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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可捉摸的凶手


1

  度假以來,巴特爾警監的心情一直很愉快。在假期還剩三天就要結束時,天气起了變化,下起雨來,這真掃警監先生的興。可是,在英格蘭你還要怎樣才算好呢?直到目前為止,他的運气一直是非常好的。
  警監正和他的侄子——詹姆斯·利奇警督在吃早點,突然,電話鈴響了。
  “我馬上就去,先生。”吉米1放回了听筒。
  1詹姆斯的愛稱。——譯注。
  “什么案子這么嚴重?”巴特爾警監問,他注意到了侄子臉上的神色。
  “一樁謀殺案,特里西利安太太被害,一位老太太,在這一帶沒人不知道她,是個病人。她的家就在鹽溪的那個大懸崖上。”
  巴特爾點點頭。
  “我就去見那個家伙(利奇總是這樣不尊敬地稱呼他的上司警察局長)。”“他是那老太太的朋友,我們要一塊儿到現場去。”
  走到門口吉米懇求道:
  “叔叔,這次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嗎?這樣的案子我還是第一次碰到。”
  “只要我在這儿,就一定幫助你。是破門搶劫嗎?”
  “還不清楚。”

2

  半小時以后,警察局長羅伯特·米切爾少校正神色庄重地跟巴特爾和利奇叔侄倆說話。
  “這還說不上來,”他說,“不過似乎有一點很明白。這不是外人干的。什么都沒丟,也沒有闖入的跡象。今天早上所有的門窗都還關得好好的。”
  他直視著巴陀。
  “要是我向蘇格蘭警場請求,你想他們會派給你這件案子嗎?你正好在這里,你知道。還有你跟李奇的親戚關系。這也就是說,如果你愿意。這表示你的假期得提早結束。”
  “這倒無所謂,”巴陀說,“至于另外一點,長官,你得跟愛德格爵士說,”(愛德格·古膝爵士是副局長)“我相信他是你的朋友吧?”
  米契爾點點頭。
  “嗯,我想愛德格那方面沒問題。那么,就這么決定了!我馬上打電話給他。”
  他抓起電話:“給我接蘇格蘭警場。”
  “你認為這會是重大案件嗎,長官?”巴陀問道。
  米契爾沉重他說:
  “這將是一個我們不想出任何差錯的案子。我們要完全确信找對我們要找的男人——或是女人,當然。”
  巴陀點點頭。他相當了解這話中有話。
  “他認為他自己知道是誰干的”他在心里自言自語,“而且對這情勢感到不快。我敢打賭一定是個有頭有臉的人干的!”

3

  巴陀和李奇站在布置优美的臥房走道上。一個警官正在他們面前地板上小心翼翼地采擷一支高爾夫球杆把手上的指紋——一把沉重的鐵杆九號。球杆的鐵頭上沾滿血跡,還黏著一兩根白發。
  當地的警方醫生拉仁比在床邊俯身檢視崔西蓮夫人的尸体。
  他歎了一口气,站直身子
  “一擊命中。她被正面猛力擊中。一擊就擊碎了骨頭,一命嗚呼,不過凶手再度出手以确定她已死去。我不跟你們說一些專用術語——簡單說就是這樣。”
  “她死了多久?”李奇問道。
  “我想是十點到午夜零時之間。”
  “你不能再把時差縮短一點?”
  “還是不要的好。要考慮到各种因素。如今我們不依靠死后僵硬程度來判斷。最早十點,最遲午夜零時。”
  “她是被這把九號鐵杆擊中的?”
  醫生看著那把鐵杆。
  “想必是。幸好凶手把它留卞來。我從傷口推斷不出凶器是把九號鐵杆。鐵杆銳利的一面沒有碰到頭——擊中她的一定是成弧度的背面。”
  “這樣下手不是有點困難嗎?”李奇問道。
  “如果是故意這樣的話,是的,”醫生同意說,“我只能假設,有點巧得出奇,正好是這樣。”
  李奇抬起雙手,本能地試著模仿凶手的動作。
  “別扭,”他說。
  “是的,”醫生深思他說,“這整個事情本身就別扭。你知道,她是右太陽穴受擊——是下手的人必須站在床的右側——面對躺在床上的人頭一左邊沒有空間,距离牆面的角度大小了。”
  李奇兩耳豎起。
  “左撇子?”他問道。
  “這一點我不會确認。”拉仁比醫生說,“太多意料不到的情況了。如果你要我的意見,我會說最簡單的解釋是凶手是個左撇子——不過還有其他的解釋。比如說,假設老夫人在那個人下手時頭微微轉向左側。或是他可能事先把床移出來,站在床的左側下手,事后再把床移回去。”。
  “不太可能——最后那种情況。”
  “也許是不太可能,可是還是有可能發生。我對這件事情有些經驗,而且我可以告訴你,小伙子,就這樣推斷凶手是個左撇子可是太輕率了!”
  瓊斯巡佐蹲在地板上,說“這把高爾夫球杆是一般右手型的。”
  李奇點點頭。“然而,這可能不是凶手的。我想是個男人吧,醫生?”
  “不見得。要是凶器真是那把九號鐵杆,女人還是可以揮出致命的一擊。”
  巴陀督察長以他平靜的聲音說:
  “但是你不能确認那是凶器,你能嗎,醫生?”
  拉仁比醫生感興趣地快速瞄他了眼。
  “不能。我只能說這可能是凶器,而且想必這就是凶器。我會化驗上面的血跡,确定一下血型——還有毛發。”
  “是的,”巴陀贊同他說,“徹底一點總是好的。”
  拉仁比醫生好奇地問道:
  “你自己對那把高爾夫球杆有任何怀疑嗎,督察長?”
  巴陀搖搖頭。
  “噢,沒有,投有。我是個單純的人,喜歡眼見為信。她被重器擊中——那球杆是很重。上面沾下乎跡和頭發,因此想必是她的血和頭發。因此——那是凶器。”
  李奇問道:
  “她遭到攻擊時是醒著或是睡著?”
  “在我看來,是醒著。她的臉上有惊愕的表情。我想——純粹只是個人的看法——她沒料到會發生那种事。沒有企圖反抗的跡象——沒有恐懼、惊嚇。我想要不是她剛醒過來,昏昏沉沉的,不知所措——就是她認識凶手,而且認為他是個不可能想傷害她的人。”
  “只有床頭燈還亮著,”李奇深思他說。
  “是的,這有兩种解釋,可能是她被某個突然進她房里的人吵醒時打開的,或是可能本來就亮著。”
  瓊斯巡佐站直身子。他滿意地微微一笑。
  “從球杆上采到一組不錯的指紋,”他說。
  “清晰得很!”
  李奇深深歎了一口气。
  “這應該使得事情簡單化了。”
  “負責任的家伙,”拉仁比醫生說,“留下凶器——留下指紋——奇怪,他怎么不干脆連名片也留下!”
  “可能是,”巴陀督察長說,“他一時昏了頭。有些人會這樣。”
  醫生點點頭。
  “這倒是事實。好了,我得去照顧我的另一個病人了。”
  “什么病人?”巴陀突感興趣地問。
  “管家是在發現這里的情況之前打電話找我來的。今天早上崔西蓮夫人的女仆被發現昏迷不醒。”
  “她怎么啦?”
  “服用過量的巴比妥酸鹽。她的情況很糟,不過她會恢复過來的。”
  “女仆?”巴陀說。他的一對牛眼移向那具大拉鈴器,器尾的飾穗就在死者手邊的枕頭上。
  拉仁比醫生點點頭。
  “不錯。那正是崔西蓮夫人提起警覺時第一件會做的事——拉鈴召來女仆。她可能一直猛拉著,直到气絕身死。女仆不會听見。”
  “那已被動了手腳?”已陀說,“你确定?她沒有服安眠藥習慣?”
  “我确定。她的房里沒有這种東西的影子。而且我發現她是怎么吃進去的。旃那葉汁(防瀉藥),她每天晚上都喝一點,里面被加了東西。”
  巴陀督察長抓抓下已。
  “嗯,”他說,“某個對這屋子非常了解的人。你知道,醫生,這是件非常古怪的謀殺案。”
  “哦,”拉仁比說,“那是你們的事。”
  “他是個好人,我們的醫生,”李奇在拉仁比离開房間時說。
  現在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拍過照,現場方位尺寸也記錄下。來了,這兩位警官知道了一切現場該知道的。
  巴陀對他甥儿點點頭。他似乎在思索著什么令他不解的問題。
  “你想有沒有任何人可能握住那把球杆——比方說,戴上手套——而不破坏原有的指紋?”
  李奇搖搖頭。
  “我不認為,你也不認為有可能。你不可能抓住那把球杆——我是說,不是使用它,而不破坏那些指紋。它們沒遭到破坏。它們清楚得很。你自己也看過了。”
  “現在我們客客气气地問問每個人是否愿意讓我們采下他們的指紋——當然,不是強迫性的。然后每個人都會說好——然后有兩种可能會發生,要不是那些指紋都不吻合,就是——”
  “就是我們會找到我們要的男人?”
  “我想是這樣。或者是我們要的女人,也許吧。”
  李奇搖搖頭。
  “不,不是女人。球杆上的指紋是男人的。太大了,不可能是女人的。再說,這不是女人干的罪案。”
  “不是,”巴陀同意,“是男人干的罪案。殘酷,男性化,有點運動員的味道,而且有點愚蠢。知不知道這屋子里有誰像這樣?”
  “我還不認識這屋子里任何一個人。他們現在都在餐廳里。”
  巴陀走向門口。
  “我們去瞧瞧他們。”他回頭看看那張床,搖搖頭說:
  “我不喜歡那拉鈴器。”
  “它怎么啦?”
  “講不通。”
  他打開門,接著又說:
  “奇怪,誰會想殺她?這附近多的是活該讓人家給她頭上敲上一下的老女人。她不像是那類人。我想她受人喜歡。”他停頓一下,然后問道:
  ‘她很有錢吧?誰繼承她的財產?”
  李奇听出了他活中的意味:
  “你找對了!這就是答案。這是首先要查出來的事。”
  他們步下樓梯時,已陀看著手中的一張名單。
  他念出產來:
  “歐丁小姐,羅伊迪先生,史春吉先生,史春吉太太,奧德莉·史春吉大太。嗯,史春吉的人好像不少。”
  “那是他的兩個太太,我知道。”
  巴陀眉頭上揚,喃喃說道:
  “他是青髯公(亂娶妻妾的男人)嗎?”
  一家人都聚集在餐桌上,假裝在吃飯。
  巴陀督察長以銳利的眼光掃瞄轉過來看他的一張張的臉。他正以他自己特殊的方法打量他們。要是他們知道他對他們的看法可能會大吃一惊。他的眼光是偏頗的。不管法律再怎么假裝說任何人在被證實有罪之前都是無辜的,巴陀督察長一向把任何跟謀殺案有關聯的人都視為潛在的凶手。
  他從在主位上坐得挺直的瑪麗·歐丁看到在她一旁裝煙斗的湯瑪士·羅伊迪;看到座椅后移,坐在那里的奧德莉,右手端著咖啡杯托盤,左手挾著長煙;看到一臉惶惑,試圖用顫抖的手點煙的奈維爾;看到手肘支在桌上,透過化妝還看得出臉色蒼白的凱伊。
  巴陀督察長的想法如下:
  假設是歐丁小姐,冷靜——能干的女人,我想是。要解除她的警覺可不容易。她一旁的男人莫測高深——有只無力的手臂——一張“扑克”臉——說不定有“自卑情結”。那是兩個太太之一我想——她嚇死了——嗯,她是嚇坏了沒錯。那手中端著的咖啡杯可奇怪。那是史春吉,我以前在什么地方見過他。他是戰戰兢兢的沒鍺——神經崩潰。紅發女孩是悍婦——脾气有如魔鬼,頭腦也一樣。
  當他如此這般地打量他們時,李奇督察長在發表僵硬的短短談話。瑪麗·歐丁一一叫出在場每個人的名字。
  她結尾說:
  “這對我們來說是一項可怕的惊嚇,當然啦,不過我們熱切希望盡我們所能幫你們的忙。”
  “首先,”李奇說著抓起球杆,“請問有沒有人知道這把高爾夫球杆?”
  凱伊叫了一聲,說,“多么可怕是不是這——”然后停了下來。
  奈維爾。史春吉站起來,繞過桌子走向李奇督察。
  “看來像是我的,。我可不可以看一下?”
  “現在沒什么不可以了,”李奇督察說,“你可以拿去看。”
  他所說的別具意義的“現在”似乎并沒有在旁觀者身上造成什么反應,奈維爾檢視球杆。
  “我想這是從我的球杆袋里拿出來的一把鐵杆,”他說。
  “我等一下就可以證實給你們看。你們跟我來。”他們隨他來到樓梯下的一座大櫥前。他打開櫥門,里面似乎堆滿了网球拍,看得巴陀眼花鐐亂。這時,他想起了他在什么地方見過奈維爾·史春吉,他迅速他說:
  “我看過你在溫布登打過球,先生。”
  奈維爾半轉過頭來。
  “噢,是嗎?”
  他正在推開一些网球拍,櫥子里有兩袋高爾夫球杆靠著釣魚器具擺看。
  “只有我太太和我會打高爾夫球,”奈維爾說,“而那是把男用球杆,嗯,不錯——是我的。”
  他已經搬出他的球杆袋,里面至少裝了十四支球杆。
  李奇督察心想:
  “這些運動員的确是蠻像一回事的。我可不想當他的球童。”
  奈維爾正在說:
  “這是從圣艾斯伯特買來的華爾特·哈德生鐵頭球杆之
  “謝謝你,史春吉先生。這解決了一個問題。”
  奈維爾說:
  “我想不通的是什么東西都沒掉。而且房子好像也沒有遭到破坏?”他的聲音迷惑——同時害怕。
  巴陀在心里想著:
  “他們在想,他們每個人都……”
  “仆人都這么老實,”奈維爾說。
  “我會跟歐丁小姐談談仆人,”李奇督察平和他說,“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訴我崔西蓮夫人的律師是誰?”
  “亞斯克威士·屈羅尼律師事務公司,”奈維爾快速地回答,“在圣盧市。”
  “謝謝你,史春吉先生。我們得找他們查出有關崔西蓮夫人遺產的一切。”
  “你的意思是,”奈維爾問道,“誰繼承她的財產?”
  “不錯,先生。她的遺囑等等。”
  “我不知道她的遺囑,”奈維爾說,“据我所知,她自己沒有多少可以遺留下去的。我可以告訴你們有關她的大部分財產。”
  “怎么樣,史春吉先生?”
  “根据馬梭·崔西蓮閡十的遺囑,那歸我和我太太。崔西蓮夫人只有在世時才能享用其利益。”
  “真的,是這樣?”李奇感興趣地看著奈維爾,好像一個寵物收藏家又看中了一樣可能值得收藏的東西一樣。他的眼光令奈維爾緊張地畏縮起來。李奇督察繼續說下去,他的聲音出奇地親切,“你不曉得數目吧,史春吉先生?”
  “我一時無法告訴你精确的數目。我相信,大概在十万英鎊之數。”
  “真——的。你們每個人都得到這個數目?”
  “不,由我們平分。”
  “原來如此,非常可觀的數目。”
  奈維爾微微一笑。他平靜他說:“我自己的錢已經足夠生活了,你知道,不用撿死人的便宜。”
  李奇督察顯得有點惊愕他會有這种念頭。
  他們回到餐廳,李奇發表他的第二次小小談話。這次的主題是指紋——例行公事——過濾一下家人留在死者房里的指紋。
  每個人都表示樂意——几近于熱切地——讓他們采下指紋。
  他們像群綿羊一般地涌進書房,瓊斯巡佐在里面等著進行采指紋的工作。
  巴陀和李奇開始找仆人談話。
  從他們身上問不出多少結果來。哈士托解說門戶上鎖的慣例,發誓說上午起來沒有人動過。沒有任何破坏闖入的跡象。他說前門鎖住,但是沒有上閂,意思就是說可以用鑰匙從外面打開。因為奈維余先生到東頭灣去會晚回來,所以才沒從屋里上閂。
  “你知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回來?”
  “知道,先生,我想大概是兩點半左右。有人跟他一起回來,我想。我听到他們的聲音,然后一部車子開走,然后我听到關門聲和奈維爾先生上樓的聲音。”
  “昨晚他几點离開這里到東頭灣去?”
  “大約十點過二十分,我听到關門的聲音。”
  李奇點點頭。暫時似乎沒什么可再問哈士托的了。他約談其他的仆人。他們都顯得緊張而害怕,不過在這种情況之下這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了。
  在有點歇斯底里的廚房女佣离去之后,李奇以探詢的眼光望著他舅舅。
  巴陀說:“把那女佣叫回來——不是凸眼的那個——是瘦瘦高高好像醋瓶子一樣的那個,她知道些什么。”
  愛瑪·威爾斯顯然坐立不安。這次是那四平八穩、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親自問她話,令她起了警覺。
  “我只是想給你一點忠告,威爾斯小姐,”他和气地說,“你知道,知道了任何事情而不告訴警方是不行的。這會讓他們以對你不利的眼光看你,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愛瑪·威爾斯憤慨地抗議,不過卻顯得惴惴不安:
  “我确信我從沒——”
  “得了,得了。”巴陀抬起他巨大的手掌制止她。“你看到了什么,要不然就是听到了什么一——到底是什么?”
  “我并沒有听清楚——我是說我不是有意听到的——哈士托先生他也听到。而且我一點也不認為那跟凶殺案有任何關系。”
  “也許是沒關系,也許是沒關系。你只要告訴我們你听到什么就好了。”
  “哦,我正要上床。正好過了十點——我先去把熱水袋放到歐丁小姐床上。不管夏天或冬天,她都用熱水袋,所以當然我得經過夫人的房門口。”
  “繼續,”巴陀說。
  “我听到她和奈維爾先生在爭吵,聲音很大。他在大吼。噢,真是名副其實的吵架!”
  “記得他們确切吵些什么嗎?”
  “哦,我并沒有真正用心在听。”
  “夫人說她不容許什么在她屋子里,而奈維爾先生說,‘你敢說出任何對她不利的話。’他脾气全上來了。”
  面無表情的巴陀又試探了一次,但是無法再問出什么來。最后他遣走了那個婦人。
  他和詹姆士彼此相望。過了一兩分鐘,李奇說:
  “瓊斯現在該能告訴我們指紋查證的結果了。”
  巴陀問道:
  “誰在檢查房間?”
  “威廉士,他不錯。沒有什么能逃過他的注意。”
  “所有的人都不准進房間吧?”
  “是的,直到威廉士檢查完畢。”
  這時房門打開,年輕的威廉士探頭進來。
  “有樣東西要給你們看一下。在奈維爾·史春吉先生的房里。”
  他們站了起來,隨他來到西廂的那間套房。
  威廉士指著地板上的一堆東西,一件深藍色外套、褲子和背心。
  李奇厲聲說:
  “你在什么地方發現這些的?”
  “塞在衣櫥的底部。看看這件,長官。”
  他拾起外套,展現深藍色的袖緣。
  “看到那些暗色污點了吧?那是血跡,長官,絕對錯不了。還有,你們看這里,一直濺到整條袖子都有。”
  “嗯,”巴陀避開他甥儿急切的眼光,“看來是對年輕的奈維爾不利,我得這么說。這房里還有沒有其他的衣服?”
  “一件暗灰色細條紋的衣服挂在椅子上。洗臉槽旁邊地板上都是水。”
  “看來似乎是他匆忙把他身上的血跡洗掉吧?不錯。雖然洗臉槽靠近窗于,雨水潑進來不少。”
  “不會多到造成地板上的那几灘積水,長官。到現在都還沒干掉。”
  巴陀默默不語,他的眼前浮現一幅景象,一個雙手、衣袖都沾到血跡的男人,急急脫掉衣服,把沾到血跡的衣服塞到衣櫥里,匆匆忙忙用水沖洗雙手和手臂。
  他望著另一面牆上的一道門,
  威廉士不等他開口先回答。
  “那是史春吉太大的房間,長官。門鎖著。”
  “鎖著?從這邊?”
  “不,從另一邊。”
  “從她那邊,呃?”
  巴陀思考了一兩分鐘。終于,他說:“我們再去見見那老主仆。”
  哈士托心情緊張。李奇單刀直人他說:
  “哈士托,為什么你不告訴我們你昨天晚上听見史春吉先生和崔西蓮夫人在吵架?”
  老人眼睛一眨。
  “我真的沒再去想它,先生。我不認為那是你所謂的吵架——只是彼此意見不合,和和气气地溝通而已。”
  李奇忍住沒說出:“見你的大頭鬼,什么和和气气地溝通!”他繼續說:
  “昨天晚飯時史春吉先生穿什么衣服?”
  哈士托猶豫著。已陀平靜他說:
  “深藍色或是灰色細條紋的西裝?如果你不記得,也許其他人能告訴我們。”
  哈士托打破沉默。
  “我現在記起來了,先生。是他那套深藍色西裝。”他接著又說:“家里的人在夏天時沒有換上晚禮服的習慣。他們經常晚飯后就出去——有時候到花園,有時候到碼頭去。”
  巴陀點點頭。哈士托离去。他在走道上与瓊斯擦身而過。瓊斯進門,滿臉興奮的神色。
  他說:
  “輕松的工作,長官。我已經查證出來了。只有一個人的指紋符合。當然我只夠時間做粗略的比對,不過我敢打賭絕對錯不了。”
  “怎么樣?”巴陀說。
  “那把鐵頭球杆上的指紋是奈維爾·史春吉先生的,長官。”
  巴陀躺回椅背上。
  “好了,”他說,“這好像解決了,不是嗎?”

