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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逮捕


  使我极度煩惱的是波洛不在,那位來給我開門的比利時老漢告訴我說,他相信波洛去倫敦了。
  我惊訝得目瞪口呆了。波洛去倫敦究竟于什么呀!這是他突然決定的呢,還是几小時前和我分手時就有了這個念頭的?
  我怀著某种煩惱的心情順原路返回斯泰爾斯。由于波洛走了,沒法确定該怎么行動。他已預見到這次逮捕嗎?他很可能不是為這樁案子去的?這些問題我都沒法解答。可是在這段時間里,我得做點什么呢?該不該在斯泰爾斯公開宣布這一逮捕的消息?盡管我不會對自己承認這一點,為瑪麗·卡文迪什擔憂的想法卻一直壓在我的心頭。這對她會不會是一個可怕的打擊?此刻,我已把對她的任何怀疑完全擱到一邊。她不可能受牽連的——要不我就該听到一些有關的風聲。
  當然,鮑斯坦醫生被捕的事不可能永久地瞞住她。這會在第二天的各种報紙上發表。可是我還是怕脫口說出這件事。只要能見到波洛,我就可以問問他的意見了。什么事如此不可理解地使他匆匆前往倫敦呢?
  我對他的洞察力的評价,禁不住無邊無際地增大了。要不是波洛在我腦子里安進這個念頭,我是做夢也不會怀疑這位醫生的。是啊,很明顯,這個小個子的确机靈。
  經過一番考慮,我決定把約翰當作知心人,在他認為合适的時候,是否讓他來公開這件事。
  當我向他透露了這個消息后,他吹了一聲奇妙的口哨。
  “天哪!那么說你是對了。不過我可現在都不相信。”
  “不,這事是惊人的,要到你對此習慣為止,你瞧,這使得每件事都合情合理了。現在,我們該怎么辦?當然,一般說來,明天大家就會知道了。”
  約翰考慮了一下。
  “沒關系,”他終于說,“目前,我們什么也不要說。沒有必要。象你說的那樣,這件事大家很快就可知道的。”
  但是,使我吃惊的是,第二天一早下樓,急切地打開報紙一看,關于逮捕的事,上面居然一個字也沒有!只有一個純粹是舖張詞藻的“斯泰爾斯毒殺案”專欄,沒什么新內容。這頗為令人費解,不過我猜想,這是基于某种原因,賈普希望讓它置身于報紙之外。可這恰恰使我有點擔憂,因為這有可能將來作進一步的逮捕。
  吃過早飯,我決定到村子去一趟,看著波洛是否已經回來;可是,在我動身之前,一張熟悉的臉孔擋住了窗口,一個熟悉的聲音說:
  “早安,我的朋友!”
  “波洛!”我寬慰地喊了起來,然后抓住他的雙手,把他拉進房間。”我看到任何人都從來沒有這樣高興過。听我說,除了約翰,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這對嗎?”
  “我的朋友,”波洛回答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呀?”
  “當然是鮑斯坦醫生被捕的事啦,”我不耐煩地回答。
  “這么說鮑斯坦被捕了?”
  “這你不知道?”
  “這事我确實一點也不知道哩,”然而,他停了一下,補充說:“不過這并不使我吃惊,我們這里离海岸畢竟只有四英里。”
  “海岸?”我迷惑不解地問道。“那和這有什么關系?”
  波洛聳了聳肩膀。
  “說實在,這是很清楚的。”
  “我可不清楚。也許我太笨了,可是我看不出靠近海岸和英格里桑太大的謀殺案有什么關系。”
  “當然毫無關系,”波洛微笑著回答說,“可是我們現在是在談鮑斯坦醫生的被捕呀。”
  “是呀,他是由于謀殺英格里桑太太被捕的——”
  “什么?”波洛喊了起來,顯然是大吃一惊。“鮑斯坦醫生被捕是由于謀殺英格里桑太太?”
  “是呀。”
  “不可能!那大概是一出絕妙的滑稽戲吧!誰告訴你的,朋友?”
