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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者的憤怒


  莉莉瑪格雷夫緊張地抽掉手套放在膝上,飛快地瞥了一眼對面圈椅上坐著的人。
  她听說過著名的偵探赫爾克里波洛,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本人。
  眼前這帶有喜劇色彩,近乎滑稽的偵探扰亂了她對他固有的印象。這個長著雞蛋似扁長的頭、一大把胡子、瘦小干枯的男人會創造出傳說中的奇跡嗎?他這時孩子似的舉動更使她震惊,只見他在一塊一塊地摞著小木塊,似乎對故事的結局的興趣大大超過了她的講述。
  她突然停住了,以為他并沒有在听,但他卻馬上抬頭看了看她。
  “小姐,請繼續講下去!我求你了。我不是不在听,我是在非常認真地听。我向你保證。”
  他又開始一塊一塊地摞木塊,而姑娘就繼續講起她的故事來。這是個可怕的故事,可以說是暴力慘劇。但講述者的語气卻很平淡,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簡明扼要。
  終于,故事敘述完了。
  “我希望,”她焦慮地說,“我講得很清楚。”
  波洛承認似的一再點頭,然后一抬手,木塊堆“嘩啦”倒塌在桌子上,接著又整齊地把木塊擺在桌子上,然后靠在椅背上,雙手指尖交叉著,眼睛盯著屋頂,開始了扼要的重述。
  “根据你的講述,魯本阿斯特韋爾先生十天前被害。
  星期三,也就是前天,他外甥查爾斯萊弗森被警方逮捕。
  小姐,如果我有講錯了的地方你可以糾正。魯本先生于深夜在自己奇特的書房塔屋辦公,萊弗森先生用万能鑰匙開了大門后徑直來到舅舅的房間。住在塔屋下面的仆人听到他和他的舅舅爭吵著什么,猛然間又听到“砰”的一聲,好像椅子被扔到地上的聲音,接著是一聲毛骨惊然的喊叫。
  “仆人一惊,想起床上去看看發生了什么事,但几秒种后听到萊弗森先生高興地吹著口哨离開了房間,他就沒再多想。然而第二天早晨,一個女仆去收拾那個房間時發現魯本先生躺在桌邊已死去多時了,看上去是被什么重物擊中而死。据我推測那個仆人沒有馬上把這件事報告給警察。我想,這是很自然的事,啊,小姐?”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使莉莉瑪格雷夫一震。
  “您說什么?”她問道。
  “不是嗎?”這個瘦小的男人說,“而從你簡明扼要的講述中我感到好像此事与你無關你把這些人講得像是戲劇或者說是木偶演員。而我呢。總是喜歡洞察人性。在我看來,這個仆人,這個你說他的名字叫什么來著?”
  “他的名字叫帕森斯。”
  “這個叫帕森斯的人具有他這個階層的特點,他對警察很反感,不會向他們報告得太多,而且決不會說些對家里人不利的話。遇到入室搶劫或偷竊他會拼了命去保護這個家。
  是的,仆人階層的忠誠是很值得研究的。”
  他笑著靠在椅背上。
  “同時,”他接著說,“家里每個人都說了案發時不在現場的理由。萊弗森先生也在其中,他說他很晚才回家,隨即便上樓睡覺去了,沒看到他的舅舅。”
  “他是那么說的。”
  “而且也沒有人怀疑他的話。”波洛調侃道,“當然除了帕森斯。之后從蘇格蘭場來了個警督,你說是米勒警督,是吧?我認識他,從前我和他打過兩次交道。人們說他精明,机警,料事如神。”
  “是的,我知道他!這個精明的米勒警督,他一直明察秋毫,當時他覺察到帕森斯有些坐立不安,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他馬上就著手把帕森斯做為突破口。据調查那晚沒人闖入別墅,凶犯一定是內部的人而不是外人。帕森斯惴惴不安地把心中的秘密吐露出來,之后當然還是感到很寬慰。”
  “他已盡力避免把家丑外揚,事到如今也是不得己而為之。于是米勒警督認真听了帕森斯的敘說,問了一兩個問題,獨自進行了調查。然后對這一嚴重事件下了結論。
  “塔屋柜子的一角印著血跡斑斑的手指櫻指印是查爾斯萊弗森的。早晨女仆在他房間里發現了一大盆血水,他對她解釋說是他把手指划破了,還給她看了看,哦,是的,但只是很小的划傷!他晚上穿的襯衫的袖口曾經洗過了。但他大衣袖子上還留有血跡。他沒多少錢,只等著繼承魯本先生的大筆遺產。哦,是的,人證、物證、動机都存在,這是牽扯到人命的重案,小姐。”他頓了頓。
  “今天你來我這儿是……”
  莉莉瑪格雷夫聳了聳肩。
  “波洛先生,我剛才說,是阿斯特韋爾夫人派我來的。”
  “你是受命來的,啊?”
