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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看不見陸地,只能看見無邊無際的黑暗的大西洋及其浪花。
  我一直跑到了島的另一側,現在又回到了起點。這下我拿不准,我是否真是朝北走的、風是否從東邊吹來的啦。我同樣也可能是朝南去的,或是朝著任意一個方向。
  我老遠就看到了那棵被大海沖泡白了的樹于。一看見它几乎在我心里喚醒一种回家的感覺。而我內心卻抗拒著。實在很可笑。
  這島上沒有什么像家的。
  可是,也許這正是托里尼及其爪牙們的目的所在。
  他們想跟我玩游戲,因此沒有馬上殺死我。
  他們將我帶到一個我必死無疑的地方,好慢慢折磨我。
  這正是托里尼的意圖。
  從他的角度看是可以理解的。但也僅僅是從他的角度看而已。
  從我的角度看這里簡直就是好萊塢。
  這也沒啥好奇怪的。自從那回馬龍·白蘭度的“教父”成了電影院的大熱門以來,銀幕上和電視里的黑社會影片簡直難以計數。
  如今黑社會早已躋身于“黑幫”這個大概念下了,這是“有組織犯罪”一詞的縮寫詞。但自從“教父”公演以來有一點沒有變:真正的黑幫成員們最喜歡看的莫過于黑幫或黑社會影片了。
  關在伊利諾斯州國家監獄里的約翰·戈提也不例外。在記者采訪時,他向每個提問的人承認,他的獄室里放著一大堆黑社會的錄像帶。
  戈提最喜歡的影片當然是“戈提”,那是有關他本人的電視片,由阿爾芒德·阿桑特主演。
  因此,有可能卡洛·托里尼為我的慢慢死亡親自撰寫好了劇本。我也能想象到,他會將它拍成電影,翻成錄像,好在以后放給他的朋友們看。
  我想坐到那棵樹干上去喘一會儿气。
  這一刻我才知道,我的對手對特殊效果很拿手。
  我剛走到距那棵大浮木不下十步時,那東西突然從浮木后面爬出來了!
  我愣住了。
  乍一看它像只烏龜。
  但烏龜發不出發動机聲音,也沒有內裝的探照燈。
  閃爍的光柱照住了我,那東西加速前進。
  我眼睛被照花了。我眯起眼睛,慢慢地習慣了刺眼的光線之后,終于看清了,那是一輛坦克,一輛跟炸藥貨車同樣尺寸的坦克模型。
  正如那輛貨車精确地复制了肯沃斯的“食蟻獸”一樣,我這里要對付的是阿布拉姆斯坦克的精确仿制品。海灣戰爭中,阿布拉姆斯坦克作為高科技戰爭机械倍受矚目。
  我感到被捉弄了。
  先是炸藥貨車,現在又是阿布拉姆斯坦克。
  操縱這瘋狂表演的會不會不是托里尼,而是某位越獄逃出的玩具狂呢?
  那坦克停在樹干尾部。
  眼瞅著炮塔轉動、調整炮筒,我再也合不上嘴了。
  它瞄准我的雙腳!
  我簡直不敢相信。
  那個喇叭聲哪儿去了?還缺點什么啊!
  正當我完全出自黑色幽默、想放聲大笑時,事情發生了。
  大炮移高一點,噴出一道紅色閃電。炮聲細細的,像是發自一把玩具手槍。
  我的褲管被扯了一下,仿佛一根鞭子抽中了我。
  我不信地低頭看。
  這門小炮在我左褲腿上撕開了一個洞。我感覺到血的溫熱。血正從我的腳踝上淌下來。
  真是活見鬼!