  “嗯,沒有一個人确切地告訴我過,”我承認。“可是他被捕了。”
  “哦,是的,很可能。但那是由于間諜活動,我的朋友。”
  “間諜活動?”我喘不過气來了。
  “正是如此。”
  “不是由于毒死英格里桑太太?”
  “不是的,除非我們的朋友賈普發瘋了,”波洛平靜地回答。
  “可是——可是我以為你也這樣想的。”
  波洛朝我看了一眼,這一眼轉達了一种感到惊訝的遺憾,以及完全認為這种念頭是十足荒謬的神情。
  “你的意思是說,鮑斯坦醫生是個間諜?”我問道,慢慢地使我自己适應了這种新的想法。
  波洛點點頭。
  “你從來都沒有怀疑到這點?”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
  “一個著名的倫敦醫生就這么隱居在一個小村子里,習慣于整個晚上都穿戴整齊地到處閒逛,這沒有使你感到奇怪嗎?”
  “沒有,”我承認說,“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這樣的事。”
  “他原來當然是個德國人。”波洛若有所思地說,“雖然他在這個國家已經開業很久,甚至沒有一個人會認為他不是英國人。大約十五年前,他加入了英國籍。是個很聰明的人——當然,是個猶太人。”
  “惡棍!”我憤慨地叫了起來。
  “根本不是。恰恰相反,他是一個愛國主義者。你想,他受到多大的損失。我本人欽佩這种人。”
  但是,我可沒法用波洛的哲學方法來看待這件事。
  “而這就是卡文迪什太太一直和他在村子里到處閒逛的那個人!”我憤慨地喊道。
  “是的。我得認為,這是他發現她很有用處,”波洛說。“只要愛說閒話的人忙著把他們倆的名字連在一起,這位醫生的任何古怪行徑也就不會引人注意了。”
  “那么你認為他從來沒有真正對她喜歡過嗎?”我急切地問道——在這种情況下也許稍微太急切了一點。
  “那當然我說不出,可是要我告訴你我個人的意見嗎,哈斯丁?”
  “好的。
  “好吧,是這樣:卡文迪什太太并不喜歡他,她絲毫沒有喜歡過鮑斯坦醫生!”
  “你真的這樣認為?”我沒法掩飾住我的高興。
  “我完全确信這一點。我會告訴訴你為什么。”
  “是嗎?”
  “因為她喜歡的是另外一個人,我的朋友。”
  “哦!”他這是什么意思呢?不由自主地,一股令人愉快的暖流傳遍了我的全身,我不是個牽涉到女人時九愛虛榮的人,但是我回憶起某些跡象,現在想來也許太輕而易舉了,可它們似乎的确暗示了——
  我的美好的沉思被霍華德小姐的突然進來打斷了。她慌忙朝四周掃視了一眼,弄清房間里沒有別的人,接著就飛快地拿出一張舊的包裝紙。她把這遞給了波洛,低聲說了這么句含義隱晦的話:
  “在那口衣柜頂上。”
  說完她就匆匆地离開了房間。
  波洛急忙打開這張紙,發出一聲滿意的惊叫。他把它攤在桌子上。
  “過來,哈斯丁。告訴我,這個起首字母是什么——J.還是L.?”
  這是張中號尺寸的包裝紙,上面滿是灰塵,好象擱著有一段時間了。但是引起波洛注意的是頂上的簽條。上面有著名戲劇服裝商派克森先生商店的印戳,它寄給“埃塞克斯,斯泰爾斯村,斯泰爾斯庄園,X(尚未确定的起首字母)卡文迪什先生。”
  “這可能是T.或者是L.,”我對這研究了一番后說,“決不是J.。”
  “好,”波洛回答說,重又把紙折了起來。“我也是和你一樣的想法。沒錯,這是個L.!”
  --------
  1J·為約翰,L.為勞倫斯英文名字的起首字母。

  “這是哪儿來的?”我好奇地問道。“重要嗎?”
