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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染血的球拍


  “老爺。”
  蔦代一邊削苹果,一邊溫和地叫著。
  現在是上午十一點,五月的和風輕柔地吹過寬敞的客廳。
  “什么事?”
  大道寺欣造坐在走廊的藤椅上,放下手中的報紙,轉過頭來看著蔦代。
  只見蔦代低頭削著苹果說:“大小姐不知道是怎么了?”
  “智子嗎?為什么這么說?”
  “我總覺得她的气色不太好。”
  “我倒是沒有注意。我想,大概是旅途勞累的關系吧!”
  “或許吧!可是,我卻認為那不只是疲勞。因為她突然變得有些沉默,而且還常發呆……”
  “從月琴島搬到東京,對她來說環境變化得太大了,你剛离開月琴島來我這里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嗎?整天想東想西的,害得我也跟著緊張。”
  蔦代把切好的苹果放在盤子里,又附上象牙叉子。
  “如果是這樣的話,當然沒問題。可是她和昨天晚上真的差很多,所以我才會擔心她是不是為了什么事不高興。”
  “你真傻,老是注意這些瑣碎的事。對了,智子這會儿在做什么?”
  “跟大家在一起打乒乓球。”
  “你瞧,她不是很好嗎?”
  大道寺欣造伸伸懶腰,迎著涼風,下意識地看著庭院。
  “對了,文彥呢?”
  “大少爺好像不在大廳,一早就沒看見他的人影。”
  “哦!”
  大道寺欣造張嘴咬了一口苹果說道:“嗯,蔦代,智子的事你不用擔心,她來東京不會讓我丟臉的。”
  “您這句話說得太嚴重了。她可不是那种隨便的女孩,不僅出身好,家教又嚴謹,除了跟老爺沒有血緣關系之外,她好比是女王一般……”
  “女王?”
  大道寺欣造專注地望著蔦代,可是蔦代的表情一如往常般平靜。
  “女王?啊哈!我只希望她別太膽怯就好了。”
  就在大道寺欣造大笑的時候,蔦代的哥哥伊波良平有事進來,所以蔦代便悄悄退下去了。
  伊波良平看著妹妹离去之后,才轉頭對大道寺欣造說:“老爺,剛才您吩咐我去查的那件事……就是昨天晚上和大小姐跳舞的陌生男子,他的确有些奇怪呢!”
  “奇怪?為什么?坐下來說。”
  “不,不用!我還是站著說吧!老爺,您認識一位叫多門連太郎的人嗎?”
  “多門連太郎?我不認識。”
  “這么說來……老爺,那個年輕人叫多門連太郎,他拿著您的名片來這儿投宿哦!”
  “我的名片?”
  大道寺欣造的眉頭皺在一塊儿,顯得十分吃惊。
  “是的,正是如此,我叫經理拿給我看,沒想到名片上竟還寫著‘此人是多門連太郎先生,請多關照’之類的話。”
  “怎么會這樣?我不記得有這回事呀!那張名片真的是我的名片嗎?”
  “是的,那張名片的确是老爺的名片,可是上面的字体有些不一樣。”
  “是這樣……”
  大道寺欣造茫然地看著庭院。
  “把名片拿來讓我看看,或許是哪個朋友利用我的名片來做什么人情也不一定。回頭我直接去找經理,在此之前,你什么都別說,這件事盡量不要鬧大。”
  “我知道,以后我會多加注意這個叫多門連太郎的男人,他真是個無禮的家伙,這种人絕對不可以介紹給大小姐認識。”
  “嗯,就這么辦吧!”
  伊波良平恭恭敬敬地一鞠躬,剛要离去,卻又突然停住。
  “啊!對了,金田一先生說想要見老爺。”
  “金田一……好的,快請他來這里。”
  “是!”
