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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嘿,麥克,你還記得我們常去的那個地方嗎?就在布爾瓦山谷。你一定知道那個餐館,通宵營業,提供的盡是些令人作嘔的五香熏牛肉,但它仍通宵達旦地開著。我們在那儿吃了多少次早餐,你還記得嗎,孩子?可是,該死的,我竟連它的名字都記不起來了。”
  奧斯卡·弗林特頭上纏著白白的紗布,左眉毛上有道明顯的傷痕,這是一個飛起的啤酒瓶砸傷的。由于繃帶大小,不能把傷口完全包住。他頭發灰白,看起來神情惶恐,不時用手沿著繃帶的邊緣輕輕搔著前額,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看著他不時做出的手勢以及他那歪著手的模樣,我不由地想起了麥克,但那殘酷無情的歲月以及經年累月的酒精已使這僅有的相似也几乎蕩然無存了。
  “麥克過去吃早餐時常常要吃半份五香熏牛肉,并留下半份作為午餐。那東西又老又惡心。我常對他說,小子,那糟東西你吃得夠多了,它會讓你全身發臭的。”奧斯卡笑著說。他穿著條肮髒的藍色牛仔褲与一件整洁的白色T恤,這是從警察局波拉的一個小櫥柜里弄出來的。他腳邊堆著一大堆東西:一件藍色的舊滑雪衫,一件花格呢襯衫和一雙散發著強烈的嘔吐物与牢房气味的膠底帆布鞋。他看著這些東西,仿佛突然又想起什么,陷入了沉思。忽然,他轉過身來對麥克說:“好家伙,為什么你要吃這么多的五香熏牛肉?”
  “我替你付了保釋金后,再沒錢去雜貨店買東西了。”
  “噢,是的。”奧斯卡扭過頭來,偷偷地笑了,但由于用力過猛,他的頭撞到牆上,痛得他直向后縮。他的手一邊摸著額上腫起的包,一邊不停他說:“我們曾經度過一段美好的時光,不是嗎,麥克?”
  波拉警官邊說邊打開奧斯卡右手的手銬,正是因為它,奧斯卡無法离開那張椅子。波拉警官對麥克說著,仿佛奧斯卡听不到似的:“最近奧斯卡變得非常好与人爭吵,非常愛破坏。麥克,這下你我的工作又倒退了一大步。我很不想把你父親關在這里,但他變成這樣,我們不得不這樣做。我想,你最好還是把他安置到病殘者康复中心去。”
  “父親總是隨興所至地東拉西扯。”麥克脫下他的上衣,這是他在圣誕節收到的禮物;用它裹住奧斯卡聳起的肩膀,“我安置他的最好辦法就是耐心地等待。以他現在的狀況,他們是不會接受他的。當他口渴的時候,什么也攔不住他,而且根本沒有什么跡象表明他很快就會放棄那些酒。”
  “這太難了。麥克,的确太難了,我們實在無法責備他們什么,奧斯卡是由于酗酒而遭到解雇的。我們對他實在沒有辦法。我很同情你。”
  麥克感激地抓住波拉那強健的肩膀:“很感謝你及時通知我。波拉,你沒把這件事記錄在案,我不知該怎么感謝你才好!”
  “小事一樁。”波拉說著把一張公文卡塞進麥克襯衫的口袋里,“我跟那個酒吧老板說你會賠償那些損失的。你明天可以給他挂個電話。”
  “這么說,這次他不會控告奧斯卡了?”
  “這次不會。”波拉一聳肩膀,“但下一次呢?”
  麥克扶著臭斯卡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向外走去。奧斯卡滿臉迷惘:“麥克,我們上哪去?”
  “回家。好好睡一覺,一切都會好的。”
  “噢。”奧斯卡若有所思。
  波拉用手一指奧斯卡的那堆臭气沖天的衣物:“燒掉嗎?”
  麥克回答說:“燒掉吧!”
  奧斯卡光著腳,和我們一塊正要走出警察局的后門,他突然說:“麥克。”
  “爸爸,什么事?”
