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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神秘來訪者


  摩爾森酒店是芝加哥最高的酒店,如果廣告可以相信的話,它也是世界上最高的酒店。它的主樓有二十一層,上面還有十九層,再上面是一個頂端有餾金球的旗杆,那個金球的頂端是芝加哥的最高點。舍邁克就住在酒店的最頂層,如果他想再往高處藏,就得爬上旗杆,坐到球上去了。
  那是星期三的下午,亞特蘭大的旅行讓我全身疲憊。前一天下午兩點,我才回到芝加哥,在德爾伯恩火車站,我還不經意嚇坏了几個不知道我已經辭職的小偷。我到賓揚飯店匆匆忙忙填飽肚子,又到邦尼的小酒店喝了杯睡前酒,回到辦公室給小額信貸公司打了個電話。我把折疊床舖好,打算睡到中午,這回我可要睡個夠,管它是哪天中午呢!但今天早晨七點半,我睡得正香的時候,卻被艾略特的電話給吵醒了。他要我八點鐘和他一起喝咖啡,我們約好九點鐘在摩爾森酒店的三明治商店見面。
  我走進酒店的大廳。這個大廳非常豪華,灰白色的大理石地面,大理石和木頭裝飾的牆,在高高的拱形天花板上安裝著青銅電燈,盆栽的蕨類植物。大廳的右邊是大理石砌成的鑲青銅的服務台,左邊是五部電梯。我乘坐其中的一部電梯上了五五樓。這個時期,芝加哥的大多數酒店都面臨著危机,著名的布萊克斯頓酒店即將破產,摩爾森的生意還算比較好,但也只能維持平常收入的一半,遇到經濟大蕭條,即使像摩爾森這樣實力雄厚的大集團也舉步維艱。
  我到邦尼的住處洗了個澡,刮好臉,打開我的小柜准備穿衣服,當我正在系褲子時,感覺有人把一個手指放到了我肩上,我轉過頭去一看:是蘭格。
  這是奈蒂槍殺事件之后,我第一次見到他。他的胡子長了,顯得比以前更髒了;他穿著一件皺皺巴巴的西裝,禿頭油光珵亮,甚至可以反光;他的黑眼睛閃著光,臉上帶著嘲諷的神情。
  他用一個手指點著我的胸,說:“你到這儿有什么特別的事嗎,黑勒?”
  我說:“你的手指恢复得不錯嘛。”我以同樣的態度回敬他。
  他又用這根手指使勁地戳我,說:“恢复得确實很好。”
  我抓住他的手指,用力扳彎它,他痛苦万狀卻沒有出聲。
  我輕蔑地看著他,說:“你的朋友米勒沒給你傳我的話嗎?离我遠點儿,听見了嗎?我不想再見到你們這些狗娘養的。滾,快滾吧!”
  我讓他走,他揉著被弄疼了的手指,漲紅的臉已經扭曲了。他慢慢地向后退,還不時地邊退邊向后面看,希望米勒突然出現,給他壯膽,但米勒沒有來。
  他硬著頭皮說:“黑勒,我只想知道你來這儿干什么?”
  “我在用旅行者套間,跟你一模一樣,蘭格。我猜舍邁克不讓你用他那間特級頂樓,你只能住旅行者套間吧!或許市長大人還把它鎖起來了呢!”
  “你以為你很風趣嗎?”
  “不,我以為你很風趣。對不起,蘭格,我得走了。”我穿上外套,戴大帽子,把大衣搭在胳膊上,准備走開。他伸出手擋住了我的去路。
  他說:“瞧,咱們也許應該放棄前嫌,和平共處,對不對?畢竟咱們之間有著共同的利益,不是嗎?”
  我說:“審判時咱們是一根線上的螞蚱,但是在那以前,离我遠點儿。”
  他尷尬地聳聳肩,說:“好吧!”隨即我就离開了。
  艾略特坐在三明治商店的一個雅間里喝咖啡,一看到我,就馬上笑著招呼我。
  我試圖搪塞過去,說:“剛才碰到了一個朋友。”
  “誰?”