  這個瘦小的人狡黠地瞥了她一眼,姑娘沒吱聲。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莉莉瑪格雷夫又開始擺弄她的手套。
  “這對我來說很難回答,波洛先生。我要忠于阿斯特韋爾夫人,因為我是她花錢雇來的陪伴。她心地善良,對我像自己的女儿或外甥女一樣,不管她有什么錯,我都不愿意稍加指出,或……嗯,阻攔您受理這一案件。”
  “沒人能夠阻止赫爾克里波洛,絕不能。”他笑著說,“我猜你一定認為阿斯特韋爾女士頭腦不太清醒,是吧?”
  “如果讓我說的話……”
  “說吧,小姐。”
  “我認為整件事愚蠢之极。”
  “它給你這种印象,啊?”
  “我不想說阿斯特韋爾夫人的坏話……”“我明白,”波洛溫和地說,“我非常理解。”他的目光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她是個好人,非常善良,但她沒……怎么說呢?她沒有受過多少教育。你知道當魯本先生娶她時,她是個演員。她有很多古怪的偏見和迷信。她說一不二,她從不理智地听听別人的意見。警督對她也沒講究方法,這把她惹怒了,她說怀疑萊弗森先生簡直是胡鬧,警察都是些蠢貨,什么……親愛的查爾斯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但她并沒有什么證据,啊?”
  “根本就沒有。”
  “啊!是這樣嗎?真的?”
  “我告訴她,”莉莉說,“空口無憑,不做些什么是毫無用處的。”
  “你這么對她說的,”波洛說,“是嗎?很有意思。”
  他再一次打量了一下莉莉瑪格雷夫,仔細地看了看她那整洁的黑外套,鑲了白邊的衣領,還有那雅致的小黑帽。他發現她很典雅,漂亮的臉蛋,略尖的下巴,還有那藍黑色的細長的眼睛。他的態度不知不覺地改變了,現在他對案件沒太大的興趣,倒對坐在他對面的姑娘有了濃厚的興趣。
  “小姐,阿斯特韋爾夫人有點神經錯亂?歇斯底里?”
  莉莉瑪格雷夫急忙點點頭。
  “您用詞很恰當。正像我跟您說的,她心地善良,但決不能和她爭辯或是讓她理智地看問題。”
  “可能她自己怀疑什么人。”波洛說,“很奇怪的一個人,啊!”
  “她是這么想的,”莉莉叫道,“她极其討厭魯本先生的秘書,那個可怜的人。她說她知道是他干的,但后來證明可怜的歐文特里富西斯沒有作案時間。”
  “她沒有什么證据。”
  “當然沒有,她只是憑感覺。”
  莉莉瑪格雷夫一副不以為然的口气。
  “小姐,我斷定,”波洛笑著說,“你不相信直覺。”
  “我認為相信直覺是愚蠢的。”莉莉回答說。
  波洛向后靠了靠。
  “女人,”他咕噥著,“她們喜歡認為直覺是仁慈的上帝賜給她們的特殊武器。而它卻只有百分之十的命中率,剩余的百分之九十的不可能性往往使她們誤人歧途。”
  “我知道。”莉莉說,“但你知道阿斯特韋爾夫人的性格,你根本說服不了她。”
  “于是小姐你明智地按她的要求來到我這儿,讓我來權衡定奪。”
  他异樣的口吻使她警覺地看了看他。
  “當然,我知道。”莉莉歉意他說道,“您的時間很寶貴。”
  “承蒙您夸獎,小姐。”波洛說,“但确實是這樣是的,此時我手頭就有許多案件要處理。”
  “恐怕我也是這么想的。”莉莉說著站了起來,“我會告訴阿斯特韋爾夫人……”但波洛卻沒有動。他靠在椅背上沉穩地看著這位姑娘。
  “你著急走了,小姐?再坐一小會儿,我懇求您。”
  他看到她一臉絆紅又漸漸褪去,她不情愿地又坐下來。
  “小姐机敏果斷,”波洛說,“您得原諒我這把年紀作出決定來要很遲緩。你誤解了我,小姐,我沒說不去拜訪阿斯特韋爾夫人。”
  “那么你會來?”
