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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今天我有很多事要做,”次日早晨赫邱里·白羅自餐桌上站起來去見李蒙小姐時說:“有許多要查詢的事,要整理的資料,去拜訪与聯絡的人你都替我安排好了嗎?”
  “當然了,”李蒙小姐說:“都在這儿。”她遞給了他一只小公事箱。白羅匆匆查看了里面的文件,點了點頭。
  “你辦事是沒有差錯的,”他說:“真太偉大了。”
  “好啦,白羅先生,我才不覺得有什么偉大的呢。你囑咐我的事,我就按著去做,很簡單。”
  “哼,才沒有那么簡單。”白羅說:“我不是也常囑咐那些瓦斯匠、水電工人還有那些來修理東西的人嗎?他們可曾按著我的意做過?很少,很少。”
  他步入了通往大門的走廊。
  “把那件薄大衣拿給我,喬治,我看有些秋意了。”
  他又將頭探入女秘書的屋中說:“喔,對了,你覺得昨天來的那位小姐如何?”
  李蒙小姐正將手指伸往打字机的字鍵上,听了這話先抽了個冷子,之后簡洁的說了一句:“外國人。”
  “是呀,是的。”
  “一看就知道是個外國人。”
  “除此之外,就沒別的評語了嗎?”
  李蒙小姐想了想。“我實在無法判斷她的能力,”她頗表怀疑地說:“她好象有什么不痛快似的。”
  “是的,你知道,有人怀疑她偷了東西,不是金錢,是拿了她雇主的文件。”
  “哎呀,老天,”李蒙小姐說:“是很重要的文件嗎?”
  “似乎很可能。不過,同樣可能的是他根本沒有丟什么東西。”
  “喔,這樣嘛,”李蒙小姐說著刻意向她老板使了個眼色,通常她想把他打發走好專心工作時,總是使這种眼色的。“反正,我常說雇人的時候,最好要顧及到自己所在的地方,而且還是買英國貨吧。”
  赫邱里·白羅走出了家門,他首先要去的是波洛登公寓。在天井里下車之后,他往四周環視了一番。在一扇大門前站著一名穿制服的守門人,口中吹著一只寂寞的小曲。白羅走向他身前時,他說:
  “先生,有事嗎?”
  “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訴我,”白羅說:“這儿最近發生的一次很悲慘的事件。”
  “悲慘事件?”守門人說:“我不知道啊。”
  “一位女士跳樓,或者該說自高樓上掉下來摔死的事。”
  “喔,你說的是那件事。這我不太清楚,因為我才來一個禮拜。嗨,喬。”
  一名自對面一排公寓出來的門房朝他們走了過來。
  “你曉得從七樓摔下來的那個女人的事嗎?一個月前的事,是吧?”
  “沒那么久,”喬說。他是個說話慢吞吞的老人。“真可怕。”
  “她是落地就死亡的嗎?”
  “是呀。”
  “她的姓名是什么?因為,她或許是我一個親戚,”白羅解釋說。他不是一個對說謊有所顧慮的人。
  “真的嗎?先生。真替您難過。她是一位姓查本提的太太。”
  “她在這邊公寓里住了很久了吧?”
  “讓我想想看。大概有一年了——也許有一年半了,不,我看有兩年了。七樓七十六號。”
  “是頂樓吧?”
  “是的,先生。查本提太太。”
  白羅沒有再進一步查問其他的細節,因為他怕人家會想既然是自己的親戚,有些事情他應當清楚的。因此,他又轉話問道:
  “有沒有引起很大的騷動,很多人問東問西的?那是什么時辰的事?”
  “我想大概是早晨五、六點鐘的光景。事先也沒什么動靜,就那么一下子就摔下來了。雖然是一大早,卻立刻圍了一大群人,都要從那邊的柵門擠進來看。你曉得,人都是這樣的。”
  “當然警察也來了吧。”
  “當然了,警察很快就赶來了,醫生和救護車也來了。反正是那么一套。”那老門房說。听他那一副厭煩的語气,好象每個月總有一、兩次有人從七樓跳下來似的。
  “我猜樓上的人知道出了事之后,都跑下來看了吧。”
  “呃,沒几個人下來,因為首先這里車聲太吵,樓上多半的人連知都不知道。好象有人說,她掉下來的時候尖叫了一聲,但聲音不太大也就沒引起什么很大的騷動。只有過街的人看見了,之后,當然了,他們就把頭伸過鐵柵往里看,接著大家都擠著看。先生,你曉得出了事,大家都要看熱鬧的!”