4

  他們在警察署長的辦公室里——三十神色凝重、困扰的男人。
  米契爾少校歎了口气說:
  “好了,我看只有逮捕他一條路了吧?”
  李奇平靜他說:
  “看來是這樣,長官。”
  米契爾望著巴陀督察長。
  “不要愁眉苦臉,巴陀,”他和藹他說,“又不是死了什么最要好的朋友。”
  巴陀督察長歎了一口气。
  “我不喜歡,”他說。
  “我不認為我們有任何人喜歡,”米契爾說,“可是我們有足夠證据取得拘捕證,我想。”
  “不只是足夠,”巴陀說。
  “事實上是,如果我們不申請拘捕證,任何人都可能問說為什么不?”
  巴陀悶悶不樂地點點頭。
  “我們再仔細回想一下,”警察署長說,“你們找到了動机——史春吉和他太太因老夫人之死而得到一筆相當可觀的財產。根据所知,他是最后一個見到她活著的人——有人听到他和她吵架。那天晚上他穿的西裝沾有血跡——跟死者同型的血跡(這只是消极的證据,當然);最要命的是,凶器上的指紋是他的——不是別人的。”。
  “然而,長官,”巴陀說,“你也不喜歡。”
  “我要喜歡才怪。”
  “你不喜歡的到底是什么,長官?”
  米契爾少校摸摸鼻子。
  “也許,這讓那家伙顯得有點太傻了吧?”他提示說。
  “可是,長官,他們有時候的确表現得像傻子一般。”
  “噢,我知道——我知道。要是他們不這樣,那還有我們立足的余地嗎?”
  巴陀對李奇說:
  “你呢,詹姆士,你不喜歡的是什么?”
  李奇悶悶不樂地動動身子。
  “我一向喜歡史春吉先生,看著他來來去去的好几年了。他是個好紳士——而且是個運動家。”
  “我不明白,”巴陀緩緩他說,“為什么一個好的网球選手不會同時也是個殺人凶手。沒有什么不可以的。”他暫停下來。“我不喜歡的是那把鐵頭球杆。”
  “那把鐵頭球杆?”米契爾有點不解地問。
  “是的,長官,或者是那叫人鈴,兩者任選其一——而不是兩者都是。”
  他緩慢、仔細地繼續說下去。
  “我們想想,事情确實是怎么發生的?是史春吉先生到她房里,發生爭吵,脾气大發,用一把鐵頭球杆打她的頭?如果是這樣,那是無預謀的,他怎么會正好帶著一把鐵頭球杆?那不是他會在晚上隨手帶著的東西。”
  “他可能正在練習揮杆之類的。”
  “可能——可是并沒有人這樣說。沒有人看到他在練習。另認最后一次看見他手里拿著鐵頭球杆是在大約一個星期前他在沙坑里練習時。在我看來,你知道,這兩者不可能同時存在。要不是發生了爭吵,他一時情緒失去控制——記住,我看過他打网球,在那些競爭激烈的比賽當中,一些网球明星都极為緊張興奮,如果他們容易發脾气,是會看得出來的。我從沒見過史春吉先生發過脾气。我該說他的自制能力非常強——比大部分人都強——而我們卻在說他一時脾气爆發,猛擊一個弱不禁風的老婦人頭部。”
  “還有另一种說法,巴陀,”警察署長說。
  “我知道,長官。假設是有預謀的說法。他想得到老夫人的財產。這跟叫人鈴符合——對那女仆下毒——可是這跟那把鐵頭球杆和發生爭吵不符!如果他下定決心除掉她,他會非常小心避免跟她爭吵。他可以對女仆下毒——夜晚悄悄溜進她房里——敲碎她的頭,安排得像是遭到搶劫一樣,把鐵頭球杆擦干淨,小心地放回原處!這根本全錯了,長官——這是冷血預謀和偶發性的暴行的混合——而這兩者根本不會混在一起!”
  “你說的有道理,巴陀——可是——另一种可能是什么?”
  “讓我百思不解的是那把鐵頭球杆,長官。”
  “沒有人能用那把鐵頭球杆打她的頭而不破坏上面原有的奈維爾的指紋——這是相當确定的。”
  “因此,”已陀督察長說,“她的頭傷是別的東西造成的。”
  米契爾少校深吸了一口气。
  “這有點太离譜了,不是嗎?”
  “我倒認為這是常識推斷,長官。要不是史春吉用那把球杆打她,就是沒有人這樣做。我個人認為是后者。因此那把鐵頭球杆是故意放在那里的,上面還故意沾上血跡和頭發。拉仁比醫生也不怎么喜歡那把鐵頭球杆——他不得不接受它,因為它是明顯的凶器,而且因為他無法确切說它不是凶器。”
  米契爾少校躺回椅背上。
  “繼續下去,巴陀,”他說,“你盡管放手繼續追查下去。下一步驟是什么?”
  “除掉那把鐵頭球杆,”巴陀說,“剩下來的是什么?首先,是動机。奈維爾·史春吉是不是真的有動机除掉崔西蓮夫人?他是財產繼承人——在我想來,這要看他是否需要錢而定。他說他不缺錢。我建議我們對這點查證一下,查出他的財務狀況。如果他經濟發生困難,需要錢用,那么就對他非常不利。如果,換一方面來說,他說的是實話,他的財務狀況良好,那么——”
  “那么怎么樣?”
  “那么我們就得從屋子里其他人身上去找動机。”
  “這么說,你認為奈維爾·史春吉是遭人陷害?”
  巴陀督察長一對眼睛皺起。
  “我曾經在什么地方讀過一段活,激發了我的想像。是有關高明的意大手法的一段話。這個案子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表面上看來,這是個粗略直率的殘酷罪案,但是我似乎窺出了其他的一些什么來——一只在幕后操縱的高明的意大利人犯罪的手……””
  警察署長看著已陀,一陣良久的停頓。
  “也許你對,”他終于說,“去他的,這件事是有蹊蹺。現在,你對未來的行動有什么計划?”
  巴陀摸摸方方正正的下巴。
  “哦,長官,”他說,“我一向喜歡按照顯而易見的方式行事。一切事實都在在令我們怀疑奈維爾·史春吉,那么就讓我們繼續怀疑他吧。沒有必要到真的逮捕他的地步。不過可以暗示要逮捕他,質問他,讓他提心吊膽——同時觀察每個人的反應。查證他的說辭,仔細查證他那天晚上的行蹤。盡量明白顯示我們的手法。”
  “相當不錯的馬基雅弗利權謀手法,”米契爾少校眨眨眼說,“鐵腕警探,主角巴陀。”
  督察長微微一笑。
  “我一向喜歡做別人期待我做的事,長官。這一次我打算慢慢來——不慌不忙。我想到處刺探一下。對奈維爾·史春吉先生起疑是個很好的藉口,可以到處刺探。你知道,我覺得這個屋子里有件有點奇怪的事在進行著。”
  “從性別的角度來看?”
  “可以這么說,長官。”
  “照你的法子去辦吧,巴陀。你和李奇盡管放手去辦。”
  “謝謝你,長官。”巴陀站了起來,“律師公司那邊沒什么派得上用場的線索吧?”
  “沒有,我打過電話給他們。我跟屈羅尼還蠻熟的。他會寄一份馬梭爵士的遺囑副本給我,還有崔西蓮夫人的。她一年大約有五百英鎊的收入屬于她自己的——投資在优良證券上。她留下一份遺產給巴蕾特,還有一小份給哈士托,其余的都留給瑪麗·歐丁。”
  “我們可以留意一下這三個人,”巴陀說。
  米契爾一臉逗笑的神色。
  “你是個疑心重的家伙,可不是嗎?”
  “不要被五万鎊催眠了,”巴陀麻木他說,“很多凶手為了不到五十鎊的錢殺人。這要看你有多急著錢用而定。巴蕾特得到一份遺產——說不定她事先自己服下麻醉藥,好避開嫌疑。”
  “她几乎命都沒有了。拉仁比還不讓我們問她話。”
  “也許是一時疏忽,做得太過火了。再來是哈士托,他可能急需現金用。還有歐丁小姐,如果她本身沒有錢,她可能想趁她還沒老到不能動時,擁有一小筆收入,好好享受一番。”警察署長一臉怀疑的神色。
  “好了,”他說,“全看你們兩個的了。繼續工作吧。”

