓住椅子扶手,身子向前深著,一本正經,嗓子又尖又細:“史佩特先生,我認為必須提醒你,雖然鷹可能在你手里,可是你現在在我們手掌心里。”
  史佩特咧開嘴笑著說:“我才不為這事操心呢,”他直挺挺坐起來,把信封放在旁邊對古德曼說:“我們回頭再來談錢的問題,還有件事要先處理一下,我們一定得找一個替死鬼。”胖子皺起皺頭,象是不理解他的意思,不過沒等他開口。
  史佩特就解釋說:“警察方面總得搞到一頭替罪羊——好把這三條人命案栽在一個人身上。我們——”
  古德曼挺有把握地一笑,“好啦,先生,根据我們對你為人的所見所聞,我覺得這方面我們是用不著操心的。我們可以把對付警察的事交給你,你用不著我們這些外行幫忙。”
  史佩特喉嚨和鼻子里直哼哼,打斷古德曼的話,“對付他們的法子。就是拋出一頭替罪羊給他們,讓他們有個替身好把這些事栽上去。這是我們最好的賭注了,把那個小流氓交給警察,他們——”
  “不過,我的好朋友,”古德曼反對說,“難道你不明白嗎?這一點我連想都沒想到——這實在太荒唐了,我待威爾默就像待我的親生儿子一樣,确實如此。”
  那小子一雙淡褐色的眼在睫毛下冷冷地閃光,他聲音低沉清晰:“真可恨,你這狗娘養的……”
  “好啦,威爾默,”古德曼說,又回過身來對著史佩特。這時他臉色和聲音又恢复正常了。“先生,你的方案我一開頭就說過了,根本不行,我們別提了。”史佩特說:“那就好,現在我再提個建議,當然沒有第一個那么好,可是也聊胜于無吧。要听听嗎?”
  “洗耳恭听。”
  “把凱羅拋給他們。”
  凱羅立刻從桌上抓起手槍,兩手緊緊握著槍貼在身上,他臉色發黃了,那雙黑眼睛一下子從這張臉瞟到那張臉,瞳仁黑得象兩個黑珠子。
  古德曼好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怎么著?”
  “把凱羅交給警察。”
  古德曼似乎想笑,可又忍住了,他終于叫道:“老天爺,先生!”聲調听得出他拿不定主意。
  史佩特說話毫無顧忌,這對他們起了作用,“你如果殺了我,怎么拿得到鷹呢?如果我明明知道鷹沒落到你們手里,你們就不敢殺我,那你們想嚇唬我把鷹給你們,我會害怕嗎?”
  古德曼朝左面偏著頭,考慮著這些問題。
  喬爾·凱羅從椅子上跳起來,走過那小子身邊,站在古德曼身后說起悄悄話來,見此,史佩特朝那小子說:“二比一,他們要出賣你了,小家伙。”
  那小子一聲不吭,他膝蓋開始哆嗦起來,兩條褲腳也抖個不停,古德曼睜開眼睛,凱羅說完了悄悄話,筆直站在胖子背后。
  那小子激動万分,憋得嗓門都嗆住了,他失聲叫道:“好吧!”一下子把手槍移到胸前。古德曼一手劈去,抓住那小子的手腕,扳下手,讓槍口朝下。他那尊肥胖的軀体趁勢從搖椅里站起來,凱羅急忙赶到那小子另一邊,抓住他另一只胳臂。他們跟那小子搏斗,使勁扳下他胳臂,讓槍口朝下。這堆搏斗的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只听得那小子斷斷續續的說——“好——去——雜种——煙”——古德曼說“得了,得了,威爾默!”
  史佩特對古德曼說:“好啦,這就是我們的替死鬼。”
  古德曼臉色灰白,眼神陰沉,他不看史佩特,卻看著地板,一聲不吭。
  史佩特說:“別再傻了,這事儿你可不能一笑置之,難道你打算自己去挨子彈嗎?”古德曼雙腳在地毯上動了一下,還是沒吭聲。
  史佩特說:“另外一個辦法嘛,你們現在不馬上答應也行,我把鷹和你們這幫混帳家伙統統送到警察局去。”
  古德曼抬起頭來,喃喃地說:“這個我不愿意,先生。”
  史佩特說:“你不愿意能怎么樣?”
