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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四個嫌疑犯


  談話的內容一直圍繞著那些未被發現的和未受懲罰的犯罪行為,每個人都輪流著發表自己的看法,班特里上校,他那胖胖的和藹可親的太大,珍妮·赫利爾,勞埃德大夫,還有年長的馬普爾小姐,那位至今還沒開腔的人正是大家都認為在這种場合下最有發言權的亨利·克利瑟林爵土,倫敦警察局的前任局長,他靜靜地坐在那儿,捻著他的胡子,确切點說是拎著他的胡子,似笑非笑,像是在想著什么有趣的東西。
  “亨利爵士,”班特里太大終于開了口,“如果你什么都不說的話,我要向你表示抗議,是有許多的犯罪行為未受懲罰還是根本就沒有?”
  “你像是想起了報紙上的標題,班特里太大,‘蘇格蘭場又一次失去了嗅跡,’隨后是一系列未揭開的謎。”
  “我想,這類案子畢竟是少數。”勞埃德大夫說。
  “是的,正是如此。數百宗案子揭案,受罰的罪犯很少被傳媒大事渲染,但這還不是問題的所在,對吧?當我們在談及未被發現的犯罪和未受懲罰的罪犯時,它涉及的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未被發現的犯罪屬于倫敦警察廳不知情的,也就是沒人來報案的那一類。”
  “我想,這類案子為數不會很多。”班特里太太說。
  “是嗎?”
  “我認為,”馬普爾小姐若有所思地說道,“數量不會少。”
  這位可愛的老小姐,用她那种過時的語言,使她的結論听起來十分地肯定。
  “親愛的馬普爾小姐。”班特里上校說。
  “明擺著的嘛。”馬普爾小姐說,“大多數人都不夠聰明,笨人無論做什么都會被發現,但也有那么些聰明的人,除非你天生就有很好的心理素質,否則一想到他們可能干的事你就會渾身發抖。”
  “是的,确實有很多人一點儿不笨。大多數的罪案被偵破都是因為一點點的拙笨,每一次罪犯們都對自己說,要不是出那么一丁點儿的差錯,誰會知道呢?”
  “這就很嚴重了,克利瑟林。”班特里上校說,“真正很嚴重。”
  “是嗎?”
  “什么意思?當然是的,是很嚴重。”
  “你們說未受懲罰,從法律的角度來看,可能如此,但法律之外還有因果報應,雖說散播罪孽的人終收惡果有些老生常談,然而,依我之見,沒什么比這更正确的了。”
  “也許,也許吧,”班特里上校說,“但那并不能改變問題的嚴重性,呃……嚴重性。”他停了一下,有些接不上气來。亨利·克利瑟林爵士笑了笑,說:
  “一百個人中有九十九個毫無疑問都跟你的想法一樣,然而,你們知道嗎?重要的不是誰有罪,而是那些無辜的人,很少有人認識到這一點。”
  “我不明白。”珍妮·赫利爾說。
  “我理解,”馬普爾小姐說,“當特倫特太太發現錢袋里少了兩個半先令的時候,最值得怀疑的是每天都來打掃衛生的那個女人,阿瑟太大。特倫特一家自然認為是她拿了錢,但這家人很善良,阿瑟太太又有一大家人要供養,丈夫還酗酒。因此,他們不想把事情搞大,但他們對她的態度与以往不一樣了。當他們不在家的時候,他們不再把房子交給她管理,這對她來說确實不正常,其他人也開始察覺到這种變化。突然有一天發現是家庭女教師干的,特倫特大太親眼看見她溜進了房間,這純屬巧合,我把它叫做天意。我想亨利爵士說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大多數人只對誰偷了錢感興趣,而最終被抓出來的往往是人們不曾想到的人,就像偵探小說里描寫的那樣,而那位視名譽為生存第一條件的阿瑟太大卻什么也沒干。你說的就是這意思,對吧?亨利爵土。”