5

  兩位警官回到“鷗呷”,威廉士向他們報告檢查結果。
  所有的臥房里沒有再發現什么值得怀疑的東西。仆人吵著要繼續日常的清理工作。他該不該准許他們回房工作?
  “也好,我想,”巴陀說,“我自己先到樓上房間去走走。還沒整理過的房間經常可以告訴你關于住在那個房間里的人一些值得知道的東西。”
  瓊斯把一個小硬紙盒放在桌上。
  “從奈維爾·史春吉先生那件深藍色外套找到的,”他說,“紅色頭發是在袖口上,金色頭發是在衣領內部和右肩部上。”
  巴陀拿起那紙盒里的兩根紅頭發和半打金頭發,在眼前看著。他微微眨動眼睛說:
  “方便。這屋子里二個是金頭發,一個是紅頭發,還有一個是淺黑色。這么一來我們立見分曉。紅頭發在袖口上,金頭發在衣領上?奈維爾·史克吉先生的确有點像是青髯公。他的手臂摟著一個太太,而另一個太太則把頭靠在他肩上,享盡齊人之福。”(編者注:《盂子·离婁下》:“齊人有一妻一妾而處室者。”此處之“齊人”,比喻奈維爾同時擁有兩個太太。)
  “衣袖上的血跡已經送去化驗了,長官。他們一有結果就會打電話告訴我們。”
  李奇點點頭。
  “仆人呢?”
  “我遵照你的指示,長官。沒有人打算辭職离去,或是對那老夫人怀有什么惡意。她是嚴厲,不過大家都喜歡她。再說管理仆人是歐丁小姐的事。她似乎蠻受他們歡迎的。”
  “我看她一眼就知道她是個能干的女人,”巴陀說,“如果她是我們要找的女凶手,要讓她上絞台可不容易。”
  瓊斯一臉惊愕。
  “我知道——我知道,”巴陀說。“特別負責的史春吉先生的。一般都相信運動員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這話可一點也不真實),不過我無法相信奈維爾·史春吉是個大笨瓜。那個女仆的旃那葉呢?”
  “一向擺在三樓仆人專用浴室的架子上。她經常中午把它放在水里溶化,一直擺在那里,直到晚上上床前才喝。”
  “這么說,任何人都可能動手腳?也就是說,這屋子里任何一個人。”
  李奇深信不疑他說:
  “是自家人干的沒錯!”
  “嗯,我想是這樣沒錯。這不是封閉性的罪案,不是。任何有鑰匙的人都可以打開前門進來。奈維爾·史春吉那天晚上有鑰匙——不過要照打一支是件簡單的事,或者個中老手只要一根鐵絲就成了。但是我不認為有任何外人知道叫人鈴,還有巴蕾特晚上吃止瀉藥的事!這是自家人才知道的!來吧,詹姆士,我們上樓去看看這間浴室和其他所有的房間。”
  他們從頂樓開始看起。首先是一同雜物貯藏室,里面堆滿了老舊破損的家具和各种雜七雜八的東西。
  “我沒有檢查這一間,長官,”瓊斯說,“我不知道——”
  “你能找到什么?不找也罷,只是徒然浪費時間。從地板上的積塵看來,至少有半年沒有人來過這里。”
  仆人的房間都在這一樓,還有兩問沒人用的房間和一間浴室。巴陀每個房間大致走走看看,注意到那凸眼女仆愛麗絲是關著窗子睡覺的;愛瑪,瘦瘦的那個,親戚很多,抽屜里都擠滿了他們的照片,而哈士托擁有一兩件名貴的瓷器,雖然已經破損了。
  廚子的房間有條不紊,廚房女佣的房間則亂七八糟。巴陀繼續前進,走進最靠近樓梯口的浴室。威廉士指著洗臉槽上的長架子,上面擺著牙刷、鏡子、梳子,各种軟膏和發水等瓶瓶罐罐的東西。一包旃那葉封口開著擺在尾端。
  “紙包上或杯子上都沒有指紋?”
  “只有那個女佣的。我從她房里采到她的指紋。”
  “他不必動到杯子,”李奇說,“他只要把東西滴進去就成了。”
  巴陀走下樓梯,李奇隨身在后。這層樓梯半途牆上開著一扇有點不三不四的窗子。一根頂端裝有鐵鉤的木棍在角落里豎立著。
  “那是用來拉下窗子的,”李奇解釋說。“不過那里有個防盜鈕,窗子只能拉丁來到那里為止。空隙太窄,不可能從那里進來”
  “我并不是在想有人從那里進來,”巴陀說,一副深思的樣子。
  他走進二樓的第一間臥房,奧德莉·史春吉睡的房間,房內整洁、清新,梳妝台上擺著象牙梳子——沒有散置的衣物。巴陀開衣櫥看,兩套便衣裙,几件睡衣,一兩件夏季洋裝。睡衣是便宜貨,訂做的衣服剪裁得宜,价格昂貴,不過不是新的。
  巴陀點點頭。他站在寫字桌前一面分鐘,漫不經心地隨意動動吸墨紙左側的鋼筆盤。
  威廉士說:“吸墨紙上或是廢紙簍里沒有什么有趣的東西。”
  “你的活沒錯,”巴陀說,“這里沒什么好看頭的。”
  他們繼續到其他的房間去。
  湯瑪士·羅伊迪的房間雜亂無章,衣物散置。桌上都是煙絲和煙灰,床緣擺著一本半開著的吉卜齡的小說。
  “習慣讓上著仆人替他清理,”巴陀說,“喜歡看些舊小說。保守型的人物。”
  瑪麗·歐丁的房間小而舒适。巴陀看著架子上的一些旅游書籍,和老式的銀梳。這房間的擺設和色調比其他的房間都來得現代。
  “她并不怎么保守,”巴陀說。“沒有任何照片。不是個生活在過去的人。”
  有三四個房間空著,都打掃得干干淨淨,隨時准備讓人住進去,還有几間浴室。再過來是崔西蓮夫人的大雙人房。雙人房過去几步路,是史春吉夫婦占用的兩個臥房帶間浴室。
  巴陀沒有在奈維爾的房里浪費多少時間。他從敞開的窗口望出去,底下是一壁山崖直落至海。這是扇西向開著的窗子,可以望見突出在海面上的對岸斷崖頭。
  “下午陽光可以照射進來,”他喃喃說道,“不過上午就有點陰郁了。低潮時還會有刺鼻的海草味道。而對岸的斷崖看來險峻冷酷,難怪會引人到那里自殺!”
  他走向較大的一房臥房,通道門的鎖已經打開了。
  這里一切亂七八糟。衣物成堆地到處放著——薄薄的內衣褲、襪子、背心,試過了就隨地一丟——一件花格子洋裝攤置在一張椅背上。巴陀打開衣櫥看,里面滿滿都是毛皮衣、晚禮服、家居衣服、運動衣褲、网球裝、海灘裝等。
  巴陀几近于虔誠地關上櫥門。
  “品味奢侈豪華,”他說,“她一定花了她先生不少錢。”
  李奇陰郁他說:
  “也許正因為——”
  他沒繼續說下去。
  “正因為如此所以他需要十万——或者該說是五万英鎊?或許吧。我想,我們最好去找他談談,看他怎么說。”
  他們下樓到書房。威廉士被派去告訴仆人可以開始繼續日常工作。家人可以隨意回到各人房間里去。他同時告訴他們李奇督察要跟他們逐一個別談話,先從奈維爾·史春吉先生開始。
  威廉士一离開書房,巴陀和李奇就坐在一張龐大的維多利亞式書桌后面。一個年輕的警員備好紙筆,坐在書房一角落里。
  巴陀說:
  “你先開始跟他們談,詹姆士,好好表現一下。”李奇點點頭,巴陀手摸著下已,皺起眉頭。
  “真希望我知道為什么赫邱里;白羅老是出現在我腦海里。”
  “你是說那個老頭子——比利時人——那滑稽的矮小子?”
  “滑稽個屁,”巴陀督察長說,“他的危險性不下于非洲的黑毒蛇和母花豹——他一開始耍起江湖郎中來就是這樣!我真希望他在這里——這种事正是他的看家本領。”
  “怎么說?”
  “心理學,”巴陀說,“真正的心理學——不是那些生吞活剝一竅不适的貨色。”他憤憤地想起安夫瑞小姐和他的女儿西維亞。“不是——是貨真价實——登堂人室,了解人的心理。讓凶手不斷地談話……這是他的一招。說每個人遲早都會說出實話來——因為到頭來還是說實話比說謊來得容易。這樣他們會說溜了嘴,說出一些他們自以為沒什么要緊的話來——這時候你就捉住他們的狐狸尾巴了。”
  “所以你想放任奈維爾·史春吉,讓他自取滅亡?”
  巴陀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然后他有點困惑苦惱地又說:
  “不過真正令我感到煩惱的是——到底是什么讓我想起了赫邱里·白羅?樓上——是樓上的東西。我到底在樓上看到什么讓我想起那個矮小子的東西?”
  奈維爾·史春吉走進來,中止了他們之間的談話。
  他看來面色蒼白、憂心忡忡,不過已經不再像吃早餐時那么緊張。巴陀以銳利的眼光看著他。真叫人難以置信,一個明知道——如果他有任何思考能力的話,他一定知道——他的指紋留在凶器上——后來自己的指紋還被警方采去——的人竟然還能表現得既不是十分緊張,也不是厚著臉皮硬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奈維爾·史春吉看來相當自然——受惊、擔憂、悲傷——只有微微顯出正常的緊張模樣。
  詹姆士·李奇以他和悅的西部鄉村口音說話。
  “我們想要你回答一些問題,史春吉先生。有關你昨晚的行蹤和一些特別的事實。同時我必須提醒你小心回答,除非你愿意,你可以不必回答,而且如果你喜歡,你可以找你的律師來。”
  他說完躺回椅背上,觀察這段話的效果。
  奈維爾·史春吉一副茫然的樣子。
  “他一點也不知道我們在打什么主意,要不然他就是個他媽的好演員,”李奇心里想著。由于奈維爾沒有回答,他大聲說,“怎么樣,史春吉先生?”
  奈維爾說:
  “當然,隨你問吧。”
  “你知道,”巴陀和悅他說,“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記錄下來,同時可能在法庭上用作證据。”
  史春吉臉上掠過一陣怒气。他銳利他說:
  “你是在恐嚇我?”
  “不,不,史春吉先生,是警告你。”
  奈維爾聳聳肩。
  “我想這一切只是你們的例行規矩。繼續吧。”
  “你准備好作口供了?”
  “如果這是你們所謂的口供的話。”
  “那么告訴我們你昨晚确切的行蹤,從晚餐開始吧,怎么樣?”
  “當然。晚餐過后,我們到客廳去,我們喝咖啡。我們听收音机——新聞報導等等。然后我決定到東頭灣去找一個住在那里的人——我的一個朋友。”
  “叫什么名字?”
  “拉提莫,艾德華·拉提莫。”
  “親近的朋友?”
  “噢,普普通通。他到這里來后,我們常跟他見面。他來過這里吃過午餐、晚餐,我們也去過他那里。”
  巴陀說:
  “那個時候到東頭灣去未免太晚了一點吧?”
  “噢,那是個娛樂場——他們開到很晚。”
  “不過這家人都是有點早睡,不是嗎?”
  “是的,大致上是如此。不過,我帶著鑰匙,不用人家等我。”
  “你太太設想到要跟你一起去?”
  奈維爾的聲調有微微的變化,他有點僵硬他說:
  “沒有,她頭痛。她已經上床去了。”
  “請繼續,史春吉先生。”
  “我正要上樓去換衣服。”
  李奇插嘴說:
  “對不起,史春吉先生。換什么衣服?換上晚禮服或是換下晚禮服?”
  “都不是。我當時身上穿著一套藍色西裝——正好是我最好的一套,因為外面有點雨,我打算搭渡船,上岸要走一段路——大約半哩路,你們知道一我換上一套舊西裝——如果你們要我說個詳細的話,是一套灰色細條紋的。”
  “我們是喜歡把事情弄個一清二楚,”李奇謙遜他說,“請繼續。”
  “如同我所說的,我正要上樓去,哈士托找我,告訴我崔西蓮夫人要見我,所以我去找她,跟她——發生了一點口角。”
  巴陀和藹他說:
  “我想,你是最后一個看到她活著的人吧,史春吉先生?”
  奈維爾一陣臉紅。
  “是的——是的——我想是這樣,她那時好端端的。”
  “你跟她在一起多久?”
  “大約二十分鐘到半個小時,我想,然后我回房去,換上衣服,匆匆离去。我帶著鑰匙。”
  “當時是几點?”
  “大約十點半,我想。我匆匆下山,正好赶上渡船。我在旅館找到拉提莫,我們喝了一兩杯酒,玩了一局撞球。時間過得很快,我發現我赶不上最后一班渡船。最后一班是一點半開出。因此拉提莫開車送我回來。你們知道,這表示要繞道沙爾丁敦——十六哩路。我們兩點离開飯店,回到這里大約兩點半左右,我想。我向泰德·拉提莫致謝,要他進來喝一杯再走,可年他說他宁可直接回去,所以我的進來,直接上樓,回房睡覺。我沒听到什么异聲,也沒看到少掉什么東西。大家都在睡覺,屋內一片宁靜。然后今天早上我听到那個女孩尖叫而——”
  李奇止住了他。
  “的确,的确。現在再回頭一點——回到你和崔西蓮夫人之間的談話——她的態度相當正常吧?”
  “噢,完全正常。”
  “你們談些什么?”
  “噢,隨便談談。”
  “和和气气?”
  奈維爾臉紅起來。
  “當然。”
  “你們沒有——比方說,”李奇平順地繼續說,“發生激烈爭吵?”
  奈維爾沒有立即回答。李奇說:
  “你最好老實說,你知道。我坦白告訴你,你們有些談話被人家听到了。”
  奈維爾簡短他說:
  “我們有點意見不合。沒什么大不了的。”
  “對什么意見不合?”
  奈維爾強捺住脾气。他微微一笑。
  “坦白說,”他說,“她責罵我。這种事常發生。如果她對任何人不表贊同,她就當面直截了當地數落他們,她是守舊的人,你知道,她不贊成一些現代的思想、方式——像离婚——等等。我們發生爭論,我可能有點冒火,不過我們完全友善地分開了——各持己見,互不干涉。”他有點辛辣地補上一句,“我當然不會因為發生爭論,控制不住脾气而砸爛她的頭——如果你們是這樣想的話!”
  李奇看了巴陀一眼。巴陀猛然傾身向前。他說:
  “今天早上你認出那把鐵頭球杆是你的,你對上面有你的指紋作何解釋?”
  奈維爾瞠目而視。他銳利他說:
  “我——可是上面當然有我的指紋——那是我的球杆——我常常拿著。”
  “我是說,對上面有你的指紋,表示你是最后一個拿它的人這個事實,你有沒有任何解釋。”
  奈維爾紋絲不動地坐著。他的臉上血色盡失。
  “這不是真的,”他終于說:“這不可能。有人可能在我之后動用過——某個戴上手套的人。”
  “不,奈維爾先生——沒有人能像你說的那樣——拿起它來打入——而不破坏到你的指紋。”
  一陣停頓——冗長的停頓。
  “噢,天啊,”奈維爾情不自禁他說,同時起了陣長長的顫抖。他的雙手蒙住眼睛。兩位警官注視著他。
  然后他放下雙手,坐正身子。
  “這不是真的,”他平靜他說,“這絕對不是真的。你們認為我殺了她,可是我并沒有。我發誓我沒有,一定搞錯了。”
  “你對那些指紋提不出任何解釋?”
  “我怎么能解釋?我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
  “你對你深蘭色西裝衣袖何袖口上的血跡有任何解釋?”
  “血跡?”嚇坏了的聲音。“不可能!”
  “比方說,不是你割傷了你自己——”
  “不,不是,我當然沒有!”
  他們等了一會儿。
  奈維爾·史春吉前額皺起,看來是正在思考。他終于抬頭看他們,兩眼充滿惊嚇的神色。
  “這是憑空想象!”他說,“純粹是憑空想象。這沒有一樣是真的。”
  “事實擺在眼前,”巴陀督察長說。
  “可是為什么我要做這种事。這簡直想都不能想——不可相信!我認識卡美拉一輩子。”
  李奇咳了一聲。
  “我想,你親口告訴過我們,史春吉先生,崔西蓮夫人一死你就可以繼承一大筆財產吧?”
  “你以為這就是為什么——可是我不想要錢!我不需要!”
  “這,”李奇輕咳一聲,“只是你自己說的,史春吉先生。”
  奈維爾跳了起來。
  “你听著,這我可提得出證明。我不需要錢。我打電話給我的銀行經理——你可以自己跟他談。”
  電話接通。聲音清晰,直接到倫敦去。奈維爾說:
  “是你嗎,羅納遜?我是奈維爾·史春吉。你听得出我的聲音,听著,你告訴警方——他們現在人在這里——他們想要知道有關我的一切資料——是的——是的,請。”
  李奇接過听筒。他平靜他說著,一同一答。
  終于,他放下話筒。
  “怎么樣,”奈維爾急切他說。
  李奇泰然自若他說:“你的信用良好,存款余額不少,銀行負責你的一切投資事務,并且報告說一切看好。”
  “現在你可知道我說的是實活了!”
  “看來是如此——不過,史春吉先生,你可能有私人的承諾、債務——應付勒索款——各种我們不得而知的需要錢用的原因。”
  “可是我沒有!我向你保證我沒有。你不可能查出任何一個這類原因。”
  巴陀督察長動動厚實的雙肩,他的父執輩般和藹的聲音說:
  “我相信你也同意,史春吉先生,我們有足夠的證据申請拘捕證將你逮捕。我們沒有這樣做——還沒有這樣做!我們是在給你‘善意怀疑’的优惠,你知道。”
  奈維爾苦澀他說:
  “你的意思是說,你們認為是我干的,不過你們想要找出動机來,好套牢這個案子,將我起訴,可不是嗎?”
  巴陀默默不語。李奇望著天花板。
  奈維爾沮喪他說:
  “這就像一場噩夢。我也沒什么好說好做的,就像掉進一個陷餅里,脫身不得。”
  巴陀督察長動動身子。他半閉著的眼睛閃現智慧的光芒。
  “說得很好,”他說,“真是說得很好。這給了我一個念頭……”