  胖子歎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傷心地回答:“你可以把他送去。”
  史佩特說:“好极了。”

十三 利益趨使的自招

  現在那小子仰躺在沙發上,除了呼吸之外,整個看上去完全像具尸体。凱羅坐在那小子身邊,彎著腰,摸摸他的臉和手腕。把他額上的頭發捋到后面去,輕聲對他說話,焦急地盯著他那蒼白而平靜的臉。布莉吉站在桌子和牆根的角落里,一手擱在桌上,一手放在胸前。她咬著下唇,史佩特不看她的時候,她就鬼鬼祟祟朝他瞟上一眼。古德曼臉上煩惱的神色消失了,又變成紅彤彤的。他兩手插在褲袋里,面對史佩特站著,毫無興趣地看著史佩特。史佩特動手卷一支煙了,“我們先把細節說說——他為什么打死沙士比?還有,他為什么,在什么地方,怎樣打死雅各比的?”
  古德曼寬容地笑笑,搖搖頭,愉快她說:“好了,先生,你不能指望我這么多。我們已經把錢和威爾默都給你了。這是我們協議的一部分。”
  史佩特把打火机湊到煙卷上,“我要的是一個替死鬼,如果沒有把握叫他坐牢,他就不成其為替死鬼了。為有把握起見,我就得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兩條眉毛又擰在一起。“你埋怨什么?如果不把他交出去,你能在這儿太太平平坐著嗎?”
  古德曼探著身子。胖手指點著史佩特腿邊桌上的手槍,“這就是他罪行的充分證据,兩個人都是用這槍打死的。警察方面的專家可以很容易地鑒定那些殺人的子彈是從這槍里射出來的,在我看來,這足以构成犯罪的充分證据。”
  “興許吧。”史佩特同意說,“不過事情要复雜得多。我一定得知道這事情是怎么發生的,然后才能确定哪些事不宜說出未,應該捂住。”
  古德曼停下搖椅,說,“沙士比是個臭名昭著的凶手,又是奧肖內西小姐的同党,我們知道怎樣把他干掉,他讓她考慮考慮,覺得到頭來還是把她和我們分開為妙。再說,又甩掉了她身邊這么一個凶猛的保護人。你瞧,先生,我說話可是開門見山吶。”
  “對,就這樣說下去,你認為鷹不可能在他手里嗎?”
  古德曼拼命搖頭,“我們從來也沒有這么想過。”他回答說,“我們太了解奧肖內西小姐了。盡管當時我們還不知道她在香港就已經把鷹給了雅各比船長,把鷹放在‘鴿子號’上運來,不過我們認為,要是只有一個人知道鷹的下落,那准是沙士比。”
  史佩特沉思地點點頭說:“你干掉他之前沒事先跟他談談買賣嗎?”
  “談過,先生,我們當然找他談過,那天晚上我親自我他談的,威爾默兩天前就找到了他。他在哪儿跟奧肖內西小姐碰頭,威爾默就盯到哪儿。可是沙士比詭計多端,那天晚上威爾默到他的旅館去,打听到他出去了,就在外面等著他。沙士比殺了你的伙伴,回旅館去了,正遇到威爾默。威爾默帶他來見我,我們對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他一心要忠于奧肖內西小姐。哦,先生,威爾默等他回到旅館前面,就殺掉了他。”
  史佩特沉恩片刻,“听上去倒講得通,那么雅各比呢。”
  古德曼嚴肅地看著史佩特說:“雅各比的死全怪奧肖內西小姐。”
  史佩特嗓音沉重而平穩:“先不提這個,告訴我怎么回事。”
  古德曼机靈地朝史佩特看看,笑了。“先生,你也知道,凱羅跟我有聯系。那天晚上或者說清晨,他從警察局出來以后,我派人找他,他就上我那儿去了。我們認識到合伙的共同的利益。凱羅具有很好的判斷力,‘鴿子號’就是他想到的。那天早上他看見報上船期通告說這船要到了,就想起在香港時听人說過雅各比船長和奧肖內西小姐在一塊。當時他就打算到船上去找她,他以為她已經乘‘鴿子號’走了,后來才知道她還在。奧肖內西小姐把黑鷹給了雅各比,讓他替她帶到這儿來,當然雅各比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奧肖內西小姐這方面可謹慎著吶。”他對那姑娘笑笑,搖了兩下搖椅,這才接著說:“我帶了凱羅先生和威爾默一起去拜訪雅各比.幸虧我們到的時候奧肖內西小姐還在那儿。不論從哪方面看,我們這次協商都是很艱巨的。不過最后到了半夜,我們終于說服奧肖內西小姐讓了步,至少我們是這么想的。于是我們就离船回我的旅館去,准備在那儿付錢給奧肖內西小姐,把黑鷹拿到手。可是,先生,我們男人本來就應該懂得,不能過高估計自己跟女人打交道的能耐。她和雅各比船長帶著那只鷹,半道上想從我們指縫里溜之大吉。”他快活地笑起來,“上帝呀,先生,干得可真不賴。”
  史佩特看看那姑娘,她那雙眼又大又黑,祈求地看著他。他問古德曼:“你在船上的時候開槍了嗎?”
