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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穆里爾·威爾斯


  圖廷市上卡思卡特路5號看起來是最适合一個諷刺劇作家的住所。查爾斯爵士被引進的房間,四壁涂成單調的燕麥色,上端有一圈環繞天花板的金鏈花型裝飾條。大窗帘是玫瑰色絨布做成的。屋里有很多照片、陶瓷狗和一尊女子雕像,電話机就被她羞怯地藏在百折裙里。還有許許多多小桌子,以及一些讓人看不懂的銅制品,它們是從遠東經過伯明翰運來的。
  威爾斯小姐輕腳輕手地走進房間,以致查爾斯爵士都沒有察覺到。這會儿,他正在觀看橫躺在沙發上的滑稽的長腿丑角玩偶。听見她纖細的聲音說,“你好,查爾斯爵士,見到你非常榮幸”,他連忙轉過身來。
  威爾斯小姐那件柔軟的運動衫,松松垮垮地套在她那瘦骨嶙峋的身上,讓人看去很不舒服,長統襪已經有些起皺。她的腳上穿著黑色漆皮拖鞋。
  查爾斯爵士跟她握了手,接過一支香煙,然后坐在丑角玩偶旁的沙發上。威爾斯小姐坐在他的對面。從窗口射進來的光照在她的夾鼻眼鏡上,使鏡片隱隱約約地閃爍。
  “真沒有想到你會找到我這儿。”威爾斯小姐說,“我媽媽一定會很激動。她簡直是個戲迷,特愛看言情戲。你扮演在大學讀書的王子那出戲,她經常在談論著。你知道,她嗜好馬丁尼酒,還要吃巧克力。她就是那樣的人,确實愛看戲。”
  “十分榮幸。”查爾斯爵士說,“你不知道,能讓人們欣賞是多么美好的事啊,觀眾的記憶往往是短暫的!”他歎息起來。
  “看見你,我媽媽會欣喜若狂的。”威爾斯小姐說,“薩克利夫小姐前兩天來過這儿,媽媽一見她就高興极了。”
  “安吉拉來過這儿?”
  “是的。她要上演我的一個劇本《小狗笑了》。你知道嗎?”
  “當然,”查爾斯爵士說,“我已經讀過劇本了。劇名很吸引人。”
  “很高興你這樣想。薩克利夫也喜歡這出戲。這是童話的一种現代變体。有一大堆空談和廢話——‘嗨,騙子騙子,碟子勺子,丑聞丑死’。當然,這都是圍繞薩克利夫小姐的角色在打轉。就是讓每個人都配合她的‘無聊話’伴舞。就是這么一种東西。”
  查爾斯爵士說:
  “不錯,時下的世界猶如一個瘋狂的童話。小狗笑著觀看這种場面,呃?”他突然想道:“這女人正是小狗,她在旁觀和嘲笑。”
  光線從威爾斯小姐的夾鼻眼鏡上移開,他看見她那淡藍色的眼睛正通過鏡片在審視著他。
  “這個女人,”查爾斯爵士心想,“有一种巧妙的幽默感。”
  他大聲說: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猜出我來這儿有什么使命?”
  “這個,”威爾斯小姐調皮他說,“我想你不會只是來看看元足輕重的我吧?”
  查爾斯爵士將她說的和寫的在心里比較了一番。威爾斯小姐,寫文章善于冷嘲熱諷,說起話來有些調皮詭詐。
  “是薩特思韋特先生把他的想法灌輸給了我。”查爾斯爵士說,“他認為自己是判斷性格的行家。”
  “他對人的性格反應很敏感。”威爾斯小姐說,“應該說,這是他的嗜好。”
  “他堅持認為,如果那天晚上有什么值得注意的話,你一定注意到了。”
  “他是那樣說的嗎?”
  “是的。”
  “我得承認,我非常好奇。”威爾斯小姐慢慢他說道,“你知道,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一樁凶殺案在我眼皮底下發生。一個作家必須把一切都看成素材,你說是吧?”
  “我相信這是一句著名的格言。”
  “所以,”威爾斯小姐說,“我很自然地要觀察一切。”
  顯然,比阿特麗斯說的“探頭探腦,四處打听”,反映了威爾斯小姐的觀點。
  “你是張望和打听客人們吧?”
  “是要了解他們。”
  “你注意到了什么?”