6

  瓊斯巡佐巧妙地讓奈維爾從大廳和餐廳离去,然后帶著凱伊從法國式落地窗門進來到書房里,以免夫妻兩個碰面。
  “他還是會見到所有其他的人,”李奇說。
  “那更好,”巴陀說,“只有這個是我想趁她還蒙在鼓里時對付她。”
  這一天風很大。凱伊穿著斜紋軟呢裙,紫色套頭毛衣,頭發流得像是一只閃閃發光的赤銅碗。她看來半惊嚇、半興奮。她的美貌和活力在灰沉的維多利亞式背景書本和鞍背椅的襯托之下更是如花盛放。
  李奇輕易地引導她述說她昨晚的行蹤。
  她頭疼,早早上床——大約九點過一刻,她想。她睡得很熟,什么都沒听到,直到第二天早上某人的尖叫聲把她吵醒。
  巴陀接過手來問話。
  “你丈夫出去之前沒有到你房間去看看你?”
  “沒有。”
  “你從离開客廳起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沒見過他。對不對?”
  凱伊點點頭。
  “史春吉大太。你的房間和你丈夫房間之間的門鎖著。誰鎖的廣
  凱伊簡短地答說:“我。”
  巴陀沒說什么——不過他等著——像一只經驗老到的老貓一樣等著——等著老鼠從它正監視著的洞里出來。
  他的沉默達到了問話可能無法達到的目的,凱伊沖動地脫口而出:
  “嗅,我想你們是非知道不可!那個瞞珊的老哈士托一定在喝午茶之前听到我們所說的話,即使我不告訴你們他也會告訴你們。他也許已經告訴過你們了。奈維爾和我吵了一架——火辣辣的一架!我恨死了他!我上樓去把門鎖了,因為我還在气他!”
  “我明白——我明白,”巴陀盡量表示同情他說。“是為了什么事吵?”
  “那有什么關系嗎?噢,我不妨告訴你,奈維爾簡直像個白痴一樣。盡管這都是那個女人的錯,”
  “什么女人?”
  “他的第一任妻子。她把他找來這里的。”
  “你是說——來跟你碰面?”
  “是的。奈維爾以為這全是他自己的主意——可怜的傻瓜!其實并不是。他從沒想到這种事,直到有一天他在公園遇見了她,她讓他產生這個念頭,同時讓他相信是他自己想出來的。他真的認為這是他的主意,但是我看得出來是奧德莉在幕后操縱,就像一只高明的意大利人的手。”
  “為什么她要做這种事?”巴陀問道。
  “因為她想要再得到他,”凱伊說。她說得很快,呼吸急促。“她從沒原諒他离開她而跟我結婚,這是她的報复手段。她讓他安排我們一起在這里碰面,然后她好對他下功夫。打從我們一到這里她就一直在下功夫。她很聰明,你知道。知道如何表現得楚楚可怜,讓人無從捉摸——是的,而且知道如何拉攏另一個男人。她把湯瑪士·羅伊迪,一個像條忠實的狗,一向愛慕她的男人同時也找來了,她假裝要嫁給他好把奈維爾逼瘋。”
  她停了下來,憤怒地呼吸著。
  巴陀溫和他說:
  “我想他應該高興她——呃——跟一個老朋友在一起找到快樂。”
  “高興?他簡直嫉妒的要死要活的!”
  “那么他一定非常喜歡她。”
  “噢,他是非常喜歡她,”凱伊很不是滋味他說。“她一手造成的!”
  巴陀的手指仍舊摸著下巴。
  “你也許反對到這里來這項安排吧?”他提示說。
  “我怎么能反對?那會顯得好像是我在嫉妒!”
  “哦,”巴陀說,“終究你是在嫉妒,不是嗎?”
  凱伊臉紅起來。
  “一直都是!我一直都嫉妒奧德莉。打從一開始——或將近一開始。我常常感到她在我們屋子里。好像那是她的房子,而不是我的。我換了屋子里的色調,全部重新裝演過,但是沒有用!我感到她就像陰魂不散一樣,鬼鬼祟祟地在那里。我知道奈維爾在擔憂,因為他以為他虧待了她。他無法忘掉她——她老是在那里——在他心底存有自責感。你知道,有些人就像那樣。她們看起來似乎有點沒什么特色,也不怎么有趣——可是她們就是讓人覺得我見猶怜。”
  巴陀深思地點點頭。他說:
  “哦,謝謝你,史春吉太太。目前就到此為止。我們不得不問——呃——不少問題——尤其史你先生崔西蓮夫人那么多財產——五万英鎊——”
  “有那么多嗎?我們是依照馬梭爵士的遺囑而得到的,不是嗎?”
  “你全都知道了?”
  “噢,是的。他立下遺囑,財產由奈維爾和奈維爾的妻子平分。我并不是高興那老家伙死了。我不是。我不太喜歡她——也許是因為她不喜歡我——不過想到某個竊賊跑進來把她打得腦袋開花實在是太可怕了。”
  她說完走了出去。巴陀看著李奇。
  “你覺得她怎么樣?漂亮极了,我認為。男人會輕易為她昏了頭。”
  李奇同意。
  “不過,似乎不怎么端庄,”他怀疑他說。
  “時下的女人就是這樣,”巴陀說。“我們來見見第一任太太吧?不,我想我們先見見歐丁小姐,從局外人的角度來了解這樁婚姻事端。”
  瑪麗·歐丁泰然自若地走進來,坐了下來。在她平靜的外表之下,她的眼睛露出憂色。
  她清晰地回答李奇的問話,确認奈維爾所交代的昨晚行蹤。她大約十點鐘上床。
  “那時史春吉先生和崔西蓮夫人在一起?”
  “是的,我听得見他們談話的聲音。”
  “是談話還是爭吵,歐丁小姐?”
  她臉紅起來,不過平靜地回答:
  “你知道,崔西蓮夫人喜歡跟人家討論。她經常言辭嚴厲,其實并沒什么惡意。還有,她有專橫霸道、支配別人的傾向——這對一個男人來說就不像女人那樣容易接受。”
  “像你一樣,也許吧,”巴陀心想。
  他看著她一張聰明的臉。打破沉默的是她。
  “我不想讓你們覺得我笨——不過在我看來真的難以置信——相當難以置信,你們怎么會怀疑是這屋子里的人干的。為什么不會是外人?”
  “為了几個理由,歐丁小姐,第一,沒有丟掉任何東西,門窗也沒遭到破坏,我不用提醒你這幢房子的地理位置和四周環境,不過你記住這一點,西面是直落到海的斷崖,南面是一兩處庭院陽台,圍牆擋著,下臨大海,東面花園斜坡几乎一直延伸到海岸,可是四周有一道高牆圍著。唯一的出路是一道通往大路的小門,這道門今天早上還是像往常一樣從里面上閂鎖得好好的,以及面向大路的大門。我并不是說沒有人能爬過那道牆,也不是說他們不能用備用鑰匙甚至用根鐵絲之類的東西打開前門——不過据我所知,并沒有人這樣做。不管是誰干下了這樁罪案,這個人知道巴蕾特每天晚上都服用旃那葉防瀉藥,而在里面加了麻醉藥——這表示是個在這屋子里的人。鐵頭球杆是從樓梯下面的櫥子里拿出來的。這不是外人干的,歐丁小姐。”
  “不是奈維爾!我确信不是奈維爾。”
  “為什么你這么有把握?”
  她無助地舉起雙手。
  “這不像是他——原因就在此!他不會殺害一個躺在床上毫無抵抗力的老婦人——奈維爾不會!”
  “似乎是不太可能,”巴陀合理他說,“不過你會為人們所做出來的一些事大吃一惊,在他們有足夠的理由時。史春吉先生可能非常需要錢用。”
  “我确信他不需要,他不是個奢侈的人——一向都不是。”
  “嗯,不過他太太是。”
  “凱伊?是的,也許——可是,噢,這太荒謬了。我确信最近奈維爾根本沒有心思去想到錢的問題。”
  巴陀督察長咳了一聲。
  “据我的了解,他有其他煩心的事?”
  “我想,凱伊告訴你了?是的,是一直有點棘手。然而,跟這件可怕的事毫無關系。”
  “也許是沒有關系,不過我還是想听听你對那件事的說法,歐丁小姐。”
  瑪麗緩緩他說:
  “哦,如同我所說的,那造成了棘手的——局面。不管起初是誰的主意——”
  他敏捷地打斷她的話。
  “据我所知是奈維爾·史春吉先生的主意?”
  “他說是他的主意。”
  “可是你自己并不這樣認為?”
  “我——不——這有點不像是奈維爾。我一直有個感覺,覺得是某人讓他產生這個主意的。”
  “也許是奧德莉·史春吉太太吧?”
  “很難相信奧德莉會做出這种事。”
  “那么可能是誰?”
  瑪麗無助地聳聳肩。
  “我不知道。只是覺得——古怪。”
  “古怪,”巴陀深思他說,“這正是我對這件案子的感覺。是古怪。”
  “每件事都是古古怪怪的。有种感覺——我說不上來。某种气氛,給人一种壓迫感。”
  “每個人都緊張兮兮的,提心吊膽?”
  “是的,就是這樣……我們都受到折磨。甚至拉提莫先生——”她停了下來。
  “我正要去找拉提莫先生。關于拉提莫先生,你能告訴我些什么,歐丁小姐?拉提莫先生是誰?”
  “哦,真的,我對他不太清楚。他是凱伊的朋友。”
  “他是史春吉大大的朋友?彼此認識很久了?”
  “是的,她在婚前就認識他。”
  “史春吉先生喜歡他嗎?”
  “還不錯,我相信。”
  “沒有——麻煩?”
  巴陀含蓄他說。瑪麗立即加重語气回答說:
  “當然沒有!”
  “崔西蓮夫人喜歡拉提莫先生嗎?”
  “不怎么喜歡。”
  巴陀警覺到她冷淡的語气,換了個話題。
  “那位女仆,珍·巴蕾特,她跟崔西蓮夫人很久了吧?你認為她可靠嗎?”
  “噢,絕對可靠。她對崔西蓮夫人忠心耿耿。”
  “事實上你根本不會去考慮有可能巴蕾特打擊崔西蓮夫人的頭部,然后自己服下麻醉藥以避免受人怀疑?”
  “當然不會。她為什么要這樣?”
  “她得到一份遺產,你知道。”
  “我也是,”瑪麗·歐丁說。
  她以平穩的眼光直視著他。
  “是的,”巴陀說,“你也是。你知道有多少嗎?”
  “屈羅尼先生剛來,他告訴了我。”
  “你以前并不知道?”
  “不知道。當然,從崔西蓮夫人偶爾透露的,我猜想她留給了我什么。我自己沒多少東西,你知道。不繼續工作就不夠維持生活。我想崔西蓮夫人會至少留給我每年一百英鎊——不過她有些表親,我一點也不知道她打算如何分配她的遺產。當然,我知道馬梭爵士的財產是由奈維爾和奧德莉繼承。”
  “原來她以前并不知道崔西蓮夫人留給她什么,”瑪麗·歐丁离去后,李奇說。“至少,這是她說的。”
  “這是她說的,”巴陀同意說。“現在輪到青髯公的第一任太太了。”

