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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加納律師事務所


  今天是五月二十八日。位于丸大樓四樓的加納律師事務所依然十分繁忙,年輕的律師和實習生忙忙碌碌地走來走去。
  但是加裝了隔音裝備的社長室卻完全阻斷了外界的喧囂,給人一种“鬧中取靜”的感覺。
  加納律師正在辦公室里緩緩踱步,對著女秘書交代一些事情,這時桌上的電話忽然響起,女秘書立刻中止速記的工作,接听電話。
  過了一會儿,她回頭對加納律師說:“金田一先生說想見您。”
  原來一直神情自若的加納律師突然緊張起來了,但是他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鎮定。
  “請他進來吧!你先出去一會儿,這段時間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我知道了。”
  女秘書挂上電話,收拾好桌上的東西之后才走出去。而金田一耕助很快就進來了,他還是那身松垮垮、皺巴巴的和服裝扮。
  就在兩人點頭寒暄的瞬間,彼此的眼神中同時掠過一抹警惕和緊張的神色。
  “請坐,這陣子辛苦了。對了,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回東京,我已經把智子小姐送到經堂去了。”
  “真是謝謝你。”
  金田一耕助坐下來之后,加納律師打開桌上的煙盒,說道:“請用。”
  “謝謝。”
  “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哪里,這些都是我的職責所在,只是遇害的人就顯得無辜多了……“
  “的确如此。”
  加納律師眯著眼睛笑了起來。他的笑容雖然還算和藹可親,可是卻給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覺。
  金田一耕助視若無睹地拿起一根高級煙,順手點著火。
  “總而言之,今天特地來這里跟你報告一些事,同時也有事想請教你。”
  “什么事呢?”
  “我們最初的約定是我必須去月琴島迎接智子小姐。現在我已經履行完約定,因此我想問的事情就是,我的任務是不是已經結束了?”
  “這件事我已經和我的委托人談過了。其實我們原本就不是單純請你去迎接智子小姐,而是想請你調查一下那封警告信中所提的事,也就是十九年前的事究竟是意外?還是有他殺的嫌疑?關于這件事你的看法是……”
  金田一耕助十分謹慎地選擇著措詞。
  “關于這件事,很抱歉,我很難一下子說清楚。畢竟這是一件年代久遠的案件,而且我在島上僅僅停留了兩個晚上。”
  “我知道,這的确太難為你了。不過我還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即使不符合事實也無妨。”
  “既然你這么說,那我就說說自己的看法吧!我認為那封警告信中所提的事,應該是正确的。”
  加納律師神情緊張地問:
  “你是說智子小姐的父親并不是意外死亡,而是死于他殺?”
  “是的,我是從各种線索推斷出來的。”
  “你所謂的線索是……”
  “發生在修善寺的兩起凶殺案。”
  加納律師皺起眉頭。
  “金田一先生!你是說那個叫姬野東作的園丁遇害也跟十九年前的命案有關嗎?可是報紙上說……”
  “新聞記者并不知道十九年前的慘案,所以在報道這件事的時候,自然不得要領。在我說出我的看法之前,請你先看看這個材料。這是我做的簡單記錄。”
  金田一耕助的記錄如下:

     五月十七日
    ·金田一耕助投宿于松籟庄飯店。
    ·當晚多門連太郎也投宿在松籟在飯店。

     五月十九日
    ·九十九龍馬、文彥、蔦代三人到達松籟庄飯店。
    ·游佐三郎跟他們在一起。

     五月二十日
    ·九十九龍馬和金田一耕助前往月琴島,大約在傍
     晚時分抵達該島。

     五月二十一日
    ·九十九龍馬和金田一造訪大道寺家,約定第二天
     一早离開月琴島。
    ·文彥打電報告訴父親有關游佐三郎先到一步的事。
    ·名叫九鬼能成的戴墨鏡的老人也前來投宿。

     五月二十二日
    ·文彥無意間在鐘塔听到游佐三郎和多門連太郎之
     間的對話。
    ·大道專欣造陪著駒井泰次郎、三宅嘉文兩名青年
     抵達飯店,總管依波良平(駕代的哥哥)也一同
     到達。
    ·從月琴島出發的一行人抵達飯店。