  “蘭格。”
  “別開玩笑了。你們一直很友好嗎?”他看著我說。
  “當然。我們是老搭檔。”
  艾略特用大拇指向上指了指,說:“他一定是來保護舍邁克的吧!我听說舍邁克要住在頂樓,史蒂文住起居室,三個主要人物住臥室,据說,里面有圖書館、廚房、餐廳等,一應俱全。”
  “那一定是以‘公仆’的標准支付租金的吧!”
  艾略特毫無幽默感地笑了。
  “一定是他們告訴你的。”
  “對奈蒂的預謀有什么消息?”我轉換了話題。
  艾略特聳聳肩,說:“据說,奈蒂要用‘小紐約人’肯帕戈納去干掉舍邁克,舍邁克已經听到風聲了。紐伯利不但不是個好選手,還不听舍邁克的話,他竟出一万五千美元要奈蒂先死。比賽結果是:奈帶活了,紐伯利卻死了,舍邁克藏到了樓上。”
  “你認為他有危險?”
  “我听說他買了一件防彈衣,但我認為,他根本不會有危險,輿論的力量太大了,我看弗蘭克簡直是傻透了,他怎么可能殺得了芝加哥市長呢!”
  “不過,他的确是在計划刺殺舍邁克。”我說。
  “在他行動之前,秘密一定會被泄漏,黑社會的任何一個人都可能刺殺舍邁克,不僅僅是卡朋幫的人。如果舍邁克真的遇刺,不……我的意思是舍邁克是安全的,奈蒂太聰明了,他絕不會干那种蠢事的。”
  我點了點頭。一個系著粉紅色圍裙的漂亮女招待走了過來,她對我粲然一笑,我要了一杯咖啡,看著她輕盈地离開。
  我說:“我想我戀愛了。”
  “也許你該打個電話給珍妮。”
  我看著他,說:“不,我們已經結束了,徹底完了。”
  “要是真像你說的那樣就好了。瞧,大約上周六……”
  “什么?”
  “帶你去認紐伯利的尸体,如果我的話像在命令你,那么我很抱歉。”
  “喂,那樣會更糟的,奈蒂會殺了我,而不是你內斯。”
  艾略特苦笑了一下,說:“我想說……你出門了嗎?”
  “是的,好几天。”
  “去哪儿了?”
  “城外,是去工作。”
  “我并不想打听什么。”
  “我知道,艾略特,但是,你确實管不住自己。”
  “告訴我,你和小額信貸公司的進展怎么樣了?”
  “很好。安德森先生先支付給我一些調查保險金,我很感激這位主管,當然,也感激你的推荐。”
  “喔,內特,沒什么。”
  “不過,我還是不能告訴你我昨天去哪儿了。”
  “如果你不想……”
  “好吧,我去了亞特蘭大,使卡朋成了我的主顧。”
  他傻笑著說:“你用不著逗我玩。”然后用他那雙大眼睛盯著我。
  我聳了聳肩,說:“我現在只能告訴你我正在為一位律師工作,這或多或少能使我對事情敏銳一些。”
  “雖然有些疑點,但我還是相信。況且,這与我無關,我只是有點好奇罷了。”他試圖解釋一下。
  “這樣最好。”
  “什么律師?”