7

  奧德莉穿著淺灰色的法蘭絨外套和裙子。如此的穿著令她看來蒼白得有如鬼魂一般,巴陀想起了凱伊的話,“陰魂不散地在屋子里鬼鬼祟祟。”
  她不顯露任何感情地簡單回答他的問話。
  是的,她十點鐘上床,跟歐丁小姐同一時間。一整晚她都沒听見什么。
  “原諒我過問你的私事,”巴陀說,“不過你能不能解釋一下你怎么也在這里?”
  “我一向都是這個時候到這里來。今年,我的——我的前夫想要同一時候來,他問我是否會介意。”
  “是他提議的?”
  “噢,是的。”
  “不是你?”
  “噢,不是。”
  “可是你同意?”
  “是的,我同意……我感到——難以拒絕。”
  “為什么,史春吉太太?”
  她的回答曖昧。
  “人都不喜歡薄禮無情。”
  “你是受傷害的一方?”
  “對不起,你說什么?”
  “是你跟你先生离婚的?”
  “是的。”
  “你——對不起——你是否怨恨他?”
  “沒有——一點也沒有。”
  “你真是寬宏大量,史春吉太太。”
  她沒有回答。他再度嘗試“沉默”的手法——但是奧德莉不是凱伊,不會因此被激得自動開口,她安安靜靜,保持沉默,毫無不自在的跡象。巴陀承認自己被擊敗了。
  “這次會面——你确定不是你的主意?”
  “相當确定。”
  “你跟目前的史春吉太太關系友好嗎?”
  “我不認為她怎么喜歡我。”
  “你喜歡她嗎?”
  “是的。我認為她非常漂亮。”
  “哦——謝謝你——我想就到此為止。”
  她站了起來,走向門去。然后她猶豫了一下,走了回來。
  “我只想說——”她說來緊張而快速,“你認為奈維爾——他為了錢而殺害她。我相當确信并非如此,奈維爾從不怎么關心錢。這一點我知道。我跟他在一起生活了八年,你知道。我無法明白他會為了錢殺害任何人——這——這不是奈維爾。我知道我這樣說沒有什么證明价值——不過我真的希望你相信我的話。”
  她轉身勿匆离去。
  “你對她有什么看法?”李奇問道。“我從沒見過這么——這么缺乏感情的人。”
  “她只是沒表露出來,”巴陀說,“可是感情還是在。某种非常強烈的感情。我不知道是什么……”

8

  最后來的是湯瑪士·羅伊迪。他坐在那里,神情嚴肅呆板,微微眨動眼睛,有如一只貓頭鷹。
  他從馬來亞回家來——八年來第一次,自小就有到“鷗岬”來做客的習慣。奧德莉·史春吉是他的遠房表妹——從九歲開始由他家人帶大。昨天晚上他正好快十一點時上床。是的,他听到奈繼爾·史春吉先生离開屋子的聲響,不過沒見到他。奈維爾大約十點過二十分离去,也許晚一點。他自己一晚上什么都沒听到。崔西蓮夫人的尸体被發現時,他已經起床在花園里——他是個早起者。
  一陣停頓。
  “歐丁小姐告訴過我們這屋子里有緊張的局面,你是否也注意到了?”
  “我不這樣認為,不太注意。”
  “說謊,”巴陀心里想著,“你注意到的可多了———比大部分人都多。”
  不,他不認為奈維爾’史春吉缺錢用。他當然不可能缺錢用。不過他對史春吉先生的事知道得非常少。
  “你對第二位史春吉太太了解有多深?”
  “我是在這里第一次見到她。”
  巴陀打出他最后一張牌。
  “你可能知道,羅伊迪先生,我們在凶器上發現奈維爾·史春吉先生的指紋。同時我們在他昨晚所穿的外套袖子上發現血跡。”
  他停頓下來。羅伊迪點點頭。
  “他告訴了我們”他低聲說。
  “我坦白問你:你認為是不是他干的?”
  湯瑪士·羅伊迪從不急躁。他停了一會儿——感覺上是很長的一段時間——然后回答:
  “不知道你為什么問我?這不是我的事,是你們的事。我自己看來——非常不可能。”
  “你能不能想出來,在你看來誰比較可能?”
  湯瑪士搖搖頭。
  “只有一個人,我想不可能,如此而已。”
  “那是誰?”
  然而羅伊迪更堅決地搖搖頭。
  “不可能說出來,只是我個人的看法。”
  “協助警方是你的義務。”
  “我把事實都告訴你們了。這不是事實,只是一個想法,而且這是不可能的。”
  “我們沒從他身上問出多少來,”李奇在羅伊迪走后說。巴陀表示有同感。
  “矚,是沒問出多少。他有他自己的想法——相當确定的想法。我倒想知道是什么想法。這是件非常奇特的罪案,詹姆士──”
  李奇正待開口,電話鈴聲響起。他抓起話筒,听了一兩分鐘之后,他說“很好,”然后放下听筒。
  “衣袖上的血跡是人血,”他說,“血型跟崔夫人的一樣。看來似乎奈維爾·史春吉是難脫罪嫌——”
  巴陀已經走到窗口,相當感興趣地望著窗外。
  “外面有個美麗的年輕男子,”他說,“相當美麗而且确确實實不正派,我想是這樣。可惜拉提莫先生——我想他是拉提莫先生——昨晚是在東頭灣而不是在這里。他是那种會砸爛自己祖母的頭的人,如果他認為他能脫身,還有如果他知道他能從中得到好處的話。”
  “哦,這件事跟他毫無瓜葛,”李奇說,“崔夫人的死并不能讓他得到任何好處。”電話鈴聲再度晌起。“該死的電話,這回又是怎么啦?”
  他走過去接听。
  “喂。噢,是你,醫生?什么?她醒過來了?什么?什么?”
  他轉過頭來:“舅舅,你過來听听這。”
  巴陀走過來接過電話筒,他听著,他的臉上如同往常一般不露出任何表情。他對李奇說:
  “把奈維爾·史春吉找來,詹姆士。”
  奈維爾進來時,巴陀正好擱上話筒。
  奈維爾一臉蒼白疲憊,好奇地注視著蘇格蘭警場的督察長,企圖從那張木臉上看出他的心思。
  “史春吉先生,”巴陀說,“你是否知道有任何人非常不喜歡你?”
  奈維爾兩眼圓睜,搖了搖頭。
  “确定?”巴陀表情深刻。“先生,我的意思是,某人不只是不喜歡你——某人——坦白說——非常討厭你?”
  奈維爾筆直坐正。
  “沒有。沒有,當然沒有。沒有這种事。”
  “想一想,史春吉先生。你沒有絲毫傷害過任何人?”
  奈維爾臉紅起來。
  “只有一個人我可以說是傷害過,然而她不是那种會怨恨的人。那就是我為了另一個女人而离開她的我的第一任太太。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她并不恨我。她是——她是一個天使。”
  督察長傾身向前。
  “讓我告訴你,史春吉先生,你是個非常幸運的男人。我并不喜歡這個案子對你不利——我不喜歡。不過,這是個足以對你构成起訴的案子!而且除非陪審員正好欣賞你的個性,否則你會上絞台。”
  “听你說來,”奈維爾說,“好像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是過去了,”巴陀說,“你得救了,史春吉先生,純粹是僥幸。”
  奈維爾仍舊以探詢的眼光看著他。
  “昨天晚上你离開崔西蓮夫人之后,”巴陀說,“她拉鈴找她女仆。”
  他觀望著等待奈維爾听出他的意思。
  “之后……那么巴蕾特見到她——”
  “是的。好端端地活著。巴蕾特在走進她女主人房里之前看到你离開屋子。”
  奈維爾說:
  “可是那把鐵頭球杆——我的指紋——”
  “她不是被人用那把鐵頭球杆打死的。拉仁比醫生當時就覺得不太對,我看得出來。她是被人用其他東西殺害的。那把鐵頭球杆是故意放在那里的,好讓嫌疑落到你身上。可能是某個偷听到你們之間爭吵的人,順理成章地選你當犧牲品,或者可能是因為——”
  他停頓下來,然后重复他的問題:
  “這屋子里有誰根你,史春吉先生?”

9

  “我有個問題要問你,醫生,”巴陀說。
  他們在醫生家里,跟剛從療養院回來的珍·巴蕾特有過一次簡短的談話。
  巴蕾特身体虛弱疲憊,但是她的說詞相當清楚。
  崔西蓮夫人拉動叫人鈴時,她剛喝完旃那時汁准備上床。她看了一眼時鐘——十點過二十五分。
  她披上睡袍下樓。
  她听見樓下大廳的聲響,從樓梯欄杆下望。
  “是奈維爾先生正要出門。他正從衣帽架上取下雨衣。”
  “他身上穿著什么樣的衣服?”
  “他那套灰色細條紋西裝。他表情非常擔憂,悶悶不樂。他隨便披上雨衣,然后走出去隨手‘砰’的一聲把前門關上。我繼續走到夫人房里去。她的表情非常呆滯,而且不記得為什么拉鈴找我——她經常不記得,可怜的夫人。不過我幫她理理枕頭,替她倒了一杯水,把她安頓得舒舒服服的。”
  “她沒有顯得不安或害怕什么?”
  “就只是累而已。我自己也累。一直打呵欠。我上樓去,一下子就睡著了。”
  這便是巴蕾特的說詞,看來似乎不可能怀疑她知道她女主人的死訊后所表現的悲傷和恐懼的真誠性。
  他們回到拉仁比家,然后巴陀宣稱他有個問題要問。
  “問吧,”拉仁比說。
  “你想崔西蓮夫人是什么時間死的?”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在十點到半夜零時之間。”
  “這我知道。不過這不是我的問題。我問的是你個人的看法?”
  “不列入記錄,呃?”
  “是的。”
  “好。我猜是十一點左右。”
  “這正是我想要你說的,”巴陀說。
  “樂于效勞。為什么?”
  “我一直不認為她是十點二十分以前遇害。想想巴蕾特服下的麻醉藥——那時還未生效。這表示凶殺是要在更晚之后才發生——我個人認為是半夜。”
  “可能。十一點只是個猜測。”
  “可是最晚不可能超過午夜零時吧?”
  “不可能。”
  “不可能是兩點半之后?”
  “老天,不可能。”
  “哦,看來史春吉是脫了嫌疑沒錯。不過我還得查證一下他出門之后的行蹤。如果他說的是實話,那么他的罪嫌便洗清,我們就可以繼續追查別人。”
  “其他繼承財產的人?”李奇問。
  “也許,”巴陀說,“不過,我有點不這么認為。我要找的是,某個有怪癖的人。”
  “怪癖?”
  “很糟的怪癖。”
  他們离開醫生家之后,來到渡口,渡船是由一對兄弟操槳,威爾和喬治·巴思斯。巴思斯兄弟熟識鹽浦每一個人以及從東頭灣過來的大部分人的面孔。喬治被問及時,立即回說昨晚“鷗岬”的史春吉先生十點三十分上船過岸。他并沒有再載史春吉先生回來。最后一班一點半從東頭灣那邊過來,史春吉先生沒在船上。
  巴陀問他是否認識拉提莫先生。
  “拉提莫?拉提莫?高高、英俊的年輕人?從那邊的旅館過來到‘鷗岬’去?是的,我知道他。不過,昨晚都沒見到他。他今天上午過來。上一班船回去。”
  他們上了渡船,到對岸的東頭灣旅館去。
  他們找到剛從對岸回來的拉提莫先生。他搭比他們早一班的渡船回來。
  拉提莫先生熱心地想盡他所能幫忙。
  “是的,奈維爾昨晚過來這里。看來一副憂郁的樣子。告訴我說他和老夫人吵了一架。我听說他也跟凱伊吵過,不過,他當然沒告訴我這個。總之,他有點气餒,好像突然相當高興跟我在一起。”
  “据我的了解,他不是一來就找到你?”
  拉提莫正色說:
  “不知道為什么。我就坐在休息廳里。史春吉說他找過那里沒見到我,不過他的精神不集中。或者可能是我出去到花園散步一下。我總是盡可能待在外頭。這旅館的气味真難聞。昨晚在酒吧間就注意到了。我想是排水管的問題!史春吉也提起過!我們都聞到了,很難聞的腐臭味,可能是撞球室的地板下有死老鼠。”
  “你們打撞球,然后呢?”
  “噢,我們談了一些話,喝了一兩杯。然后奈維爾說:‘啊,我誤了渡船了。’所以我說我開車送他回去,我們大約兩點半到那里。”
  “這么說史春吉先生整個晚上都跟你在一起?”
  “噢,是的。隨便你問任何人,他們都會告訴你。”
  “謝謝你,拉提莫先生,我們是得慎重其事。”
  他們跟那微笑、沉著的年輕人分手后,李奇說:
  “這么仔細地查證奈維爾·史春吉的行蹤有何用意?”
  巴陀微徽一笑。李奇突然明白了。
  “天啊,你要查證的是另外一個。原來這就是你的想法。”
  “為時尚早,”巴陀說,“我只是得确切知道泰德·拉提莫先生昨晚在什么地方。我們知道從十一點十五分開始——就說到半夜零時吧——他跟奈維爾·史春吉在一起。可是在此之前他在什么地方——當史春吉來到這里找不到他時?”
  他們執著地繼續調查——詢問吧台服務生、小弟、電梯服務生等。九點到十點之間拉提莫在休息廳里。十點十五分在酒吧間。可是此后一直到十一點二十分,他似乎消失無蹤。后來一個女侍說拉提莫先生“跟貝多士太太——一個北地來的胖女士在一間小寫字間里。”
  追問她時間,她說她想大約是十一點。
  “這可砸了,”巴陀憂郁地說,“他是在這里沒錯。他只是不想讓人注意到他跟他那位胖女士朋友(絕對是有錢的富婆)在一起。這下我們又得從其他那些人身上著手——仆人、凱伊·史春吉、奧德莉·史春吉、瑪麗·歐丁和湯瑪士·羅伊迪。他們之中有一個殺害了老夫人,可是,是哪一個?如果我們能找出真正的凶器——”
  他停了下來,然后猛力拍了一下大腿。
  “有了,詹姆士,我的好甥儿!現在我知道是什么讓我想起赫邱里·白羅了。我們吃點午餐,然后回‘鷗岬’去,我給你看樣東西。”