  “中等程度。這進一步證實了我的推測。我推斷有這么一張紙,就叫霍華德小姐去搜尋,結果,如你剛才所看見的,她找到了。”
  “她說的‘在那口衣柜頂上’是什么意思?”
  “她說的意思是,”波洛立刻回答。“她是在一口大柜頂上找到它的。”
  “放張包裝紙的怪地方,”我沉思著。
  “根本不奇怪。大柜頂上是放包裝紙和紙盒子的好地方。我自己就是把它們放在那儿的。擺整齊了,一點也不刺眼。”
  “波洛,”我認真地問道,“關于這件罪行,你已經有自己的想法了嗎?”
  “是的——可以說,我相信我知道是怎么干的。”
  “啊!”
  “不幸的是,除了推測之外我還沒有證据,除非——”他突然使勁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旋風似地急速把我帶到樓下過道里,激動地用法語喊道:“多卡斯小姐,多卡斯小姐,有空請你來一下!”
  多卡斯被這叫聲弄得張皇失措,急忙從餐具室里奔了出來。
  “我親愛的多卡斯,我有一個想法———個小小的想法——要是它證明是正确的,那該是多好的運气!告訴我,星期一,不是星期二,多卡斯,而是星期一,就是法生慘案的前一天,英格里桑太大的電鈴是不是出過毛病?”
  多卡斯顯得十分吃惊。
  “是的,先生,你說中了,它是出過毛病;可是我不知道你這是怎么听說的。一定是老鼠什么的把線給咬斷了。星期二早上來人修好的。”
  波洛高興得長長地惊叫了一聲,帶頭回到休息室。
  “瞧,一個人不一定去找表面的證据——不,只需推理也行。可是人類是脆弱的,發現他的想法完全對頭,就得到安慰了。嗨,我的朋友,我現在就象一個精神振作的巨人。我要跑!我要跳!”
  他真的又跑又跳起來,胡亂往下跳到落地長窗外面的那一大片草坪上去了。
  “你那位不平常的小個子朋友在做什么呀?“我身后的一個聲音問道。我一回頭,發現瑪麗·卡文迪什就在我的旁邊。她微笑著,于是我也笑了。“這是怎么一回事?”
  “我實在沒法告訴你。他問了多卡斯一個關于電鈴的問題,她給他回答以后,他就高興得象你看到的這樣蹦蹦跳跳了!”
  瑪麗笑了。
  “多滑稽!他從大門出去了。今天他不回來了嗎?”
  “我不知道。我已經不想去猜測下一次他要做什么了。”
  “他的确有點瘋瘋癲癲嗎?哈斯丁先生?”
  “我真的不知道。有時候,我确信他是瘋瘋癲癲的;其次,在他最癲狂的時候,我發現他的癲狂是有條理的。”
  “我明白了。”
  盡管瑪麗在笑,”可是今天早上她看上去心事重重。她似乎很嚴肅,几乎有點哀傷。
  我想,這也許是和她交涉辛西婭問題的好机會。我認為,一開始,我還頗為得体,可是我沒說多久,她就以命令的口吻把我給止住了。
  “我不怀疑,你是一位杰出的辯護律師,哈斯丁先生,可是在這件‘案子’上,你的才能算是給完全白扔了。辛西婭不會遭到我的任何刻薄對待的。”
  我開始無力地結結巴巴說,希望她不要認為——可是她再次止住了我,而她的話是那么出人意外,以致從我的腦子里徹底赶跑了辛西婭,以及她的煩惱。
  “哈斯丁先生,”她說,“你認為我和我的丈夫在一起幸福嗎?”