  “不是有意的,先生、”胖子回答說,“不過我可以說我們——至少是威爾默——應該對船上的起火負責。我們大家在船艙里談判的時候,他跑來跑去打算找那只鷹,毫無疑問,大火是他隨便亂扔火柴引起的。”
  “那就好了。”史佩特說:“如果出了什么岔子,我們需要在審理雅各比謀殺案的時候,還可給他加上一條故意縱火罪;現在再說說他是怎么打死雅各比的吧。”
  “好的,先生,我們整天在城里到處亂闖,想找到他,直到今天下午才找到。一開頭,我們只找到了奧肖內西小姐住的公寓。可是我們在門外听听,就听見他們在房里走動。因此,我們信心十足按了門鈴。她問是誰,我們就直截了當地告訴她——隔著門——接著只听到開窗的聲音,當然我們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于是威爾默赶緊下樓,奔到大樓后面去堵住防火樓梯。他剛奔到那條小巷,正好撞在雅各比船長身上,他挾著那只鷹正打算逃走呢。當時的情況很棘手,不過威爾默還是盡了他最大的努力,他對准雅各比開槍——開了不止一槍——可是雅各比硬著呢,他既沒倒下,也沒扔下那只鷹。他把威爾默打倒在地又跑掉了,當時是下午,大白天的。威爾默剛站起來就看見一個警察從鄰近的一條馬路往這邊走來,他只得罷休,赶緊躲迸皇冠公寓隔壁一座大樓敞開的大門里。他很走運,先生,沒讓警察看見——我那時又給難住了,奧肖內西小姐等雅各比走了之后,關好窗子,再開門讓我和凱羅進去,而她——”他想起當時情況不由得笑出聲來,“她這才告訴我們,原來她已經叫雅各比把鷹送到你那儿去了。從當時情況看,即使警察沒抓住他,估計他也不大可能活著走那么遠,不過那是我們唯一的机會了,先生。因此,我們再次說服奧肖內西小姐稍微協助我們一下,我們——嗯——說服她給你事務所打電話,打算趁雅各比來到之前,先把你引出來。我們還派威爾默去跟住他。不幸的是我們花了好長時間才決定么辦,還要說服奧肖內西小姐——”
  這時那小個子在沙發上哼哼卿卿起來,翻了個身,再次睜開眼睛,又閉上了。那姑娘站起來,又挪到桌子上和牆壁當中那塊地方去了。
  那小子一只腳踩在地上,肘拐儿撐起身子,眼睛睜得大大的,另外一只腳也下了地。
  古德曼見狀,親切地對他笑著說:“好啦,威爾默,我的确舍不得和你分手,你知道我喜歡你,就是對我的親生儿子也不過如此。可是——天吶——失掉一個儿子還可以再弄一個——可天底下馬爾他黑鷹只有一個啊。”說到此,胖子臉一沉,滿臉肥肉變成了橫肉。
  史佩特明白小個子命已定了,旋及點上煙,對古德曼說:“我們談談錢的事吧。”
  “先生,我很愿意奉陪。”胖子回答說,“不過我現在可以坦白地告訴你,我最多出一万美元。”
  史佩特噴出一口煙,“我應該收到兩万。”
  “我也希望你能拿到,可是我以名譽擔保,目前只拿得出一万美元。當然啦,先生,你知道這不過是作為第一期付款。以后——”
  史佩特笑了。“我知道你以后給我一百万呢,”他說,“不過我們別扯到別的地方去,一万五千美元怎么樣?”
  古德曼微笑著皺起眉心,又搖搖頭。“史佩特先生,我已經很坦白地告訴你了,而且以一個紳士的名譽擔保,一万美元已經是我的全部所有,我最多出得起一万美元。”
  “可是你并沒有肯定這么說呀。”
  古德曼笑著說:“肯定的。”
  史佩特陰郁地說:“這可不太好,不過你真的只出得起這么點儿——那就拿來嗎。”古德曼把東西遞給他,史佩特把里面的鈔票數了一遍,把它塞進褲袋里去。這時布莉吉·奧肖內西端著一個盤子進來了。那小子不肯吃,凱羅拿了一杯咖啡。
  古德曼打了個呵欠,看看表,問史佩特:“你現在能拿來嗎?”