  “上帝啊,艾略特!路易斯·皮昆特。”我有點不耐煩了。
  我知道他很不高興,他失望地看著他的咖啡,不出聲了。
  我說:“艾略特,我和他并不親密,事實上,我還沒見過他。”
  “也許你真的去亞特蘭大見卡朋了。”原來他一直不相信我說的。
  我很自然地說:“是的。”假裝和他開玩笑,“也許我去了。”
  “我听說皮昆特和卡朋有關系。”
  “我也听說了。”
  “他也是殺林格爾的凶手的律師。”
  這樣我們把長期困扰我們的杰克·林格爾事件擺上了桌面。
  我說:“假設布魯里斯真的是殺害林格爾的凶手的話。”
  艾略特看著我,說:“喔,我肯定他就是凶手,我有許多信得過的證人。”
  我沉默不語。
  他說:“有件事很久以來我一直想告訴你,盡管林格爾事件發生在你和我認識以前,我們也從未談過這件事,但你現在看上去又要和它有關系了。我指的是卡朋幫。雖然你沒有錯。”他用大拇指又指了指舍邁克的新居,說,“而……我只是關心你。”
  “謝謝你的關心,艾略特,我真的很感激你,但是……”
  “但是別插手這件事。好极了,我只想告訴你一件事,一件鮮為人知的事。弗蘭克、威爾森和我都了解林格爾……我們知道他和卡朋關系親密,他對卡朋賄賂政府官員逃稅的內幕非常了解。我們打電話給麥考米克,他認識林格爾,但對他并不了解,我們沒有告訴他我們要見林格爾的原因,否則,他就不會全力以赴保護這位倒下的英雄的名譽了。我們讓他在《論壇》大廈安排林格爾和我們見面,他答應了,約定好六月十五日上午十一點見面。”他精神激動,停了停,然后接著說,“我不必講六月九日發生的事了吧。”
  六月九日林格爾被謀殺了。
  我說:“是的,不必講了。這一點我和你一樣清楚。”
  “一直困扰我的是:好像是种巧合,皮昆特是卡朋的人,是林格爾的好朋友,還是謀殺發生不久的一位目擊證人,這樣一個人竟給嫌疑犯當律師。”
  我向他點點頭,說:“我了解這件事困扰你的原因。”
  “在此謀殺事件的背后還有許多事。關于誰是主謀,有一些人認為是卡朋,而許多人認為絕對不是卡朋,我肯定這個主謀一定是卡朋,不會錯。”
  “艾略特,主謀就是卡朋,這一點我也敢肯定。”
  艾略特嚴肅地說:“那么,林格爾事件到此為止,你別再插手了。但是我想你該了解林格爾沒能等到《論壇》大廈的約會,他就死了。”
  “對我來說,知道這些并不是坏事。謝謝你,艾略特。”
  女招待走過來,又給我們送來了兩杯咖啡。
  我注視著她离開。
  艾略特接著說:“听著,內特,我今天早上要見你,不是要干涉你的事,我想告訴你一些新聞。”
  “喔?”
  “我要走了。”
  “离開芝加哥?”
  “是的”
  “為什么?”
  “這儿的表演結束了。我是一只蹩腳鴨,只要博覽會的客人們一到,啤酒的銷售就變得合法了,我還有什么价值呢?我需要一份真正的工作。”
  “艾略特,禁酒令一直是你和黑社會斗爭的武器,你手里拿著這把利劍,為什么要放棄呢?”
  他搖搖頭,說:“不,已經結束了。”他疲憊地看著我,看上去蒼老了許多。
  “你知道,內特,有時候我想對付卡朋只是……公共關系,他們選中我,利用我跟他發生沖突。我們賣命地工作,想盡一切辦法,拼盡全力把他送進監獄,可是好了,到頭來黑社會仍舊存在。禁酒令一旦被撤銷,他們就會更加變本加厲,地盤會越來越大。而這儿,還是這儿,我相信沒人會在乎這些。那我算什么呢?”
  我沉思了半晌,說:“艾略特——你知道你對付卡朋的努力贏得了公眾的支持与尊敬,在這方面,沒有人比你做得更出色。”
  他憂傷地笑了笑,又搖了搖頭。
  “內特,說得好听一點儿,我是只勇猛的獵犬。我想也許我真是一只獵犬,也許我喜歡在報紙上看到我的照片,在頭版頭條看到我的名字,但那是我惟一的箭,那是我惟一能得到公眾支持、表達對公眾關心的方式。我拼命地工作、工作,結果卻是我成了那些政客們手中的木偶,在台前幫他們愚弄民眾。這難道很有价值嗎?”
  事實上,盡管這件事不是發生在我身上,但作為艾略特最好的一個朋友,我仍為他感到不平。
  “你要去哪儿?”
  “去他們要我去的地方。我想我還要在這儿呆一夏天,博覽會期間,他們可能還用得著我。”
  “人們會想念你的,我會更想念你。”我說這句話時有點儿傷感。
  “我現在還不會走,不管怎樣,我希望告訴你,一吐為快。”
  “我也要离開芝加哥,一個人,大約一、兩個星期。”
  “喔?”