  坦克炮抬高。
  我轉身快跑。
  我身后又“轟”地一聲。
  喇叭放大的發動机聲轟隆隆地,像是一輛真坦克。這能殺人的玩具模型開始追赶我,在身后揚起一道沙塵。
  我順著樹干跑——跳過去。
  這樣我暫時擺脫了那輛微型坦克。它太矮了,無法從樹干上面射擊。
  不管是誰在遙控它,他一定在拿我開心。
  我又跑向樹尾,彎腰抱住這段被泡白的木頭,用盡全身力气,把樹干立了起來。
  我比那棵樹干高出几乎不到半米。我一秒鐘也不耽誤,右跨一步,讓樹干砸下。
  嘎嘎嘎、沙沙沙。
  探照燈火了,發動机死勁將坦克鏈埋進沙子里。
  然后一切歸于靜寂。
  我小心地在我這一側离開樹干,气喘吁吁地听著自己的心跳,直到它平靜下來。
  從壓碎的坦克里飄過來一股焦糊味。
  我打賭,坐在遙控器旁的那人此刻一定气得臉色發紫。
  但我預感到,我幸災樂禍不了多久。那個家伙或那些家伙肯定還准備了其他的鬼把戲。
  數秒鐘之后,他們讓我明白了我的處境多么絕望。
  又亮起一盞探照燈。這回是來自海上。
  光柱掃過海灘,沿著樹干向我掃來。
  這回我眯上眼睛也一點用沒有了。光線實在是太強了,我再怎么努力也無法看清那只停在海岸附近的小船,而它一定是一直就停在那里的。
  又是一陣靜寂。
  只有探照燈照著我。我像是躺在一盞聚光燈下,海灘就是我的舞台。
  我等著槍聲。
  又能是什么呢?
  一發子彈——伴隨著一聲我再也听不到的忽哨?
  或者是沖鋒槍射出的一梭子彈?
  甚或是一架机關炮射出穿甲彈將我炸碎?
  我合上眼睛等待結果。
  “你看見那個邊門嗎?”那位兩性人說。他緊挨著菲爾,好像是抱著他的胳膊走路似的。事實上他是拿手槍頂著菲爾的腰。
  “對,我看見了。”菲爾回答。
  “我們從那儿進去吧。”那個長得像男人卻穿著女人衣服的家伙嬌滴滴地說,“門沒鎖,專為我倆留的。我們看到你來了,臭警察。”
  “算我倒霉。”菲爾低聲說道,“但你會見到,你也幸運不了的。”
  “哈,我們現在開始打啞迷還是怎么的?”那個兩性人高聲笑道。
  邊門位于“貓咪”酒館樓角不遠處的一個小門洞里,緊挨著相鄰的樓房。一扇漆成深綠色的薄鋼板門。
  “打開來嗎?”菲爾走上前去,尖酸地問道。
  “噢,我們現在听起來可夠活潑的,對不?”兩性人喳喳道。
  菲爾點點頭,看都不看他。“這是因為我的哥儿們。”菲爾手抓住門把說。
  “什么?你還有很多同伙?噢!”
  “确切地說,是兩個。”
  “原來如此,你現在想給他們打電話嗎?”
  “不必了,他們已經來了。”菲爾打開門。
  門是鋼門,很沉。雖然焊接得很好,在門軸里轉動自如,但不适合用它讓這家伙失去戰斗力。門太沉太重,無法將它從鉸鏈里拉斷。
  “哈,這下我可嚇坏了!”那位長腿假小姐耳語道。“他們肯定已經站在我身后了,只是我還覺察不到。”
  “你等著瞧吧。”菲爾說道,“怎么做?要我現在進去嗎?”