  “再等一個鐘頭。”
  古德曼點點頭,又看他的書去了。
  七點鐘,史佩特走到電話旁邊,給埃菲打電話,他輕輕用口哨吹了几句《古巴曲》,“喂,寶貝儿,對不起,你到郵局我們那個霍蘭郵箱里可以找到一個信封,上面的地址是我寫的,那里面有一張匹克威克公共汽車站行李房存件收据——你去取出包裹,送來給我——快點啊……再見。”
  埃菲倒也迅速,八點十分,大門門鈴響了,古德曼立即站起來說:“我跟你一塊儿到門口去,行嗎?”
  “行。”史佩特說。
  古德曼跟著他來到走廊門口,正好埃菲挾著那個棕色紙包從電梯那儿過來,簡直一溜小跑,只朝古德曼瞥了一眼,就對史佩特笑著,把包裹遞給他。他接了包裹說:“多謝,小姐。”
  她說了聲,“再見,”就往電梯走去了。
  史佩特關上門,把包裹拿到起坐間里。古德曼興奮得臉紅彤彤的,凱羅和奧肖內西也過來了,他們都激動得不得了。史佩特從桌邊往后退了一步說:“給你吧。”古德曼的胖手指很快就把包裝紙、繩子、刨花都拆開,雙手捧起了那只黑鷹。“啊,”他聲音沙啞地說,“等了十六年到底弄到手啦!”他兩眼淚汪汪的。凱羅舔舔紅嘴唇;兩手握在一起,那姑娘咬著下唇。古德曼又把黑鷹放在桌上,說,“不過我們還要肯定一下。”他那張圓臉上滿是汗珠。他從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打開刀夾的時候,指頭都在抽搐。
  史佩特往后退了一步,這一來,他即可以看得見那小子,也可以看著桌邊這一堆人。古德曼把黑鷹翻過來,用刀向底部邊上刮去,刮下來的黑色瓷釉變成很小的細屑,露出底下黑色的金屬。古德曼的刀刃戳迸金屬里,再抽出來,在上面挖了一道又細又彎的口子。口子里面,除去那層薄薄的瓷釉之后、就看見柔和的灰色的鉛在發光。古德曼咬著牙嗤嗤地直喘气,臉都快腫起來。他把黑鷹再翻過來,朝頭上砍去,結果里面也是鉛。他听任小刀和黑鷹砰地一下掉在桌上。他轉過身來而對史佩特,聲音嘶啞地說:“是個假的。”
  史佩特臉色陰沉,慢慢地點點頭,一只手卻早已伸出去,抓住了布莉吉的手腕,把她拉過來;另一只手托起她下巴,粗魯地把她的臉蛋朝上抬起。“好哇,”他對她吼道,“你又要什么鬼把戲,快說。”
  她叫道:“我沒耍,這就是我從凱米多夫那儿弄來的,我發誓——”
  凱羅沖到史佩特和古德曼當中,唾沫飛濺,尖聲尖气地叫喊:“就是這只!就是這只!都是那個俄國人,我要知道就好了,我們都當他傻瓜,他可把我們耍了!”眼淚流到凱羅的臉頰上,他跳個不停。“都是你坏的事!”他對古德曼高聲叫嚷,“都是你,你出的蠢主意向他買。你這個笨瓜!你讓他知道這個是值錢的東西,他知道這東西值錢,就給我們做了個假的。難怪我們不費力就偷到手了。難怪他還表示愿意派我到處去找它。你這個笨蛋!你這個大傻瓜!”他雙手捧住臉,嚎陶大哭起來。
  古德曼的下巴耷下來,茫然地眨眨眼睛。后來,他身体抖了一下——這時他又變得眉飛色舞起來。“好了,先生,不必這么傷心嘛,人有失誤,馬有漏蹄,你也明知道這事對我來說是一個非常嚴重的打擊,是啊,毫無疑問,是那個俄國人耍的花招。得啦,先生,你說怎么辦?難道我們就站在這儿,抹著眼淚,你罵我,我罵你,還是我們”——他停下來,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回君士坦丁堡去呢?”