  “是的,下個月上旬我要去佛羅里達。”我解釋道。
  “舍邁克不是也要那時去那儿嗎?”
  又要打听。
  我佯裝不知地問:“是嗎?”
  艾略特不以為然地說:“好像是的。”然后他站起身,付了帳單,給了女招待五美分的小費,我又加上了一美元,他看著我說:“你确實是在戀愛。”
  我回答說:“在兩周沒有女人的情況下我很容易戀愛。”
  他笑了,眼里不再有憂傷的眼神了。我們一起來到街上,走過德爾伯恩火車站,來到聯邦大廈,他進了大廈,我走回辦公室。風很大,芝加哥一月的寒風刺骨,我把雙手插進大衣兜里,低頭赶路。
  來到樓門前,我仍舊低著頭,打開門,走上樓梯。這時听到上面有腳步聲,我抬起頭來。一個二十出頭的女人走下來,她的臉長得很像克勞迪·考伯特,但沒有克勞迪的圓。她很高,足有一米七○,穿著一件絨毛領的黑色長外衣,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但給人的印象卻很深刻。她那短短的黑發上戴著一頂別致的黑色貝雷女帽,一只手拿著一個黑色的小包。當她和我擦肩而過時,我對她笑了笑,她也回敬我一笑。她身上散發出一股清香,問起來不像是香水的味道,而像某种花的香味。不知怎么,她身上的芳香讓我陶醉,這是一小時之內,我第二次墜入情网了,我只是有點情不自禁。
  她突然停下來問我:“你在這幢樓里有間辦公室,還是只是拜訪某人?”
  我轉身面向她,學著唐納德·科爾曼的樣子斜倚在樓梯扶手上,盡管那樓梯扶手的安全性十分值得怀疑。
  我帶著不可言喻的自豪回答說:“我在這儿有間辦公室。”
  她笑著說;“喔,那太好了!也許你知道黑勒先生的營業時間。”
  听了這話,我喜不自胜,以致有些語無倫次。
  “黑勒先生就是我,我就是內森·黑勒。”
  “喔,好极了,我就是要見你。”
  她走上樓梯,我讓她走在前面。當她從我身邊過去時,她的身体碰到了我,她的芳香再次讓我陶醉。穿過走廊,我帶她來到我的辦公室。她走進去,我接過她的外衣,把它挂在衣架上。她兩只手拿著那個小錢包,躊躇地站在那儿。
  她長得出奇的漂亮:白皙的肌膚,紅潤的面頰,紅艷丰滿的嘴唇,在她的一身黑色服裝的襯托下顯得更加嬌媚動人。她穿著黑色的過膝長裙,黑色的高跟皮鞋,尤其是那頂貝雷帽使她看上去像個舞蹈演員。
  我挂起我的上衣,隨后請她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我坐到她的對面。她向我伸出手,我不知道應該吻它,還是握它,于是我只好輕輕地捏了她的四個手指一下,然后坐下。她微微揚著頭,正襟危坐。
  她自我介紹說:“我叫瑪麗·安·比姆,我沒有藝名。”
  “你沒有?”
  “這是我的真名,我不喜歡藝名,我是個演員。”
  “真的嗎?”
  “我在一個小劇院演戲。”
  我想那一定是個很小的劇院。
  我說:“我明白了。”
  她坐得更直了,睜大眼睛,說:“喔,別擔心!盡管我還只是個小演員,但我并不拮据。”
  她擺出一副一定要我相信的態度。
  “我沒認為你窮啊!”
  “我有固定的收入,我在廣播電台工作。”她進一步解釋道。
  “是嗎?”
  “是的,我的生活很寬裕,你听廣播嗎?黑勒先生。”
  “我有空儿時听。我正打算在我的辦公室里安一台。”
  她環視四周,好像在看我買來收音机應該放在哪儿,結果,她看到了折疊床。她极富表演性地用手指著它,但一點儿也不裝腔作勢地問:“那不是一張折疊床嗎?”
  我有點儿尷尬。
  我說:“可能是吧!”
  她聳聳肩,隨后既不去想折疊床,也不去想我說的話,她看著我,笑著說:“坦白比爾。”
  我被弄糊涂了:“你說什么?”