  我大大地吃了一惊,于是支支吾吾地說了几句,我說找無權考慮這种事情。
  “好吧,”她平靜地說,“不管你有權無權,我得告訴你,我們是不幸福的。”
  我什么也沒有說,因為看到她還沒說完。
  她在房間里來回地踱著,慢條斯理地開始說,她的頭有點儿側著,當她走動時,她那苗條、柔軟的体態輕輕搖擺著。她突然停住腳步,仰望著我。
  “你不了解我的情況,是嗎?”她問道。“我是哪儿人,和約翰結婚前我是誰——實際上你全不了解?好吧,我來告訴你。我要使你成為一個忏悔神父。我認為,你很仁慈,是的,我相信,你是恨仁慈的。”
  不知怎么地,我并不完全象我也許應該有的那么興高采烈。我想起辛西婭也是用大致相同的方式開始吐露她的知心事的。而且,忏悔神父應該是上了年紀的,它根本就不是一個年輕人扮演的角色。
  “我的父親是英國人,”瑪麗·卡文迪什說,“可是我的母親是個俄國人。”
  “哦,”我說,“現在我懂了——”
  “懂什么?”
  “在你身上總有那么一种外國的——不同的——味道。”
  “我相信,我的母親是很漂亮的。我不知道,因為我從來沒有看見過她。當我完全是個小孩子時,她就死了。我認為她的死是一個悲劇——她過量地誤服了某种安眠藥。不管怎樣,我的父親悲傷极了。不久以后,他進入駐外領事館工作。不論他到哪儿,我都跟著他。在我二十三歲的時候,我几乎已經跑遍了全世界。那是一种非常美妙的生活——我喜愛那种生活。”
  她的臉上露出微笑,她的頭向后仰著。她似乎正沉浸在對過去那些歡樂時日的回憶之中。
  “后來,我的父親死了。他留下了我,很窮,我不得不去和約克郡的几個老姑母一起住。”她突然打起顫來。“當我說,對一個象我這樣成長起來的姑娘來說,那是一种死一般的生活時,你是會理解我的。那种狹窄的生活圈子,死一般單調的生活方式,几乎逼得我發瘋了。”她停了一會,然后用一种不同的聲調接著說:“后來我遇到了約翰·卡文迪什。”
  --------
  英格蘭北部一郡。

  “是嗎?”
  “你可以想象到,以我那些姑母的觀點,這對我來說是一門很好的親事。但是,我可以老實地說,這對我毫無意義。不,它只不過是一种使我得以逃离難以忍受的單調生活的方法而已。”
  我沒有吭聲,過了一會,她又繼讀說:
  “別誤解我。我對他是非常誠實的。我把真相告訴了他,還說我非常愛他,而且希望以后更加愛他,但是我也告訴他,我和他并沒有任何那种稱之為‘相親相愛’的感情。他表示,他對這感到很滿意,于是——我們就結了婚。”
  她停了很久,她的前領上聚集了几絲皺紋。她似乎在認真地回顧過去的那些日子。
  “我認為——我确信——他開始是喜歡我的。但是我想,我們并不是很配的一對。几乎是馬上,我們倆就疏遠了。他——這對我的自尊心來說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這是事實——很快就對我厭倦了。”我只來得及低聲說了几句表示异議的話,她就很快接下去說:“哦,是的,他是那樣!不是現在才發生這种情況——現在我們是已經到了十字路口了。”
  “你這是什么意思?”
  她平靜地回答說:
  “我的意思是我不打算留在斯泰爾斯了。”
  “你和約翰不打算住在這儿了?”
  “約翰可能住在這儿,可是我不住了。”
  “你打算离開他?”
  “是的。”
  “那為什么?”
  她停了很久,后來終于說:
  “也許——因為我要——自由!”
  在他說著時,我突然幻想到那一望無邊的曠野,大片的原始森林,未經開墾的處女地——對瑪麗·卡文迪什來說,自由可能就意味著是這樣的自然美景。片刻間,我仿佛看到她既象是一匹未經文明馴服的野馬,又象是深山幽谷中一只易于受惊的小鳥。她突然抽泣起來: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這個該死的地方對我來說多么象一座監獄!”
  “我知道,”我說,“可是——可是別做任何輕率的事。”
  “喲,輕率!”她的口气嘲笑我的謹慎。
  這時,我突然說了一件事,這事我本來是可以不說的:
  “你知道鮑斯坦醫生被捕了嗎?”