  伊波良平照例擺出總管的姿態,邁著小碎步离開偏房。大道寺欣造又重新低頭看著庭院的一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過了一會儿,金田一耕助頂著一頭亂發,穿著皺巴巴的和服,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走了進來。
  大道寺欣造一看到他,立刻神采奕奕地招呼道:
  “啊!早上好。昨天真是辛苦你了,累坏了吧!來,請坐。”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慢慢地坐在大道寺欣造所指的椅子上。
  “其實,我也沒幫上什么忙……”
  “你千万別這么說。對了,你這回去島上可查出什么?”
  金田一耕助苦笑著搖搖頭。
  “大道寺先生,你這么問,倒讓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好。我不過在島上住了兩晚,就算是再有名气的偵探,也只怕……”
  “說的也是。其實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別介意,只要智子平安無事就好。”
  金田一耕助聞言,立刻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看。
  “大道寺先生,有一件事,我想還是先跟你談談比較好。”
  金田一耕助說著,隨手拿起桌上的苹果吃了起來。
  “大道寺先生,你不覺得這間飯店聚集了太多重要的人物?”
  “太多重要的人物?金田一先生,這是什么意思?”
  “你不覺得十九年前圍繞在琴繪女士周圍的主要人物,現在全都聚集在這里了嗎?”
  大道寺欣造睜大眼睛,吃惊地盯著對方看,過了半晌,才勉強發出一陣干笑。
  “金田一先生,你未免想得太多了吧!至少我和那三位青年之所以來這里,純粹是巧合罷了。”
  “是這樣的嗎?那么,你們又為什么來這里呢?”
  大道寺欣造目不轉睛地看著金田一耕助,略感不安地皺起眉頭。
  “金田一先生,發生什么事了嗎?難道你認為我們聚集在這里,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金田一耕助看看四周,然后從口袋里取出一個大型的咖啡色信封,并從信封里抽出一疊被挖得坑坑桐洞的報紙。
  大道寺欣造看到這樣東西,不由地睜大雙眼。
  “大道寺先生,你是不是從這些東西聯想到什么事情?”
  “這、這和我曾經接到的警告信……”
  “是的。大道寺先生,現在你是不是認為這家飯店潛伏著什么危險,或許即將發生什么血腥事件呢?有人挖掉報紙上的字,用來制作匿名信件……”
  “這份報紙是在哪里發現的?”
  “在飯店后面的垃圾箱里。今天早上我吃過早飯,本想去柜台大廳看報,沒想到卻發現原本訂在一起的報紙,如今卻缺了好几版。昨天晚上跳舞的時候,我覺得很無聊,曾經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這些報紙,我記得非常清楚,當時那些報紙還是完整的。也就是說,從昨天晚上十點左右到今天早上九點的這段時間,有人取走報紙并偷偷剪下報紙上的字体。我赶緊在飯店中搜尋,終于在垃圾箱里發現這些報紙。”
  大道寺欣造仔細看了看這些報紙之后,語气顫抖地問道:
  “你知道被剪掉的部分是什么字嗎?”
  “我不知道。如果對方只是剪掉單獨的字,倒還容易判別出來,但傷腦筋的是,這個人一剪就是好几行,所以根本無法判斷他需要哪些字。我只知道這里是高島屋的廣告,所以只有‘屋’這個字被剪掉了。另外,這邊是電影廣告——‘凌晨零時出獄’的‘時’字被剪了。我所知道的就這兩個字,其余的可一點頭緒也沒有。”
  “究竟是誰剪下這些字,他又是要寫給誰的呢?”
  “如果能知道這一點,事情也就單純多了。大道寺先生,你有沒有再收到這种怪信?”
  “這還用說嗎?如果我收到這种怪信,自然會立刻通知你啊!”
  大道寺欣造眼底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兩人互相看著對方,什么話也沒說。
  這時,外頭忽然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金田一耕助連忙把殘缺的報紙收進口袋里。
  只見蔦代沖進來,上气不接下气地說:“老爺,您快來,游佐先生和駒井先生吵起來了!”