  白羅就告訴他,這他很了解。
  “她一個人獨住嗎?”白羅故作漫不經心地問。
  “對了。”
  “可是,我想她在公寓里總該有些朋友的吧?”
  喬聳了聳肩膀,又搖了搖頭。“也許有,我不敢說。在我們餐廳里很少見她跟誰在一起過。有几次,她請外頭的朋友到餐廳吃過飯。依我看,她跟這儿的房客都不怎么親近。我看,”喬說著有些不耐煩了:“你要是還想知道些什么,最好去找我們這儿的主管麥法蘭先生去問問吧。”
  “啊,謝謝你。我正是要去的。”
  “他辦公室在那邊那幢樓房底層,門上有名牌的。”
  白羅按著他指點走了過去。他自手提箱中取出李蒙小姐為他准備的信件里最上頭的一封,信封上打著“麥法蘭先生”的字樣。麥法蘭先生原是一位很漂亮、精明、大約四十五歲模樣的男士。白羅把信函遞給了他,他拆開看了看。
  “呵,是的,”他說:“是這樣的。”
  他將信放到辦公桌上,看了白羅。
  “公寓的主人指示我盡量協助您有關露薏絲·查本提太太死亡的事情。您到底想知道些什么呢,先生,”——也又看了看信函——“呃,白羅先生?”
  “這次,當然一切是要保密的,”白羅說:“警方与律師曾与她的親戚聯絡過,但是因為我要到英國來,親戚們都急著希望我能親身查詢一些事實經過。我想這點你是了解的。單靠官方的報告,往往很令人難以心安的。”
  “是的,的确是的,我很了解一定是如此的。我會盡所能告訴您想知道的事。”
  “她在這里住了多久,她是怎么到這里來租房子的?”
  “她在這儿——我可以立刻查出來——整整住了將近兩年。有一所公寓空著的,我想一定是那位要搬走的女士認識她,事先告訴她要搬家的。那位女士是韋爾德太太,在英國廣播公司工作,在倫敦住了許多年了,可是要到加拿大去了。這位太太人很好——我看她跟這位死去的女士并不很熟,也許只是偶然跟她提起她要搬走。查本提太太很喜歡那間公寓。”
  “你覺得她是個很适當的房客嗎?”
  麥法蘭先生稍微遲豫了一下才回答:“她是個很不錯的房客,不錯。”
  “你可以對我直說,不必顧慮,”赫邱里·白羅說:“她公寓里常有很熱鬧的聚會,呃?她招待朋友,是不是可以說,有點過于狂歡了?”
  麥法蘭先生講話也就不再過份拘束了。
  “偶爾的确有人抱怨,不過多半是上了年紀的房客。”
  赫邱里·白羅夸張地作了一個手勢。
  “有點太喜歡喝酒了,的确是的,先生,她的朋友們也都是玩家。有時也就難免惹起許多麻煩。”
  “她很喜歡跟男士來往吧?”
  “這,我可不愿意扯得太多。”
  “是的,我了解。”
  “當然了,她年齡也不是很年輕了。”
  “單看外表是靠不住的。依你看,她該有多大年歲了?”
  “很難說。四十,四十五的樣子吧。”他又說:“您知道,她身体并不好。”
  “是,我曉得。”
  “她酒喝得過多,這是沒有疑問的。她人也很憂郁,對自己的健康又放心不下。我相信,她常去看醫生,又不听信醫生所說的。女士們在這种年齡,特別會擔心,她認為她得了癌症,自己深信不疑。醫生告訴她沒有,她就是不肯相信。醫生在驗尸時也說過她身体沒有毛病,可是,這种病,人們談論得太多了。有一天,她想不開,就——”他點了點頭。
  “真慘。”白羅說:“在這儿的房客中,她有沒有特別近的朋友?”