  一种突然的冷漠象一個面具罩到了她的臉上,掩住了她的全部表情。
  “今天早上,約翰很仁慈,拍這都向我透露了。”
  “哦,你有什么想法?”我無力地問。
  “什么方面?”
  “關于逮捕的事?”
  “我能有什么想法?很明顯,他是個德國間諜;園丁們就是這樣告訴約翰的。”
  她的臉部和語气都是那么冷漠,毫無表情。她是關心呢還是不關心?
  她走開了几步,然后擺弄著一只花瓶。
  “這些花全都死了。得從新換一換。對不起,請你搬一搬,謝謝你,哈斯丁。”她從容地走過我的身旁,跨出落地長窗,冷淡地點了點頭走了。
  不,她确實不可能喜歡鮑斯但。沒有一個女人能用如此冷淡的態度來扮演她這樣的角色的。
  第二天早上,波洛沒有露面,也不見倫敦警察廳人員的影子。
  但是,在吃中飯時,接到了一件新的證据——或者說是頗無价值的證据。我們一直徒勞地試圖查明英格里桑太太臨死前那個傍晚寫的第四封信。由于我們的努力完全白費,對這件事我們已經放棄了,只希望有一天它自己會出現。這情況果然在通信來往中發現了。二班郵件送來了一封法國一家音樂書籍出版商號寄來的信,通知說英格里桑太大的支票已經收到,但是很抱歉,他們沒能找到某一套俄羅斯民歌叢書。這樣,本想通過英格里桑太太在那個不幸的晚上的通信來解這個謎的最后希望,就不得不放棄了。”
  --------
  當時英國寄送郵件時間分早班、二班、末班等。

  就在喝茶前,我赶去告訴波洛這一新的令人失望的消息,但是,使我煩惱的是發現波洛又出門了。
  “又去倫敦了嗎?”
  “噢,不,先生,他只是乘火車去塔明斯特。他說:‘去參觀一位年輕女士的藥房。’”
  “傻瓜!”我突然喊了出來。“我告訴過他星期三她不在那儿!好吧,請告訴他明天早上去看我們,好嗎?”
  “當然可以,先生。”
  可是,第二天,仍不見波洛的影子。我生气了。他果真用這种最傲慢的態度來對待我們。
  吃過中飯,勞倫斯把我拉到一旁,問我是否打算去看波洛。
  “不,我沒有想到要去。如果他想來看我們,他可以上這儿來。”
  “哦!”勞倫斯顯得猶豫不決,在他的舉止中有著某种异常的不安和激動引起了我的好奇。
  “怎么啦?”找問道。“要是有什么特別要緊的事,我可以去一趟。”
  “沒什么太多的事,不過——好吧,如果你去的話,請你告訴他——”他放低了聲音。“我想我已經找到特大號咖啡杯!”
  我几乎已經忘掉波洛的那個莫明其妙的口信了,而現在,重又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勞倫斯不會再多說,于是我決定屈尊再一次到李斯特韋思別墅去找波洛。
  這一次,我受到了微笑的接待。波洛先生在里面。我還擺架子么?我還是要擺。
  波洛正坐在桌子旁邊,雙手捧著頭。
  “怎么啦?”我擔心地問。“我希望你沒生病吧?”
  “沒有,沒有,沒有生病。我是在考慮決定一件重大的事情。”
  “是不是抓罪犯?”我開玩笑地問。
  但是,使我大為吃惊的是,波洛竟然嚴肅地點點頭。
  “正象你們那位偉大的莎士比亞所說的那樣,‘說還是不說:這是問題。’”
  --------
  這句話借自莎士比亞的名劇《哈姆萊特》,該劇中,王子哈姆萊特常說的一句話本為:“干還是不干:這是問題。”但波洛說成了這樣。

  我沒有費神去糾正他這句話。
  “你這是在開玩笑吧,波洛?”
  “我這是最最嚴肅的。因為這件最嚴肅的事情的成敗如何還懸而未決。”
  “什么事?”