  “游佐和駒井?”
  “是啊!他們用乒乓球拍互打,駒井先生鼻血流個不停,現場一片混亂……”
  “哈哈!他們竟然開始爭風吃醋了。真是的,好歹也該注意一下風度嘛!”
  金田一耕助搖搖頭,又苦笑著說:
  “這些愚蠢的家伙……總之,還是先去看看吧!”
  大道寺欣造和金田一耕助赶到大廳的時候,打斗已經結束,但反常的沉悶气氛仍彌漫在整個大廳里。
  激動的游佐三郎被九十九龍馬從后面抱住,駒井泰次郎則被伊波良平抱住,可是不論抱住人的,還是被人抱住的,全都僵硬地凝視著智子。
  智子則正全身僵直地望著乒乓台上的那支乒乓球拍。
  她用顫抖的手拿起乒乓球拍的把手,只見把手的接合處几乎已經折斷,只剩一小部分相連著,所以當智子拿起把手的同時,也能看見球拍的背面。而球拍的背面此時已沾滿駒井泰次郎的鼻血。
  裂成兩半又染上鮮血的球拍使智子想起月琴島上那個上了鎖的房間,里面也有一把裂成兩半又沾滿污血的月琴。
  智子慘叫一聲,扔掉手中那把沾上鮮血的球拍,身体直直向后倒去。
  “智子小姐,你怎么了?”
  神尾秀子正要慌忙要沖上前,這時,多門連太郎一個箭步跨上來,一把拖住智子。
  “老師,別擔心,我不要緊,休息一下,明天就會有精神了。我想,我一定是太緊張了。”
  “是嗎?我總覺得你的臉色不大好看,千万別胡思亂想。你一定是太緊張了,所以才會昏倒。”
  “其實我什么也沒想,你不用為我擔心。老師,你先去洗澡吧!我也好休息一下。”
  “嗯,那么我去洗澡了。如果有事,就讓阿靜來叫我。”
  神尾秀子說著,順便朝旁邊張望了一下,只見阿真仍在微弱的燈光中熟睡著。
  等神尾秀子抱著洗臉盆出去之后,智子的目光突然移到手表上。
  此時手表的指針指著九點八分。
  “還早。”
  智子自言自語道,又側耳傾听隔壁房間的動靜,并看看四周,然后從胸前取出一張疊成几拆的紙片。
  她微微顫抖的手打開紙片,只見上面貼著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字塊——

  智子:
    今晚九點半,請來頂樓的鐘塔。
    你將會知道自己真實的身世。但千万別對旁人提起
  這件事。


  紙片上的字塊字体不一致,而且其中還夾雜著同音假字,想必是制作紙條的人在慌亂之際找不到适當的文字吧!
  這張紙片帶給智子相當大的震撼,她兩眼發直地看著這張奇怪的邀請函,一种莫名的恐懼感涌上心頭。
  如果是昨天以前接到這樣的信函,智子一定會一笑置之,根本不把它當成一回事。但是今天的智子卻沒有辦法那么洒脫了。
  事實上,當她今天早上在更衣室看到鏡子上的留言之后,人好像突然長大了、成熟了,人生觀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智子從小在外祖母阿真和神尾秀子的呵護中長大,一直不懂世間的險惡,就算她知道确實有邪惡存在,也以為那离自己很遠,至少她認為自己是安全的,她絕不相信自己的身邊會發生什么事情。
  然而,她万万沒想到在她离開小島的那一瞬間,充滿敵意的箭就已經向她發射出來,這令她一時有些無法接受。
  智子反复思索鏡子上的留言之后,一股怒火漸漸替代了恐懼感。
  老實說,寫出那些恐嚇字句的人一點儿也不了解智子,她是那种吃軟不吃硬的女孩,所以,若是想以脅迫的方式逼她就范,絕對達不到目的。她不容許自己的驕傲和自尊任人踐踏。
  當時,智子將鏡子上的文字默記在腦海里之后,使鎮定地用濕毛巾將它拭去。
  因為她不希望別人知道這里有人討厭她,而且還打算把她赶回島上去。
  不過,這件事也讓智子得到很好的教訓。她漸漸明白迎接自己的并不是花園,也不是樂園,而是充滿憎恨、敵意和威脅的泥淖。
  (但是,究竟是誰留下這些字句?又有誰知道當時我正在入浴呢?)