  “是的,你准确地詮解了我的意思。你提到的那位打雜女工還算走運,她的無辜終被認識,而有些人則不得不終承受那些毫無依据的怀疑。”
  “這是不是讓你想起了某個案子,亨利爵士?”班特里太太馬上問。
  “我确實想起了一樁案子,班特里太太,一樁很懸的案子,我們都知道凶手是誰,就是找不到證据。”
  “我猜用的是毒藥,”珍妮喘著气,“不留任何痕跡。”勞埃德大夫不停地動著,亨利爵士搖搖頭。
  “不,親愛的小姐,不是那种美國南方印第安人神秘的毒箭,我倒希望如此。我們碰到的問題比這要平常得多,平常得無法證明罪犯有罪。一個老人從樓梯上摔下來,摔斷了脖子,這种不幸的事故每天都有發生。”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誰知道呢?”亨利爵土聳聳肩,“也許是有人從后面推他下去的,也許是樓梯間拴了一根繩子什么的,事后又仔細地把繩子收了起來。我們永遠不得而知。”
  “這么說你認為那……那不是一次意外,對吧:可理由是什么呢?”大夫問。
  “說來話長,但……是的,我們肯定那不是一場意外,我已經說了,根本無法讓誰對此負責,所有的證据都站不住腳,但事情還有另外一面,這就是我下面要講的。有四個人与此有牽連,其中只有一人有罪,另外三個則是無辜的,除非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于天下,否則的話,這三個人將一輩子生活在可怕的被人怀疑的陰影中。”
  “我看,”班特里太太說,“你最好給我們說說是怎么回事。”
  “長話短說,”亨利爵士繼續道,“省掉開始那一段,因為那涉及到德國的一個秘密社會——黑手党,克莫拉1陣線之后的一個組織,人們通常把他們看成是与克莫拉類似的組織。他們有組織地進行敲詐和從事恐怖活動。戰后,好像一夜之間冒出了許多這樣的組織,而且以惊人的速度蔓延,無數的人成了他們的犧牲品,官方的打擊行動收效不大,因為組織內的秘密防范很嚴,几乎無法找到敢于背叛的人。”
  (1克莫拉:1820年前后在意大利那不勒斯組成的——個秘密團体.一度發展成頗有勢力的政治組織。后因從容詐騙、搶劫而被取締。——譯注。)
  “在英國很少有人知道有關這一組織的情況,但在德國,人們都給嚇呆了,然而,該組織最終還是土崩瓦解了,原因是由于一個人的不懈努力。此人就是羅森博士,他曾經是一個很有前途的秘密工作者。他打入該組織,成了他們中的一員,并滲透到了他們的核心成員中,在搗毀這一組織中起了重要的作用。
  “結果是他成了引人注目的人物。最明智的辦法是讓他离開德國,至少得离開一段時間。于是,他來到英國,柏林方面給我們來了封信。我們進行了一次私人會晤。他的態度很平靜,且安之若素,他知道等著他的會是什么。
  “他們肯定能找到我,亨利爵士,’他說,‘我絲毫不怀疑這一點。’他身材魁梧,頭腦清晰,聲音低沉,只是那一點點喉音能讓你判斷出他的國籍。‘那是不可避免的事,已經無所謂了。我有准備,接受這差事本身就是冒險,任務已經完成,這一組織已無法再建立起來了,但組織中還有許多成員仍然逍遙法外,他們會采取他們惟一的報复手段,那就是要我的命,這僅僅是個時間問題。我只希望時間拉長點。你也知道我正在收集編纂一些非常有趣的材料——我生命的結晶。我想,如果可能的話,完成這項工作。’
  “他說得簡單明了,語气間充滿了庄嚴,我只有歎服的份儿,我告訴他說我們會嚴加防范的.然而他對我的話卻不屑一顧。
  “‘總有一天,他們會找到我的。’他重复道,‘這天來臨的時候,你用不著自責,我相信你已竭盡全力了。’