  “一個女人的幸福,我的朋友,”他認真地說。
  我完全不懂他說的是什么。
  “這個時刻已經來到,”波洛若有所思地說,“而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因為,你要知道,這是我押上的一筆大賭注。除了我,赫卡爾·波洛,沒有一個人敢作這樣的嘗試!”說著他得意洋洋地拍拍自己的胸脯。
  為了不損害他的形象,在恭敬地停了一會后,我才把勞倫斯的口信轉告給他。
  “啊哈!”他叫了起來。“這么說他已經找到特大號咖啡杯了。那很好。他的智力比他表現出來的要強,你那位悶悶不樂的勞倫斯先生!”
  我本人對勞倫斯的智力并沒有根高的評价,但是我克制著沒有去反駁波洛,而是溫和地責備他怎么忘掉了我告訴他的辛西婭休假的日子。”
  “是啊,我老要忘記。不過,另外那位年輕的女士很和气。她為我的掃興感到很難過,于是就非常熱心地帶我參觀了一切。”
  “啊,那好,不要緊。不過你改日得上辛西婭那儿喝茶去。”
  我給他講了那封信的事。
  “這件事真遺憾。我對那封信一直怀著希望。可是不行了,沒有可能了。這件事必須完全從內部來解決了。”他拍拍自己的前額。“依靠這些小小的灰白細胞,‘由它們來擔當’——象你常說的那樣。”接著他突然問道:
  “你會鑒定指紋嗎,朋友?”
  “不會,”我感到相當吃惊地回答,“我知道沒有兩個指紋是相同的,可我的技術也就到此為止。”
  “正是這樣。”
  他打開一只小抽屜,拿出几張照片,把它們放在桌子上。
  “我已經給它們編了號:一號、二號、三號。你能給我說一說嗎?”
  我仔細地對這些指紋照片作了研究。
  “我看出,這全都經過高度放大。我得說,一號是個男人的捐紋,姆指和食指。二號是一位女士的,它們要小得多,各方面部不一樣。三號”——我停頓了一會——“象是有許多亂七八槽的捐紋,但有一個,很明顯,是一號的。”
  “和別的重迭的?”
  “是的。”
  “你确實認清了么?”
  “哦。是的,它們一模一樣。”
  波洛點點頭,小心地從我手中拿過照片,重又把它們鎖進抽屜。
  “我猜想,”我說,“你仍象往常一樣,不打算作解釋吧?”
  “恰恰相反。一號是勞倫斯先生的指紋。二號是辛西婭小姐的,它們并不重要,我只是拿它們作個比較。三號較為复雜一點。”
  “是么?”
  “就象你所看到的,照片經過高度放大。你大概已經注意到在整張照片上布滿的一种污跡,我不需要向你解說我所使用的撒粉的專門器械了。這對警務人員來說是熟知的方法,用它你能在很短的時間內獲得任何物体上的指紋照片。好吧,朋友,你已經著過這些指紋——剩下來的,只要告訴你這個留有這些指紋的特別物体就行了。”
  “快說下去——這實在使我激動。”
  “好吧!三號照片是塔明斯特紅十字醫院藥房的劇毒藥品櫥里一只小瓶子的經過高度放大的表面——這听起來好象很不可靠!”
  “天哪!”我惊叫起來。”可是勞倫斯·卡文迪什的指紋怎么會留在它上面的?我們去那一天,他從來沒有走近過那只毒藥櫥呀!”
  “哦,不,他走近了!”
  “不可能!我們一直都在一起。”
  波洛搖搖頭。
  “不,我的朋友,有一會儿你們根本不在一起,要不就不需要叫勞倫斯先生出來和陽台上的你們一起了。”
  “我已經把這給忘了,”我承認。“可是那只是一會儿功夫。”
  “夠久了。”
  “夠久做什么?”