  “當然了,快清吧。我希望,你現在別開始變得厚顏無恥。”
  “我就是這樣的。”菲爾冷笑著說道,“我總是一認識就進入無恥階段。”
  他肯定史蒂夫和澤瑞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他現在急需他們幫忙。
  他沒料到奎奇·韋勃會有這么好的安全措施。
  也可能他們只是碰巧捉住了他。
  菲爾走進鋼門后面空空的走廊。霓虹燈亮著,牆壁上面刷成了米色,下面是褐色。那种發亮的顏色,污跡沾上去后一洗就掉。
  奎奇是個清洁狂,他身處一個完全墮落的環境里,卻喜歡醫院里一樣洁淨。
  那走廊估計是個緊急出口。大樓另一邊肯定還有一扇門通往樓梯間。地下室門,秘密通道,消防梯。誰知道還有什么。
  那個兩性人也走了進來,掩上門說:“好了,小家伙,我們廢話少說。要不然我就馬上一槍打死你。我們這不是在鬧著玩。”
  菲爾停下來,但沒有冒險轉身。
  “那我們干什么?”菲爾嘲弄地問。
  “我們玩‘停止亂打听’。”
  那個裝扮成女人的家伙做作地笑笑。“你要是不繼續往前走,我馬上就會不舒服的。”
  菲爾不理睬他。“你應該鎖上門。當心我的哥儿們。”
  那家伙又笑了。“沒人膽敢碰這門。你的哥儿們我認為是子虛烏有。”
  “那好吧。”菲爾粗聲說道,“夠了。我給你兩秒鐘時間考慮。收起武器,帶我去見奎奇·韋勃。這會省我的時間也省你一大堆麻煩。”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個兩性人呼哧呼哧道,“我對此該笑還是……”
  “還有一秒鐘。”菲爾打斷他說。
  “听著,你要是以為……”
  “時間到。”
  “那又怎么樣?”那家伙喊道,但他還是有點緊張。“往前走,否則……”
  菲爾左肘出擊。
  快若閃電。
  兩性人的喊叫被槍聲淹沒了,子彈打空了,走廊里滾動著震耳欲聾的雷聲。
  菲爾一肘打在這個假女人的肋骨上,又轉過身來,一拳打在那家伙的下巴上,打得他突然昏厥過去。
  史蒂夫和澤瑞端著手槍沖進來。澤瑞關上門。
  菲爾托著那個昏迷的家伙。那家伙左手里還抓著手槍,槍口向下。
  菲爾合上保險,從那位假女人的手里將它取下來,然后讓這位失去知覺的家伙滑到地上。
  与此同時澤瑞在撥打手机,請求派一輛救護車來。
  “我們通知城中南警區的同事們。”史蒂夫一邊說,一邊确認了這位兩件人的傷沒有生命危險。
  “這下警方會進行一場大搜捕了。”
  “我們本想避免的。”菲爾喟歎一聲說。
  城中南警區是紐約最大的警區,它位于第35街上,距此只有一步之遙。對于正在值勤的警區負責人,動用他的部下并沒有問題。三分鐘之內他們就會包圍“貓咪”酒館了。
  這會引起菲爾不想要的轟動。大量地動用警察自然而然會招來大批新聞記者。
  卡洛·托里尼將會從電視上收看到令他怒气沖沖的事。然后他就會隨心所欲地向杰瑞發泄他的怒火。
  這种想象令人沮喪。
  菲爾甩掉這個念頭。此時消沉和悲觀幫不了忙,也幫不了他的朋友杰瑞。
  三位探員迅速地就他們接下來的行動達成了一致意見。
  澤瑞留在昏迷的那家伙身邊,菲爾和史蒂夫開始行動。他們馬上就找到了通向樓梯間的過道。那里有一架電梯。菲爾乘電梯。史蒂夫走樓梯,從樓梯間的窗戶里監視有沒有人使用消防梯。
  沒有槍聲。
  探照燈仍然打開著,但一槍也沒有開。
  我之所以獲得這一厚待,有可能只因為我一動不動。也許,如果我站起來想跑走,他們就會開槍射擊。
  我放棄嘗試。
  形勢太不明朗,不能冒險。
  我毋須等太久。探照燈光下,影子宛若幽靈。濤聲陣陣,什么也听不到。
  開始我只看到似在波浪上起伏的影子,然后出現一只橡皮艇。
  艇上坐有三四個人。小艇很顯然是由一只舷外發動机推進的,在海浪上上下顛簸。艇上的人緊緊地抓牢艇身。
  小艇在起伏的浪峰中越來越近,終于滑到了岸邊。
  那些人跳上岸來,將小艇拖上海灘,以防浪頭將它沖走。
  他們是四個人,包括托里尼。
  我一眼就能認出這位黑幫老大。他的人工染的黑發是獨一無二的。我想,他怎么就找不到個理發師將頭發染得更自然些呢。顯然不是因為缺錢。也許是托里尼特地要的這种烏黑頭發。
  他跟他的隨從一樣穿著黃色海員服——防雨,防水,擋風,必要時可以將風帽翻過來。