  神尾秀子當然知道,如果外婆阿真當時醒過來的話,大概也會知道。還有,九十九龍馬應該也知道,再過來就是伊波良平,甚至大道寺欣造、蔦代,以及文彥也都有可能從伊波良平口中得知。
  (如此一來,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這件事,那么究竟是這些人之中的哪一個人做的呢?)
  智子原本是站在更衣室前思索著,但她后來突然發現毛玻璃上正映過一道移動的人影。
  一股憤怒的情緒隨即涌上智子的心頭,她立刻沖上前去,一把打開更衣室的門,然而,等她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誰之后,不禁呆住了。
  “啊!是文彥。”
  文彥也被智子激動的樣子嚇了一跳,連忙向后倒退了兩三步,白皙的臉頰立刻羞得通紅。
  “文彥,你在這里做什么?”
  “我……我……”
  文彥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只是可怜兮兮地望著智子。
  智子緩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說:“文彥,你怎么可以在這儿鬼鬼祟祟地偷看呢?”
  “因為我……我想見姐姐一面。良平說姐姐進去洗澡,所以我從剛才一直等到現在,但是始終不見你出來,浴室里又那么安靜,我還以為你已經出去了,所以……”
  文彥說了一大堆,還不時用手拭去額頭上的汗水,臉頰也越來越紅。
  “嗯,找我有什么事嗎?”
  “不,沒什么,我只是想見姐姐……”
  智子不可思議地看著文彥,后來她感到自己的臉頰也越來越紅了。
  “文彥。”
  智子輕喚一聲。
  “你說你剛才就一直在這里?那么,你有沒有看見誰進來過這里?你有沒有進來過?”
  “沒有,我沒有進去,我也沒有看見別人進去過。”
  文彥吃惊的眼神里,顯示出他說的是真話。
  “那么,你來這里的時候,有沒有看見誰在這里?”
  “嗯,我從那邊過來的時候,看見有人走進對面的浴室……”
  “那個人是誰?”
  “這個……因為距离很遠,我看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好像是一位戴著墨鏡的老爺爺。哦,對了,是個留著白胡子的白發老爺爺……”
  (難道是昨天晚上在大廳時,坐在自己身后的那個老人?)
  智子再度看著更衣室那扇可疑的門。
  “姐姐,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嗎?”
  “沒有,沒什么。文彥,你先回去,待會儿我們再見面。”
  但是智子后來也沒見到文彥。因為早上發生了那件乒乓球拍的事件之后,智子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內。
  此刻智子再次看看那封奇怪的邀請函和手腕上的手表。
  現在的時刻是晚上九點二十分,而邀請函上注明的時間則是九點半。
  下午智子待在房間里,到了傍晚時,卻接到大道寺欣造的邀請,希望今天晚上大伙儿能再聚在一起用餐。
  智子實在沒有心情用餐,可是又盛情難卻,只好勉為其難地參加了。
  晚上吃的是日本料理,她換上禮服式的和服來到餐廳的時候,大伙儿都已經入座了。
  出席的人員和昨天晚上差不多,包括游佐三郎、駒井泰次郎和肥肥胖胖的三宅嘉文都在場。
  當時智子才吃了沒一會儿,就發現盤子下方有一張折疊得很整齊的紙片,也就是智子現在拿在手中的奇怪的邀請函。
  (九點二十三分了。)
  智子的身子微微地顫抖了一下。
  (去,還是不去?)