  波洛的微笑變得頗為不可思議。
  “對于一位研究過藥物的先生來說,要使之滿足一种非常自然的興趣和好奇,這已經夠久了。”
  我們的目光相遇了。波洛的目光愉快、暖昧。他站起身來,還哼起了小調。我疑惑地注視著他。
  “波洛,”我說,“這只特別的小瓶子里裝的是什么呢?”
  波洛朝窗外看著。
  “士的宁鹽酸,”他回過頭來說了一句,繼續哼著小調。
  “天哪!”我頗為平靜地說了一句。我已不再感到惊奇,我預料到這樣的回答。
  “他們很少用純士的宁鹽酸——只是偶爾入藥。正式用的是用在大部分藥里的液体士的宁鹽酸。這就是為什么從那時候以來,指紋仍得以泰然自若地留著。”
  “你怎么設法拍下這張照片的?”
  “我故意讓我的帽子從陽台上掉了下去,”波洛簡單解釋說。“那個時候參觀者是不允許下去的,這樣,經不住我再三表示歉意,辛西婭小姐的同事只好下去為我拾了回來。”
  “那未你是知道你將會找到什么的了?”
  “不,根本不是,我只是從你的敘述中了解到,有可能勞倫斯先生走近過那只劇毒藥品櫥。而這种可能必須得到進一步證實,或者是予以排除。”
  “波洛,”我說,“你的高興并沒有使我失望。這是一個很重要的發現。”
  “我不知道,”波洛說。“可是有一件事給我印象很深,無疑對你也是如此。”
  “是什么?”
  “咳,就是和這樁案子有關的士的宁,總的說來是太多了,這是我們第三次意外地發現。英格里桑太太的補藥里有士的宁。斯泰爾斯的梅司門市賣出過士的宁。現在,我們又有了更多的士的宁,為這家人家的一個成員所掌握。這么亂糟槽的;可是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樣,我是不喜歡混亂的。”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另一個比利時人打開了門,探進頭來。
  “下面有一位女士要找哈斯丁先生。”
  “一位女士?”
  我一躍而起。波洛也隨我走下狹窄的樓梯。瑪麗·卡文迪什正站在門口。
  “我剛去探望了村子里的一位老太太,”她解釋說,“因為勞倫斯告訴我,你在波洛先生這里,我想我順路來叫你一聲。”
  “喲!太太,”波洛說,”我想你還是賞光來探望我一次吧!”
  “要是你邀請我,哪一天我來,”她微笑著答應他說。
  “那好极了。要是你需要一個忏悔神父,太太,——她略為有點吃惊——“請記住,波洛神父隨時听候你的吩咐。”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仿佛力圖理解他的話中的某种更深的含義。接著,她就突然動身离去了。
  “喂,波洛先生,你也愿意和我們一起去吧?”
  “非常高興,太太。”
  在回斯泰爾斯的路上,瑪麗·卡文迪什一直又快又興奮地說個不停。可是,我總覺得,她在某种程度上害怕波洛的眼睛。
  天气突然變了,狂風的潑辣程度几乎已象秋天。瑪麗冷得有點發抖,她把自己的黑色運動服扣得更緊一點。風刮過樹林,發出一种悲哀的聲音,就象是個巨人在歎息。
  剛走到斯泰爾斯庄園的大門口,我們立即就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了。
  多卡斯跑出來迎接我們。她一邊哭著,一邊傷心地絞扭著自己的雙手。我發覺,其他的佣人也都擠成一團,全神貫注站在后面。
  “哦,太太!哦,太太!我不知道該怎么告訴你——”
  “怎么啦,多卡斯?”我焦急地問,”快告訴我們。”
  “就是那些坏透了的偵探。他們把他抓走了——他們抓走了卡文迪什先生!”
  “把勞倫斯抓走了?”我气吁吁地說。
  我看到多卡斯的眼中露出了惊詫的神情。
  “不,先生,不是勞倫斯先生——是約翰先生。”
  我的背后一聲惊叫,瑪麗·卡文迪什沉重地倒在我的身上,而當我轉身抓住她時,我看到了波洛眼中的無聲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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