  姑娘的語气很平淡。她沒有看波洛而是低著頭,而波洛卻在敏銳地觀察著她。
  “小姐,請轉告阿斯特韋爾夫人,我很高興為她效勞。今天下午我會去蒙里波斯宅第,這個地點對嗎?”
  不等回答他就站起身來,姑娘也隨之站起。
  “我……我會轉告她的。很高興您能光臨,波洛先生。盡管我擔心您最終會發現您在打野鴨(多此一舉)。”
  “很有可能,但……誰知道呢?”
  他畢恭畢敬地目送她到門口,然后回到起居室,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不時地點點頭,接著打開門把仆人叫進來。
  “我親愛的喬治,請你給我准備個小旅行包。今天下午我去趟鄉下。”
  “好的,先生。”喬治答應著走了出去。
  他是典型的英國人,高高的個子,蒼白的臉,不苟言笑。
  “年輕的姑娘是很有意思的,喬治,”波洛又一次坐進他那舒适的靠背椅,接著點燃一支香煙。“尤其是,你明白嗎?
  她很有頭腦。請求別人幫忙的同時又极力勸阻,很有手段,這需要机敏。她很机警……哦,聰明過人……但赫爾克里波洛,親愛的喬治,是聰明絕頂的。”
  “我听您說過,先生。”
  “她所想的不是她做秘書份內的工作。”波洛笑著說,“她蔑視阿斯特韋爾夫人的指控,同時又過于焦慮地希望沒人去打扰那已成定局之勢。親愛的喬治,我倒要去打扰他們了,我去讓那儿的狗爭斗!現在蒙里波斯宅第有一出好戲,一出活生生的戲,它使我興奮。那個小東西,她聰明机敏,但還不夠老練。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在那儿會發現什么呢?”
  說完,他突然頓了頓,喬治歉意地插話道:“先生,要帶禮服嗎?”
  波洛沮喪地看看他。
  “你總是很認真,盡職盡責。你太好了,喬治。”
  火車四點五十五分抵達艾博茨十字街車站。赫爾克里波洛從車上走下來,只見他身著整洁的服裝,胡子修剪得很整齊,像一座倒立的山峰。他出示車票,穿過檢票口,這時迎面走來一個個子高高的司机。
  “波洛先生?”
  這個瘦小的人眼睛一亮,笑著看著他。
  “是的。”
  “如果您愿意的話,請這邊走,先生。”
  他來到一輛豪華型勞斯萊斯汽車旁把車門打開。
  三分鐘之后就到了目的地。司机又走下來,畢恭畢敬地開了車門,波洛走下車,仆人已把前門打開了。
  波洛用贊賞的目光飛快地掃了一眼這幢房子。這是座宏偉、堅實的紅磚房,沒有一絲奢華,但卻安穩舒适。
  波洛走進大廳,仆人熟練地幫他摘下帽子,脫下外衣,然后用一种只有一流的仆人才具有的恭敬的語調低聲說:“先生,尊敬的夫人已在恭候您的光臨。”
  嗽洛隨仆人沿著舖著柔軟地毯的樓梯上了樓。毫無疑問這個人是帕森斯,一個訓練有素的仆人,舉止雖不帶感情卻很适宜。到了樓梯口,他便向左拐沿著一條長廊走去,穿過一道門走進一問小接待室,里面有兩扇門。他開了左邊的那扇門,報告道:“波洛先生到,夫人。”
  房間不大,擺滿了家具和小擺設。一個身著一襲黑裝的婦女從沙發上站起來,快步迎向波洛。
  “波洛先生。”她伸出手,目光迅速打量了一下面前打扮得花花公子似的人物。她頓了頓,這個瘦小的人俯下身去輕輕道了聲“夫人!”又突然用力按了按她的手,隨即又松開。
  她沒有理會,叫道:
  “我信任短小精悍的男人!他們絕頂聰明。”
  “米勒警督,”波洛輕聲說,“我想,是個高個子?”