  智子還是沒有下定決心。
  (九點二十五分。)
  智子終于站起來,來到走廊上。
  她快步穿過走廊,來到大廳,發現大廳里只有金田一耕助一個人在看書報,他并沒有注意到智子。
  智子穿過大廳,爬上西式建筑正面的樓梯。
  正當她要從二樓爬上三樓時,卻發現有人從上面走下來,她不由地停住腳步,緊靠著牆壁,一顆心跳得好厲害,只見下來的是位戴墨鏡的老人。
  老人一看到智子也吃惊地呆住了,他似乎想說什么,可是智子卻別過臉,從他身邊跑開。
  智子來到頂樓的時候,鐘塔小房間的門正微微開啟,一道亮光從門縫里透出來。
  她立刻爬上水泥台階,在門前看著手表。
  九點二十八分,距离約定的時間還有兩分鐘。
  可是當她小心地推開門,進入小房間,看清楚房間內部的情形時,整個人嚇得僵住了。
  有個男人臉朝下地倒在房間角落的地板上,一團黑黑的新稠液体正從男人的臉孔下面流出來。
  智子嚇得全身毛發直豎,想放聲尖叫,喉嚨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她感到一股可怕的漩渦正在腦海中不停打轉,而且還發出狠毒的笑聲——

  你身邊充滿了血腥味……

  那男人身邊的什么東西引起了智子的注意,她有些迷惘地把那個東西撿起來,只見那是一支斷成兩半的乒乓球拍,而且上面還沾滿了鮮血。
  智子大叫一聲,扔掉手中的球拍。這時突然有人從后面走進來,緊緊抱住她的肩膀。
  智子連忙回過頭去,沒想到來人竟是多門連太郎。
  “啊!是你!你殺了……”
  “不,不是我!我來的時候,游佐已經死了。”
  “游佐?這么說,那個人是游佐先生?”
  “是的,游佐三郎。智子小姐,你不該來這里的,還是快走吧!”
  多門連太郎抓住智子的肩膀,正要推她出門的時候,卻發現距离地板兩尺高的那四根應該靜止不動的金屬棒,居然像螳螂舉臂似地往上抬,并輕輕敲打四根不同的銀棒。
  Fa-So-La-Fa……
  悠揚的威斯特敏斯特鐘聲,不斷地在修善寺的夜空中回蕩著。
  “糟了!”
  多門連太郎下意識地回頭看著游佐三郎昨天告訴他的開關,只見那個開關現在已經從SILENT移到CHIME位了。
  因為現在是九點三十分,所以音樂仍沒有停下來。
  La-Fa-So-Do……
  “智子小姐,很抱歉我不能留在這里,要是警方調查起來,我可就麻煩了。我得先去避避風頭,不過,我還會再回到你的身邊。”
  多門連太郎抱住智子,趁智子還未反應過來時,用力吸吮了一下她的嘴唇,然后猛一轉身,沖出門去,只留下茫然不知所措的智子呆愣地站在原地。
  噩夢不斷的夜晚終于過去了,可是智子只要一想起鐘塔里的情景,仍會感到不寒而栗。
  游佐三郎的尸体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鐘塔里的自動報時裝置竟然在毫無設定的情況下敲出凄涼的鐘聲。
  Fa……SoLa……Fa……
  那鐘聲猶如惡魔開始行動的昭告一般,受到惊嚇的卻不只有智子和多門連太郎。
  金田一耕助原本在樓下大廳專心研究缺字的報紙,一听到鐘響,隨即大吃一惊地抬起頭來。
  因為他來這家飯店已有几天,還沒有听說過頂樓有個會自動報時的大鐘。
  La……Fa……So……Do……
  此外,有兩三位服務生和職員也從辦公室跑出來,在大堂的大理石台階前,吃惊地抬頭往上瞧。
  金田一耕助立刻跑到他們身邊問道:
  “這、這是怎么回事?那個鐘聲……”
  一位職員回頭看了看金田一耕助說:“那是頂樓的大鐘在報時。”
  “頂樓的大鐘?哦,我從來沒听過它報時哩!”