  “据我所知,沒有。您知道,這儿住的人彼此都不太親近。多半是商界或是有固定工作的人。”
  “我想到了克勞蒂亞·瑞希·何蘭小姐。不知道她們兩人熟不熟。”
  “瑞希·何蘭小姐?我想不可能吧。呃,我是說,她們只是認識,頂多在電梯間里打個招呼而已。可是在社交上,不可能有任何來往。因為,她們不是同一輩份的人。我是說——”麥法蘭先生說著顯得有些慌窘。白羅卻想不通道理何在。
  “另一位与何蘭小姐同住的小姐可能認識查本提太太,我相信是——諾瑪·芮斯德立克小姐。”
  “她認識嗎?我真沒想到,她是最近才搬進來的,我還不大認得清她呢。這位小姐總是一臉害怕的樣子。我看,剛离學校不久。”之后,他又說:“還有什么可以為您效勞的嗎?先生?”
  “沒有了,謝謝。你真幫忙。不知道我能不能看看她那間公寓,只是為了回去能跟他們說——”白羅一時語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回去能說什么。
  “這,讓我想想。現在住的房客是一位楚佛斯先生,他全天都在城里工作。好的,您隨我上去看看吧。”
  他們上了七樓。當麥法蘭把鑰匙插進鎖匙孔時,門上的一個門牌號碼掉落下來,險些打到白羅的黑漆皮鞋上。他閃躲了一下,彎身拾了起來,他小心翼翼地將號碼的長釘放回原處。
  “這些號碼都松了。”他說。
  “真抱歉,先生。我會記下的。是的,常常松的,請進吧。”
  白羅進入客廳中。此刻看來室內毫無個人的特色,牆上木板是類似壁紙的花紋木,家具都很通俗卻挺舒服,唯一屬于房客的東西是一架電視机与一些書籍。
  “您看,我們這里的公寓都是附帶一些家具的,”麥法蘭先生說:“除了自己愿意,房客是不必帶什么東西來的。我們這儿多半是搬進搬出的房客。”
  “房內裝飾都一樣嗎?”
  “也不全一樣。一般房客似乎都蠻喜歡這种花紋木板。挂起圖畫來很配襯。唯一不同的是正對著門的牆上挂的東西。我們有一大批水彩畫可供房客選用。
  “一共有十套,”麥法蘭先生很得意地說:“有日本式的,非常藝術化,您說對吧?——有英國花園的,花鳥的,樹叢的,小丑面具的,還有線條与立体抽象派的,色彩鮮明強烈對比之類的都有,都是著名藝術家設計的。我們的家俱都是一式的,有兩种色澤。當然,房客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增添,不過通常他們都不費那份心。”
  “多半的房客,照你說,都不是住家的人了。”白羅推測著說。
  “對了,多半是四處飛的鳥那類,也有的是工作很忙,需要的純是一种舒适与梳洗方便,并不特別注重室內裝飾;不過也有一、兩位喜歡自己弄這弄那的,由我們看來效果并不怎么樣。我們在租約上注明了房客搬离之前得把東西擺回原位,有任何毀損是要賠償的。”
  他們的談話似乎与查本提太太之死愈來愈离題了。白羅朝窗口踱了過去。
  “就是從這儿嗎?”他低聲細弱地問。
  “是的,就是那扇窗子,左手邊那扇。外頭有個露台。”
  白羅朝窗下頭望了望。
  “七層樓,”他說:“挺遠的。”
  “是呀,還算好,當場就死了。當然,也可能是個意外。”
  白羅搖了搖頭。
  “你不會真這么想吧,麥法蘭先生。一定是有意的。”
  “當然了,人總得找個容易說得過去的原因了。我看,她也确不是個快樂的女人。”
  “真多謝了,”白羅說:“你這么客气幫忙。這樣我對她在法國的親戚就可以作個更清楚的報告了。”
  他自己對這樁慘事發生的真相并不如他所希望的那樣清晰。到目前為止,并無任何發現可以支持他認定的露薏絲·查本提之死有相當重要性的理論,他認真思索地一再重复她的名字,露薏絲……何以露薏絲這個名字總縈繞在他腦中不散呢?他不解地搖著頭。他謝了麥法蘭先生之后就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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