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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林”別墅疑案

作者:約翰·迪克森·卡爾

  年前的七月一個炎熱的下午。一輛敞篷大轎車行駛到保守党高級官員俱樂部六樓對過的路邊上停下。
  轎車里坐著兩個年輕人。
  此時正是午飯過后令人昏昏欲睡的時刻,只有太陽依然照耀著大地。陸海軍俱樂部大樓昏昏欲睡,而文學俱樂部大樓已經進入夢鄉。但是這兩位年輕人卻一直呆在那儿。男的二十歲剛出頭,黑色的頭發,女的大約比男的小五、六歲,金色的頭發,他們一直在盯著哥特式建筑的保守党高級官員俱樂部大樓。
  “我說,夏娃。”男的小聲說。他敲了几下汽車前輪,“你覺得這辦法能行嗎?”
  “不知道。”金發女郎坦白地說,“他特別討厭郊游。”
  “算了吧,我們可能巳經讓他走掉了。”
  “怎么會呢?”
  “他午飯不會吃這么長時間呀!”她的同伴解釋說。他看了一下手表,大吃一惊。”差一刻四點了!即便……”“比爾!那儿,看那儿!”
  他們沒有白等,終于等來了他們一直等待的人。從保守党高級官員俱樂部大樓里走出一位身穿白色亞麻布襯衫,胖墩墩腆著大肚子的先生。他威嚴庄重,令人望而生畏。
  他腆著的大肚子宛如軍艦的船頭雕飾。他那高度近視的眼鏡架在寬鼻梁上,頭上戴著一頂巴拿馬帽。他紳士派頭十足,在下石階之前,以輕蔑的眼光掃視了一下大街。
  “亨利爵士!”金發女郎喊道。
  “什么事呀?”亨利·麥里維爾爵士問。
  “我叫夏娃·德雷頓,你不記得我啦?你認識我父親!”
  “噢,啊!”大人物哼哈答應著。
  “我們在這儿等你好久了。”夏娃說,“能跟我們呆一會儿嗎?就五分鐘……”她小聲對同伴說,”要讓他高興才行,只是讓他高興!”
  其實,亨利·麥里維爾因為他在和內務大臣的爭論中剛剛獲胜,眼下很高興。這事儿就連他自己的母親也想不到。他開始庄重地走下台階,頗有些瀟洒從容的气度,眼里依然閃著輕蔑的光。然而,當他快要走下台階而由于疏忽踩上了什么東西的時候,便不那么神气了。
  原來他踩上了香蕉皮。
  “噢,天啊!”金發女郎說。
  真沒辦法。在過去,一些來自所謂“下層社會”的混小子就習慣把這類東西放在台階上,希望大人物們在去白廳(英國政府所在地)的路上突然摔倒。這种行為雖然可以寬恕但實在是可悲可歎。格拉斯頓先生可能于1882年提到過此類事情。
  然而,這次亨利·麥里維爾爵士對此卻不依不饒。
  他在人行道旁找個地方坐下,突然大罵起來,罵得那么不堪入耳。在這神圣而宁靜的帕爾麥爾簡直是聞所未聞。大樓門衛急忙跑下台階,夏娃·德雷頓也從車里飛奔過去。
  街對過文學俱樂部大樓的窗前出現許多人觀望。
  “沒事儿吧?”金發女郎喊道,藍眼睛里露出關切的目光。“傷著沒有?”
  亨利·麥里維爾只是瞅著她。他帽子也掉了。露出大禿腦袋,只是坐在人行道上瞅著她。
  “您還是起來吧,請起來!
  “是啊,先生!”門衛乞求說,“看在上帝的份上,快起來!”
  “起來?”亨利·麥里維爾大聲喊叫,整個圣詹姆斯街都能听到他的喊聲。“噢,天啊,我怎么起得來呢?““可是為什么不能呢?”
  “我腰扭傷了。”亨利·麥里維爾說,“疼死我啦。我的脊椎骨錯位了,這下子恐怕一輩子也好不了啦。”
  “可是,先生,人們都在看著呢!”
  亨利·麥里維爾告訴他們這些人會干些什么。他瞪著夏娃·德雷頓,從眼鏡上面露出的目光中含著無法形容的惡意。
  “我想,姑娘,是你干的吧?”
  夏娃惊愕地望著他。
  “你指的總不是香蕉皮吧?”她大叫道。
  “噢,不,就是指這個。”亨利·麥里維爾揮著手,活像個追查罪犯的檢察官。
  亨利·麥里維爾閉上眼睛。
  “那好。”他裝腔作勢地說,“反正都一樣,你不認為把蛋黃醬倒在我頭上,或者把螞蟻扔到我背上豈不是更好嗎?噢,我的上帝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我扶您起來,先生。”跟夏娃一直呆在車里的那個黑發、藍胡子的人,用平靜、安慰的語气說。
  “這么說,你也想來幫忙,對吧?你是誰?”
  “非常抱歉!”夏娃說、“我本該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未婚夫,威廉·塞奇醫生。”
  亨利·麥里維爾的臉變成了絳紫色。
  “我很高興,”他說,“你身邊帶個醫生,可是很体面哪!我就喜歡這樣,很喜歡。我想那儿的汽車是為我脫褲子檢查而准備的吧?”