  “隨后,他談了他的計划,這計划再簡單不過了,他打算住在鄉下不受打扰,繼續他的工作。他選了薩默西特的一個小村子,叫金斯格納頓,离那儿七英里外有個火車站,除此之外,它与世隔絕。他買下了一座迷人的房子,做了大量的改造之后,他非常滿意地住了進去。同他一起住進這房子的人還有他的侄女格里塔,一位秘書,一個已忠心耿耿地跟了他近四十年的德國女佣,一個干外面雜活兼花匠的本地男人。”
  “四個嫌疑犯。”勞埃德大夫輕聲地說。
  “完全正确,四個人都有嫌疑,這無須多言。過了五個月平靜的生活之后,災禍終于發生了。一天早晨,羅森博士從樓梯摔了下來,半小時后才被發現,發現時他已經斷了气。事故發生的當時,格特魯德太太正在廚房里,門關著,她什么也沒听見,她是這么說的;弗羅萊因·格里塔正在花園里种某种鱗莖植物,這也是她自己說的;那個花匠多布斯正在花園中的小屋里喝著他的早茶,他是這么說的;秘書外出散步去了,同樣,也是他自己說的。沒有人在出事現場,也沒人能作對方不在現場的證人。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外面來的人是無法得手的,在像金斯格納頓這樣的小村子里,陌生人絕對要被發現。前后門都是鎖著的,家里的每個人各自都有一套鑰匙。因此,范圍就縮小到這四個人身上。每個人都無可怀疑——格里塔,他親哥哥的女儿;格特魯德,四十年忠實的仆人;多布斯,一個從未离開過金斯格納頓的人;還有查爾斯·坦普爾頓,那個秘書……”
  “對了,”班特里上校說,“他有可能嗎?在我腦子里,他是最值得怀疑的人,你了解他嗎?”:
  “正是因為我了解他,才把他排除在怀疑對象之外的,至少當時是這樣的。”亨利爵士低沉地說,“查爾斯·坦普爾頓是我們的人。”
  “哦!”班特里上校說,有些吃惊。
  “是的,我要派人保護羅森博士,但又不能太惹眼,羅森也确實需要一位秘書,我讓坦普爾頓去擔任這一工作。他是位紳士,德語說得很流利,是一位很干練的人。”
  “那么,你怀疑誰呢?”班特里太太迷惑不解地問,“每個人似乎都……都不可能。”
  “是的,表面上看是這樣的,但你也可以從另一角度來看待這件事。弗羅萊因·格里塔是他的侄女,且非常可愛。但戰爭讓我們無數次地看到兄妹之間、父子之間反目為仇的例子。那些可愛的弱女子的所作所為,你連想都不敢想,同樣的情形也适用于格特魯特,誰知道導致她与主人反目為仇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也許是一場爭吵。四十年的忠誠積下的宿怨,那個階層年紀大的婦女有時有著惊人的怨恨。多布斯呢?能不能因為他与這家里的人沒有聯系就把他排除在外?有錢能使鬼推磨,從某种意義上講,他最容易接近且被收買。”
  “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從外面傳來了某個口信或命令。否則怎么會有五個月的豁免?這個組織的成員一刻也沒有停止活動,他們只不過還沒有完全肯定是不是羅森背叛了他們,他們一直等待著,直到排除所有可能疑點證明了他的背叛行為的時候,一切都清楚了。于是他們給門下的臥底人員下了命令——‘殺’。”
  “太險惡了!”珍妮·赫利爾說道,打了個寒顫。
  “但這個密殺令是怎么進來的呢?我試圖找到答案,那是惟一解決我的難題的希望,這四人中肯定有人以某种方式与外界有聯系。我很了解他們的規矩,命令一來,就不能延緩,必須馬上執行,這是黑手党的慣例。
  “我開始做深入的調查。調查的方法你們可能會認為仔細得有些可笑。那天早上有誰到過那房子,我任何人也沒放過,這儿是名單。”
  他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只信封,從信封里抽出一張紙。賣肉的送一些羊頸肉來。經調查沒問題。
  雜貨商的送貨員送來一袋玉米粉,兩磅糖,一磅黃油,一磅咖啡。經調查,沒問題。