  史佩特一動不動,臉上毫無表情,他說:“我已盡了最大責任。你拿到了你的小玩意儿,如果這玩意儿不是你要的那個,只能算你不走運。可不是我。”
  “唉,得啦,先生,”古德曼說服他道,“我們都失敗了,沒理由要哪一個負擔最的大的損失,再說——”他從身后伸出右手,手里有一把小手槍,槍柄上雕著花,鑲嵌著金銀和珍珠貝。“干脆一句話,先生,我請你還給我一万美元。”
  史佩特面不改色,聳了聳肩,從口袋里拿出那只信封。他剛想交給古德曼,又猶豫起來。他打開信封,抽出一張一千元鈔票,把這張鈔票塞進褲袋,再把信封口塞好,遞給古德曼。“這算補償我的時間和開支。”他說。
  古德曼沉默了一會儿,也學史佩特的樣子聳了聳肩,接過了信封。“好,先生,我們得向你告辭了。除非”——他眼睛周圍的肥肉全都皺起來——“你愿意加入我門這個君士坦丁堡的探險隊嗎?你不去,好啦,先生,老實說,我倒愿意跟你在一塊儿,你正配我胃口,一個非常机智,很有見識的人。因為我們知道你很有見識,所以我們相信你一定會為我們這個小小的冒險計划保密,這樣我們就能安心向你告辭了。我們知道而且相信你也了解這個事實,情況明擺著,如果這几天出的事有法律上的麻煩,那你和可愛的奧肖內西小姐同樣也有責任。先生,你很精明,不會看不出這點的。”
  “我懂,”史佩特說。
  “你肯定會懂的,現在你已經用不著一個替死鬼也能對付警察方面了。”
  “我會安排好的。”史佩特說。
  “我肯定你會安排好的,好啦,先生,告別辭越短越好,再見。”他庄重地彎了彎腰。“至于你,奧肖內西小姐,我把桌上這個希罕的玩意儿送給你留作紀念。”

十四 如果他們絞死你

  古德曼和凱羅走了,外面的門關上之后,史佩特站在那儿一動也不動,盯著起坐間開著的那扇門上的把手,足足有五分鐘。他眼神陰郁,皺著眉頭,眉心那几條皺紋又紅又深。隨即他走到電話旁邊。布莉吉站在桌邊,神色不安地看著他,他根本沒理她。
  他拿起電話,報了號碼后說:“喂,波勞斯探長在嗎?……請你叫他一聲,好嗎?我是史佩特……”他茫然望著房間,等著。“喂,湯姆,我給你搞到了……對,不少哇,是這么回事:沙土比和雅各比是被一個叫威爾默·的小伙子槍殺的。”他很快把那小子形容了二通,“他是為一個叫古德曼的人當差的。”他又形容了一下古德曼的特征。“那個叫凱羅的家伙。你們在我這儿看到的,也是他們一伙的……對,就是……古德曼一伙住在亞歷山大里亞旅館十二樓C室,或者說在那儿住過。他們剛剛离開我這儿,很快要离開舊金山了,你得快點動手。不過我想他們料不到自己會被逮捕的……那里還有一個小姑娘——是古德曼的女儿。”
  他又形容了一下雷亞·古德曼的特征,“對了,快去——祝你順利。”
  史佩特慢慢把電話挂上,舔舔嘴唇,看看自己兩只手。他手心里全是汗,他挺起胸,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轉過身,三腳兩步進了起坐間。布莉吉見他進來,嚇了一跳,嘿的笑了一聲,史佩特跟她站得很近,面對面站著。他身材高大,骨胳粗壯,肌肉發達;臉上流露出冷冷的笑意,眼神卻很嚴酷。他說,“他們被抓進去以后就會招供——供出我們來,我們的處境就危險了。我們還有几分鐘好准備上警察那儿去。赶快全說出來。是古德曼派你跟凱羅上君士坦丁堡去的嗎?”
  她想說話,又猶豫起來,只顧咬著嘴唇。
  他伸出一只手擱在她肩膀上。他說,“我被牽連在里面了,你還欺騙我,辦不到,快說!是他派你上君士坦丁堡去的?”
  “是——是的,他派我去的,我在那儿遇見喬,我——我就叫他幫助我,后來我們——”
  “你叫凱羅幫你把黑鷹從凱米多夫那里偷出來?”
  “不錯。”
  “為古德曼偷?”
  她又猶豫了,在他那憤怒、嚴厲的眼光下,她扭著身子,咽了口唾沫才說:“不,那時候我們原打算偷給我們自己的。”
  “那好,后來呢?”
  “哦,后來我深怕凱羅對我不公平,所——所以我就請沙上比來幫我。”
  “他幫了你,又怎么樣呢?”
