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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如愿以償


  第二天早上七點的時候,我悠閒地坐在貝爾莫爾咖啡廳里,一邊吃著早餐,一邊看著《邁阿密快訊》。
  在關于昨天晚上刺殺事件的大篇幅報道中間,一則有關道維斯將軍的消息引起了我的注意。道維斯將軍在接受了參議員委員會關于英薩爾一案的審查之后,不得不承認自己從道維斯銀行二千四百万美元的資本中提出了其中的一千一百万元,貸給了英薩爾;他還承認自己的這一做法實在是太過輕率了。据那條消息記載,道維斯將軍咬著他的煙斗,悔恨地點頭承認道:“我的這一舉動無疑會讓全國的銀行家都感到失望和難堪的。”當問及他對新的銀行制度方面的看法時,他說,“我不想對新制度橫加指責,因為華盛頓是不會理睬我這樣一個小人物的看法的。”雖然他的這后半句俏皮話可能會得到听眾的笑聲,不過我卻一點儿也不覺得好笑。
  在吃過早餐之后,我回到自己的住處,穿了一套白色西裝,帶上了我的“親密伙伴”——那兩支槍。在一切准備妥當之后,我開著那輛花四十美元買來的福特車赶往邁阿密市區的西北部。
  在杰菲遜紀念醫院里面,有許多彎彎曲曲的小路,路旁种植著成行的木槿、夾竹桃、茉莉和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草木。在院子的中心是一幢二層的小樓,小樓的周圍凌亂地散布著許多白色的平房,在綠樹鮮花的映襯下,這些紅瓦白牆的平房看起來顯得既清幽又雅致,而且窗前還有黃色的遮篷。
  我把福特車停在停車處,然后向二層的樓房走去。在小樓的人口處,站著二十多個年輕漂亮的女護士,她們個個滿面春風,正興高采烈地議論著什么。很顯然,她們正在等待某位重要人物的到來,在我走過她們身邊的時候,她們中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我。
  在樓里的接待室里,我見到了昨天晚上出現在貝朗佛特公園里的大多數記者。不過溫切爾沒有出現,他已經得到足夠的材料,滿載而歸了,而把一些二手的消息留給了這些小記者們。
  當我正要穿過接待室時,兩名特工人員出現在我面前并伸手攔住我。我向他們出示了我的身份證明,告訴他們我是舍邁克的保鏢,又問他們我可不可以去見見舍邁克。他們兩個誰也沒有回答,其中的一名特工人員抓住我的胳膊,徑直把我拉到站在接待處斜對面的另兩名特工人員的身邊。
  我只好任由他一路緊緊抓著我的胳膊,似乎我是一名被當場逮住的刺客一樣。我們在那兩名特工人員面前停了下來,抓住我胳膊的特工人員終于松開手,向他們說道:“這就是舍邁克要見的人。”
  那兩名特工人員嚴肅認真地點了點頭,讓我們過去了。仍舊是那名特工人員帶著我,只不過他不再抓著我的胳膊。在走廊的兩邊站著很多年輕漂亮的女護士,她們全都笑意盈盈,和剛才我在門口看到的那些護士一樣興奮地小聲談論著什么。這不僅使我想起了《卡羅爾伯爵的虛榮心》里醫院的那一幕:興高采烈的女護士們在醫院的走廊里興奮得又唱又跳。當然我眼前的這些女護士并沒有這么做。
  那名特工人員看我不停地注視著走廊兩邊的護士,就放慢了腳步向我說道:“她們是從護士培訓學校里找來的,今天上午記者們要在這儿拍很多照片的。”
  “那當然。”
  在那些笑語嫣然的女護士身后,所有的病房門全都開著。那些躺在床上的病人在我經過的時候,都好奇地打量著我,似乎很希望我就是那個他們期待已久的人。
  我問走在我身邊的那名特工人員:“羅斯福總統什么時候到?”
  他皺著眉回答說:“他可能隨時出現。”
  走廊里的漂亮女護土一直站到了走廊的盡頭,就如同牆邊賞心說目的陳設一樣。
  在最盡頭的那間病房門前站著另外一些人,他們的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其中有布勒、三名特工人員、兩名邁阿密警察和一名穿白大褂的醫生。米勒和蘭格像兩尊門神似的,分別站在門的兩旁。
  特工人員向其中的那名醫生說:“福爾醫生,這位是黑勒先生,舍邁克市長要見的那名紳士。”
  米勒和蘭格听到他用“紳士”這樣一個詞來稱呼我,臉上不禁浮現出一抹鄙夷的笑容。
  布勒走了過來,垂頭喪气地沖我笑了一下,并向我伸出手來。我也伸出了手,他的手綿軟無力。
  布勒低聲說道:“年輕人,你昨天晚上表現得不錯,一直都很鎮定。謝謝你了。”
  我謙虛地說道:“您過獎了。舍邁克市長現在怎么樣了?”