  郵遞員給弗羅萊因送來兩份通知;格特魯德的一封來自本地的信;羅森博士三封信,其中有一封上蓋的是外國的郵戳;兩封坦普爾頓的信,其中有一封也是外國郵戳。
  亨利爵士停了下來,從信封里抽出一扎文件。
  “你們一定有興趣親眼看看這些東西,有關人員把他們交給了我,有些是從廢紙簍里找到的。無須說,我已找專家鑒定過是否用了隱形墨水,如此等等。沒有類似那种令人激動的事存在。”
  大家圍攏在一起看這些信。那兩份通知來自一個苗木培養工和倫敦一家有名的毛皮公司。羅森的三封信有兩份是賬單,一份是本地購花木种子的,另一份是在倫敦購玩具的。那封外國郵戳的信這樣寫道:
  親愛的羅森:我剛從黑爾默思·斯帕思家回來。前几天我碰到了埃德加·杰克遜,他与阿莫斯·佩里剛從齊陶(Tsingtau)回來。說實話,我真有些嫉妒他們。我告訴他有關你的事。我以前就服你說過,要提防某個人,你知道我指的是誰,盡管你不同意的看法。’
  喬治(Georgine)敬上
  “坦普爾頓的兩封信中有一封也是賬單,你們已看到了,是他的裁縫寄來的。另一封是一位德國的朋友寄來的。”亨利爵土繼續說,“不幸的是,他是在出去散步的時候拆開信的,看完后當即就把它撕碎扔掉了。最后,我們來看看格特魯德的信。”
  親愛的斯沃茨太太:我希望你迫切能來參加禮拜五的聯歡會。牧師說歡迎你來非常,一個人或者家人。你送我的火腿,好的非常,謝多了,希望你好好的。提醒你再次,星期五見。1
  埃瑪·格林
  勞埃德覺得這信寫得有些好笑,班特里太太也有同感。1注:因為寫信的人文化不高.字里行間有許多語法錯誤。——譯注。
  “我認為這最后一封信可以排除在外。”勞埃德大夫說。
  “我也這樣想,”亨利爵士說,“但為防万一,我查證了是否有一個叫格林的太大和一次教堂聯歡會。不得不仔細點。”
  “我們的朋友馬普爾小姐就經常這樣講,”勞埃德大夫笑著說,“你走神了,馬普爾小姐,在想什么呢?”
  “我真是不中用了,我一直感到納悶,給羅森那封信里
  “說實話‘(Honesty)’中‘實’字的H為什么要大寫?”班特里太太接過話頭。
  “确實是的,哦!”
  “親愛的,”馬普爾小姐說,“我想你們也許注意到這一點。”
  “在那封落款是喬治的信中有某种警告的暗示,”班特里上校說,“一開始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還注意到喬治是在警告他提防某人,可這人是誰呢?”
  “這封信是有些怪。”亨利爵士說,“据坦普爾頓講,羅森博士早飯時打開的信,看完后,把信扔給桌那頭的坦普爾頓說,他根本就連這小于的模樣都不知道。”
  “但不是什么小于,”珍妮·赫利爾說,“最后的落款是喬治娜(Georgina)呀!”
  “不一定,也許是喬治伊(Georgey),但看上去确實像是喬治娜,給我的印象反正是男人的筆跡。”勞埃德大夫說。
  “瞧,這就有趣了。”班特里上校說,“羅森從桌子的這一頭把信扔給了那一頭的坦普爾頓,裝著不知情的樣子,是想看看這些人的表情,誰的表情呢?女人的?還是男人的?”
  “或許就是想看看那廚娘的表情。”班特里太大說,“她那天早上說不定就在餐廳里侍候早餐呢,但我沒搞懂的是……太怪了。”她看著信皺起眉頭。馬普爾小姐坐在她旁邊,伸出手与班特里太大一起拿著信在那儿輕聲交談。
  “為什么坦普爾頓要把他的那封信撕掉呢?”珍妮·赫利爾小姐突然問,“好像……噢!我不知道……好像不太正常。他怎么會有從德國來的信呢?當然了,他不是怀疑對象,你前面已說過他是你們的人。”
  “但亨利爵土并沒說不能怀疑他。”馬普爾小姐馬上說,停止了与班特里太大的交談,抬起頭來,“他說了,有四個嫌疑犯,這里就包括了坦普爾頓先生,是這樣吧,亨利爵士?”