  “你還記得我們常去的那個餐館嗎?就在布爾瓦山谷,那儿的五香熏牛肉是我有生以來吃過的最糟的,但他們仍然通宵營業,你想去嘗嘗嗎,孩子?”
  “不了,爸爸,今晚就不去了。”
  當我們回到家時,壁爐台上的鐘敲響了五下,我在客廳的沙發上舖了張床,麥克則為奧斯卡做了個從頭到腳的“大掃除”。當我們讓奧斯卡盡情地美餐一頓后,太陽才剛從東方升起。我們拉上了窗帘,實際上已沒有任何東西能吵醒他,當然更別提那下著的毛毛細雨以及清晨時天邊露出的一絲微微的曙光。
  麥克站在床邊,低頭凝視著奧斯卡,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仿佛一個父親正低頭看著自己熟睡的孩子,為孩子的未來徹夜不眠。
  “我們再多挂儿個電話。”我說,“我相信一定能在其他的病殘者康复中心為奧斯卡找到一個安身之處的。”
  “我親愛的爸爸,他看起來已如此蒼老。”麥克說著將毯子往上拉了一點,蓋住奧斯卡的肩膀,“當我還是個孩子時,常拿著本關于家庭的雜志失聲痛哭。我會看著那里面所有面容親善的大人們想:啊!那就是正常家庭的樣子。”
  “如果我14歲時就認識你,我會把我父母介紹給你的。”
  麥克微笑著說:“我也一定會選擇他們的。”
  “雖然奧斯卡有很多毛病,但他養大了一個很好的孩子。”我一把握住麥克的手,“你應該知道,他愛你胜過一切。”
  “是的,除了他的酒。”麥克的神情沒流露出一絲自卑,他已在這個現實的世界中長大成人了。在這個世界上,想生存就必須認清事物的本質。他是一個非常成功的幸存者。麥克緊緊地握住我的雙手:“謝謝你一直陪著我。”
  “應該是我謝謝你邀請了我。”我吻了一下他的面頰,“來杯咖啡怎么樣?”
  我們一塊走進廚房,正巧碰到吉多。他面色蒼白,坐在桌旁,面前擺著一杯咖啡,一副精疲力盡的樣子。
  “睡不著?”我用手摸了一下他面前的杯子,還挺燙。我從櫥柜里又拿出了兩個杯子。“你感覺還好嗎,吉多?”
  “我听說你們已經离開了。”吉多將他那件舊法蘭絨長袍裹得更緊了些。我對他非常熟悉,雖然他的臉背光,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這毫無影響。他的下巴向下低了一寸,頭微微向左傾著,肩膀向上聳起,我曾見吉多這樣哭過兩三次,我知道他此時非常擔憂。
  “我們都很好,吉多。”我走到他背后,用一只手臂擁著他,另一只手輕輕地拍著他那寬敞的胸膛,“麥克的父親出了點小問題,要我們去解決,現在我們把他領回來了,他正在客廳里睡覺呢。”
  吉多把手蓋在我的手背上:“我想情況或許十分复雜,或許有什么別的事,就像上次半夜三更离開那樣……”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停住了。
  麥克盯著我,眉頭一皺,仿佛有什么問題。我知道他想問什么,對他搖了搖頭,我還未把周六晚上發生的事告訴吉多。
  吉多仿佛正在体會著這屋中的寂靜,過了一會儿才說:“萊姆·法利頓告訴我,他已賄賂了錫達的一個護士,讓她去弄那條獨家新聞。”
  我把手收了回來,接著問道:“萊姆還告訴了誰?”
  “這我就不清楚了。”
  “這事跟別人毫不相關。”
  麥克深深地吸了口气,緊接就打了個哈欠,那束冷光使他看起來比前天晚上蒼老了許多。他看著我說:“瑪吉,你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收拾好你的包?讓我們帶著孩子開上車,現在就走吧。這樣我們能在午飯前赶到舊金山。”
  “那香農怎么辦?還有你自己的事呢?”
  “去他奶奶的吧!我扔下那邊的事,他們能把我怎么樣?炒我魷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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