  托里尼本人手里沒拿武器,但陪伴他的三個家伙膀大腰圓,腰部挎著沖鋒槍。
  他們一字排開,向海灘上走來,同時兩兩保持著距离,好讓足夠的探照燈光照在我身上。
  他們距我還有足足三十米。
  逆光中,黑幫老大托里尼及其手下像是清晰的輪廓圖。
  三十米……
  這么遠的距离難以射中目標,就連沖鋒槍掃射也不一定會取得希望的結果。
  視線局限于光柱的寬度。在樹干的我的這一側光柱估計有六七米寬。
  重要的是朝向陸地的地帶。那要塞似的建筑,山丘,前面的沙堆。
  我肌肉繃緊,一毫米一毫米地悄悄收腿,并等待著最佳時机。
  但隨著托里尼及其爪牙們越走越近,這机會就越來越小。因為每前進一步,我的對手們打中目標的把握就越大。
  我突然站起身,迅速朝陸地方向跑去。
  托里尼的手下惊呆了,一時不知所措。
  托里尼怒吼一聲。
  等他的手下從惊惶中反應過來時,我已經跑出三米遠了。
  沖鋒槍噠噠噠響了。
  子彈掀起的沙塵尾隨著我。槍聲的回響被濤聲淹沒了。子彈打在海灘上,听上去像是連續迅猛的錘擊聲。
  探照燈還沒有動。
  我躬身奔跑,躥來躥去,像只比獵人更狡猾的兔子。
  离光區邊緣只剩一米了。
  沖鋒槍憤怒地猛掃。子彈落地點越來越近。我已經感覺到沙子打在我的膝彎里了。
  腿傷似乎不流血了。至少暫時不流了。
  我使盡全身的力气飛快地奔跑著。雖然令人難以置信,但那好像是真的:船上無人留守,因此也沒有人在那里能調控探照燈光尾追我。
  我听到托里尼惡毒的尖叫聲。
  “該死的混賬……打斷他的腿……瞄准腿打……”
  太好了。他真的想要活捉我。
  我鑽進黑暗之中,又朝著陸地方向一個急轉彎,暫時藏身到一朵大云團后面。
  地形陡直升高,我腳下的沙子更軟了,
  我的速度減慢了。
  我竭盡全力,越爬越高。我向前仆倒,手腳并用。
  現在我抓住的不僅僅是沙子了。草莖從板結的地下長出,摸上去像刺。我擔心它們會划破我的雙手,但它們沒有。
  我用勁抓住草莖,這樣我就又能前進得更快了。
  沖鋒槍仍在怒吼咆哮。
  一個人打著一只手電筒,可能是托里尼。細細的光束射向我最初跑去的方向。
  他們還沒發現沙地里我的腳印,匆忙中他們根本沒想到跟蹤它。我的逃跑來得實在是太意外了。
  我感到地面又往下了,我不假思索地滾下去,落進一個松軟的洼地。
  我回望一眼,發現這下在我和沖鋒槍手之間橫著一堵堅固的沙牆。
  我的眼睛這時已經習慣了黑暗,沒有月光也能确認方向了。
  我來到了沙丘邊緣,這里的地形玩捉迷藏的游戲真是太理想了。洼地、低谷和長滿草的高坡相互交織。
  我不給自己長時間喘息的机會。
  當海灘上沖鋒槍的掃射越來越稀、托里尼停止了怒喊時,我繼續往前走。朝著托里尼肯定沒想到我會走的方向。
  我利用那些保護性的洼地,朝陸地方向拐了一個彎,跟海灘平行地跑回我來的方向。
  那座要塞似的廢墟出現在我的左側,已經近多了。
  我身在一座島上。前面那座陰森森的建筑有可能是什么呢?一座堡壘?從前的一座要塞?
  我听說過長島邊有這种東西。
  但我沒有去那黑房里藏身。就我所知,只有電影英雄們才會作出這么愚蠢的舉動。
  沖鋒槍暫時停止了掃射。
  歹徒們看出來了,他們那么做只是白浪費彈藥。
  船上的探照燈仍然對著它照射的那段河岸的上方。我在朝陸地一側爬上一道坡,在那里躺下來,躺在密密的沙丘草叢中。
  我小心地分開草叢,向海灘上張望。
  什么也沒變。
  樹十橫在那輛被壓碎的模型坦克上。
  帶舷外發動机的橡皮艇還停在托里尼及其手下停放的位置上。
  探照燈在海浪中上下起伏,一直對著一個地點。
  托里尼及其歹徒們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我向右偵察,看不到手電筒光,因此我毫不遲疑地躬身越過沙丘,向我熟悉的那段浮木跑下去。
  啥事也沒有。
  我速度不減,繼續奔跑,來到橡皮艇旁。
  我抓住前纜,后退著將橡皮艇拖下水,拖离岸,拖离探望燈光。海浪從后面拍打在我的腿上。
  當水漫到我的臀部時,我爬上船,迅速收進前纜,在起伏的橡皮艇里認清方向,然后放下舷外發動机。我打開起火器,檢查其他的開關,拖起起動繩,發動了橡皮艇。
  我成功了!