  夾鼻眼鏡動了一下。
  “我等來等去,但沒有真正看到什么。”然后又加了一句,“如果我發現了什么,我早就告訴警察了。”
  “但你在觀察一切”“我是在觀察一切。我情不自禁要那樣,但是,我那樣做是有點瘋瘋癲癲的吧/她格格地笑了起來。
  “你注意到了什么秘密?”
  “哦,什么也沒有。沒有你所說的秘密,查爾斯爵士。只注意到一些有關客人性格的零星瑣事,我發現人們大有趣了。我的意思是,這大典型了。”
  “什么樣的典型?”
  “他們自己的典型。哦,我解釋不了。我嘴笨,說不清楚。”
  她又格格地笑了起來。
  “你的筆比你的舌頭厲害。”查爾斯爵士笑著說。
  “我想你說我‘厲害’可不太好,查爾斯爵士。”
  “親愛的威爾斯小姐,你要承認,一只筆在手,你就變得無情起來。”
  “我認為你真可惡,查爾斯爵士,是你對我無情啊。”
  “我不能再胡鬧了。”查爾斯爵士心里想道。他大聲說:
  “所以你沒有發現什么具体的東西,威爾斯小姐?”
  “沒有。确切他說,一個也沒有,至少沒有一件大事。凡是我注意到的事情,我都報告了警察,我剛才倒忘記說了。”
  “是什么?”
  “是管家,他的左手腕上有一個草毒大的胎記。當他把蔬菜遞給我時,我注意到了。我想這事可能會有用。”
  “我想當然,這的确是非常有用的。警察一直在盡力追蹤那個叫埃利斯的人。确實,威爾斯小姐,你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仆人和客人中,誰都沒有注意到這樣一個標記。”
  “大多數人都不會使用他們的眼睛,對嗎?”威爾斯小姐說。
  “具体說,這標記是在什么地方?有多大?”
  “如果你伸出你的手來,”查爾斯爵士伸出自己的手。
  “謝謝你,就在這儿。”威爾斯小姐用手准确地指出具体的地方。“大概有這么大,大約像一個六便士硬幣,好像一幅澳大利亞地圖。”
  “謝謝你,已經很清楚了。”查爾斯爵士說著縮回他的手,并把袖口重新整理好。
  “你是不是認為我應該寫信給警察,把情況報告給他們?”
  “當然,追蹤那家伙是非常必要的。要一鼓作气”查爾斯爵士激動地接著說道,“在偵探故事里,常常有某個區別他人的標記。我想,在現實生活中要确認凶犯是相當困難的”“在小說里這標記是個傷疤。”威爾斯小姐若有所思他說。
  “或者是一個胎記”他像孩子一樣樂起來。
  “現在的困難是,”他繼續說,“大多數人的表現都不能确定。他們都沒有任何把柄可以被抓住。”
  威爾斯小姐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
  “舉個例子說吧,老巴賓頓,”查爾斯爵士繼續說,“他的性格游移不定,很難把握得住”“他的雙手是很有特征的,”威爾斯小姐說,“我們稱之為學者的手。雖然因為關節炎使它有點儿變形,但手指細皮嫩肉,指甲光洁漂亮。”
  “你是一個多么敏銳的觀察家啊!不過,你過去是認識他的。”
  “認識巴賓頓先生嗎?”
  “是的,我記得他曾經告訴過我這事,是在哪里他說他認識你?”
  威爾斯小姐肯定地搖搖頭。
  “認識的不是我。你一定是把我跟別的什么人弄混了……要不,是他弄混了,我過去從來沒有見過他。”
  “一定是弄錯了。我以為……在吉靈……。”他嚴厲地看著她,而威爾斯小姐卻顯得十分鎮定。
  “不。”她說。
  “威爾斯小姐,在你看來,他也可能是被謀殺的嗎?”
  “我知道你和利頓·戈爾小姐都這么想。……或者說,是你自己這么想。”
  “哦……還有……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好像不太可能。”威爾斯小姐說。
  威爾斯小姐對這個話題明顯不感興趣,這使查爾斯爵士有點儿困惑,于是他立刻改變策略。
  “巴塞羅纓爵士可曾提到過一位德·拉什布里杰太太嗎?”