  “是的,馬普爾小姐。多年的經驗告訴我,永遠也不要說某人不值得怀疑。我剛才給你們說了這四人中只有三人可能有罪,實際上這种想法靠不住。當時,我把坦普爾頓与其他三位區別對待,但通過反省我剛才說的那條規則后,我把他列入了嫌疑犯中,我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事實,無論在軍隊里,還是在警察隊伍中,內部總有一定數量的叛逆者,盡管他們痛恨承認這一點。因此,我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開始調查查爾斯·坦普爾頓。
  “剛才赫利爾小姐提的問題,我也同樣問過自己。這家里為什么唯獨只有他不能出示那封信呢?還有,那封信的郵‘戳是德國的。他為什么會有從德國來的信呢?
  “這最后一個問題确實有些天真。我問他的時候,他的回答再簡單不過了。他母親的妹妹嫁給了一個德國人,信是德國的表妹寄來的。這下,我了解到了以前我不知道的情況,查爾斯·坦普爾頓与德國人有聯系。這使他上了嫌疑犯的名單,事實就是這樣。他是我的人,一個我喜歡和信賴的小伙子。公正點講,我得承認,他的嫌疑最大。”
  “但事實終究是事實。不知道,不知道呀……十有八九永遠也無法知道真相了。這不單是懲治一個罪犯的問題,對我來說這比懲治一個罪犯重要一百倍,這也許就此毀了一個正直青年的前程……只是因為怀疑,那种我不得不面對的怀疑。”
  馬普爾小姐咳了几聲,輕聲說道:
  “那么,亨利爵士,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腦子里一直想著的是坦普爾頓干的,對嗎?”
  “在某种意義上說,是的。從理論上講,四個人都同樣有嫌疑,但事實上卻有差別。比如說吧,多布斯,我也怀疑他,他這并不影響他繼續當他的花匠,村里的人都認為羅森的死是場意外。格特魯德也不會受到什么影響,最多只會改變弗羅萊因·羅森對她的態度,就算是這樣,對她來說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弗羅萊因·格里塔·羅森嘛……現在,我們到了案子的關鍵部分。格里塔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坦普爾頓又是位相貌英俊的小生。五個月來,他們一同被扔進這与世隔絕的地方,且沒有什么娛樂,不可避免地,雙雙墮入愛河。盡管他們口頭上沒說出來。
  “之后災難降臨。在我返回倫敦后的頭天還是第二天,离現在大約有三個月吧,格里塔·羅森來探望我。她正在處理她叔叔的种种后事,賣掉了房子,打算回德國。那時我已退休,她知道的,她來造訪我完全是為了私事。一開始她有些閃爍其詞,但后來還是和盤托了出來。她想听听我的看法。那封有德國郵戳且被坦普爾頓撕掉的信一次又一次地困扰著她。那信是否与此事無關呢?她要是知道就好了,這樣也就能肯定他与此事是否有牽連。”
  “看見了嗎?与我的感受一樣,想要相信,但可怕的潛在的怀疑把這种信任沖擊到腦后,然而這种信任又頑強地存在著,我對她直言不諱,也請她跟我說實話,我問她是否真正地喜歡查爾斯,查爾斯也喜歡她。
  “‘我想是的,’她說,‘哦,是的,我知道我們彼此都喜歡對方。我們在一起時是那樣的快樂,每天都過得那么好。我們知道,我倆都知道,用不著急,來日方長,總有一天他會對我說他愛我,我也會告訴他我愛他。一切的一切,你猜都猜得到,但現在一切都變了,我們之間出現了陰影,關系變得緊張。當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我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我想他也有同感,我們彼此都對自己說,要是我能确定對方是無辜的就好了。這就是我來我你的原因,求你對我說:請你相信無論是誰殺了你叔叔,但決不會是查爾斯。坦普爾頓。說呀,哦:跟我說呀,求你,求你了!”