  我斜對著海浪,駛出那只大船上射出的光柱。那是一艘改造的舊捕鯨船,探照燈裝在它的前甲板上。
  我要真能不受阻撓地到達那艘船,那才怪呢。
  電梯門剛打開一半,菲爾就看到有人正想迅速關上奎奇的豪華公寓的房門。
  某個一定有理由偷偷地向過道和電梯里窺望的人。
  菲爾沖出去,以破紀錄的速度跑過四米昂貴的地毯,同時撥出手槍,縱身一跳,雙腳同時踢中了門板。
  就听“卡”的一聲,門后的那家伙沒來得及轉動鑰匙,門板嘩啦啦地從鎖和門軸里脫出。門后的那人大叫一聲,隨倒下的門一起跌在地上,半個身子被壓在門板下,疼得直喊。
  史蒂夫從樓梯間的一扇門里沖出,和菲爾一起將那個家伙從門板下拖出,拖進房間里。
  兩名聯邦探員將奎奇按在一張沙發上。奎奇連聲呻吟。當史蒂夫給他戴上手銬時,他也沒有住聲。
  “嘿,這是干什么?”矮小敦實的奎奇喊道。他穿著一身金黃色的真絲西服,向后梳得油光光的黑發有些蓬亂。
  “這是規定。”史蒂夫干巴巴地說,冷笑著直起身。
  奎奇不滿地叫道:“我這是被捕了嗎?”
  “一點不錯。”菲爾說著,從上衣口袋里取出逮捕令,拿到奎奇鼻子底下。
  “因為什么?”奎奇尖叫道,“主要是——什么?參与?有組織的犯罪?”
  他靠回去,后腦靠在較靠背上。
  “你們先得證明給我看!”
  菲爾折起逮捕令,塞回上裝內袋里。“你還想得起什么更粗俗的嗎?”
  “戈提被捕時也是這么胡說的。”史蒂夫冷笑著說,“可后來呢?他吃惊地不得不看到,有一大堆證据,他還蒙在鼓里。”
  奎奇·韋勃臉色發白了。“你們這些豬!”他喘著粗气說,“你們竊听我!”
  “我們從早到晚都在竊听,”菲爾說,“區檢察官和預審法官听得耳朵都發燙了。”
  “這是——這是……”奎奇喘息道。
  “法律上是允許的,”菲爾幫他講下去。他坐到這位流氓前面的一張沙發椅扶手上。
  “你看看這個。”史蒂夫一指桌子對菲爾說。
  菲爾坐在其扶手上的那張沙發椅前面有只杯子,杯子里還有半杯液体,根据顏色判斷,杯中物是威士忌。
  奎奇面前放著另一只杯子。
  史蒂夫伸手罩住煙灰缸,小心地用手碰碰一根煙蒂。
  “剛剛摁熄的。”他望望菲爾,肯定地說。“沒人從消防梯逃走。但樓梯間頂上有梯子通到閣樓上去。那里有只從天窗放下來的梯子。梯子是放下來了的!”
  菲爾輕吹一聲口哨,又轉向奎奇。“喏,我們要找的那人是誰?”他故作友好地問。
  奎奇撇著嘴,一副滿腔仇恨的神情。“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不要臉的家伙要找誰——我這儿沒別人。”
  菲爾沖到他身旁,抓住他的衣領。奎奇的衣服“嘩”的一聲撕破了。
  奎奇嚇得直抖嗦。
  “我警告你!”菲爾嚴厲地說道,“你要再講一遍這個詞……”
  “這——這不——不是對官員的傷——傷害,”奎奇語無倫次。“我——我對我所有的——朋友都講‘不要臉的家伙’!”