10

  瑪麗·歐丁坐立不安。她屋內屋外走進走出,漫不經心地摘摘枯萎的天竺牡丹花蕊,回到客廳里毫無意義地換換花瓶擺設的位置。
  書房里隱隱約約傳來談話聲。屈羅尼先生和奈維爾在里頭談話。凱伊和奧德莉都見不著人影。
  瑪麗再度走出去到花園里。她看到湯瑪士·羅伊迪在圍牆邊抽煙斗,朝他那里走過去。
  “噢,天啊。”她在他一旁坐了下來,深深歎了一口气,教人感到困惑。
  “怎么啦?”湯瑪士問道。
  瑪麗笑得有點歇斯底里的味道。
  “只有你才會說這种話。這屋子里發生了凶殺案,而你還說,‘怎么啦?’”
  湯瑪士有點訝异地說:
  “我的意思是說是不是又發生什么事啦?”
  “噢,我知道你的意思。能看到像你這么悠游自在、著無其事的人實在是一大解脫!”
  “窮緊張也是沒有什么用的,不是嗎?”
  “是的,是的。你真理智。我想不通你怎么做得到。”
  “哦,我想是因為我是外人。”
  “當然,這樣說是沒錯。你無法像我們一樣為奈維爾洗清罪嫌而感到松了一大口气。”
  “當然我很高興他洗脫了罪嫌,”羅伊迪說。
  瑪麗聳聳肩。
  “真是好險。要不是卡美拉在奈維爾离開她之后想到拉鈴找巴蕾特——”
  她沒繼續說下去。湯瑪士替她說完。
  “那么奈維爾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接触到瑪麗譴責的眼光,他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我并不是真的這么冷酷無情,不過現在既然奈維爾沒事了,我不禁暗自為他有點受惊感到高興。他一向都那么自滿。”
  “他并不真的自滿,湯瑪士。”
  “也許不是。這只是他的態度問題。不管怎么說,他今天上午可真嚇坏了!”
  “你真冷酷!”
  “哦,他現在已經沒事了。你知道,瑪麗,奈維爾甚至連這种事也走狗運。其他一些可怜虫碰到這种一切證据都指向他的情況可就沒有這种運气了。”
  瑪麗再度打了個冷顫。
  “不要這樣說。我喜歡無辜的人——受到保護。”
  “是嗎,我親愛的?”他的聲音細柔。
  瑪麗突然大聲說:
  “湯瑪士,我在擔心。我擔心得要死。”
  “嗯。”
  “是關于屈維斯先生。”
  湯瑪士的煙斗掉到石塊上。他俯身撿起來,語調改變說:
  “關于屈維斯先生什么?”
  “那天晚上他在這里——他說的那個故事——有關一個小凶手!我一直在想,湯瑪士……那是不是純粹只是說故事?或是他說出來是有目的的?”
  “你的意思是,”羅伊迪含蓄地說,“那個故事是針對屋子里的某一個人說的?”
  瑪麗低聲說:“是的。”
  湯瑪士平靜地說,
  “我正在試著回想……他所說的,你知道,你剛剛過來時我正在想。”
  瑪麗半合起眼皮。
  “我正在試著回想……你知道,他說得那么含蓄……他几乎像是在隨便聊天一樣。他說他隨時隨地都認得出那個人來。他強調這一點,就好像他已經認出了他。”
  “嗯,”湯瑪士說,“我都想過了。”
  “可是他為什么要那樣做?有什么用意?”
  “我想,”羅伊迪說,“是一种警告。警告那個人不要再輕舉妄動。”
  “你的意思是說當時屈維斯先生就已經知道卡美拉會遭人殺害?”
  “不——是。我想這太過于捕風捉影了。那可能只是一個一般性的警告。”
  “我一直在想的是,你認為我們該不該告訴警方?”
  湯瑪士再度深深考慮。
  “我認為不要,”他終于說,“我看不出這有什么關聯。不如屈維斯先生還活著可以自己把一切告訴他們的好。”
  “是的,”瑪麗說,“他死了!”她很快地打了個冷顫。“湯瑪士,他死得那么古怪。”
  “心髒突發。他的心髒不好。”
  “我是指電梯故障那件奇怪的事。我覺得不對勁。”
  “我自己也覺得不對勁。”湯瑪士·羅伊迪說。

11

  巴陀督察長查看臥室。床已經整理好了。除此之外室內一切未變。他們上次來時一切整整洁洁的,現在也是。
  “就是那個,”巴陀督察長指著老式的鋼制壁爐護欄說,“你看得出來那護欄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嗎?”
  “一定用心擦過,”詹姆士·李奇說。“保養得很好。我看不出有什么奇怪,除了——對了,左邊的圓頂球比右邊的亮。”
  “就是這個讓我想起赫邱里·白羅,”巴陀說,“你知道他很注意東西的左右對稱性——一發覺不對就令他動起頭腦想。我想我一定在潛意識里想到,‘那會讓老白羅感到不對勁,’然后我開始談到他。瓊斯,你帶著采指紋的工具吧?我們得好好看看那兩個圓頂球。”
  不久,瓊斯向他報告。
  “右邊的圓頂球上有指紋,長官,左邊的那個沒有。”
  “那么,我們要的是左邊的那個。另外一個上面的指紋是女佣擦拭時留下來的。左邊的那個已經被擦掉了。”
  “這個廢紙簍里有些皺皺的砂紙,”瓊斯主動說,“我不認為有什么意義。”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你在找什么。小心一點,我敢打賭那個圓頂球一定被松開過——不錯,我就想到了。”
  瓊斯隨即扶起那個圓頂球。
  “還滿重的,”他雙手掂了掂說。
  李奇俯身看著,說:
  “有暗色的東西——在螺絲上。”
  “血,也許是吧,”巴陀說,“擦拭過圓頂球,沒有注意到螺絲上的一小塊血跡。我敢打賭這一定是砸爛老夫人頭的凶器。不過,還有得找。全看你了,瓊斯,再仔細搜查這幢房子。這次你可就知道你要找什么東西了吧。”
  他快速地下了几個詳細的指示。他走到窗口,探頭出去。
  “常春藤里面塞了一些黃黃的東西。那很可能是我們要找的東西,我想是錯不了。”

12

  巴陀督察長走過大廳,碰到了瑪麗·歐丁。
  “我可以跟你談一下嗎,督察長?”
  “當然可以,歐丁小姐。我們進這里去吧?”
  他推開餐廳的門。午餐已經由哈士托收拾干淨。
  “我想問你一件事,督察長。你當然不會,你不可能仍然認為這——那可怕的罪案是我們之中某一個人干的吧?一定是外頭來的某一個人!某個瘋子!”
  “你說的倒錯不到那里去,歐丁小姐。如果我想的沒錯,這個罪案正是瘋子干的。不過不是外人。”
  她的兩眼睜得很大。
  “你的意思是這屋子里有一個人是——是瘋子?”
  “你想的是,”督察長說。“某個嘴角冒白泡,兩眼斜吊的人。瘋狂的人并不是這樣。有些最具危險性的瘋狂歹徒看起來就像你我一樣正常。通常,這是具有強迫觀念的問題。某個觀念,牢牢地噬啃著心靈,逐漸使得整個心靈鈕曲變形。楚楚可怜、理智清醒的人跑來找你,向你訴說他正如何地受到迫害,又是每個人都如何地監視著他——有時候讓你感到他所說的一切一定是事實。”
  “我确信這里沒有任何人有被迫害的觀念。”
  “我只是舉個例子來說。還有其他形式的瘋狂。不過我相信,不管是誰犯下這樁罪案,一定是在某一种偏執觀念的支配之下——一种他們一直索繞心頭的觀念,直到——直到除了這個觀念之外,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或無所謂了。”
  瑪麗顫抖起來。她說:
  “我想,有件事情你應該知道一下。”
  她明确地告訴他有關屈維斯先生來這里吃晚飯的事,以及他所說的故事。巴陀督察長深感興趣地說:“他說他認得出那個人?——對了,是男人或是女人?”
  “我想那個故事是關于一個男孩——不過實際上屈維斯先生并沒有明說——事實上我現在想來起來了——他确實說過他不說出那個人的性別或年齡。”
  “真的?也許這有點意義重大。他說那個人有個明确的生理特征,不管他到那里他都能認得出來。”
  “是的。”
  “一道疤痕,也許吧——這里有沒有人有疤痕?”
  他注意到瑪麗·歐丁在回答之前有點猶豫:
  “我沒注意過。”
  “得了,歐丁小姐,”他微笑著說,“你是注意到了什么。你不覺得該讓我也知道一下嗎?”
  她搖搖頭。
  “我——我沒注意過。”
  他看出她內心的惊懼不安。他的話顯然激起了她一條非常不愉快的思路,他真希望他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不過經驗告訴他,這時候再逼問她是不會有什么結果的。
  他把話題帶回到屈維斯先生身上。
  瑪麗告訴他那天晚上悲慘的結局。
  巴陀問了她長長的一段時間。然后他平靜地說:
  “那對我來說倒是新鮮的,以前從沒碰過。”
  “你是什么意思?”
  “我從沒碰過吊塊告示牌在電梯上這么簡單的謀殺手法。”
  她一臉惊怖。
  “你不會真的認為——”
  “認為那是謀殺?當然是謀殺!快捷、机智的謀殺手法。當然,那可能無效——不過它确實生效了。
  “就因為屈維斯先生知道——”
  “是的。因為他能引導我們注意這屋子里的某一個人。就這樣,我們才在暗中摸索,沒有人指引。不過我們現在已經窺見一絲光亮,而且每過一分鐘,這個案子就越明朗一分。我來告訴你,歐丁小姐——這是件事先每一個細節都小心計划過的謀殺案。而且我要你特別記住——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已經告訴過我你剛才告訴我的。記住,這很重要,不要告訴任何人。”
  瑪麗點點頭。她仍然一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樣子。
  巴陀督察長出了餐廳,繼續瑪麗·歐丁攔住他之時他正要去做的事。他是個有條不紊的人。他想要一些資料,新的線索并不會讓他分心不去進行原先的計划,不管這新的線索是多么地有吸引力。
  他敲敲書房的門,奈維爾的聲音傳來:“進來。”
  奈維爾介紹他認識屈羅尼先生,一個高大、相貌特別的男人,有一對精明銳利的黑眼睛。
  “對不起打扰了,”巴陀督察長歉然說,“不過有件事我還沒弄清楚。你,史春吉先生,繼承了前馬梭爵士的一半財產,可是誰繼承另外一半?”
  奈維爾露出惊訝的樣子。
  “我告訴過你,我太大。”
  “是的。可是——”巴陀輕咳一聲,“是哪一個太太,史春吉先生?”
  “噢,我明白了。是的,是我的疏忽,沒說清楚。是遺囑立下時的我的太太奧德莉。沒錯吧,屈羅尼先生?”
  律師點點頭。
  “遺囑寫得清清楚楚。遺產由馬梭爵士的被監護人奈維爾·亨利·史春吉,和他的妻子奧德莉·伊莉莎白·史春吉(閨姓史坦迪西)平分。后來的离婚并未影響到這項遺囑。”
  “那么,我就清楚了,”巴陀說,“我想奧德莉·史春吉太太完全知道這些事實吧?”
  “當然,”屈羅尼先生說。
  “那么現在的史春吉太太呢?”
  “凱伊?”奈維爾顯得有點惊訝。“噢,我想是知道。至少——我從沒跟他談過多少——”
  “我想你會發現,”巴陀說,“她誤會了。她以為崔西蓮夫人一死財產就歸你和你的現任太太。至少,今天上午她給我的感覺是這樣。所以我才來問個清楚。”
  “多么奇怪,”奈維爾說,“不過,我想這可能是相當容易產生誤解。現在我想起來了,她曾經有一兩次說過,‘卡美拉死后我們就繼承財產,’不過我當時以為她指的是跟我分享我的那一份。”
  “是奇怪,”巴陀說,“往往兩個人在一起討論一件事,彼此領會錯了意思都還不知道——彼此各指各的,卻都沒發現不合之處。”
  “我想是這樣,”奈維爾說。他不太顯得有興趣。“無論如何,就這案子來說,這并不太重要。我們根本不缺錢用。我很為奧德莉感到高興。她一直手頭很緊,這將給她一大改變。”
  巴陀直率地說:
  “可是,先生,在离婚的時候,她當然從你這里得到一份贍養費吧?”
  奈維爾臉紅起來。他以壓抑的聲音說:
  “有一种東西叫——自尊,督察長。奧德莉—直堅拒我想給她的贍養費。”
  “非常大方的一筆數目,”屈羅尼先生說,“不過奧德莉·史春吉太太一直拒絕接受,按月退回。”
  “很有意思,”巴陀說完即走,不給任何人机會問他這是什么意思。
  他找到他的甥儿。
  “表面上看來,”他說,“這件案子每個人都有謀財的動机。奈維爾·史春吉和奧德莉·史春吉各得五万英鎊。凱伊·史春吉以為她可得五万英鎊。瑪麗·歐丁得到一份收入可以免除再謀生計之苦。湯瑪士·羅伊迪,我不得不說,他一無所得。不過我們可以包括哈士托,甚至巴蕾特,如果我們認為她冒險自己服毒是為了避免受到嫌疑的話。是的,如同我所說的,每個人都有謀財的動机。然而,如果我沒想錯,金錢跟這個案子根本扯不上關系。如果有所謂純粹因恨殺人的事,那么這個案子就是。而且即使沒有人來助我一臂之力,我也會把這個凶手逮住!”
  后來,就在他奇怪自己怎么會說出最后那句話時——安德魯·馬克怀特已經在前一星期六來到東頭灣。