  門衛嚇得大叫一聲。
  比爾·塞奇由于神經質和緊張,也由于忍不住而大笑起來。
  “我告訴夏娃多少次了,”他說,“不要叫我‘醫生’。我不過做做外科手術什么的。”
  這次亨利·麥里維爾真的害怕了。
  “可是,我并不認為有必要給你做手術。依我之見,”比爾庄重地對門衛說,“我們也沒有必要在保守党高級官員俱樂部大樓門前脫亨利爵士的褲子呀。”
  “非常感謝,先生。”
  “我們猶豫了好長時間才仗著膽儿來找您的。”比爾承認說,“但是我确實這么認為,亨利爵士,您呆在車里會更舒服一些。您意下如何?我來幫您站起來好嗎?”
  然而,十分鐘過去了,他們之間還是沒有和好。亨利·麥里維爾坐在汽車的后排怒目而視。有兩個人伸著脖子在朝他這邊張望。
  “好吧!”夏娃說。她那漂亮但反應遲鈍的臉气得通紅;她的臉著上去很痛苦。“您不去郊游,那就算了。不過我還是相信您會答應的。”
  “嗯……噢!”大人物很不舒服地哼哼道。
  “我認為您會對那些和我們一起去的人感興趣的。但是威奇就——難說了。您不去,她也不會去的。”
  “嗯?她是誰?”
  “威奇·亞當斯。”
  亨利·麥里維爾把擺好架勢准備講演時揮動的手又放下了。
  “威奇·亞當斯?那個姑娘不是……”
  “是她!”夏娃點點頭,“他們說這是二十年前連警察都沒有解開的謎。”
  “是啊,姑娘!”亨利·麥里維爾憂郁地說,“是啊!”
  “現在威奇長大了。我們認為要是您和我們大家一起去,并且跟她說和藹一些的話,她會告訴我們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亨利·麥里維爾那雙嚴厲的小眼睛為難地盯著夏娃。
  “我說,姑娘。你干嘛對這件事這么感興趣呢?”
  “噢,那自有道理。”夏娃掃了一眼比爾·塞奇,他正在憂郁地扭打著汽車前輪。她控制住自己。“但那又有什么關系呢?要是您不跟我們一塊去……”亨利·麥里維爾擺出一副准備做出犧牲的架勢。
  “我可沒說過不跟你們去,不是嗎?”他說——事實并不完全如此,但這沒關系——,“甚至你們把我給弄瘸了,我也沒說不去呀!”他露出慌慌張張的很著急的樣子。“可我現在得走了,”他歉意地補充說,“我該回辦公室去了。”
  “我們開車送您去,爵士。”
  “不用,不用,不用!”他實際上已經瘸了,但是非常敏捷地鑽出汽車,真叫人吃惊。“走路對我的肚子有好處,雖然對我的腰部好處不大。我這個人寬宏大量,你明天早晨開車到我家去接我。再見。”
  說完他便蹣跚地朝海馬爾奇特方向走去。
  人們不必注意便可發現亨利·麥里維爾心不在焉的樣子。他太心不在焉了,以致于在海軍部大樓前險些被出租汽車給撞死。在他去白廳的半路上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叫住了他“你好,亨利爵士!”
  說話者是總檢察長。他一身嗶嘰、頭戴涼帽,長著一雙藍眼睛,看上去健壯而文雅。
  “這樣的天出來散步可是少見呀。你身体可好,先生?”總檢察長和藹可親地說。
  “糟透了。”亨利·表里維爾立即說,“但那無關緊要。總檢察長,你這個家伙!我正要找你呢。”
  沒有什么事會讓總檢察長大吃一惊的,但這次例外。
  “你想見我?”他問。
  “嗯。”
  “什么事?”
  “總檢察長,你還記得二十年前維多利亞·亞當斯案件嗎?”
  總檢察長立刻改變了態度,變得不耐煩的樣子。
  “維多利亞·亞當斯案件?”他沉思片刻說,“不,先生,不記得了。”
  “小子,你說謊!你是當時總檢察長盧瑟福手下的警官,我可記得清清楚楚!”
  總檢察長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
  “大概有這么回事儿,先生。不過,二十年前……”“一個十二三歲的姑娘,她父母都很健康。一天晚上她從別墅失蹤了,而門窗卻都鎖著。一星期之后,大伙儿正在著急得要發瘋的時候,那孩子又回來了,象什么事情也沒發生一樣,在自己的床上安睡。然而門窗卻是始終上著檢。直到現在也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沉默。總檢察長緊繃著臉。
  “這幢別墅主人是這家人,我是說亞當斯家。”亨利·麥里維爾又說,“別墅坐落在通往阿里斯伯雷的路上,在湖對面妖怪林邊上。是這樣的吧?”
  “噢,啊,”總檢察長咆哮著說,“是這樣。”
  亨利·麥里維爾惊奇地望著他。
  “他們夏天到別墅游泳,冬天在那儿滑冰。孩子失蹤的那個冬天,那儿十分冷清,所有的門窗都鎖著,他們說一個星期之后當她父親再見到她在燈下熟睡時,他差不多已經痴呆了。當人們問她到哪儿去了的時候,她只是說‘我不知道’。”
  又一次沉默。這時警車在白廳擁擠的街道上尖叫著。
  “你應該承認,總檢察長,當時這事儿弄得滿城風雨,引起很大騷亂。我說,你讀過巴里的《瑪麗玫瑰》這本書嗎?”