  “那是我主持的節目。我主持好几個節目呢!‘坦白比爾’是其中之一,你听過‘第一夜先生’這個節目嗎?我用几种聲音主持節目,我認為這個節目是我做的最好的節目。”
  “我也是個喜歡變化的人。”
  她很傷感地說:“他們都用真聲。”好像那對她來說是大材小用了。
  “我很欣賞你這樣的演員,這么有敬業精神,許多演員應該因此而感到羞愧。”
  “其實,芝加哥廣播電台也有許多优秀的演員,黑勒先生,像弗蘭西斯·布什曼、艾倫·里茨、弗蘭克·迪尼等。”
  我說:“還有艾迪·肯特。”
  她立即糾正我說:“他不在芝加哥。”
  “那么,我們已經講清楚你的工作能掙很多錢了,你雇用我干什么呢?”
  她那自命不凡的驕傲表情消失了,神情變得憂郁起來,她從小包里拿出一張小照片,遞給我。
  “這是吉米的照片。”她說,“我們是雙胞胎。”
  我微笑著,對她說:“希望不是完全一樣的雙胞胎。”
  她根本沒理解我的意思,只是冷淡地說:“是的。是的。”
  我把相片還給她,她搖搖頭說:“你留著它吧!我想要你找到他。”
  “他失蹤多久了?”
  “准确地說他沒有失蹤……你可以找警察,他們會很輕松地找到他,我的意思是這不是失蹤案件。”
  我完全被她搞糊涂了。
  “比姆小姐,這是怎么回事?”
  “請叫我瑪麗·安。”
  “好吧,瑪麗·安。為什么你說你的兄弟不是失蹤呢?”
  “我們來自衣阿華州的達文波特——密西西比的三個城市之一,听說過嗎?洛克艾蘭?莫蘭?”
  這三個城市我都听說過。爵士樂手貝克斯·貝德貝克就來自達文波特,一九三一年他被販酒商給謀殺了。我听鐵路工人說他的死使來自洛克艾蘭的保羅·惠特曼有了成功的机會。邦尼在莫蘭打過比賽。但是我沒說什么,因為她此時已完全陷入了對昔日的回憶之中,我不想打斷她。
  她說:“我的父親是個脊柱按摩醫生,他還在世。達文波特是按摩脊柱治療這個方法的發源地,帕默斯家族發明了這种方法。我父親和他們家關系非常好,父親是他們的開門弟子之一,但是父親在一次交通事故中雙手被嚴重燒傷,所以他不得不放棄他的工作。他在帕默斯學院教過一段時間課,現在又改行經營WOC廣播公司。”
  我打斷她,問:“他的手坏了,怎么經營廣播公司?”
  “WOC是帕默斯家的產業,我最初的廣播經驗是在那儿學到的。當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就在廣播中朗讀詩歌。等我長大一些,我就有了自己的少儿節目,我為孩子們講故事,比如童話故事。那時的經驗使我能在芝加哥找到一份廣播工作。”
  “吉米和我的關系一直都很親密,我們都有許多夢想。我想成為演員,他想成為記者。童年時我們讀過許多書,我想是那些書使我們充滿了幻想和雄心,但是,那只是吉米的夢。我想你能猜得到,父親只想讓他子承父業,這是大多數老人的想法,可是吉米根本不那么想。他在奧古斯坦上了几年大學,學習的是文科,他想學新聞,但是父親要他到帕默斯學院學習,吉米不肯去,父親就取消了對吉米的經濟支持,然后吉米就离家出走了。”她喋喋不休地說著。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我問。
  “一年半以前,大約是一九三一年六月,正好是他退學以后。”
  “你來芝加哥多久了?”
  “已經一年了,我希望能在這儿找到他。”她說。
  “芝加哥是座大城市,許多人都可能來這儿。”
  “現在我知道了,我在達文波特的時候根本不知道。”
  “可以理解。但是你有什么理由相信他會來這儿呢?”
  “因為他說過他想到世界上最大的報社工作。”
  “《特布報》社。”
  “是的,而且任何一家芝加哥報社他都可能去。”
  “你認為他來芝加哥,可能到許多報社中找過工作嗎?”