  “哦,我們搞到手以后,就到香港去了。”
  “后來——后來我害怕古德曼,我知道他到處都有人——都有關系。他很快就會知道我們干的事,我怕他知道我們從香港上舊金山來,他那時在紐約,如果他接到電報,他有充分時間可以先赶到這儿來。他果然來了。我開頭還不知道,不過我就是怕他會赶來,而我一定要在這儿等著雅各比船長的船到。我又怕古德曼找到我——又怕他找到沙士比,收買他。所以我就上你這儿來,請你盯著他——”
  “你要趁雅各比船長到來之前先把他槁掉,你耍的什么詭計?”
  “我——我知道他是跟著一個賭棍出了事才离開香港的。我不清楚出的什么事,不過我想,如果是什么大事,他一看見有個偵探盯著他,會以為要算舊帳了,會嚇得赶快溜走,沒想到——”
  “是你告訴他有人在盯著他的,”史佩特很有把握燦說。“邁爾斯心眼儿不多,不過他還不至于笨得第一晚就被人認出來。”
  “是啊,是我告訴他的,那天晚上我們出去散步,我假裝發現邁爾斯先生在跟著我們,把他指給沙士比看。”她抽泣著。“不過,請相信我,如果我知道沙士比會殺了他,我就不會那么做了。我以為他會嚇得离開舊金山的,我絲毫沒想到他竟會那樣殺了他。”
  史佩特象狼似的咧開嘴,算是笑,但眼睛里卻絲毫沒有笑意。他說:“如果你以為他不會殺人,你就說對了,寶貝儿。”那姑娘抬起頭來。一臉吃惊的神色,史佩特說:“沙士比沒對他開槍。”姑娘臉色又添了一層疑云。史佩特說:“邁爾斯心眼不多,可是,老實說吧!他干這一行也有多年的經驗,不至于這樣被他盯著的人抓住,難道他竟會走進一條死胡同。大衣扣得好好的,槍也沒掏出來?根本不可能。他固然跟有些人一樣笨。但還不至于笨到這個地步。這條胡同的兩個出口,在隧道上面、布什街邊上都看得見,你對我們說過,沙士比是個十惡不赦的家伙。他不可能想出花招來把邁爾斯引進胡同里去:他也不可能帶著他進去。邁爾斯雖然笨。還沒笨到這個地步。”
  他舔了一遍嘴唇,親熱地笑著對姑娘說:“他是跟你上那儿去的,寶貝儿.而且他肯定那儿沒有外人才會跟你去的。你是他的委托人,只要你一句話;他當然沒理由不把他跟蹤的對象扔下。如果你拉住他,叫他到那地方去,他會去的,他就是那么笨,他會朝你上上下下一看,舔舔嘴唇,咧開大嘴一笑——然后你可以趁著天黑,靠近他,用你那天晚上在沙士比那里拿來的槍在他身上打一處窟窿。”
  布莉吉從他身邊直往后退,一直退到桌邊,眼神充滿恐怖,望著地叫道:“別——別這樣跟我說話,你知道我沒干,你知道——”
  “住口”他看著手表,“警察馬上就要來了,我們的處境危險著呢。說!”
  她用一只手背按著額頭,“哦,你為什么把這么一件可怕的事怪在我身——?”
  “你還不住口?”他不耐煩地低聲說道,“這儿可不是女學生演戲的場子,听著,我們正在絞刑架下坐著呢。”他拉著她的手腕,讓她在他面前站直。“說!”
  “我——我——你怎么知道他……?”她舔舔嘴唇,看著史佩特。
  史佩特刺耳地哈哈大笑。“我了解邁爾斯。不過現在不談這個,你為什么要殺他?”
  她把手腕從史佩特手里掙開,兩手摟著他的脖子,把他頭扳下來,讓他的嘴親親她。她大半個身子緊緊貼著他,他兩臂摟著她,把她緊緊摟住。她那雙紫色的眼珠在黑色的睫毛里半開半閉,說話的聲音很輕,打著哆嗦,“我開頭不准備那么干,真的,說老實話,我頭天不准備那樣干,可我看見弗洛伊德嚇不倒,我——”
  史佩特朝她肩膀拍了一巴掌說:“這是謊話,是你請我和邁爾斯來親自處理這件事情的,實際上你要讓跟蹤的人認識你,你也認識他,那樣他們才肯跟你走。那天——那天晚上你從沙士比那里拿了槍,你早就租下了皇冠公寓。我去調查的時候,就看見過一張房租收据。這比你告訴我租房子的日子要早五、六天。”
  她費勁地咽了口唾沫,低聲下气地說,“對,那是謊話。我确實想過,如果沙土比——沒那么容易被嚇倒,如果他知道有人有跟著他,他就會——,哦,我說不出口;山姆!”她倒在他身上,哭了。
  史佩特說:“你以為沙士比會去對付他,他們倆總有一個會倒下。如果沙士比死了,你可以甩掉他了。如果邁爾斯倒下去,沙士比也會給抓進去,那樣你也可以甩掉他,對嗎?”