  “沒有。”
  “小說完全是巴里杜撰的。你知道有人說,威奇·亞當斯是仙女的孩子。這個仙女被妖精拐走了……”總檢察長大聲吼起來。
  他摘下涼帽詳細地談論起妖精,連亨利·麥里維爾本人也不能不折服。
  “我知道,伙計,我知道。”亨利·麥里維爾哄著他。然后他突然提高了嗓門。“那么告訴我,這些謠傳都是千真万确的嘍?”
  “什么謠傳?
  “什么鎖著窗戶啦,拴住門啦,沒有閣樓防气閥啦,沒有地窖啦,實牆硬地啦。”
  “是的,先生。”總檢察長回答說,盡力維護著自己的尊嚴,“我應該承認這是事實。”
  “這么說,別墅一事不是騙局嘍?”
  “在你的眼里沒有什么是騙局。”總檢察長說。
  “這是什么意思?”
  “听著,先生。”總檢察長放低了嗓門,“在亞當斯一家住進那個地方之前,那是恰克·蘭德爾藏身之地。他是第一流的紳士扒手。几年后我們逮捕了他。你認為恰克不會為了越獄而匆忙設計了這么一個机關?那個姑娘……”“什么?什么?”
  “我們找不到那個机關。”總檢察長咕噥說。
  “我敢說總檢察長盧瑟福一定會很高興呢。”
  “跟你直說了吧,他是黔驢技窮了。特別是那個姑娘又很漂亮,大眼睛,黑頭發,你無法不相信她說的話。”
  “當然,”亨利·麥里維爾說,“這正是我所擔心的。”
  “你擔心了?”
  “噢,伙計!”亨利·麥里維爾惊愕地說。“這可是威奇·亞當斯,是個被父母慣坏了的女儿。她應該是很‘古怪’,很‘發瘋’的,甚至她這樣做還會更受歡迎。從她情竇初開的時候起,她就象隱在神秘的霧中,以至于人們至今還迷惑不解。她現在長的什么樣,先生們,她現在什么樣?”
  “親愛的亨利爵士!”威奇·亞當斯小姐用最輕的聲音咕噥說。
  這時,威廉·塞奇的汽車已經离開大路。車上前排坐著比爾和夏娃·德雷頓,威奇和亨利·麥里維爾坐在后排。他們身后是阿里斯伯雷一排排被煙熏黑了的紅磚房頂,同午后陽光明媚的景色很不諧調。汽車來到一條小路上,路兩旁綠樹成蔭,空气濕潤。然后又駛人另一條兩邊是灌木叢林的小徑。
  從福特那姆——馬遜那儿弄來三個裝野餐用的大筐,由于里面吃的東西裝得太滿,連蓋子都蓋不上了。亨利·麥里維爾雖然也很喜歡這些吃的東西,但就是高興不起來。車上其他人,可能除了亞當斯小姐以外,也都高興不起來。
  威奇可跟夏娃不同,長得又小又黑,但性格卻活潑快樂。她那淺褐色的大眼睛,黑色的睫毛如嬌如嗔,如夢如幻,熱情,又帶點儿野性。已故的詹姆斯·巴里爵士可能叫她小妖精。比較理智的人看法不盡相同:她性欲旺盛,触摸任何男人都會激起她的性欲。她雖然個頭矮小,嗓門卻和夏娃一樣高。所有這些特點都是顯而易見的,就連帶路這樣的小事儿也不例外。
  “首先向右轉彎,”她身体前傾,把手放在比爾·塞奇的肩膀上,對他說,“然后一直往前開,直到下一個十字路口。呵,真是聰明的小伙!”
  “過獎了,過獎了!”比爾謙虛地說,他面紅耳赤,開起車來心神不定。
  “噢,沒錯,你就是聰明!”威奇頑皮地擰了他耳朵一下,然后才回到座位。
  夏娃·德雷頓一聲不吭。她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但是气氛,甚至是安靜的英國式野餐的气氛,已經變得有些讓人歇斯底里了。
  “親愛的亨利爵士!”當他們駛入灌木叢林之中的小徑深處時,威奇低語道,“我确實希望你世俗觀念不要太強;我真希望你別那樣。你就不能有一點點精神上的東西嗎?”
  “我?”亨利·麥里維爾吃惊地問。“我有丰富的精神財富呢。但是姑娘,我現在想的是要吃東西——嘿!”
  比爾·塞奇回頭掃了一眼。
  “根据里程表計算,”亨利·麥里維爾說。“我們已經走了四十六英里多了。有身份的和理智健全的人吃茶點的時候,我們才剛剛离開城里。我們這是往哪儿走?”,“難道你不知道?”威奇睜大眼睛問。“我們這是去別墅呀。我小時候在那儿過了一段可怕的日子。”
  “那段經歷那么可怕嗎,親愛的威奇?”夏娃問。
  威奇的眼睛似乎在望著遙遠的地方。
  “我不記得了,真的。你知道、我當時還只是個孩子,弄不明白。我當時還沒有力量。”
  “什么力量?”亨利·麥里維爾厲聲問道。
  “當然是指超脫啦。”威奇說。
  汽車行駛在山楂樹叢中的小路上,陽光和塵土混合在一起暖烘烘的。汽車在駛過一個淺溝時顛簸了一下,車上的陶器發出格格聲響。
  “噢,我明白了。”亨利·麥里維爾語調平淡地說,“姑娘,你超脫之后去哪儿呢?”