  “好极了,”菲爾冷笑著回答道。“那大概也是誰都叫你‘不要臉的家伙’吧。”
  “是——是,當——當然!”奎奇連這几個音節都講得結結巴巴。
  “好吧,不要臉的家伙……”菲爾的手抓得更緊了。“既然我們現在是朋友,請你告訴我一些可信的消息。明白了嗎?”
  “是——是,可——可是——我——我……”奎奇透不過气來。在他這一行里,他是個令人生畏的危險人物。但他眼下的樣子實在是可怜。
  史蒂夫警惕地靜觀著事態的發展。
  他完全能理解菲爾的反應,也能体會到他的激怒。
  但這根本不能改變,縱使心里再難過,一名聯邦探員也得遵守他的工作紀律。
  “菲爾——”史蒂夫低聲提醒,安慰他。
  菲爾不听。
  “我想知道,我的同事在哪儿!”他沖那個流氓喊道。
  “難道我負責失蹤的臭警察嗎?”奎奇吼道。史蒂夫的干涉似乎又讓他取得了优勢。“我跟這有什么……”
  菲爾將奎奇推到沙發上,他第二次像只橡皮球似的從墊子上跳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他向奎奇扑去。
  眼見拳頭飛上身來,奎奇大聲喊叫——那拳頭錘子一樣硬,毫不留情。
  但拳頭沒有落下。
  史蒂夫及時插手了。他不得不用盡全气才拉回菲爾,不讓他自找麻煩。
  “哎呀,”史蒂夫喘息道,“別犯傻,菲爾。他沒有抵抗力,你這樣沖動會受處分的。”
  菲爾像頭瘋牛似地喘息著,又坐回沙發椅里。
  史蒂夫站在他近旁,掏出手机,呼叫科研部。“科研部”是紐約警察局的中心實驗室,駐在布隆克斯。
  如果需要派痕跡偵查小組前來出事現場的話,各警區連同聯邦調查局各分局都向那里求援。
  奎奇·韋勃臉色通紅,粗气直喘。
  當他終于又能呼吸了時,他沖菲爾大嚷:“我會找你算賬的,不要臉的家伙!這你可以放心!我要給我的律師打電話!馬上就打!我告訴你,到時候我們會找你算賬的!”他停下時呼呼喘气。他又透不過气來了。
  菲爾保持著鎮靜。他知道史蒂夫是對的,他現在又控制住自己了。
  對杰瑞的擔憂和這位矮小的皮條老大的厚顏無恥令他剛才忍無可忍,失去了控制。好在有史蒂夫在,還能及時收住了。
  史蒂夫向科研部報告了“貓咪”酒館的地址,然后關上了手机。
  “他們派人帶調制調解器和所有那些電子設備前來。”他說。
  “好得很,”菲爾回答道,目光沒有离開沙發上的那個矮小的家伙。“那我們20分鐘后就會知道,誰在這里喝過他的威士忌了。”
  奎奇臉上剛剛有了點顏色,又重新變蒼白了。
  “我要給我的律師打電話!”他粗聲說道。
  “沒問題。”菲爾客气地回答說,“他叫什么?”
  “誰?”奎奇盯著他。
  “你的律師。”菲爾耐心地回答。
  “我記得號碼。”
  “這我相信,”菲爾冷冰冰地笑道,“但我們還是需要他的名字。”
  “為什么這樣?”奎奇喊道,“我就一點權利都沒有了嗎?你們這些該死的警察可以隨心所欲地逮捕人嗎?你們有沒有講一句話解釋我的權利?”
  “我們是不是忘記這個了?”菲爾假裝不知所措地望著史蒂夫。
  史蒂夫點點頭。這回是他警告地走向那位流氓,從桌子的另一側走過來。
  奎奇看上去嚇坏了,他像只落网的金魚似地張開嘴又閉上。
  “愛德華·韋勃先生,”史蒂夫說道,听上去像是一聲威脅。“對嗎?”
  奎奇干咽一口,重新畢恭畢敬地抬頭望這位金發探員,低聲下气地說,“是我。”
  “很好,”史蒂夫接著說,“那我按照義務請求您注意,韋勃先生。從現在起您的話可以作為法庭上的證詞。您有權保持沉默。您有權通知一位律師……”
  史蒂夫說完逮捕時的套語。
  奎奇听完后神情并未快活起來。
  “那就再從頭來起。”菲爾又開口了,“那位律師叫什么?”