  “差——差不多。”
  “后來你看見沙士比并不打算去對付他,你就借他的槍,自己來動手,對嗎?”
  “對——可不完全對。”
  “可能差不离吧。你一開頭就打好這主意了,你以為沙士比會被抓進去。”
  “我——我以為他們至少會把他關到雅各比船長帶著鷹來的日子,到那時——”
  “你就是不知道古德曼早已在這儿到處找你。你沒想到這層,否則你就不會把你的保鏢赶走了。你一听見沙士比被打死,就知道古德曼已經到了,那時候你才想起再找一個保護人。所以你又回到我這儿來,對嗎?”
  “對的。不過——哦,心肝儿——也不全是因為這個。我早晚總要回到你身邊來的。我第一眼瞧見你,我就——”
  史佩特溫柔地說:“你這個寶貝儿!好啦,如果你運气好,二十年之后你可以從圣昆廷出來,那時你再上我這儿來好了。”她的臉蛋不再貼著他,腦袋盡往后縮,不理解地盯著他。史佩特溫柔地說:“我希望上帝保佑你,寶貝,別讓他們把你那可愛的脖子套上絞索。”他雙手滑下去摸摸她的脖子。
  霎時間,她掙脫了她手臂,退到桌邊,蜷成一團,兩手護住脖子。她睜大眼睛,臉色憔悴。嘴唇發干,張開又閉上。她覺得嗓門又緊又干:“我不是——”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這會儿史佩特臉色黃一陣白一陣,嘴巴在笑,炯炯發光的眼睛周圍都笑得皺起來了。他聲音溫和、從容。“我要把你交出去。你還有机會保全你這條命,也就是說,過二十年你會被釋放,你是個寶貝儿,我會等你的。”他清了清嗓子,“如果他們絞死你,我會常常想念你的。”
  “可是——可是,你不能哇,我們倆不是在一起過了夜嗎,你不能——”
  “我不能才怪呢。”
  她哆哆嗦嗦,吸了一口長長的气,“原來你拿我開心?你假裝喜歡我——引我中圈套?你一點儿也不愛我。你不——不愛我?”
  “我想我是愛你的。”史佩特說,“那又怎么樣呢?”
  他臉上的笑容好象僵住了,面部肌肉一動也不動,“我不是沙士比,我也不是雅各比,我不會上你的當。”
  “這不公平,”她叫道,眼睛里涌出了淚水,“這太不公平,你太卑鄙。你知道不是這么回事,你不能那么說。”
  “我不能說才怪呢。”史佩特說。“你自己要上我的床來,好堵住我的嘴,不讓我再問你。你昨天還幫著古德曼假裝打電話來求救,引我出去。昨天晚上你帶他們上這儿來,自己在外面等著我,跟我一塊儿進來。等我上了鉤。你還讓我摟著你——這樣我身上就是有槍也沒法開;就是要跟人搏斗也沒法動手。如果說他們沒帶你一塊儿走,那只能說明古德曼見識多,不相信你。他以為我會上你的當——不想傷害你——也就不能傷害他。”
  布莉吉眨眨眼睛,擠掉几滴眼淚。她往他身邊跨出一步,直看著他的眼睛,傲然說道:“你罵我是騙子,現在你也在騙人,你現在說的不是你心里想的。你心里想的是,不管我做了什么事,我是愛你的。”
  史佩特突然點了點頭,他眼睛又變得血紅。不過那滿是汗水、裝出笑容的黃臉上神色沒有變,“也許是吧,”他說,“那又怎么樣呢?你給我的前任——沙士比安排了那么妙的一個圈套;你蓄意打死和你無冤無仇的邁爾斯,就象拍死一只蒼蠅,只是為的要出賣沙士比。你也出賣了古德曼。凱羅、沙士比——一個、兩個、三個?我從認識你以來,你從來沒有連續半小時說過老實話,我該相信你嗎?”