  “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從一個小門里。你不會明白的。噢,你們真是些凡夫俗子!”威奇感歎地說。然后她情緒突變。她身子前傾,誘人的体香飄向比爾·塞奇。“你不想讓我失蹤,是吧,比爾?”
  別緊張!別緊張!
  “除非,”比爾大獻殷勤地說,“你答應立即再回來。”
  “噢,我不能不那樣做。”威奇又向后仰過去,渾身發抖。“力量還不夠強大,盡管是這樣,象我這樣的可怜虫也能教訓你的。看那儿!”
  她指向前方。
  小路變寬了,左面是一大片朦朦朧朧、引人幻想的樹林,被稱為妖怪林;右面是一片私人土地,但已是一片荒蕪,中間有一小塊湖泊。
  別墅坐落在林中一片空地上,前面橫長著一排山毛櫸,擋住了延伸過來的小路。其實別墅不過是一幢用粗糙的石頭和石板瓦蓋起來的平房。因為沒有車道,比爾把車停在路旁。
  “這里怪冷清的,是吧?”亨利·麥里維爾問。他的聲音在靜靜傾瀉的陽光中顯得很刺耳。
  “噢,是的!”威奇低聲說。她跳下汽車,裙子讓風鼓了起來。“所以,在我小的時候。他們才能來把我領走。”
  “他們?
  “親愛的亨利爵士!我還需要解釋嗎?”
  然后威奇看著比爾。
  “房子弄成這個樣子,”她說,“這要怪我。我离開的時間太久了。里面有一個現代化的洗澡間,我很高興告訴你們。當然,只有煤油燈。但是,以后,”她臉上閃過夢幻般的微笑,“就不需要燈了,不是嗎?除非——”“你是說,”比爾說,他正從車里拿出一只黑色皮箱子,“除非你再次失蹤?”
  “是的,比爾。向我保證,到時候你可不要害怕。”
  年輕人大聲地發著誓。但被亨利·麥里維爾爵士制止了。他嚴肅地說,他不喜歡這种瀆神的話。夏娃·德雷頓默默地呆在一旁。
  “那么,”威奇滿怀希望地說,“我們還是把它忘掉吧,好嗎?我們笑呀、跳呀、唱呀,就好象我們是一群孩子!況且,我們的客人現在想必一定都餓坏了吧?”
  于是,大家就怀著這樣的心情坐下來開始野餐。
  亨利·麥里維爾,如果一定要說實話的話,吃得倒是蠻高興的。他沒有直接坐在坡地上,而是拉出一張桌子和几把椅子到遮光的門廊下。大家的言談舉止都顯得很不自然,但是沒有發生爭吵。只是到了后來,當收拾完桌子,東西都搬進屋里,空瓶子都扔掉之后,危險才悄悄來臨。
  威奇從門廊下面拽出兩把半朽的躺椅,放在草地上。這是給夏娃和亨利·麥里維爾准備的:而威奇則領著比爾·塞奇去看她沒具体說清楚的一些很有名的李子樹。
  夏娃坐下但沒吱聲。亨利·麥里維爾坐在她對面,嘴里抽著一支黑色雪茄。過了一會儿,他說:“你知道,”他把雪茄從嘴里拿下來,“你很有教養。”
  “是的。”夏娃笑了,“不是嗎?”
  “你很熟悉亞當斯這姑娘嗎?”
  “我是她的第一個堂妹,”夏娃簡單地回答說,“既然她父母去世了,我就是她唯一的親戚了。我對她非常了解。”
  草場那面傳來兩個人的說話聲,他們在談論著野草莓。夏娃的金發和白嫩的膚色与昏暗的妖怪林形成鮮明的對比。她雙拳緊握,放在膝上。
  “您知道,亨利爵士。”她猶豫不決地說,“我邀您來還有一個目的。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
  “我是個老頭子啦,”亨利·麥里維爾使勁拍著胸脯說,“你盡管告訴我好了。
  “夏娃,親愛的!”威奇從高低不平的草場那面叫喊著,“噯!夏娃!”
  “什么事,親愛的?”
  “我才想起來,”威奇喊道,“我還沒帶比爾在別墅轉轉呢!如果我把他從你身邊帶走一會儿,你不會介意吧?”
  “不會,親愛的!當然不會。”
  亨利·表里維爾面朝平房坐著,所以他能看見威奇和比爾走進去。當她微笑著隨手關上門時,他看見了她那急不可待的表情。夏娃甚至連頭都沒回。夕陽西斜,太陽的余輝透過別墅后面茂密的妖怪樹的縫隙射過來。
  “我不能讓她跟他在一起!”夏娃突然叫喊道,“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
  “姑娘,她想要他嗎?說得更确切一些,他想要她嗎?”