  那名醫生听見了我的問話,說道:“我們有信心治好他。”他大約在四十歲左右,頭發和布勒一樣灰白。
  這時,一位戴眼鏡的年輕醫生走了出來,恰巧接上了那名中年醫生的話,“不要自欺欺人了。舍邁克市長的情況仍然不太好,隨時可能出現危險。子彈穿透了他的右肺,他一直在咳血。同時他還有嚴重的心髒病,很可能引發其他的并發症。”
  其中的一名特工人員生气地瞟了他一眼,他似乎沒有注意到,或者是他根本不在乎。
  那名中年醫生說:“我想我的這位同事之所以這樣說,是希望你們能夠謹慎地對待市長先生的病情。”
  我皺了皺眉,“你們在說什么呀?”
  “舍邁克市長一直堅持說要見你。他是一個倔強的人,為了避免他的情緒產生太大的波動,我們不得不同意讓他見你。”
  我點點頭,“我知道了,醫生,我會小心的。其他那些受傷的人怎么樣了?”
  年輕的醫生說道:“只有蓋爾夫人受了重傷,她因流血過多而生命垂危,其他的四個人傷勢都很輕。”
  那名中年醫生阻止了他,“還是讓黑勒先生進去吧。”
  我伸手去推病房的門,在我馬上要走進病房的一剎那,我裝出一副剛剛看到米勒的樣子,關切地問道:“噢,你還在這里工作呀,米勒?”
  在我進去的時候,舍邁克正靠坐在床上,在床邊有一位老護士精心照顧著他。
  舍邁克看見我,想方設法地咧嘴笑了一下。他的面色慘白,眼睛半睜半閉,嘴唇一點儿血色都沒有,雙手疊放在圓滾滾的肚子上。我向病房里四處打量一下,触目所及都是怒放著的鮮花。
  我說道:“在迪昂·班尼爾遇刺以后,我還沒有見過這么多的花。”
  舍邁克又勉強笑了一下,那名護士朝我皺皺眉。
  我走到合邁克的床邊,俯下身看著面色蒼白的舍邁克,“市長先生,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舍邁克的臉上掠過一陣輕微的抽搐,他小聲答道:“如果說我現在是一件特价商品的話,我肯定不會被購買的。”說完這句俏皮話,他咳嗽了一聲,才繼續說了下去,“黑勒,咱們得談一談。”
  “好的。”
  舍邁克吃力地將頭轉向護士,气喘吁吁地說:“出去!”
  雖然那名護士對舍邁克的粗劣態度很不滿意,但她什么也沒說,很顯然她已經照顧舍邁克一陣子了,完全熟悉他的稟性。
  在護士离開之后,他又向我說:“黑勒,幫我把日光室的門關上。”
  他病房的里間是一間日光室,在那里面的一大堆鮮花中間,坐著舍邁克的另外兩名私人保鏢。
  我走過去,關上了日光室的門。
  舍邁克又吃力地說:“還有窗戶。”
  在我關上窗戶的時候,樓下的兩名警察抬頭望著我。
  然后我又回到合邁克的病床旁邊。在床頭柜上擺著一摞電報,厚厚的看上去像一本書,最上面的一張是從芝加哥市長辦公室發來的。
  舍邁克喘息著說:“黑勒,當時我并不知道自己中彈了,我感覺自己像被電擊了一下似的。那時候群眾的嘈雜聲很大,所以我根本沒听到槍聲,接著我就感覺自己的胸口處有灼傷的感覺。”
  “市長先生,他逃走了。”
  “我听說他被抓住了。”
  “我指的是那個‘金發碧眼’。”
  “噢。”
  我有些自責地說:“通常刺殺都是一組人配合完成的,一個人開槍,其他人為他打掩護。可這一次,‘金發碧眼’是掩護那個人。如果那名刺客失手的話,那么其他人就會動手。由于當時人群的注意力都在朝總統的汽車開槍的那個人身上,結果真正的殺手就可能逃走。‘金發碧眼’很可能帶著無聲手槍,在混亂中冒充警察或者特工人員逃走了。以前他也曾在人群中干過這种事……我犯了一個錯誤,我知道他以前是行刺小組中的主要殺手,就以為這一次他也一定是的。可是我錯了。”
  舍邁克艱難地搖搖頭,“你已經盡了力,黑勒。如果其他的保鏢和你做得一樣好的話……可是,他們并沒有……那一群笨蛋……你不必為此難過,你干得很不錯。”
  “你不必為我開脫。”
  “我認為最該被責備的那個人就是我自己。”舍邁克垂下頭。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不過什么也沒說。
  我轉換了話題,問道:“你看過今天的報紙了嗎?”