  “他是個自以為是的白痴。”阿斯特韋爾夫人說:“坐在我身邊好嗎?波洛先生?”
  她給他指指旁邊的沙發,接著說:
  “莉莉极力勸說我打消找您的念頭,但我還沒老到不知道自己在于什么的地步。”
  “她才智超群。”波洛邊說邊隨她走到長靠椅邊。
  阿斯特韋爾夫人舒适地坐在那堆靠墊中,然后向他說:“莉莉是個可愛的姑娘,但她總是自以為是。這樣的人我見過很多,他們往往并不是總是對的。我不聰明,波洛先生,一直是這樣,但當許多人荒唐愚蠢時,我卻很清醒。我們信直覺。現在你想讓我告訴您誰是凶手嗎?這种事情女人知道,波洛先生。”
  “瑪格麗塔小姐知道嗎?”
  “她都跟您說了些什么?”阿斯特韋爾夫人厲聲問道。
  “她向我陳述了事實。”
  “事實?哦,當然他們都拼命指控查爾斯。但我告訴您,波洛先生,不是他干的。我知道不是他干的!”她急切地靠近他解釋著,距离之近几乎要讓波洛感到為難了。
  “你對此确信無疑嗎,阿斯特韋爾夫人?”
  “我敢肯定是特里富西斯殺了我丈夫,波洛先生。”
  “為什么?”
  “你是說為什么他殺了我丈夫,還是為什么我那么确信?我告訴您我就是知道!我想了很久,然后得出這個結論而且對此堅信不疑。”
  “魯本先生死后特里富西斯會受益嗎?”
  “一個子儿都不留給他。”阿斯特韋爾夫人直率地回答,“親愛的魯本不喜歡、也不信任他。”
  “那么他跟隨魯本先生多久了?”
  “將近九年。”
  “時間很長。”波洛輕輕地說,“這時間對于這雇佣与被雇佣的關系來說不短埃是的,特里富西斯先生,他一定非常了解他的雇主。”
  阿斯特韋爾盯著他看了看。
  “你說什么呢?我不明白這与案件有什么關系。”
  “我有個想法,”波洛說,“一個小小的想法,也不是很有趣,但卻很有效。”
  阿斯特韋爾夫人瞪大了雙眼,還是不明白。
  “你聰明絕頂,不是嗎?”她怀疑地說,“人人都這么說。”
  赫爾克里波洛笑了笑。
  “也許你也要這樣贊揚我呢,夫人,就在這几天。但還是讓我們再想想動机,給我講講你家里的這些人,所有事發當天在家的人。”
  “查爾斯當然在。”
  “他是你丈夫的外甥,我明白,不是你那邊的。”
  “是的,查爾斯是魯本姐姐的獨生子。她嫁給了一個相當有錢的人,但不幸的事降臨到他們的頭上,他死了,他的妻子也死了,于是查爾斯搬過來和我們一起祝那時他二十三歲,本來會成為一名律師。但當他的家出了這事后,魯本就讓他幫自己做事。”
  “查爾斯先生人很勤快?”