     五月二十三日
    ·文彥在庭院后面的洞穴中制作了三封信。收信人
     分別是智子、游佐三郎和多門連太郎。中午時,
     他留下這些信便先行离去。
    ·早上,游佐三郎和駒井泰次郎以乒乓球拍互毆,
     駒井流鼻血。
    ·智子看到染血的乒乓球拍便激動地昏倒。
    ·下午三點左右,神尾秀子在庭院后面的洞穴附近
     ,無意間听到姬野東作和游佐三郎的秘密談話。
     談話內容和十九年前發生在月琴島上的事件有關。
    ·三點到四點之間,姬野東作在洞穴附近被勒斃。
     凶器是神尾秀子的毛線。
    ·晚餐時,智子發現文彥所做的信。
    ·九點十五分至三十分之間,游佐三郎在頂樓的鐘
     塔內遭人殺害,和凶器無關的乒乓球拍上卻染上
     血跡。
    ·九點二十八分,智子來到鐘塔內,發現游佐三郎
     的尸体。途中曾遇見九鬼能成。
    ·多門連太郎出現在鐘塔。
    ·九點三十分大鐘自動報時,金田一耕助及其他飯
     店職員爬上頂樓,途中遇見提著皮箱的九鬼能成
    ·后來一行人在鐘塔內發現游佐三郎的尸体和惊慌
     的智子。
    ·多門連太郎和九鬼能成逃离松籟庄飯店。
    ·十一點左右警方派員展開搜查。

     五月二十四日
    ·發現園丁姬野東作的尸体。
    ·查出昨晚逃离松籟庄飯店的九鬼能成從修善寺逃
     到伊東,再逃到加納律師的熱海別墅,但是加納
     律師方面极力否認。
    ·同日早上,有一個人從加納別墅乘車到熱海車站
    ·根据車站工作人員的證詞,這個人是松籟庄的前
     屋主、昔日的皇室貴族——衣笠王爺。
    ·多門連太郎至今行蹤不明。