  “沒有,他們不肯給我。我只隱約听說他叫扎戈那,是嗎?”
  “是的。”
  “他們還說他是意大利人。”
  “是的。”
  “報紙上還說了些什么?”
  “報紙上說扎戈那企圖刺殺羅斯福總統。”
  舍邁克艱難地笑了,“這听上去很像是事實。”
  “我猜你也可能這樣認為,所以我保持了沉默。”
  “怎么?”
  “你還記得我怀疑過的那名園丁嗎?就是我向你提過的,希望你能向你的女婿核實一下他是否雇過園丁這回事?”
  他點點頭。
  “我沒能繼續核證這件事,這是我犯的另一個重要錯誤。你的女婿的确雇用了一名園丁,可是我看到的那個在房前修剪灌木的家伙并不是他雇的臨時園丁。他就是扎戈那,當時他在那里考察地形。”
  舍邁克沉默不語。
  我繼續說了下去:“昨晚我去過監獄,親耳听到了他的口供,那完全是一派胡言!不過很可能被大部分人接受。從他的眼神中我看出,他一定還會堅持這么說下去的,直到……直到他坐上電椅。”
  “你認為是奈蒂派他來的。”
  “是的,你也是這樣認為的吧。”
  舍邁克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他的呼吸沉重而緩慢。
  我說道:“我受雇阻止這件事的發生,可是我并沒有完成任務。另一件讓人撓頭的事就是一定要避免造成惡劣的輿論影響。我的雇主的目的就在于不希望公眾獲悉你是因為卷入黑社會之間的幫派之爭,才惹上殺身之禍的。”
  舍邁克聲音微弱地說道:“我也不想讓公眾知道這一點。”
  我聳聳肩,說:“那很好,我一定會對那名神秘園丁的身份守口如瓶的。盡管有人會說扎戈那行刺的目標是你,但你還是會成為英雄的。順便問一句,你真會這樣對羅斯福說嗎?”
  舍邁克似乎對我的話有些迷惑不解,問道;“我真的會說什么?”
  “就像報紙上說的那樣:我真希望成為英雄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舍邁克笑了,他不含怒意地罵了一句,“該死的!”
  我聳了聳肩,“這的确對你的公眾形象大有好處。”
  舍邁克想了想說:“黑勒,我的任務是恢复芝加哥的名譽井成功地舉辦世界博覽會,我一定得成功!”
  “市長先生,別太操心了。”
  舍邁克緩慢地搖搖頭,語气沉重地說:“這比取出我身上的子彈還難。你回去后可以通過芝加哥的新聞界轉告芝加哥人民,就說我會好起來的。”
  “可是其他就什么也別說了。”
  他笑了,“你說得對。”
  正在這時,門開了,白發蒼蒼的布勒探進頭來,“羅斯福總統馬上就要到了。黑勒先生,你能……”
  我站起身,准備离開。
  “留在這儿吧。”舍邁克輕聲說道。
  我遲疑了一下,“那好吧。”
  布勒大吃一惊,不過他什么也沒說,然后他把頭縮了回去,門又被關上了。
  “我剛才吃了一片牛肉。”舍邁克向我說道。
  “什么?你的胃……”
  “是的,我的胃不太好,所以我現在覺得不太舒服。不過醫生還是讓我吃了一片牛肉……”
  “也許還能吃些肝髒和點心?”