  “他從來就沒有想過。”夏娃斬釘截鐵地說,“現在不,將來也永遠不。”
  亨利·麥里維爾一動不動,嘴里吐著煙儿。
  “威奇是個騙子,”夏娃說,“這听起來是不是。太惡毒了?”
  “那倒說不上。我剛才也是這么想的。”
  “我有耐心。”夏娃說,她的那雙藍眼睛凝視著。“我非常、非常有耐心。為了得到我想要的東西,我可以等上几年。比爾現在掙錢不多,我又一貧如洗。但是比爾那隨遇而安的性格下面隱藏著無窮的智慧。他一定要有個合适的姑娘幫助他。要是……”“要是那個精明的小妖怪不去糾纏他的話,是嗎?”
  “威奇對她見到的所有男人都那樣,”夏娃說,“所以她一直沒結婚,她說她要讓自己的靈魂自由,以便去跟別的靈魂交談。這個神秘主義者——”然后,夏娃滔滔不絕地講起亞當斯一家來,仿佛她從前從來就沒有說過話似的。天色漸晚,威奇·亞當斯——一個總想引起別人注意的小姑娘,她叔叔和她嬸嬸,仿佛就在夏娃的眼前移動。
  “當然,她‘失蹤’的時候,我還太小,不記得她。但是后來我認識了她!我想……”“什么?
  “當時我想,要是能把你請來的話,”夏娃說,“她會耍些鬼把戲來顯示一下自己。這樣,你就可以揭穿她。那么,比爾就會看清楚她是一個多么可怕的騙子。可是現在沒有指望了!沒有指望了!”
  “喂,”亨利·麥里維爾說,他已經開始拍第三支煙了。他坐起來。“這么小個平房,他們進去這么長時間,你不覺得奇怪?”
  夏娃突然從夢幻中惊醒,瞪著眼睛看他。她一下子站起來。可以看出她現在腦子里想的不是失蹤這件事。
  “請原諒我离開一會儿。”她說。
  夏娃匆匆朝別墅走去。她走進門廊,打開前門。亨利·麥里維爾听見她的腳步聲跑進小走廊里。然后她又出來,關上前門,回到亨利、麥里維爾身邊。
  “所有的門都關著呢。”她大聲說,“我想我真不該去打攪他們。
  “別激動,姑娘!
  “他們的事,我根本不感興趣。”夏娃說著,眼里流出淚水。“不管他們了,我們自己開車回去好嗎?”
  亨利·表里維爾扔掉雪茄,站起身抓住她的肩膀。
  “我是個老頭子哩,”他說,眼睛斜視著,活象個吃人的妖魔。“你能听我說嗎?”
  “不!”
  “要是我沒猜錯的話,”亨利·麥里維爾說,“我知道,那小伙子對待威奇·亞當斯,就跟我對待她一樣。他嚇坏了,姑娘,他嚇坏了。”他的臉上出現怀疑、拿不定主意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那么害怕。天啊!我不知道!可是……”“喂!”比爾·塞奇的聲音。
  這聲音不是從別墅方向傳來的。
  他們三面都是妖怪林。天色朦朦朧朧。北面傳來叫喊聲,隨后是彭彭的腳步聲。比爾表情痛苦地看著他們。他的頭、運動衫、法蘭絨褲子給弄得狼狽不堪。
  “這儿有給她弄的三個枯萎的草莓果。”他伸出手說,“三個。這可是——請原諒——一個來小時辛勤勞動的全部收獲呀。我可是一個也沒吃。”
  夏娃·德雷頓的嘴動了動沒吱聲。過一會儿,她才說。
  “這么說,你這么長時間沒……沒在別墅?”
  “在別墅里?”比爾朝那面掃了一眼。”我在那里只呆了大約五分鐘。她盡是女人的怪念頭。她叫我從那片被她稱為‘森林’的樹林里弄几個野草莓果給她吃。““等等,孩子!”亨利·麥里維爾大聲說,“你沒從那前門出來,她也沒有。”
  “沒有!我是從后門出來的!后門正對著樹林。”
  “是的。后來呢,“
  “嗯,我去找這些他媽的——”
  “不,不!我是問她呢?”
  “威奇?她在里面把后門拴上了。我記得她還站在窗戶玻璃那儿朝我咧嘴笑呢。她——”比爾突然不說了。他的眼睛瞪大了,然后又閉小了,仿佛受到一個念頭的沖擊。他們三個人轉身望著別墅。
  “對了,”比爾使勁清了一下嗓子,“對了,你們后來見到威奇了嗎?”