13

  安德魯·馬克怀特坐在東頭灣旅館的陽台上,望過河面,凝視著對岸的斷崖。
  此時他正沉陷在自己的思想、情感總檢討中。
  七個月前,就在這里,他企圖了結自己的生命。命運,純粹是命運,橫加干涉,他感激命運嗎?他怀疑。
  他清醒地認為,他并不感激。不錯,他目前并沒有自殺的傾向。自殺這個名詞對他來說已經永久成為過去。如今他愿意繼續承擔生命的重擔,不帶熱心甚至沒有樂趣,只是規律地一天過一天。他承認,你不能冷酷地了結你自己的生命。這得要有非比尋常的絕望、悲傷、沮喪或苦痛的刺激。你不能僅僅因為感到了無生趣而自殺。
  他想,如今別人會認為他是個相當幸運的人。命運之神在對他皺過眉頭之后,已開始對他展現笑容。可是他沒有心情報以微笑。當他想到那富甲一方、性情怪异的柯奈里伯爵約見他的情形時,不禁啞然失笑。
  “你是馬克怀特?以前跟過赫伯特·克雷?克雷的駕駛執照被記上不良記錄,就因為你不說他的行車速率是每小時二十哩。他气得要死!有一天他告訴我們。‘該死的蘇格蘭人,真是豬腦袋!’他說。我自己心想——這正是我要的人!不受賄賂說謊的人。你不用替我說謊。我的作風不是那樣的。我到處在找誠實的人——這种人少之又少。”
  伯爵說完咯咯大笑,他那精明一如猴子般的臉愉快地皺成一團。馬克怀特可不覺得好笑,呆立在那里。
  不過他得到了工作。一份好工作。如今他的前途有了保障。一周之內,他就將啟程离開英格蘭到南美去。
  他不知道是什么使他選擇現在的地方度過他行前的最后几天假期。不過,是有什么讓他來到這里。也許是一种考驗自己的心愿——看看他的心中是否仍然殘留任何過去所有的絕望感。
  夢娜?如今他是多么地不在乎她。她嫁給了另一個男人。有一天他在街上跟她擦身而過,心中一點感覺也沒有。他還記得她离開他時,他心中的那种悲傷、痛苦。但是如今這一切都已成過去。
  一只全身濕琳琳的小狗和一個他新交的朋友——十三歲的黛安娜·布靈頓小姐打斷了他的思緒。
  “噢,走開,唐。走開。臭死了,它在沙灘上壓到了死魚或是什么的。你遠遠的就可以聞到它身上的臭味,真是臭死了。”
  馬克怀特的鼻子聞到了臭味。
  “一條腐爛的死魚在石頭縫里,”布靈頓小姐說。“我把它帶進海里,想把臭味洗掉,可是好像不怎么管用。”
  馬克怀特有同感。唐,一只親切可愛的蜷毛狗,因它的朋友堅決不讓它太靠近他們而露出一副受傷害的樣子。
  “海水不管用,”馬克怀特說,“熱水加肥皂才是唯一的辦法。”
  “我知道,可是這在旅館里可不怎么容易辦到,我們又沒有私人浴室。”
  后來馬克怀特和黛安娜悄悄地從邊門溜進去,偷偷地把唐弄進馬克怀特的浴室里,大肆清洗一番,搞得馬克怀特和黛安娜也是全身濕琳淋的。清洗完畢,唐非常悲傷。又是討厭的肥皂味道——就在它好不容易才弄到足以令其他的狗羡慕的味道時。唉,算了,人類總是一樣的——他們根本不知道什么味道才是高尚美好的。
  這個小小的事件令馬克怀特開心了不少。他搭公車到沙爾丁敦去取回他送洗的一套西裝。
  那家二十四小時交件的洗衣店里負責的女孩茫然地看著他。
  “你是說馬克怀特?恐怕還沒有好。”
  “應該已經好了。”他們答應過他昨天把那套西裝交給他,就算是昨天交給他也已經是送洗四十八小時而不只二十四小時了。換作是女人家也許會這樣抱怨,但是馬克怀特只是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時間還沒有到,”那女孩漠然一笑說。
  “胡說。”
  女孩止住了笑容。她吼了一聲。
  “不管怎么樣,還沒好就是還沒好,”她說。
  “那我這就拿回去,”馬克怀特說。
  “根本還沒動過,”女孩警告他說。
  “我還是要帶回去。”
  “也許明天我們就洗好了——特別為你服務。”
  “我不習慣要人家特別服務。只要把那套西裝還給我就行了。”
  女孩沒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走進內室。她回來時把胡亂包扎的一包東西往柜台上一丟。
  馬克怀特拿了就走。
  相當荒謬的是,他感到有如打了場胜仗一般。實際上是,這樣一來,他就得把那套西裝送往別處去清洗!
  回到旅館之后,他把那包衣服往床上一丟,心煩地看著。或許他可以叫旅館的人幫他擦拭一下,燙一燙。那套西裝并不真的有多糟糕——也許實際上并不需要洗清?
  他打開包裹,露出煩扰不悅的表情。那家二十四小時交件的洗衣店真是沒有效率到無話可說。這根本不是他的西裝,甚至顏色也不對!他送給他們洗的是一套深藍色的。真是胡搞。
  他憤慨地看看上面的標簽,是寫著馬克怀特沒錯。另一個叫馬克怀特的人的?或者是糊里糊涂把標簽弄錯了。
  他因扰地看著那皺巴巴的一堆,突然抽動起鼻子。
  他當然熟悉那味道——特別難聞的味道——跟狗有關的昧道。對了,就是那個味道。黛安娜和她的小狗,千真万确的死魚臭味!
  他俯身翻尋著。就在這里,西裝上衣的肩頭有一疤污點。在肩頭上——
  馬克怀特心想,這可真是非常奇怪……
  無論如何,他明天可要好好的對那家二十四小時交件的洗衣店里的女孩說几句重話。簡直是胡搞!

14

  吃過晚飯之后,他漫步走出旅館,朝著往渡口的路上走去。這是個清澈的夜晚,不過令人感到寒冷,頗有早冬的味道。夏天已經過去。
  馬克怀特搭上渡船,到鹽浦那邊去。這是他二度重訪斷崖頭。這個地方對他具有蠱惑力。他緩步上山,路過“宮廷”旅館,再來是一幢坐落在斷崖頂上的巨宅。“鷗岬”——他看到漆門上的標示寫著。對了,這就是那個老夫人被人謀害的地方。旅館里很多人都在談論,負責他房間的女佣纏著他把一切告訴他,報紙上也以頭條新聞刊出,令一向宁可看些世界性新聞,對罪案沒有興趣的馬克怀特感到煩扰不安。
  他繼續往前走,走下山坡,沿著一處小沙灘和一些古今合璧的漁民小屋外緣前進。然后再度拾級上山,直來到路的盡頭,換上通往斷崖頭的小徑。
  斷崖頭陰森恐怖。馬克怀特站在斷崖邊俯視大海。那天晚上他也是這樣站著。他試著捕捉他當時的感受——沮喪、憤怒、厭倦——渴望脫离一切。可是如今一切已成過去,他已捕捉不到那些感受。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冷的憤怒感。被樹鉤住,被海岸巡邏隊員救起,在醫院里像個頑皮的小孩一樣扰攘,一連串的屈辱。為什么別人就不能不要管他?他宁可一死百了,脫离一切。現在他仍舊有這种感覺。唯一欠缺的是必要的原動力。
  那時他一想到夢娜就有多么地痛苦!而如今他可以冷靜地想她。她一向就有點愚蠢。禁不起人家几句甜言蜜語就跟人家跑了,或是自認為她自己不同凡響。她是非常漂亮,不錯,是非常漂亮——但是沒有頭腦,不是他夢寐以求的那种女人。不過,那是种美,當然——一幅隱隱約約的景象浮現在他眼前,一個女人飛過夜空,身后白衣隨風飄曳……像是船頭的裝飾人像——只是沒有那么顯眼……那么堅硬……
  然后,剎那之間,不可思議的事有如戲劇般地發生了!——個人影從夜色中飛奔出來。它一會儿出現,一會儿消失——一條奔跑中的白色人影——奔跑著——沖向斷崖邊緣。一個美麗而絕望的女人,被复仇女神追赶驅向毀滅之途!不顧死活地絕望奔跑……他了解那种奮不顧身的絕望。他了解個中意味他一個箭步從陰影中躥出來,就在她正要沖下斷崖時攔住了她!
  他粗暴地說:
  “不行,你不能……”
  他就像抓住一只小鳥一般。她掙扎著——默默地掙扎著,然后像只小鳥一般,突然一動也不動。
  他情急地說:
  “不要跳崖!不值得這樣做。不值得!即使你极為不快樂。”
  她發出一聲聲響,有如鬼一般的笑聲。
  他厲聲說;
  “你并不是不快樂?那么是為了什么?”
  她立即以低如呼吸一般的聲音回答:
  “恐懼。”
  “恐懼?”他惊愕得放開她,退后一步站著,以便看清楚她。
  他了解了她的意思。是恐懼令她沒命奔題。是恐懼令她聰慧白皙的小臉變得空洞、愚昧。她的兩只大眼因恐懼而擴張。
  他難以置信地說:
  “你怕什么?”
  她的回答聲音低到他几乎听不到。
  “我怕吊死……”
  不錯,她正是這樣說的。他一再睜眼凝視。他看看她,又看看斷崖邊緣。
  “原來就因為這?”
  “是的。不如快快死——”她閉上眼睛,打起顫抖。她一直顫抖著。
  馬克怀特在腦海里以邏輯思考把一件件事情串連起來。
  他終于說:
  “崔西蓮夫人?被殺害的那個老夫人。”然后,他責難地說:
  “你是史春吉太太——第一任史春吉太太。”
  她點點頭,仍舊顫抖著。
  馬克怀特試著回想他所听說的一切。謠傳与事實結合。他以他低沉謹慎的聲音繼續說:
  “他們拘留了你丈夫——是不是?很多證据對他不利——后來他們發現是某人故意安排那些證据想要陷害他……”
  他停下來,看著她。她不再顫抖。她只是站在那里:像個溫順的小孩,看著他。他發現她的態度影響到他。
  他繼續說:
  “我明白……是的,我明白那是怎么樣的感受……他為了另一個女人而离開你,不是嗎?而你愛他……因此——”他中斷下來。他說,“我了解。我太太為了另一個男人而离開我。”
  她攤攤雙臂。她開始無助地支支吾吾說道:
  “不——不是——不——不是這——這樣。根本不——不是——這樣——”
  他打斷她的話。他的聲音堅定而權威。
  “回家去!你不用再害怕了。你听到沒有?我不會讓任何人把你吊死!”