  “我不講。”奎奇決定頑固到底。“如果我不能親自給他打電話,我就不講他的名字。”
  他拉了拉被撕破的真絲上衣,雙臂交叉在胸前。
  “給你最后改過的机會。”史蒂夫說道,“你說出名字,我們查電話號碼。然后我給他打電話,你可以跟他通話,行嗎?”
  “我們什么時候開始以你相稱了?”奎奇抱怨道。
  “自從我們互稱‘不要臉的家伙’開始。”菲爾回答說。
  奎奇深吸一口气,然后含糊地說,“韓科克。”
  “什么?”史蒂夫問道。他已經跪在電話台子前了、台子下格里堆著電話號碼簿。
  “韓科克,”奎奇不情愿地重复道,“史泰峰·w·韓科克。”
  “曼哈頓嗎?”
  “是的,媽的。”奎奇听上去像在哭似的,好像他根本不喜歡他堅持過要通知他的律師。
  菲爾忍不住冷笑。如果他們听任這個流氓自便的話,他就會拔通托里尼或其熟人的號碼,然后假裝是在跟一位律師講話。托里尼就有机會判斷這個消息的价值,同時派他熟人的律師來奎奇·韋勃這儿。
  史蒂夫找出韓科克的私人號碼,拔號,等那位律師來接。
  “請等一下。”史蒂夫說著,將手机遞給奎奇。
  菲爾同時用他自己的手机給海先生打電話。托里尼的各所住處包括他在曼哈頓的一座別墅都已受到監視。
  至今沒發現什么。也沒有見到托里尼本人。看來連他待在哪里都還不知道。
  發動机的轟隆聲和探照机的光束從四面八方向我舖天蓋地而來。
  我還沒接近那艘捕鯨船到20米遠的地方。
  海浪嘩嘩,濤聲降降,風聲怒吼,全被涌起的嘈雜聲淹沒了。至少有兩只船攔截我接近捕鯨船。
  我听天由命地降低速度。舷外發動机的響聲變成了咕嚕聲,在隆隆馬達聲中几乎再也听不見了。
  我拭去臉上的海水。有可能它是跟汗珠混雜著。
  雖然天气寒冷,大風將浪花抽打在我臉上,我還是渾身發熱。
  有可能那麻醉劑有种我還一無所覺的長效作用。
  “請您掉轉船頭開回海灘!”高音喇叭里傳出冷漠無情的聲音。
  他們沒送我去喂魚就算很客气了。
  一梭子沖鋒槍子彈掃射起來,在我的橡皮艇前掀起白色的浪花。
  為了不讓他們誤以為我有什么企圖,我緩緩地抓住舷外發動机的轉向舵,小心地加大油門,將船轉個彎,朝岸邊開去。他們有探照燈,能看得一清二楚。
  五只船左右夾護著,我現在能數得出來。不是橡皮艇,而是長形的合成材料的摩托艇,帶有舷內發動机。每只船上似乎都至少有兩人。
  見鬼,它們一下子從哪里鑽出來的?
  橡皮艇還沒有滑上海灘,我的目光就落在了那要塞似的廢墟上。
  廢墟上突然亮起了燈。亮光從三扇正方形的窗框射過來。托里尼在這座島上駐扎了他的私人軍隊嗎?會不會這整座島都屬于他呢?
  完全有可能,托里尼還是有一筆小錢的。
  他正在海灘上等我,見到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的哈哈大笑似乎傳染了他的下屬們,在我下船的一剎那,笑聲變成哄堂大笑。
  正跳出摩托艇的那些家伙也加入了進來。
  淫蕩的怪叫伴我走上海灘。
  他們喘息著,呼哧呼哧,簡直快活得要死。
  我雖然很難過,但能夠忍受。我在距托里尼及其手下五步遠的地方停下來。我垂下胳膊,舉起它們是白費力气。
  所有在場的惡棍都知道,我身上沒有武器。是他們自己將我送來的。
  托里尼安靜下來。
  其他人也自動地沒聲息了。
  “這難道還不美妙嗎?”托里尼喘息未停,沖我叫道。“我們導演得難道不出色嗎?”
  “很了不起。”我簡洁地回答道。
  “但愿如此。”這位黑幫老大反唇相譏說,“單是休·貝宁格汽車廳里的那場行動就是一場轟動新聞——我說得對嗎?”