  金田一耕助做的記錄大致是這樣。
  他一邊留意加納律師看記錄時的神情,一邊從旁加以說明。
  加納律師輕輕點頭看著記錄,但是當他看到九鬼能成逃到自己熱海的別墅時,整張臉一下子漲紅起來。
  不過他隨即恢复鎮定,等看完記錄之后,平靜地抬起頭。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這真是一份非常詳盡的記錄。”
  “哦?僅僅如此嗎?”
  “是的。”
  金田一耕助一直盯著加納律師。不久,加納律師終于歎了口气。
  “金田一先生,我知道你想問的是什么。你是不是想問我關于那天晚上九鬼能成逃到我別墅的事?”
  金田一耕助從容地點點頭。
  “很抱歉,來找我的那個人不叫九鬼能成,而我也不認識什么叫九鬼能成的人。”
  “但是加納律師,九鬼能成只是他的化名。因為据我所知,他在旅客住宿名單中所登記的地址,那里其實沒有叫九鬼能成的人物。”
  “那我就更不可能和這么一位奇怪的人物交往了。”
  “但是,那天晚上的确有人搭車前往你的別墅是不是?”
  加納律師稍稍猶豫了一會儿,才勉強點頭承認。
  “那位客人就是昔日的皇室貴族——衣笠王爺吧?”
  “隨你怎么說。”
  加納律師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加納律師,難道是衣笠先生化名為九鬼能成,住在松籟庄飯店嗎?”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加納律師淡淡地說道:
  “松籟在飯店以前是衣笠先生的別墅,而且現在的服務人員中應該還有他當年的仆人,所以就算他改名換姓,仍然會有人認出他的。”
  “但是,那個叫九鬼能成的老人是經過喬裝打扮的。”
  “喬裝打扮?你看出來的?”
  “不,不是我。說來慚愧,我完全沒有察覺到。”
  “那么是誰說的呢?”
  “是大道寺先生的公子——文彥。”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人這么說嗎?”
  “不,只有文彥一個人注意到這件事。”
  加納律師苦澀地笑了笑。
  “金田一先生,小孩子的話能信嗎?衣笠先生是個普普通通的人,他既不是演員,也不是冒險家。如果他化裝成九鬼能成,一定會被許多人識破的。”
  “但是文彥說,他曾經試著去拔那個老人的頭發,對方卻一點儿反應都沒有,所以他認為那一定是假發。”
  加納律師聞言,噗妹一聲笑了出來,但他立刻用手帕捂住嘴。
  “真是不好意思。不過,這實在是個非常有趣的話題,那孩子太頑皮了,老是喜歡惡作劇、捉弄人。金田一先生,我敢說那個老人一定是在睡覺,否則怎么會無動于衷呢?再說老年人的毛發本來就比較容易脫落呀!”
  (真不愧是狡猾的律師,一點儿馬腳也不露。)
  金田一耕助于是換個話題。
  “不管怎么說,衣笠先生那一天為什么會那么晚了還突然跑去拜訪你?而且在那之前他人又在何處?”
  加納律師盯著金田一耕助看,他的臉上不禁浮現起苦澀的微笑。
  “說來說去,你的話題還是繞著衣笠先生打轉啊!好吧,既然如此,我只好告訴你,前伯爵藥王寺住在伊東,而藥王寺的夫人是衣笠先生的堂妹,所以兩家經常互相走動。
  “前些天,他們打算利用周末時間到衣笠家拜訪,可是不知為什么卻突然臨時變卦,而衣笠先生是個沒有耐性的人,只要一點小事惹他不高興,他就沒有心情了。后來他斷然拒絕藥王寺夫人的來訪,獨自一個人出外散心,可是卻無處可去,于是便跑到我那儿了,如果你不相信的話,可以去問藥王寺先生。”
  真是高招,對方竟然打出當面對質的王牌了。不過金田一耕助仍繼續追問:
  “你和衣笠先生是舊相識嗎?”
  “是的,他一直是我的客戶。”
  金田一耕助目光犀利地望著對方。
  “加納律師,難道這次事件的委托人就是衣笠先生不成?”
  加納律師吃惊地望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我必須絕對嚴守委托人的秘密。我想,我應該已經告訴過你才對。”
  金田一耕助雖然碰了一鼻子灰,但是在對方既不否定,也不肯定的言詞中,他也察覺到其中頗有值得玩味之處,因此便默默地點點頭。
  加納律師笑了起來。
  “金田一先生,我想你的問題應該已經問完了,所以這回該我問問你了吧!那位叫姬野東作的究竟是什么人?他怎么會知道十九年前的慘案?難道他也來自月琴島?”
  “不,他好像不是月琴島上的人。如果是月琴島的人,智子的外婆應該會認識才對,但是她卻對這男人完全沒有印象。就連九十九先生、神尾老師、蔦代和蔦代的哥哥伊波良平,也都不認識這個男人。”
  “那么,這個人究竟是什么來路呢?”