  “不,我想沒有提過。”
  “她是他療養院的一個病人。她患神經衰弱和喪失記憶症”“他提到一個失去記憶的病例。”威爾斯小姐說,“他說可以對病人施行催眠術,以便恢复他的記憶”“他是那樣說的嗎?我不知道……那有作用嗎?”
  查爾斯爵土緊鎖眉頭,陷入了沉思。威爾斯小姐什么話也不說。
  “你沒有別的事可以告訴我嗎?客人們的情況也沒有可以說的嗎?”
  在他看來,威爾斯小姐只是稍微停了一下就回答說:
  “沒有啦!”
  “還有戴克斯太太呢?還有戴克斯船長呢?還有薩克利夫小姐呢?還有曼德斯先生呢?”
  當他說出這几個姓名的時候,非常注意地看著她。
  他認為他看見夾鼻眼鏡搖晃了一下,只是他不能夠确認她的心思。
  “恐怕我不能告訴你什么了,查爾斯爵士。”
  “哦,那好吧!”他站起身來,“薩特思韋特會失望的。”
  “實在對不起。”威爾斯小姐一本正經他說道。
  “我也很抱歉,打扰你了。我想你還忙著寫作。”
  “事實上,我是在寫東西。”
  “又一個劇本?”
  “是的。說老實話,我想采用參加梅爾福特修道院招待會的一些人物。”
  “用于諷刺劇?”
  “完全正确,查爾斯爵士,我發現人們永遠都沒有自知之明”她格格地笑起來,“正如你剛才說的,如果他們沒有怜憫之心,那就不會有自知之明。”
  “你的意思是,”查爾斯爵士說,“我們往往把自己的性格和人品說得言過其實了。如果真理被冷酷無情地揭示出來時,我們反倒不能明辨是非了。我相信,威爾斯小姐,你是一個冷酷的女人”威爾斯小姐嗤嗤地笑。
  “你不用害怕,查爾斯爵士。女人對男人通常是不冷酷的,除非是怪僻的女人,她們只是對別的女人冷酷。”
  “你的意思是,你已經把精神分析之刀切人某一位不幸的女性之軀了。是哪一位?那么,我也許能夠猜出來,辛西姬·戴克斯是不受女性喜歡的人”威爾斯小姐什么話也不說。她繼續笑著,那笑聲就像貓一樣。
  “你是自己寫,還是口述別人寫?”
  “哦,我自己寫,然后送去打字。”
  “你應當有一個秘書。”
  “也許是這樣。你還在想著那位聰明的米……米爾雷小姐,是嗎?”
  “是的,我注意到了她。她曾經离開一段時間,說是去照顧在農村的母親,但是現在她又回來了,她是一個非常能干的女人。”
  “我也這樣想,也許還有一點儿沖動。”
  “沖動?米爾雷小姐嗎?”
  查爾斯爵士愣住了。他那馳騁万里的想象力,也從來沒有把‘沖動’与米爾雷小姐聯系在一起。
  “也許只是在某些場合。”威爾斯小姐說。
  查爾斯爵士搖搖頭。
  “米爾雷小姐是一個完美的机器人,再見吧,威爾斯小姐,原諒我來打扰了你,別忘了告訴警察那事几。”
  “在管家右手腕上的標志嗎?我不會忘記的。”
  “好吧,再見。……等一等,你說是在右手腕上嗎?剛才你是說在左手腕上的呀。”
  “是嗎?我多愚蠢。”
  “你說,是在哪一只手?”
  威爾斯小姐皺皺眉頭,半閉著眼睛。
  “讓我想想。當時我這樣坐著,而他……對不起,查爾斯爵士,請把那個銅盤子遞給我,好像它是蔬菜盤,在左邊。”
  查爾斯爵士照吩咐把薄薄的銅盤遞過去。
  “要卷心菜嗎,大太?”
  “謝謝你。”威爾斯小姐說,“我完全能确定,標記是在左手碗。我第一次說對了。我真蠢。”
  “不,不。”查爾斯爵土說,“右邊和左邊容易弄混淆。”
  他第二次說了再見。
  關上門之后,他又回頭看看。威爾斯小姐沒有看他。她站在他們分手的地方,正在看著爐火,嘴上露出一种滿足和惡意的笑容。
  查爾斯爵士吃了一惊。
  “這女人一定知道什么,”他自言自語他說。“我敢說她一定知道什么。只是不說出來……她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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