  “你說的沒錯,那個鐘的報時開關已經被關掉,所以我們才會感到非常惊訝。照理說不應該會發出聲響呀!”
  “一定是有人在惡作劇。今井,要不要上去看看?”
  其中一位服務生說完,便立刻跑上大理石台階。職員和另外一位服務生也隨后跑上去。
  金田一耕助也覺得有些怪异,急忙把散在桌上的報紙碎片收集起來,往怀里一塞,然后也跟著跑上去一探究竟。
  他們在從一僂通往二樓的途中,遇到一位正要下樓的老人。他戴著墨鏡、蓄著白須,手上還拎著一個旅行箱。
  “喂!這位客人要退房嗎?”
  見職員詢問,老人急忙轉過臉去。
  “哦,不是,我不是要退房……”
  老人說著,還加快了腳步下樓。大家都覺得很奇怪,但目送老人离去之后,他們仍繼續往上爬。
  要是當時金田一耕助知道頂樓上所發生的事情,就不會讓老人擦身而過,而且就算和他擦身而過,也不會忘記觀察對方的舉動。
  不過那已經是題外話了。總之,當大家來到頂樓時,一名職員率先爬上水泥階梯,并探頭往鐘塔小房間里面瞧。
  “啊!”
  職員張著嘴,喊了一聲,整個人不停往后退去。
  金田一耕助見狀,赶緊推開兩名服務生,從職員的背后往鐘塔小房間里瞧,這一瞧,他也愣住了。
  因為智子正一臉木然地站在鐘塔小房間里面,在她的腳邊趴著一個男人!
  金田一耕助走到男人身旁,彎下身子看了看。過了一會儿,他發出一聲歎息,然后又看著智子。
  只見智子仍然睜著一雙空洞的大眼睛,人卻顯得有些搖搖晃晃,站立不穩。
  “危險!”
  金田一耕助大叫一聲,連忙抱住智子。
  原本一直靠意志力支撐自己的智子,在意志力消失之后,整個人終于不支地倒在金田一耕助的怀里。
  金田一耕助回頭對后面的三個人說:“赶緊去通知飯店經理和大道寺先生過來。切記不要引起騷動,也不要告訴任何人這件事情。”
  直到現在,智子仍然對那件事感到憤恨不已。
  (為什么我當時會喪失意識?為什么我沒有辦法睜大眼睛,仔細觀察四周的情況?)
  想到這里,多門連太郎的嘴唇又突然浮上智子的心頭。她仿佛触摸到非常污穢的東西一般,嫌惡地拼命甩頭,心中燃起一股熊熊的怒火。
  這憤怒點燃了她自己,同時也燃起她內心的斗志。
  “那么,你是因為收到這封信,所以才上鐘塔的?”
  第二天上午十點,警察局長等智子恢复神智之后,親自在寬敞、明亮的經理辦公室著手開始調查這個案件。
  除了金田一耕助之外,飯店的相關人員和智子的親人、熟識的人全都在外等候,而金田一耕助之所以能待在這間辦公室里,也是因為修善寺的警察局長亙理听過金田一耕助這個人,所以非常歡迎他一起參与警方的調查工作。
  智子看到局長手上那封貼著鉛字塊的信時,只是靜靜地回了一聲“是的”,臉上并沒有任何表情。
  在警方耐心的詢問下,智子將如何取得這封信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警方。
  “那么,你在什么時候進入鐘塔的?”
  “九點二十八分。因為走進小房間之前,我曾經看過手表。”
  “原來如此。你可不可以把當時的狀況詳細描述一遍呢?”
  智子點點頭,一邊回憶,一邊描述當時的狀況。
  “于是你就伸手去拿乒乓球拍?”
  “是的,我知道不應該這么做,可是當時我真的感到非常奇怪……”
  “奇怪?為什么你會認為那支乒乓球拍奇怪?”