  “真該死,”亨利爵士說著,彭地一聲往桌子上擊了一拳,“我無法對她那么講,他們會越來越疏遠,他們彼此怀疑,這种怀疑像幽靈一樣飄移在他們之間,永遠也無法驅散。”
  他倒在椅背上,臉色鐵灰,十分的疲倦,沮喪地搖了搖頭。
  “我們已經無計可施……除非……”他重新坐了起來,一絲异想天開的微笑掠過他的臉,“除非馬普爾小姐能幫我們,你不會拒絕吧,馬普爾小姐?我有一种感覺,你肯定能從那封提到教堂聯歡會的信中看出些名堂來的。這封信是否也讓你想起了什么人或什么事,能使這案子真相大白,你能幫幫這兩個不幸的年輕人嗎?他們是如此地渴望幸福。”在他那异想天開的微笑下面是誠心誠意的求助,對這位柔弱的過時的老處女的心智他的評价越來越高,他帶著期望的目光看著她。
  馬普爾小姐咳了几聲,理了理她的花邊。
  “這是讓我想起了安妮·波爾特尼。”她承認,“當然了,那封信在我和班特里太太看來再清楚不過了,我不是指教堂聯歡會的那封信,而是另一封。你們一直住在倫敦,從來沒做過園藝方面的話儿。亨利爵士,不知你是否注意到
  “嗯?”亨利爵士說,“注意到什么?”班特里太太拿出那份花种清單打開,興致勃勃地讀了起來。
  “Dr.Helmuth Spatll,一种极好的純正的丁香花,花莖很長,尤其适于花園裝飾和剪花,非常的漂亮。
  “Edgar Jackson,一种花像菊花一樣的漂亮植物,花呈磚紅色,
  “AmosPerry,花特別紅,最好的裝飾用花。”
  “Tsingtau 絕妙的桔紅色花朵,花園花卉中最耀眼的植物,也是剪花的最佳品种。
  “Honesty……”
  “還記得這個詞打頭的字母是大寫的嗎?”馬普爾小姐小聲說道。
  “Honesty,一种形態完美的花卉,有玫瑰色和各种白色。”
  班特里太太丟下這張花卉目錄,用強烈的口气說:
  “Dahlias!”
  “這些花名的首寫字母拼起來就是‘死亡(DEATH)’。”馬普爾小姐解釋說。
  “但這封信是給羅森博士自己的呀!”亨利先生反駁道。
  “這就是整個事件中最高明的部分。”馬普爾小姐說,
  “警報正是在這里面,收到一封陌生人的來信,里面全是他弄不借的名字,他會怎么做?他只能把信遞給他的秘書。”
  “然后,總之……”
  “噢,不,”馬普爾小姐說,“不是秘書,你們想想,如果是秘書干的,我們永遠也別想找到這封信,就沖這點也說明不是他干的。他怎么會把這封信留下來,而把另一封蓋有德國郵戳的信撕掉呢?他的無辜是——如果你允許的話,我想用這個詞——毋庸置疑的。”
  “那么是誰干的呢?”
  “只有一种必然,就像世界上許多的必然一樣,早餐時還有另外一個人,她必定——在那种情況下是很自然的事——伸手接過那封信。事情就是這樣,還記得同一天她也同樣收到一份苗木清單嗎?”