  “沒有。”
  “這不可能——”
  “這可能的,孩子。”亨利·麥里維爾說,“我們最好到那里去看看。”
  他們急急忙忙走進門廊。日落之后地上升起陣陣熱浪和潮濕的芳香。半小時后天會完全黑下來。
  比爾·塞奇推開前門,喊著威奇的名字,這喊聲好象穿透了所有的房間,在整個別墅回蕩。走進別墅,他們感到一陣陣悶熱的气浪扑面而來。那儿的窗戶有好几個月沒有打開了。房間里面沒有人回答。
  “進去看看,”亨利·麥里維爾大聲說道,“別喊叫了。”這位大師十分緊張。“我敢肯定她沒從前門出去,但是我們現在要保證不讓任何人溜掉。”
  他跌跌撞撞地走過他們在門廊前用過的桌椅,把前門拴上。他們來到一條狹窄的走廊里,這儿曾經很漂亮,鑲木地板,松木板牆,走廊一直通到后門,門上鑲著玻璃。亨利·麥里維爾蹣跚地往前走。他檢查了那扇門,發現鎖著呢,跟比爾說過的一樣。
  妖怪林越來越黑。
  他們三人一起搜查別墅。別墅不大,在走廊一側有兩間大屋子,另一側有兩間小的,還有臥室和廚房。亨利·麥里維爾仔細搜查每一處可以藏身之地。屋子里塵土飛揚。
  所有的窗戶都從里面挂上了。煙囪道太窄,人根本鑽不進去。
  威奇·亞當斯沒在那儿。
  “噢,天哪!”亨利爵士小聲說。
  連亨利也不知道是什么驅使他們聚到一起,都來到洗澡間。門是開著的,一個小龍頭正在不緊不慢地滴著水,一點余輝從毫無光澤的窗戶玻璃射進來,照在三個仿佛是游魂的臉上。
  “比爾,”夏娃聲音顫抖地說,“這是欺騙。噢,我多么希望她出來啊!這是欺騙。”
  “她在哪儿呢?”
  “亨利爵士可以告訴我們!是吧,亨利爵士?”
  “嗯,這個嘛……”大人物低聲說。
  亨利·麥里維爾的巴拿馬帽上有一個大黑手印,那是他檢查完煙囪后抹上的。帽子下面,他那雙眼睛怒目而視。
  “孩子,”他對比爾說,“關于這套把戲,我只有一個問題想問你。當你去采野草莓的時候,你敢保證威奇·亞當斯沒跟你一起去嗎?”
  “上帝作證,她沒有去。”比爾回答說,語气激動而誠實。“再者說,她怎么可能呢?你看后門是拴好的!”
  亨利·麥里維爾又在帽子上按出兩個黑手印來。
  他搖搖晃晃地往前走,耷拉著腦袋,向狹窄的走廊里走了兩三步。他的腳差一點儿踩上什么東西。他拾起來一看,是一張很大的方形防水薄油布,有一個角參差不齊。
  “您找到什么了嗎?”比爾緊張地問。
  “沒有,我是說沒找到什么有用處的東西。等一等!”
  走廊里端的左邊是威奇·亞當斯小時候的臥室,她是在那儿失蹤的。亨利·麥里維爾雖然剛才已經檢查過一遍了,可他還是打開了門。
  妖怪林几乎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他隱約可以看到二十年前這間屋子的情形:屋子是用荷葉花修飾,窗帘鑲著花邊,紅木家具擦得象鏡子一樣珵亮,在用白紙裱的牆上反光。亨利·麥里維爾似乎對窗戶特別感興趣。
  他用手小心翼翼地摸著窗框。他到處都摸遍了,甚至吃力地爬上一把椅子去摸窗框的頂端。他從比爾那里借來一盒火柴。划著后,火柴的火苗刺激著人的每一根神經。
  “亨利爵士,”比爾說了十多遍,“她在哪儿?”
  “孩子,”亨利·麥里維爾沮喪地說,“我不知道。”
  “我們离開這儿吧,”夏娃突然小聲喊起來,“我知——知道這是個騙局;我知道威奇是個騙子!我們還是走吧。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們走吧!”
  “其實,”比爾清清嗓子,“我同意。無論如何,我們在明天上午之前是不會找到威奇的。”
  “噢,怎么不會。”威奇的低語聲從外面的黑暗中飄進來。
  夏娃尖叫一聲。
  他們點著一盞燈。
  但是那儿沒人。
  必須承認的是,他們從別墅离開時的樣子可不那么体面。
  他們是如何在黑暗中深一腳淺二腳,東倒西歪地穿過草場;如何把毯子和裝野餐的大筐堆放到車里;如何好不容易才找到大路。這些最好就不在這里—一描述了。
  亨利·麥里維爾爵士從此對這件事嗤之以鼻——“感覺有點儿傻呼呼的,不過如此”——毫無疑問,他沒有勇气再提及此事了。但是他感到擔心,非常擔心。這從后面發生的事情中我們可以發現,他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
  亨利·麥里維爾到克萊里奇家适當吃了點夜宵之后,回到布魯克大街自己的公寓睡覺。早晨三點鐘,即便是夏天,天也就剛朦膝亮,他身邊的電話鈴聲把他從惡夢中惊醒。
  他在電話中听到的聲音使他血壓升高,頭暈目眩。
  “親愛的亨利爵士!”一個熟悉的、妖精般的聲音低吟道。
  亨利·麥里維爾完全從夢中清醒過來。他感到無比惱怒和暴躁。他打開旁邊的燈,仔細戴好眼鏡,不失身份地沖著電話說:“我是不是十分榮幸地在和威奇·亞當斯小姐講話?”他的這种客气是危險的。
  “噢,是的!”
  “我完全相信,”亨利·麥里維爾說,“你一直過得很愉快。你還俗了嗎?”
  “噢,是的!”
  “你現在在哪儿?”