  她的眼光在他的逼視下沉下了。她嗓門雖然壓低了,也很沉著。她回答說:“如果你是拿我尋開心,如果你不愛我,那就沒什么可說的了。如果你愛我,那也同樣不需要再說了。”
  史佩特沙啞地清了清嗓子說:“現在說也沒用啦。”他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這只手抖個不停。“我不管誰愛誰,就是不上你的當,我不想走沙士比之流的老路。你殺了邁爾斯,就得抵命。我能幫你的就是放過那些人,盡量避開警察。不過現在也已經太晚了,我幫不了你忙,就是幫得了我也不幫。”
  她一只手按在他手上,“那你就不幫我好了,不過別害我,讓我現在就走。”
  “不行,”他說,“警察來的時候,我不把你交給他們,我就完蛋了。只有這樣,我才不會跟他們一塊儿關進去。”
  “請別那么說吧。”她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臉上。“你為什么一定要這樣做了可以肯定,邁爾斯先生對你來說算不了什么——”
  史佩特的臉嚴肅起來,皺紋也加深了,他說:“听著,一個人的伙伴被人殺了,他總應該要有所表示,不管你對他印象怎么樣,反正都一樣。他總曾經做過你的伙伴,你應該有所表示。再說我們干的又是偵探這一行。听著,你手下的一個人被人殺了,你卻讓凶手逍遙法外,這事可就糟了。這种情況到處都一樣——對一個机构來說是坏事;對各地的每一個偵探都是坏事。我是一個偵探,要我找到了罪犯,又放他走。就等于叫一條狗去抓了一只兔子,再讓兔子逃掉一樣。有時候當然也可以這樣做,事實上有時也這樣做過,不過這總是一种不正常的情況。我要放過你,唯一的辦法就是放過古德曼,凱羅和那小子。那——”
  “你在開玩笑,”她說,“你以為我會相信你說的這些話就是送我進監獄的充分理由嗎——”
  “等我說完了你再說,另外,無論我現在想什么辦法放走了你,過后,自己也就免不了要跟你們一起上絞架。再說,我絲毫也沒理由說我信得過你,就算我這么干了,這回僥幸逃過了,你就抓住我的把柄了。以后你什么時候高興,就會用來對付我。雖然我手里有你的把柄,我也吃不准你哪一天會在我身上打個窟窿。這些理由都集中在天平的一頭,天平的另一頭又有什么呢?我們唯一有的事實就是也許你愛我,也許我愛你。”
  她悄聲說:“你知道自己愛不愛我。”
  “那又算得了什么?過去沒人迷上你嗎?就算我迷上了,那又怎么樣,也許下個月我就變了;也許我沒到時候就變了,听著。”他抓住她肩膀,讓她仰著身子,俯身對著她,“如果這些你听不懂,就忘了它,我們就這么說:我不肯放你一則是因為我要考慮見鬼的后果,二則因為——他媽的——你對我跟你對別人一個樣。”他從她肩膀上松開手,垂在兩邊。
  她雙手捧著史佩特的臉,又把他的臉拉過來。“看著我,”她說,“說真的,如果那鷹是真的,錢也付給我了,你還要把我交出去嗎?”
  “現在說這种話還有什么意思?別一心認定我就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孬种,”他肩膀動了動,叉說:“嗯,一大筆錢,說不定給天平秤這頭又加上點儿份量。”
  她把臉貼著他的臉,張開嘴唇悄聲說:“如果你愛我,就不需要在天平秤上加什么了?”
  史佩特咬著牙,從牙縫里說:“我不上你的當。”
  她把嘴貼著他的嘴,胳臂慢慢地摟住他,讓他也摟著她。他們正這樣摟著時,門鈴響了。
  史佩特左臂抱著布莉吉,開了走廊門。鄧迪警官,波勞斯探長,還有另外兩個偵探長站在門外。
  史佩特說:“喂,湯姆,抓住他們了嗎?”
  湯姆說:“抓住了。”
  “好极了,進來,這儿還有一個交給你,”史佩特把姑娘推上前去。“是她殺了邁爾斯,我還有几樣證据——那小子兩杆槍,凱羅的槍,一座黑色的雕象。事情都是由此引起的,還有一張一千美元的鈔票是用來賄賂我的。”他看看鄧迪,緊皺雙眉,探身盯著警官的臉,放聲大笑起來,“湯姆,你的小伙伴怎么啦?他看上去挺傷心的。”他又笑起來,“我敢打賭,上帝啊,他听到古德曼的事儿,准會想,這回到底逮住我啦。”
  “別說啦,”湯姆嘟嚷說,“我們可沒想過——”
  “他沒想過才怪呢。”史佩特快話地說,“他上這儿來的時候,已經一心以為抓住我的把柄了,雖然你知道我一直都在捉弄古德曼。”
  “別說啦。”湯拇又嘟嚷說。不安地往旁邊看看他的上司。“不管怎么說,我們已經听凱羅說了,古德曼已經死了,我們赶到的時候,那小子剛對他開了槍。”
  “他應該想到會有這么一招。”史佩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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