  “格里塔·羅森,”亨利爵士一字一頓地說,“那么她對我的探訪……”
  “先生們是永遠也看不透這類事的,”馬普爾小姐說,
  “而且恐怕他們常常會想我們這些老女人都是……都是貓。我們以我們的方式去觀察問題,但事實就是如此:同一性別的人對自己的同類最為了解。我從來認為兩性之間在理解上是有差异的,年輕的坦普爾頓對格里塔·羅森產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厭惡,他怀疑她,僅僅是通過直覺,且無法把這种怀疑掩藏起來。我認為那位女士探望你純粹是出于惡意。她已經完全安全了,她特地來找你,是想把你的怀疑栽在坦普爾頓的頭上,在她找你之前你也吃不准是不是他干的。”
  “我肯定她沒那么說……”亨利爵士說。
  “先生們永遠也看不透這些女人的小把戲的。”馬普爾小姐平靜地說。
  “那姑娘,”他頓了頓,“犯了謀殺罪,卻沒有遭到警方的逮捕。”
  “不!不,亨利爵土。”馬普爾小姐說,“她逃不掉的,你我都堅信這一點。還記得你前面說過的話嗎?不會的,格里塔·羅森逃不脫懲罰的。首先,她肯定結交了一幫可疑的人。這些人專門從事敲詐和恐怖活動,与他們為伍決不會有好下場,最后的結果會更悲慘。正如你所說,人最好不要起犯罪的念頭。我們應該去關心那位無辜的坦普爾頓先生,我敢說他正准備跟他的德國表妹結婚呢。他把她給他的那封信撕掉了,這的确值得‘怀疑’,今天晚上我們一直都在用這個詞,但在這儿的含義卻完全不同。看起來他是伯另一個姑娘會看到或者問他要這封信看。我毫不怀疑他們之間是有段浪漫史的。現在我們再來看看多布斯,我敢說,他与此事沒多少聯系,他惟一想的就是十一點鐘的早茶。再說說那位可怜的老格特魯特太太,她讓我想起了安妮·波爾特尼,可怜的安妮,五十年的忠誠換來的卻是怀疑她偷了蘭姆小姐的遺囑,盡管毫無依据,但那顆忠誠的心破碎了。她死后,在一個秘密的抽屜里的一個茶葉盒里發現了那份遺囑,是蘭姆太大為了安全起見,自己把它藏在那儿的,但這對安妮來說已經毫無意義了。”
  “正是為此,我才特別關心那位德國老太太,一個人老了以后,特別容易受到傷害。比起坦普爾頓來,我更為同情她。坦普爾頓年輕漂亮,深得女人的青睞。你要給她寫信的,對吧,亨利先生?告訴她,她的清白已得到證實,主人死了,她會認為自己也是嫌疑犯。噢,再往下想,我會受不了的。”
  “我一定給她寫信,馬普爾小姐。”亨利爵士說,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著她,“你知道,我一直沒完全了解你,你的外表与我想象的不一樣。”
  “我的外表,我得說,一定跟不上時代。”馬普爾小姐說,
  “我從未离開過圣瑪麗米德。”
  “但你卻解開了可以稱得上是跨國的謎案。”亨利先生說,“我對你是心悅誠服。”
  馬普爾小姐臉有些紅,但只維持了一小會儿。
  “我們那個時代,我們受的是正統的教育。我姐姐和我有一位德國教師,她叫弗羅萊因,一位多愁善感的生靈。她教我們許多花的語匯,現在已忘得一干二淨了,很迷人。比如,黃色的郁金香代表沒有希望的愛情,翠菊表示我因嫉妒而死于你的腳下等等。那封信的落款是喬治(Georgine),用德語說則是Dahlia。知道此詞的含義,整個事情就清楚了。要是能想起這詞的意思就好了,哎,怎么就想不起來呢?我這記憶力是大不如以前了。”
  “不管它是什么,但肯定不是‘死亡’。”
  “不是的,糟透了,不是嗎,這世上有許許多多悲慘的事。”
  “是這樣的,”班特里太大說著,歎了口气,“所幸我們還有花,還有朋友。”
  “你們注意到了嗎?她把我們這些朋友排到了花的后面。”勞埃德大夫說。
  “有個男人每晚都往劇院里給我送紫色的蘭花。”珍妮夢囈般地說道。
  “這表示‘我等待你的恩寵。”’馬普爾小姐興高采烈地說。
  亨利爵士發出一陣特別的咳嗽聲,把頭轉向一邊。
  馬普爾小姐突然大聲說:
  “想起來了,Dahlias的意思是‘背信棄義,歪曲。’”
  “太對了,”亨利爵士說,“一點沒錯。”
  他長長地歎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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