  “恐怕,”一陣忸怩怕羞的笑聲,“要保密一、兩天。我想要好好地教訓你一下。祝福你,親愛的。”
  她挂上了電話。
  亨利·麥里維爾一聲沒吭。他爬下床,在屋里來回踱著步,身上穿著一件一直拖到地的舊式睡衣,遮住了威嚴的大肚子。既然他早晨三點鐘就讓電話給吵醒了,那么,他該做的顯然是去吵醒別人。
  “不,先生,”總檢察長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之后冷淡地說,“我不介意你打電話吵醒我,一點儿也不!”他又有點自鳴得意地說:“因為我有消息要告訴你。”
  亨利·麥里維爾怀疑地望著電話。
  “總檢察長,你是想再一次愚弄我不成?”
  “我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呀,不是嗎?”
  “好吧!好吧!”亨利·麥里維爾呼喊著說,“什么消息?”
  “你還記得你昨天提到了威奇·亞當斯案件嗎?”
  “從某种程度上說,是的。”
  “嗯,啊!我跟我的同事們大致議論了一下。有人向我提示,去見一位律師,他是老福萊德·亞當斯先生生前的律師。亞當斯先生是六、七年前去世的。”
  總檢察長的話是充滿了胜利的語調。
  “我早就說過,亨利先生,恰克·蘭德爾在那幢別墅里設置了一個机關,以便有事時能迅速跑掉。我是對的。這個机關是……。
  “你很對,總檢察長。這個机關就是窗戶。”
  可以肯定,對方大吃一惊。
  “是什么?”
  “窗戶,”亨利·麥里維爾耐心地說,“你按一下彈簧按紐,整個兩扇鎖在一起的窗戶就會在兩面牆中間滑下來,這樣人便可以爬過去。然后再按一下按紐,窗戶便可复原。”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噢,伙計!在迫害天主教徒時期,他們經常在農村給人打這种窗戶。這當然是事后的猜測。只是……机關不靈了。”
  總檢察長似乎很心煩。“它現在已經不靈了,”他附和地說,“你知道為什么嗎?”
  “我可以猜到。還是你告訴我吧。”
  “因為就在亞當斯死之前,他發現他那寶貝姑娘讓他惶惑不安。這件事他只告訴他的律師。他拿了一把四寸釘子把窗框全都釘死了,就連猩猩也奈何不得。窗框刷了油,這樣便不會引人注意。”
  “噢。你現在。已經注意到了”
  “我怀疑那個姑娘本人可能也知道。但是上帝啊!”總檢察長嚴厲地說,“我將非常喜歡有誰能去試一試!”
  “你愿意嗎?嗯?那么,你對這個姑娘再一次在自己的房間里失蹤感興趣嗎?”
  亨利·麥里維爾開始敘述了事實經過,但是他不得不停下來,因為對方發瘋了。
  “真的,總檢察長,”亨利·麥里維爾嚴肅地說,“我不是開玩笑。她沒從那扇窗戶出來,但是她确實出來了。你最好來見我。”他下達命令:”明天上午,還是這個時候。老兄,祝你睡個好覺。”
  第二天午飯前,總檢察長面帶倦容走進保守党高級官員俱樂部大樓的會客廳。
  會客廳陰森昏暗,通向一個通風井。客廳四周挂著長著絡腮胡子的紳士肖像。他們樣子憂郁、暴躁。客廳里到處有一股木頭和皮革發霉的臭味。桌子上雖然放著威士忌和蘇打水。亨利·麥里維爾還是坐在遠离桌子的一只皮椅子上,雙手摸著禿腦袋。
  “嗯,總檢察長,你得穿便衣,”他警告說,“這事儿可能很离奇,但是跟警察毫不相干,起碼是現在。”
  “我知道這事与警察無關,”總檢察長嚴肅地說,“但對我都一樣,我已經跟阿里斯伯雷的警察長通過話了。”
  “福勒?”
  “你認識他?”
  “當然,我誰都認識。他要監視那儿嗎?”
  “是的,他想看看那幢破舊的別墅。我已經吩咐過,所有的電話都直接打到這儿來,同時,先生——”就在這時候,電話響了,真好象是鬼使神差似的。亨利·麥里維爾搶先接了電話。
  “我是老頭子,”他說。無意中擺出一副大人物派頭。
  “是的,是!總檢察長在這儿,但他喝醉了。你就先告訴我吧。發生了什么事?”
  電話里小聲說著什么。
  “我當然檢查過廚房的柜櫥了,”亨利·麥里維爾吼叫道,“盡管我想威奇·亞當斯不會藏在里面。什么?再說一次……盤子?杯子被……”亨利·麥里維爾的臉上露出恐懼。他站在那儿一動不動,神气十足的樣子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甚至連電話里說什么都沒去听。他的腦袋里正在思索著事情發生的全部經過。雖然對方的話還未說完——他竟然挂上了電話。
  亨利·麥里維爾晃晃悠悠地走到桌旁,拉出一把椅子坐下。“總檢察長,”他小聲說,“我差不多是干了一件最愚蠢的事。”
  他清了清嗓子。
  “這件蠢事本來是可以避免的,伙計,可以的。別因為我剛才撂了福勒的電話,就跟我喊叫。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威奇·亞當斯失蹤了。當她說她要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的時候,她講了實話。”
  “你怎么知道?”