15

  瑪麗·歐丁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她頭痛而且覺得全身疲累。
  調查庭昨天舉行,在正式對證之后,延期一個星期。
  崔西蓮夫人的葬禮將在明天舉行。奧德莉和凱伊開車去沙爾丁敦買些黑色喪服。泰德·拉提莫跟她們一道去。奈維爾和湯瑪士·羅伊迪出去散步,因此除了佣人不算,瑪麗可以說是單獨一個人在家。
  巴陀督察長和李奇督察今天不在這里,這也是叫人大大松一口气的事。對瑪麗來說,他們不在就等于去掉了一層陰影。他們是彬彬有禮,相當和善,可是問不完的問題,平靜含蓄的刺探,件件都令人難以消受。現在那木雕臉的督察長該已知道了過去十天中這里發生的每一件大小事情,每個人所講的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動作手勢。
  現在,他們一走,一切就都平靜下來了。瑪麗讓自己放輕松下來。她要忘掉一切——一切。就只是躺在那里休息。
  “對不起,太太——”
  哈士托站在走道上,一臉歉意。
  “什么事,哈士托?”
  “有一位男士想見你。我請他到書房去了。”
  瑪麗有點惊愕不安地看看他。
  “是誰?”
  “他說他是馬克怀特先生,小姐。”
  “我沒听說過他。”
  “是的,小姐。”
  “一定是個新聞記者。你不應該讓他進來,哈士托。”
  哈士托輕咳—聲。
  “我不認為他是記者,小姐。我想他是奧德莉小姐的朋友。”
  “噢,那就不同了。”
  瑪麗理理頭發,厭倦地走過大廳,進入小書房。當那站在窗前的高大男子轉過身來時,她有點感到惊訝。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會是奧德莉的朋友。
  然而她還是和和气气地說:
  “抱歉,史春吉太太出去了。你想要見她?”
  他深思地看著她。
  “你是歐丁小姐?”他說。
  “是的。”
  “也許你也一樣可以幫我。我想要找一點繩子。”
  “繩子?”瑪麗好笑地說。
  “是的。繩子。你們可能把繩子擺在什么地方?”
  后來瑪麗心想她是半受到催眠了。如果這位陌生男子自動提出任何解釋,她也許會拒絕他。可是安德魯·馬克怀特,在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釋之下,非常明智地決定不作任何解釋。他只是相當簡單直率地說出他想要的東西。她發覺自己在半昏眩狀態下,帶著馬克怀特去尋找繩子。
  “什么樣的繩子?”她問。
  他回答:
  “任何繩子都可以。”
  她怀疑地說:
  “也許花棚里有——”
  她帶路前去。那里有麻繩和一截繩子,可是馬克怀特搖搖頭,
  他要的是一整捆的繩子。
  “貯藏室,”瑪麗猶豫著說。
  “啊,可能那里有。”
  他們走回屋子里,上樓去。瑪麗推開貯藏室的門。馬克怀特站在走道上,朝里頭望。他滿意地歎了一口气。
  “有了。”他說。
  一大捆的繩子就在門內一個木箱子里,跟老舊的釣魚器具和一些被虫咬破的椅墊放在一起。他一手擱在她的臂上,輕輕地推她向前,直到他們站在那里俯視著那捆繩子。他摸摸繩子說,
  “我要你好好記住這個,歐丁小姐。你看看這四周的東西都蒙上一層灰塵,只有這捆繩子上沒有灰塵,你摸摸看。”
  她說:
  “摸起來有點潮濕,”聲音顯得惊訝。
  “正是如此。”
  他轉身准備离去。
  “可是繩子呢?我以為你要?”瑪麗訝异地說。
  馬克怀特微微一笑。
  “我只是想知道有這么一捆繩子,如此而已。也許你不介意鎖上這道門,歐丁小姐——同時把鑰匙帶著吧?嗯。如果你把鑰匙交給巴陀督察長或是李奇督察,我會感激你。最好由他們保管。”
  在他們下樓時,瑪麗盡力讓自己恢复清醒。
  他們到達大廳時,她抗議說:
  “可是,真是的,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他抓起她的手,熱情地一握。“我非常感謝你的合作。”
  說完便直接走出前門而去。
  隨后不久奈維爾和湯瑪士走了進來,后來車子也回來了,瑪麗·歐丁發現自己羡慕凱伊和泰德還能表現得相當愉快。他們兩人在一起有說有笑的。終究,這有何不可?她想。卡美拉·崔西蓮夫人在凱伊心目中算不了什么。這一悲劇性的事件對一個年輕美麗的人來說是難以消受的。
  警方人員來到時,他們剛吃完午餐。哈士托以帶點惊嚇的聲音宣布巴陀督察長和李奇督察人在客廳里。
  巴陀督察長和他們打招呼時,臉上表情相當親切。
  “希望沒打扰到你們,”他歉然地說,“不過有一兩件事我想知道一下。比如說,這只手套是誰的?”
  他拿了出來,一只小小的黃色羚羊皮手套。
  他向奧德莉說:
  “是不是你的,史春吉太太?”
  她搖搖頭。
  “不——不是,不是我的。”
  “歐丁小姐?”
  “我想不是。我沒有那种顏色的手套。”
  “我看看可以嗎?”凱伊伸出手。“不是我的。”
  “也許你可以戴戴看。”
  凱伊試戴了一下,可是那只手套太小了。
  “歐丁小姐?”
  瑪麗試戴。
  “也太小了,”巴陀說。他轉向奧德莉:“我想你會發現你戴正好合适。你的手比其他兩位女士都小。”
  奧德莉接過來,套上右手。
  奈維爾·史春吉猛然說:
  “她已經告訴過你,那不是她的手套,巴陀。”
  “啊,”巴陀說,“也許她看錯了,或是忘記了。”
  奧德莉說:“這可能是我的——手套看起來都差不多,不是嗎?”
  巴陀說:
  “無論如何,這是在你房間窗外發現的,史春吉太大,塞在長春藤里面——兩只都在那里。”
  一陣停頓。奧德莉張開嘴巴想說什久,然后又閉了起來。在督察長的直視之下,她的兩眼低垂。
  奈維爾躥向前來。
  “听著,督察長——”
  “也許,我們可以私下跟你談談吧,史春吉先生?”巴陀嚴肅地說。
  “當然可以,督察長。到書房去吧。”
  他領頭,兩位警官隨著他去。
  書房的門一關,奈維爾就厲聲說:
  “你們說什么手套在我太太的窗外是怎么一回事?”
  巴陀平靜地說,
  “史春吉先生,我們在這屋子里發現了一些奇特的東西。”
  奈維爾皺起眉頭,
  “奇特?你說奇特是什么意思?”
  “我會給你看看。”
  他一點頭示意,李奇便离開書房,回來時手里多了一樣非常奇怪的器具。
  巴陀說:
  “如同你所看到的,先生,這里面裝著一個從護欄上取下來的鋼球——很重的一個鋼球。有一把网球拍的頭部被鋸掉,然后這個鋼球用螺絲鎖在球拍把手上。”他頓了頓。“我想無疑的這正是用來殺害崔西蓮夫人的凶器。”
  “可怕!”奈維爾身子一抖。“你是在什么地方找到這——這可怕的東西?”
  “鋼球被擦拭干淨,放回護欄上。然而,凶手疏忽了,沒擦到鋼球上的螺絲。我們在螺絲上發現血跡。同樣地,网球拍頭和把手也用外科手術用的膠布重新黏合在一起,然后隨便丟進樓梯下的櫥子里,跟那么多其他的网球拍混在一起,要不是我們正好有心要找,恐怕沒有人會注意到。”
  “你真聰明,督察長。”
  “只不過是例行的事。”
  “我想,沒有指紋吧?”
  “那把球拍,据它的重量看來,是凱伊·史春吉太太的,她和你都拿過,上面有你們兩人的指紋。不過上面同時也有跡象顯示有人在你們兩人之后戴上手套動過它,錯不了。上面只有一個第三者的指紋——我想,這次是由于疏忽而留下的。是在用來重新黏合球拍的膠布上。目前我不說出那是誰的指紋。我還有几點得先提一提。”
  巴陀停頓了一下,然后說:
  “我要你先作好承受震惊的心理准備,史春吉先生。目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确定這次的聚會是出自你自己的主意而不是奧德莉·史春吉太太向你提議的?”
  “奧德莉沒做這种事。奧德莉——”
  門打開,湯瑪土·羅伊迪走進來。
  “抱歉打扰了你們,”他說,“不過我想我要加入。”
  奈維爾轉向他,一臉困扰的神色。
  “可不可以請你出去,老朋友?這是私人的事。”
  “抱歉,我可管不了這么多。你知道,我在外面听到你們提及一個人名。”他頓了頓。“奧德莉的名字。”
  “奧德莉的名字跟你有什么關系?”奈維爾怒火上升地問道。
  “哦,你呢,跟你又有什么關系?我還沒明确跟奧德莉說過,不過我來這里,是要請她嫁給我,我想她知道。再說,我真的想娶她。”
  巴陀督察長咳了一聲。奈維爾警覺地轉向他。
  “抱歉,督察長。這种干扰——”
  巴陀說:
  “我無所謂,史春吉先生。我還有個問題要問你。凶案發生的那天晚上,你晚飯時穿的那件深藍色西裝上衣肩頭和衣領里有金色頭發。你知不知道那些頭發是怎么弄到的?”
  “我想是我的頭發。”
  “嗅,不,不是你的頭發,先生。是女士的頭發。而且衣袖上還有一根紅頭發。”
  “我想那根是我太太的——凱伊的。至于其他的那些,你的意思是奧德莉的?很可能。有天晚上我在外面陽台上袖扣纏住了她的頭發,我記得。
  “照這樣說,”李奇督察低聲說,“頭發應該是在袖口上。”
  “你們到底在暗示什么?”奈維爾大叫說。
  “衣領上還有粉跡,”巴陀說。“天然1號——一种香味惊人而且价錢昂貴的名牌化妝粉——可別說你用那种化妝粉,史春吉先生,因為我不會相信你。而凱伊·史春吉太太用的是蘭陽牌的。奧德莉·史春吉的确用的是天然1號。”
  “你這是在暗示什么?”奈維爾重复說。
  巴陀趨身向前。
  “我是在暗示——奧德莉·史春吉太太在某一時候穿著那件外套。這是上面沾有頭發和化妝粉的唯一合理解釋。再者你已看過我剛剛拿給你們看的手套了吧?是她的沒錯。剛剛那只是右手,這只是左手——”他從口袋里袖出來,放在桌上。這只手套皺巴巴的,而且沾有暗褐色的斑點。
  奈維爾以有點恐懼的聲音說:“那上面是什么?”
  “血,史春吉先生,”巴陀語气堅定地說,“而且你也注意到,這是左手。奧德莉·史春吉太太是左撇子。當我看到她在早餐桌上右手端咖啡杯,左手拿香煙時我就注意到了。而且她房里寫字桌上的鋼筆盤被移到左邊。她房里壁爐護欄上的圓頂球,她房間窗外的手套,還有那件外套上她的頭發和化妝粉,崔西蓮夫人是右太陽穴受擊——可是床擺的位置不可能讓任何人站在那邊。也就是說用右手來攻擊崔西蓮夫人是件非常別扭的事——但對一個左撇子來說就最自然不過了。”
  奈維爾不屑地大笑。
  “你是在暗示奧德莉——奧德莉會為了得到老夫人的財產而做了這一切万全的准備,打死了老夫人?”
  巴陀搖搖頭。
  “我沒有這种意思。我很抱歉,史春吉先生,不過你得了解事實。這件案子,自始至終。箭頭一直指向你。自你离開她以來,奧德莉·史春吉一直怀恨在心,想找机會報复。到頭來她變得有點精神失常。也許她的精神狀態一直就不怎么穩定。她也許想到殺掉你,可是這還不夠。她終于想到讓你因謀殺罪而被處吊刑。她選擇了她知道你和崔西蓮夫人發生爭吵的那個晚上下手。她從你臥房里拿走那件外套,穿上它,攻擊崔西蓮夫人,以便讓外套沾上血跡。她把你的那把鐵頭球杆放在地上,她知道我們會在上面找到你的指紋,同時在球杆頭部涂上血和發絲。是她讓你產生跟她一起來到這里的念頭的。而唯一解救你的是她無法預料到的一件事——那就是崔西蓮夫人拉鈴找巴蕾特,而巴蕾特看見你出門去。”
  奈維爾雙手掩面。他說: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奧德莉從沒記恨過我。你們全搞錯了。她是最正直、最誠實的人——在她心中毫無一點惡念。”
  巴陀歎了口气。
  我不想跟你爭論,史春吉先生。我只是要你作好心里准備。我會要史春吉太太留神,要她跟我走。我已經取得拘捕證。你最好想辦法幫她找個律師。”
  “荒謬。這簡直是荒謬。”
  “愛比你想像的還容易轉變成恨,史春吉先生。”
  “我跟你說這全搞錯了——荒謬。”
  湯瑪士·羅伊迪插嘴,他的聲音平靜和悅。
  “不要老是說荒謬,奈維爾。清醒一點。難道你不明白現征唯一能幫助奧德莉的是,放棄你那些中古騎士的觀念,把事實真相說出來嗎?”
  “事實真相?你是指一一”
  我是指奧德莉和亞德瑞安那件事實。”羅伊迪轉向兩位警官。“你知道,督察長,你把事實搞錯了。奈維爾并沒有离開奧德莉。是她离開了他。她跟我弟弟亞德瑞安跑了。后來亞德瑞安在一次車禍中喪生。奈維爾以最高尚的騎士精神對待奧德莉。他安排讓她跟他离婚,自己擔起過錯。”
  “不想讓她名譽受損,”奈維爾郁郁地低聲說。“不知道有人知道。”
  “亞德瑞安寫信告訴我,就在事發之前,”湯瑪士簡短地解釋。他繼續說:“你看,督察長,這不就把你所謂的動机剔除掉了!奧德莉沒有理由恨奈維爾。相反的,她很有理由感激他。他還千方百計的要她接受一份她拒絕的离婚贍養費。因此,當他要她來這里見凱伊時,她自然無法拒絕。”
  “你們看,”奈維爾急切地說,“這可把她的動机剔除掉了。湯瑪士說的對。”
  巴陀一張木雕臉不為所動。
  “動机只是—一回事,”他說,“也許這一點我是錯了,不過事實又是另一回事。所有的事實都在顯示她有罪。”
  奈維爾有意地說:
  “兩天前所有的事實都在顯示我有罪!”
  巴陀似乎有點退縮。
  “這倒是事實,不過,听我說,史春吉先生,你所要我相信的,你是在要我相信有某一個人同時恨你們兩個——某一個人,即使他的計謀在你這方面失敗了,還是可以把箭頭轉向奧德莉·史春吉,現在你能不能想到有任何人恨你也恨你的前妻,史春吉先生?”
  奈維爾的頭再度垂下,埋進手掌里。
  “你這么一說,就顯得這太捕風捉影了!”
  “因為這正是捕風捉影。我得依据事實行事。如果史春吉太太有任何解釋——”
  “我那時有任何解釋嗎?”奈維爾問道。
  “沒有用的,史春吉先生。我得執行我的職務。”
  巴陀猛然站起來。他和李奇先离開房間,奈維爾和羅伊迪緊隨他們身后。
  他們越過大廳,來到客廳,停了下來。
  奧德莉·史春吉站了起來。她向他們走過去。她直視著巴陀,她的雙唇微張,形近微笑。
  她非常柔和地說:
  “你要找我,不是嗎?”
  巴陀變得非常官式。
  “史春吉太太,我這里有份拘捕證,將你依九月十二日,上星期一謀殺卡美拉·崔西蓮的罪名逮捕。我必須要你留神,你所說的任何一句話都將被記錄下來,同時可能在審判你時作為證据。”
  奧德莉歎了一口气。她輪廓清晰的一張小臉平靜純洁得有如浮雕貝殼一般。
  “這簡直是一項解脫。我很高興這已經——過去了!”
  奈維爾躥身過來。
  “奧德莉——什么都不要說——不要開口。”
  她對他微微一笑。
  “可是,為什么不,奈維爾?這是事實——我好累。”
  李奇深吸了一口气。好了,就這樣了。太瘋狂,當然,不過倒省掉不少煩惱!他不知道他舅舅是怎么啦。那老家伙一副好像見到了鬼的樣子。兩眼直直地看著那精神錯亂的女人,好像他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樣。啊,這是個有趣的案子,李奇欣慰地想著。
  然后,高潮突降,哈士托打開客廳的門宣稱:
  “馬克怀特先生來到。”
  馬克怀特怀有目的,跨步進來,他直直走向巴陀。
  “你是不是負責崔西蓮案子的警官?”他問道。
  “我是。”
  “那么我有些重要的話要對你說。抱歉我沒早點來找你,不過上周一晚上我恰巧看到的某件事的重要性,我剛剛才想通。”
  他快速瞄了眾人一眼。“我可不可以私下跟你談談。”
  巴陀轉向李奇。
  “你跟史春吉太太在這里好嗎?”
  李奇一本正經地說:
  “是的,長官。”
  然后他趨身向前,湊近另一位的耳邊細語一番。
  巴陀轉向馬克怀特。
  “跟我來。”
  他帶路走進書房。
  “好了,這是怎么一回事?我的同事告訴我他以前見過你——去年冬天?”
  “不錯,”馬克怀特說,“企圖自殺。那是我想說的一部分。”
  “繼續,馬克怀特先生。”
  “去年一月我企圖跳下斷崖頭自殺。今年,我重訪舊地。我在周一晚上走到那里。在那里站了一段時間。我俯視大海,看到東頭灣,然后我往左側看。這也就是說我看到這幢房子。在月光下我可以看得相當清楚。”
  “是的。”
  “直到今天我才想到那正是凶殺案發生的晚上。”
  他趨身向前。
  “我來告訴你我所看到的。”

16

  只不過大約過了五分鐘左右,巴陀就回到客廳里,可是這段時間對其他那些人來說,似乎長多了。
  在巴陀回到客廳之前,凱伊突然失去控制。她對奧德莉大叫說:
  “我就知道是你。我一直知道是你。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
  瑪麗·歐丁迅即說:
  “請不要這樣,凱伊。”
  奈維爾厲聲說:
  “閉嘴,凱伊,看在上帝的分上。”
  泰德·拉提莫向開始哭泣起來的凱伊走過去。
  “冷靜一點,”他仁慈地說。
  他气憤地對奈維爾說:
  “你好像不了解凱伊心里的壓力有多大!為什么你不多照顧她一點,史春吉?”
  “我沒事。”凱伊說。
  “我還有兩條腿,”泰德說,“可以帶你离開他們這一群!”
  李奇督察清清喉嚨。他很清楚,在這种時候,很多欠思考的話都會說出來。不幸的是,事后這些話通常都牢記在各人心頭。
  巴陀回到客廳,他的臉上毫無表情。
  他說:“史春吉太大,你收拾一下東西好嗎?抱歉,李奇督察得跟你一起上樓。
  瑪麗·歐丁說:
  “我也去。”
  兩個女人和李奇督察离去之后,奈維爾迫不及待地說:
  “那個家伙來干什么?”
  巴陀慢吞吞地說:
  “馬克怀特先生說了一個非常古怪的故事。”
  “對奧德莉有幫助嗎?你是不是仍舊決心逮捕她?”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史春吉先生。我得執行我的職務。”
  奈維爾轉過臉去,臉上急切的表情消失。
  他說:
  “我想,我最好打電話找屈羅尼。”
  “不用急,史春吉先生。由于馬克怀特先生的供詞,我想先作一項實驗。我先把史春吉太太帶走再說。”
  奧德莉正走下樓來,李奇督察在她一旁。她的臉上仍舊是那遙不可及的孤立、鎮定神色。
  奈維爾走向她,雙手張開。
  “奧德莉——”
  她冷淡的眼神掃瞄過他。她說:
  “沒關系,奈維爾。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
  湯瑪士·羅伊迪站在大門邊,有如要堵住出路一般。
  一絲微笑泛上她的唇角。
  “忠實的湯瑪士,”她喃喃說道。
  他低聲說:
  “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
  “沒有人能做什么了,”奧德莉說。
  她頭拾得高高的走出去。一部警車在外面等著,瓊斯巡佐坐在駕駛座里。奧德莉和李奇進了車子。
  泰德·拉提莫贊賞地喃喃說道:
  “美妙的退場!”
  奈維爾怒不可遏地轉向他。巴陀督察長机敏地插身兩人中間,揚聲打圓場說,
  “如同我剛剛所說的,我要做個實驗。馬克怀特先生在渡口那里等著。我們十分鐘之內到他那里。我們將搭汽艇出海,所以女士們最好穿暖一點。十分鐘之內,動作請快一點。”
  他有如舞台經理一般,指揮一群演員上台。他一點也不理會他們困惑不解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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