  金田一耕助點頭認同局長問的這個問題,可是就在這一瞬間,智子的臉上突然浮現出焦躁的神色。
  “我覺得像乒乓球拍那么輕的東西……應該不可能打死人啊!”
  “只是為了這個理由?”
  “是的,除此之外并沒有其他的理由。”
  局長用手摸著下巴。
  “嗯,你這么說也有道理……但是,我另外听說昨天中午這里曾經發生過一段插曲,游佐先生和……”
  局長看著放在眼前的紙片繼續說道:
  “他和駒井泰次郎發生爭吵,于是就用乒乓拍相互擊打對方,當時,球拍把手几乎快斷成兩半,而且球拍表面還被駒井先生的鼻血染成一片紅色。听說你曾因此相當震惊……”
  智子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眼中充滿了怒火。
  “是的,我當然非常震惊。因為他們是為了我才發生爭執的,而且當著那么多人的面發生流血事件,我想任何人都會非常震惊的。”
  (只是因為這樣嗎?她那极為反常的惊駭,難道只是因為這個理由?)
  這實在無法令金田一耕助信服。
  然而,對于當時并不在現場的局長來說,這卻是個足以取信的理由,因此他對智子的說詞完全照單全收。
  “原來如此。那么,當你看見乒乓球拍掉落在尸体旁邊時,是否曾聯想到這是駒井先生下的毒手?”
  “不,我絕對沒有這樣聯想。”
  智子語气十分肯定。
  事實上,當時她根本沒有想到駒井泰次郎這個人。
  “當時我并不知道躺在地上的那個人就是游佐先生。”
  “那么,你是什么時候才知道他是游佐先生呢?”
  “是一個人告訴我的。”
  “哪個人?那個人是誰?”
  智子的目光再度燃起怒火。
  “前天晚上,因為我一時疏忽而跟我一起跳舞的人。”
  金田一耕助听了,吃惊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他跟局長使個眼色之后,朝智子挨近了一些。
  “智子小姐,那個人是不是多門連太郎?”
  “對!就是這個名字……”
  頓時,一股緊張的气氛彌漫在經理的辦公室里。
  金田一耕助不停地搔頭。
  “這么說,那個男人當時也在鐘塔里面嘍?”
  智子并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她只是簡單地描述了當時的情況。不過,她并沒有提起被那男人強吻的事。
  “原來如此,于是那個男人就說自己并不是凶手?”
  智子默默地點點頭。
  “接著他又說,要是警方調查起來,他可就麻煩了,因此便立刻逃离現場……”
  局長想了一會儿又問:
  “對了,你在發現游往先生的尸体前后,曾經看見過其他人嗎?”
  “沒有,我沒看見……”
  話還沒說完,智子腦中突然閃過一個人的身影。
  “啊!對了,在我去頂樓之前,曾經遇到一位戴著墨鏡的老人,那個人好像是從樓上走下來的。”
  “戴墨鏡的老人?是不是蓄著白色的胡子?”
  坐在椅子上的金田一耕助再度站了起來,智子點點頭,并且簡短地說出當時的狀況。
  辦公室里再度充塞著异樣的緊張气氛。
  金田一耕助搔頭想了一會儿,正視著智子的臉。
  “智子小姐,我想再問你最后一個問題。你有沒有碰触大鐘的開關?開關就在左側的牆壁上……”
  “沒有,除了那支乒乓球拍之外,我什么也沒有動。”
  “那個叫多門連太郎的男子呢?他有沒有碰那個開關?”
  “我想應該沒有。因為當大鐘響起的時候,那個人似乎也嚇了一大跳。”
  局長和金田一耕助低聲交談了几句,回過頭來對智子說:
  “好了,我們就問到這儿,謝謝你的合作。”
  智子輕輕點了下頭,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出辦公室。
  她的步履顯得平穩而且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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