  “最初我是這樣想的,我給所有的報社都打過電話,問他們有沒有一個叫詹姆斯·比姆的人在他們那儿工作,但回答都是沒有。他們只是嘲笑我。”
  “他們以為你在給他們搗亂。”我試圖向她解釋。
  “為什么?”
  “詹姆斯·比姆,吉米·比姆,你知道后一個姓氏里有一個不發音的字母。”
  “喔,原來是這樣,我根本沒想到。”她好像豁然開朗了。
  “但他們可能想到了。他沒有和你的家人保持聯系嗎?你的父親或母親?”我把話題拉了回來。
  “沒有。順便說一下,我的母親在生我們的時候去世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此時任何補救似乎都是徒勞的,于是我只能換個角度問:“我猜是你一個人要找到你的兄弟……你的父親根本沒有參与。”
  “是的”
  “你還能告訴我一些別的相關信息嗎?”我繼續問。
  她想了想,說:“他曾跟我講過他希望乘運貨的車來。”
  “喔,我知道了,沒有更多可靠的線索了嗎?”
  “是的。但是你一定會盡力去找他的,對嗎?”
  “當然,但是我現在還不能向你做任何保證。我會到報社去查找,也許我還會問問那些街頭乞丐。”
  “為什么要問他們?”
  “你的兄弟是個沒有社會經驗的年輕人,也許運气不佳,那他可能會淪為流浪漢,或許他已經乘貨車去了別的什么地方。你想知道我的猜測嗎?”
  “當然想。”
  她瞪大眼睛,很專注地看著我。
  “他來到芝加哥,沒有找到任何工作,但又無顏回家,就淪落為流浪漢。我的猜測是,當他有一天感到全身疲憊、心灰意冷、思念家鄉的時候,他會和家里人聯系的,因為他已經長大了。”
  “黑勒先生,你到底想說什么?”她白皙的臉蛋漲紅了。
  “叫我內特。留著你的錢吧!但是,如果你堅持讓我找的話,我會去找的;可實際上,即使我們什么也不做,他也會回家的。”我想勸阻她。
  她斬釘截鐵地說:“請幫我找,黑勒先生,我相信你會的。”
  我沒辦法了,她太固執了。我聳聳肩,笑了,“好吧。”
  她高興地說:“太好了。”她的笑容使整個房間熠熠生輝。
  “我的收費是每天十元,這件事我需要三天,所以……”
  她從錢包里拿出一張一百元的鈔票,遞給我,“這是一百元。”
  “太多了。”
  “請拿著,黑勒先生,這是……我該叫它什么呢?”
  “佣金,小姐。但我不能拿,這實在太多了。”
  “請收下。”
  “不。”
  “一定要收下。”
  “那么,好吧!”
  “好极了。”
  “你的地址呢?我怎么才能和你取得聯系呢?”
  “我在東切斯那特有個廣播站,我們那儿有電話,你可以打電話給我。”她告訴我號碼,我把它記了下來。
  “它在塔城,是嗎?”我說。
  “是的,你不感到惊訝,是嗎?”她頑皮地說。
  我說:“不。”塔城是芝加哥的格林尼治村,城里的自由派藝術家的聚居區。但是有個問題我還有點不太明白,于是我問,“告訴我,你為什么來找我?”
  她天真無邪地看著我說:“因為你的號碼是電話薄上的第一個。”然后,她站起身,說,“我得赶快回去了,今天下午我還得主持兩檔節目呢。”
  “在哪儿?”
  “商業中心。”
  ABC和CBS兩大著名的廣播站都在那儿。
  我站起身,准備送她,說:“請允許我給您拿衣服。”
  我把大衣披在她身上,她的芳香在塔城都能聞到。
  她看著我,說:“我想,你一定會幫我找到弟弟的。”我從沒見到過像她那樣迷人的褐色眼睛。
  我給她開門,我說:“不一定。”
  可我心里知道,我一定會盡全力幫她找她弟弟的。
  我走到窗前,目送她到街上,凝視著她穿過安全出口,最后看她的貝雷帽一晃,就上了出租車。
  我自言自語地說:“我想我真的是戀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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