  “報紙上會登滿了它,”我回答說,“收音机和電視机里肯定不再播放別的了。”
  托里尼的眼睛眯細了,臉上的歡快凝住了。他壓低聲音,聲調嚇人。
  “科頓先生,您真以為您能吃得消嗎?”
  “我只是弄不准您在講什么,托里尼先生。”他彬彬有禮,那我也不失風度。
  “您想取笑我,科頓先生。”他以一位諄諄善誘地跟孩子講話的父親的口吻說道,“您要是這么詼諧,那您的行為可能是因為您無法違背您的天性。只不過我認為,您若知道什么合适什么不合适就更聰明了!”
  “明白,”我回答說,“全是因為那場歡迎儀式。听到這么多的笑聲我以為你們不會反對來一個小小的玩笑呢。”
  “處在您的處境我是不會開玩笑的,”托里尼厲聲回駁道,“連黑色幽默都不會來。您來日不長了,請您記住:玩笑由我來開——別人都不行。我決定什么時候笑——別人不行。我決定什么時候哭——別人不行。什么時候死,這由誰來決定呢?現在您可以回答了,科頓先生。”
  “這問題很難。”我回答說。
  他蹙起額頭。
  “這有什么難的?”
  “我想,您是想說您也能決定生死,對嗎?”
  托里尼微微一笑。“正是。您很想否認此事。您想一本正經地對我說,您的同事們會來救您。”
  “是這樣的。”我附和道,“我身后有許多重要机构撐腰。”
  “啊哈!”托里尼叫道,“我明白!您講的是聯邦調查局、紐約警察局——還有什么?”
  “我想,這些足夠了。”我說道,“要是我數說紐約市內及其周圍的其他警局的話,您可能又會以為我想取笑您。”
  “嗯……”托里尼搓搓下巴,回頭望著他的手下們。“他這話可能講對了,是不是?”
  那些沖鋒槍手注意到托里尼在等著贊同,他們附和地連連點頭。
  托里尼重新轉向我。“您真通情達理。我給您一份額外獎賞吧,科頓先生。在今后的复仇過程中,我要找机會讓您小小地輕松一下。也許是在快結束時賜您一顆子彈。具体怎么做我還要考慮考慮。”
  我沉默不語。
  托里尼自言自語了一會儿。
  “這下您無話好講了,是嗎?”他笑著說,其他人又跟著笑,但托里尼一個手勢就讓他們住聲了。“直到剛才您還在想您能采取什么行動,對不對?讓我告訴您吧,您錯了。甚至毀坏坦克也或多或少是計划好了的。我本以為您會搬塊岩石砸碎坦克的。”他一揮手。“可是——這樣也很好。演員也有一定的自由,不必拘泥于劇本。”
  他沖我點點頭,貌似很親熱,好像他要為我塑造的角色夸獎我似的。
  “您的腿傷怎么樣了?”他假惺惺地問道。
  “不值一提。”我如實回答說。
  “但愿如此。那坦克發射的子彈也只有4毫米——是通過气壓發射的。槍聲是放的錄音。”
  我保持沉默。他對他的玩具技術的描繪我壓根儿不感興趣。
  托里尼又點點頭,好像他能猜出我的想法似的。“那好吧,科頓先生,我們不想再煩您了。您欠我四名下級指揮員的命。為此您得抵命,因為是您指揮了聯邦調查局的那次行動。”
  我根本不想就此事辯護。我知道,辯護也沒用。
  “可惜,”托里尼慢條斯理地接著說道,“可惜我沒有獅子,沒法將您扔去喂它們。另外,那樣的話您死得也太快了。”
  托里尼和我默然對峙著。誰都不再講一句話。
  只有波濤在咆哮。就連剛剛還在呼號的風也似乎靜止了。
  “好了!”過了片刻,托里尼突然雙手一拍叫道,“我們遷回要塞去吧。”他又望向我。“我們走水道,科頓先生,因為水道更快更舒适。”
  他們將我的手腕綁到背上,押進一條摩托艇。
  破浪之行不超過十分鐘。島上的另一頭有座岩石要塞。海灣兩側都有混凝土堆砌的碼頭堤岸。我們由碼頭前往托里尼稱作要塞的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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