  “這也正是問題所在。根据警方的調查,這名男子在戰爭期間曾經在衣笠先生的別墅中工作,后來別墅里的某長官還是總管去世,所以這個男子便以補其空缺的緣故住下來。不過由于這名男子平日就沉默寡言,所以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
  “原來如此。”
  加納律師點點頭。
  “但是,就其他知道十九年前的事,又為什么要告訴游佐先生?難道他以前就和游佐先生認識嗎?”
  “或許吧!游佐先生以前曾經去過松籟在飯店兩三次,他是個處事圓滑的男人,加上出手大方,所以飯店里的服務生都很喜歡他。我想姬野東作應該是在那時就跟他非常熟識了。”
  “原來是這樣。對了,不知道姬野東作對十九年前的事了解多少?”
  “這也是問題所在。但除非知道他的過去,否則……”
  加納律師沉默了一會儿,目光再度落在桌上的筆記本上。
  “對了,這個叫多門連太郎的男子呢?”
  “嗯,目前他的嫌疑最重,但是卻下落不明。還好,文彥無意中听到他好像是銀座紅梟酒館的常客,所以昨天晚上我便派人到那間酒館看看。
  “据我所知,多門連太郎是他的化名,他真正的名字是日比野謙太郎,而且他在酒館里的外號是小白臉阿謙。老實說,我對這個男人的印象十分深刻,因為他那張臉猶如希腊神話里的俊美男神一般,我想他就是靠著那一張臉,過著舞男般的生活吧!听說去年秋天他在酒館和朋友發生爭執,憤而朝對方開了一槍,因此入獄半年,今年五月才出獄。”
  “原來他是個有前科的人?”
  “是的。”
  “那他又是怎么住過松籟庄飯店的呢?听說他拿著一張大道寺先生的名片……”
  “是的,可是大道寺先生說他根本不認識這個人。總之,他是一位謎樣的人物。听飯店的員工說,他好像是在飯店里等什么人。”
  加納律師听到這儿又沉默了一會儿,才抬起清澈明亮的雙眸說道:
  “對了!金田一先生,你覺得這次的事件和十九年前的事件有關聯嗎?”
  “應該有吧!所以我想,只要解開這次事件的謎底,十九年前的案子就會有答案了。”
  “我明白了。”
  加納律師用力地點點頭,隨即露出笑容。
  “金田一先生,看來你的工作還沒有結束呢!我的委托人對這次的事件也非常震惊,若是這次的事件和十九年前的案子有關聯的話,還希望你能徹底調查。至于酬勞方面不成問題……”
  加納律師從口袋里取出一個紙袋,從中掏出一張支票,遞給金田一耕助。
  “這是你應得的報酬。今后不論花費多少,都請你務必徹底調查清楚。”
  “我知道”
  金田一耕助接過支票,看也沒看,便往口袋里一塞,然后很有禮貌地鞠躬告辭。
  金田一耕動离開丸大樓的加納律師事務所之后,隨即來到位于有樂叮新聞街上的新日報社。他向服務台說明自己想拜訪社會部的宇津木慎介,便有人領著他來到三樓的會客室。
  不久,宁津木慎介推門進來了。
  “晦!金田一先生;今天是什么風把你吹來的?”
  宇津木慎介是一個精力充沛、体格壯碩的男子,而且總是笑眯眯的。金田一耕助有時會拜托這位同鄉通過報社的渠道調查一些事情,而他回饋對方的方式便是提供一些素材,讓他們在報上發表。
  “今天想請你幫我調查一個人。”
  金田一耕助看看四周,确定沒有人之后,才撕下一張放在桌上的便條紙,用鉛筆快速寫下“前是室貴族衣笠智仁”几個字,然后立刻點火燒了它。
  宇津木鎮介見狀,眼睛立刻為之一亮。
  “金田一先生,是因為修善寺發生的事件嗎?”
  他壓低嗓門,又問:
  “這么說,這個人果然和修善寺的命案有關嘍?”
  “這個目前還不能确定。”
  “那么你要我調查他哪方面的事呢?”
  “主要是家族關系,他有沒有子嗣?有沒有哪個親人曾過世身亡?以及他的交友情況等等。還有,在你進行調查的時候,說不定會發現和這次事件有關的情報,如果你立刻發表這些資料的話,會造成我的困扰,所以我希望關于這個人的各种消息,先暫時封鎖起來。”
  “既然你這么說,我也只好答應了。不過如果有值得發表的東西,你一定要盡快通知我哦!”
  “放心吧!對了,另外還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金田一耕助從口袋里拿出一個白色的西式信封。
  “這里面有七張萊卡底片,麻煩你幫我把它盡量放大。”
  “好的,沒問題。我會拜托攝影師處理。”
  “需要多長時間?”
  “這個嘛……活無差不多了吧!到時候你再來一趟。”
  “后天是星期天,沒問題吧?”
  “報社是沒有星期天的。”
  金田一耕助站起來,再次低聲交代著:
  “請你務必妥善保管這些萊卡底片。因為這里面或許藏有解開那次事件謎底的重要證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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