  “她死了。”亨利·麥里維爾回答說。這句話在這間昏暗的屋子里顯得格外沉重。牆上一張張絡緦胡子的臉在向下看著。
  “你知道,”亨利·麥里維爾茫然地接下去說,“當我們想到威奇·亞當斯是個騙子的時候,我們猜對了。她是個騙子。為了引起別人對自己的注意,她利用那扇窗戶的机關,騙了她全家人。此后,她便一直利用它。這一點使我誤入歧途。我一直警惕著以防威奇·亞當斯會耍什么花招。所以,我一直也沒想到這一對相貌出眾的未婚夫婦——夏娃·德雷頓小姐和比爾·塞奇先生精心策划了謀殺她的陰謀。”
  總檢察長慢慢站起來。
  “你是說……謀殺?”
  “嗯,是的。”
  亨利·麥里維爾又清了清嗓子。
  “讓我做證人也是他們事失安排好的。他們知道威奇·亞當斯經受不住出走的誘惑,特別是威奇總以為她可以從窗戶的什么机關出來。他們想讓威奇說,她准備要出走。他們并不知道窗戶机關一事,總檢察長,但是他們對自己的計划卻是了如指掌。
  “夏娃·德雷頓甚至曾經向我講過她的動机。她討厭威奇,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這不是主要的。她是威奇·亞當斯唯一的親戚;她會繼承一大筆錢。夏娃說她可以等待。——天啊,她說這話時,她那眼神已經表明了這一點!@j{先萌嗣竅嘈磐廿鷟邠菏□你祥K輝敢庾約好耙坏愣˙嶸V縵鍘NS慫珓o犌唚輟?
  “我認為夏娃是策划謀殺的主謀,但她有時不免害怕。塞奇雖然自始至終擔惊受怕,然而是塞奇親自干的這次肮髒的謀殺。他引誘威奇·亞當斯到別墅,同時夏娃在草場同我交談,以便不讓我离開——”亨利·麥里維爾停下不說了。
  總檢察長曾去過別墅,此刻,陰暗樹林旁的平房仍然栩栩如生,歷歷在目。
  “總檢察長,”亨利·麥里維爾說,“為什么在几個月沒人住過的房子里,洗澡間的水龍頭還會滴著水?”
  “嗯?”
  “你知道,塞奇是個外科醫生。我看見他把一只裝儀器的皮箱從車上拎下來。他領著威奇·亞當斯講了那幢房子他在洗澡間殺了她,把她脫光,然后他在澡盆里卸了她的尸体——這很容易,伙計!”
  “接著講。”總檢察長一動不動地說。
  “腦袋、軀干、胳膊和腿被分別用三大塊方形防水透明油布包上,每一塊都用粗線縫上以防有血滲出來。昨天晚上,我發現一塊弄坏了的油市,他的針划破了油布的一個角。后來他走出那幢房子去采野草莓,制造罪犯不在現場的假象。”
  “塞奇走出來,卻把尸体留在那幢房子里?”總檢察長叫喊道。
  “嗯,是的。”亨利·麥里維爾同意這种看法。
  “可是他把尸体放在哪儿了呢?”
  亨利·麥里維爾不知道。
  “同時,伙計,夏娃·德雷頓在干什么呢?在事先安排好了的三刻鐘過后,她暗示說她未婚夫和威奇·亞當斯之間有秘密。于是她跑進那幢房子。但是,她去干什么呢?”
  “她走到走廊里面,我听見了。她在那儿只需要把后門關上之后,再拴上。然后她走了出來,回到我這儿,眼里流著淚水。這對未婚夫婦對調查已經有所防備。”
  “調查?”總檢察長說,“尸体還在房子里?”
  “嗯,是的。”
  總檢察長舉起雙拳。
  “那位年輕的塞奇一定是大吃了一惊,”亨利·麥里維爾說,“當我發現了那塊洗過又掉在地上的防水油市。不管怎么說,這兩個人只剩下最后兩個花招了。‘失蹤’的姑娘必須得講話呀——這樣才能說明她還活著。如果你在那儿,你就會注意到夏娃·德雷頓的聲音跟威奇的很相象。如果有人在一間黑屋子里小心模仿她自己從來沒有用過的聲調,那么效果會是很理想的。電話里的聲調便是如此。
  “事情經過就是這樣,總檢察長。他們唯一要干的就是把尸体從那幢房子里弄走,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可這正是我要問你的,先生!尸体一直在哪儿?到底是誰把尸体從房子里弄走的呢?”
  “我們三個人。”亨利·麥里維爾回答說。
  “你說什么?”
  “總檢察長,”亨利·麥里維爾說,“你還記得裝野餐的大筐嗎?”
  這時,總檢察長發現亨利·麥里維爾臉色蒼白。他听到亨利·麥里維爾下面說的話,感到好象有人在臉上重重地打了一拳。
  “三只帶蓋的大柳條筐。我們在門廊下吃完一頓丰盛的晚餐之后,這些大筐被拽進房子里,塞奇可以到那儿去齲他把用過的陶器差不多都拿出來,放進廚房的櫥柜里,然后這個屠夫把三個大包袱放到筐里。我也搬了一個放進車里,真有點儿滑稽可笑……”亨利·麥里維爾伸手去拿威士忌。他的手在發抖。
  “你知道,”他說,“我總是在想我當時是不是長著——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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