  “是的,用它們來填滿這個該死的洞。”他又咳嗽起來。
  正在這時,走廊里傳來了掌聲。年輕漂亮的女護士們終于迎來了她們期待已久的人,不過沒有歌聲和舞蹈。
  布勒走了進來,為即將上任的總統羅斯福開門。羅斯福滿面笑容地搖著輪椅進來了,后面跟著一大批隨行人員,其中有我剛才見過的那兩名醫生和帶我進來的那名特工人員。
  羅斯福穿了一套乳白色西裝,看上去神采奕奕,不過那雙眼鏡后面充滿血色的眼睛卻流露出擔憂的神色。
  羅斯福來到舍邁克的床邊,伸出手,關切地說:“托尼,你看起來精神不錯,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舍邁克吃力地同他握了握手。
  “我希望如此,我很希望能參加你的就職典禮。”舍邁克的聲音明顯地比剛才和我談話時要微弱得多。
  “如果你那時候還沒有完全康复,也可以晚些時候到白宮來看我。”
  “一言為定,總統先生。”
  這時,羅斯福轉過頭看了看我,輕聲說道:“我認識你。”
  “這不可能吧,先生。”
  “是你昨天晚上叫住我,讓我帶上托尼的吧?”
  “我想是的。”
  “我很愿意和你握握手。”說著,羅斯福向我伸出了手。
  我走過去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厚重而有力。
  “你臨危不亂,救了托尼一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告訴了他我的名字。
  “你是芝加哥警察嗎?”
  “以前是的,現在我是一名私家偵探。不過老實說,我昨天晚上是名私人保鏢。”
  羅斯福歎了一口气,說:“在我的周圍都是一些智慧超凡的人,可是當面對一個持槍的瘋子時,他們全都束手無策了。我最得力的一名特工人員鮑勃·克拉克就在現場,他除了用身体護住我以外,就什么也不能做了。幸運的是,他只受了一點儿輕微的擦傷。”說到這儿,羅斯福看了舍邁克一眼,“是他把一個叫做艾爾·卡朋的芝加哥人押送到亞特蘭大監獄里的。當然,我不是說你們中的任何人都比不上他。”
  羅斯福向我和舍邁克笑了笑,我們也抱以同樣的微笑。不過我不太明白羅斯福只是想講個笑話,還是他風聞了舍邁克与卡朋幫的關系,借此向舍邁克暗示,他怀疑昨天的刺殺事件是卡朋的人干的。
  不管羅斯福是有心還是無意,舍邁克還是馬上轉移了話題。
  “在您來邁阿密之前,我曾經拜訪過法利先生。”
  羅斯福有些惊訝地看著他,回答道:“是的,吉姆告訴我了。今天我們兩個人通了電話,他讓我轉達對你的問候。”
  “我同法利談到了芝加哥的教師很久沒發工資了。”
  羅斯福點了點頭,什么也沒說。
  “近兩年,總統先生,您知道前任市長‘大比爾’給我們留下了一個爛攤子,我希望您能幫助我們爭取經濟复興組織的貸款,好給教師們發工資。”
  羅斯福微微笑了笑。
  我看出了這位即將上任的總統先生溢于言表的惊訝之情,他一定是對舍邁克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不忘為自己的政治前途撈取資本的行徑備感惊訝。不過也正是在這樣的場合中,羅斯福才能滿口應允,盡管他明知新聞界會大肆宣揚舍邁克這個為總統挨了一槍的英雄,在危急的情況下還想著他的人民。以羅斯福對舍邁克的了解,他肯定知道這是舍邁克精心策划的布局。
  不過他還是說:“托尼,我會盡力而為的。”
  “弗蘭克……”舍邁克的聲音听起來更加虛弱無力。
  “托尼,什么事?”
  “我很高興替你擋了一槍。”
  在羅斯福的身后,布勒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一定知道事情的真相。
  羅斯福困窘地笑著,他也一定看了報紙。過了片刻,他開口說道:“托尼,我希望能在世界博覽會上見到你。”
  不過,我想他實際想說的是:“托尼,我也很高興受傷的是你。”
  大批的隨行人員簇擁著羅斯福离開了病房,只留下了那位中年醫生。他看著我說:“黑勒先生,你可以离開了。”
  “好的。”我朝門口走去。
  突然之間,舍邁克劇烈地咳嗽起來。醫生赶緊跑了過去,舍邁克的臉上全都是血。
  醫生急促地向我喊道:“叫護士來。”
  我沖到走廊,找到了護士。
  當我返回的時候,醫生正在擦拭舍邁克臉上的血跡,而舍邁克正在用雙手使勁抓著肚子。
  “怎么痛的?”醫生問著。
  舍邁克斷斷續續地說:“非常痛。它是……老毛病。胃痛……它引起的劇烈疼痛……是那該死的胃……非常疼……”
  我走出了病房,沒有和蘭格、米勒說一聲再見。
  我開著那輛四十美元的福特車去找那個賣給我車的人。他告訴我這輛車現在只值二十五美元了,我又把車賣給了他。
  然后,我坐上下午兩點三十分的火車返回了芝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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