  “我喜歡您這樣反應机敏的人。”阿斯特韋爾夫人贊許地點點頭,“不,問題就在這儿,查爾斯并不勤快。他經常和他的舅舅為他干的那些糊涂事爭吵。可怜的魯本也不是容易相處的人。我和他說過多少次他變了。他年輕時不是這個樣子,波洛先生。”
  阿斯特韋爾夫人怀舊似的歎了口气。
  “万事万物都在變化,夫人。”波洛勸慰道,“這是自然規律。”
  “但是,”阿斯特韋爾夫人補充道,“他從不對我粗魯。如果偶爾那么做了,事后總是會道歉的……可怜的魯本。”
  “他很難相處,是嗎?”波洛說。
  “但我總是能管住他!”阿斯特韋爾夫人帶著一個成功的馴獅師的口吻說,“可有時他對仆人大發雷霆時卻很令人尷尬。對仆人應該管教,但魯本的方式不對。”
  “魯本先生的遺囑是怎么處理他的遺產的呢,阿斯特韋爾夫人?”
  “我和查爾斯各繼承一半。”她直率他說,“律師并不這么看,但事實是這樣的。”
  波洛點點頭。
  “我明白……我明白。”他輕聲說,“現在,阿斯特韋爾夫人,我想讓您講一講家里的人。當時家里有你,魯本先生的外甥查爾斯萊弗森先生,秘書歐文特里富西斯先生,還有莉莉瑪格雷夫小姐。也許您能和我談談這位年輕的小姐。”
  “你想了解莉莉?”
  “是的,她跟隨您有一段時間了吧?”
  “快一年了。你知道我曾經雇了很多秘書兼陪伴,但她們總是在某些方面讓我神經緊張,莉莉卻不同。她聰明,博學多才,而且很漂亮。我喜歡漂亮的陪伴,波洛先生。我這個人很怪,喜歡或不喜歡都是那么直率。當我第一眼看到這個姑娘,就決定了:‘她能做我的陪伴。’”“她是通過朋友推荐給您的嗎?”
  “我想她看到了廣告。是的當時是這樣的。”
  “你了解与她有關的人嗎?她從哪儿來的您知道嗎?”
  “我想她的父母去了印度。我不太了解他們,但你會一眼看出莉莉是個淑女。不是嗎,波洛先生?”
  “哦,絕對是標准的淑女。”
  “當然。”阿斯特韋爾夫人接著說,“我自己不是淑女,我知道,仆人們也知道,但我這人不坏。我欣賞真實,而且沒人對莉莉像我那么好。我把那個姑娘几乎當成了自己的孩子波洛先生,是的,的确是這樣。”
  波洛伸出右手擺弄著旁邊桌上的几個小東西。
  “魯本先生与你有同感嗎?”他問道。
  他在看著桌上的小擺設,但無疑他覺察到阿斯特韋爾夫人回答前的片刻遲疑。
  “和一個男人,有些困難。當然他們……他們相處融洽。”
  “謝謝您,夫人。”波洛說。他禁不住笑了笑。
  “那晚就這些人在家?”他問道,“當然除了仆人之外。”
  “哦,還有維克多。”
  “維克多?”
  “是的,我丈夫的弟弟,你知道,他的合伙人。”
  “他和你們住在一起?”
  “不,他只是來看看。几年前他一直在西非。”
  “西非。”波洛輕聲重复道。
  他漸漸了解到阿斯特韋爾夫人是個快言快語的人,如果給她足夠的時間,她會自己就著話題侃侃而談,而不用去提示。
  “他們說那儿很美,但我想這是個使人變坏的地方。他們嗜酒如命,喜怒無常。阿斯特韋爾家族的人脾气都不好,而維克多,自從他從非洲回來,變得簡直使人震惊。有几次他把我都嚇坏了。”
  “他嚇坏了瑪格麗塔小姐嗎?”波洛輕聲問道。
  “莉莉?哦,我想他并不能常見到莉莉。”波洛時不時地在一個巴掌大的小本上記著什么,然后他把鉛筆放回筆筒。
  把筆記本放回口袋里。
  “非常感謝您,阿斯特韋爾夫人。現在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見見帕森斯,可以嗎?”
  阿斯特韋爾夫人按了按桌邊的鈴,波洛馬上制止了她。
  “不,不,千万別,我下去找他。”
  “如果你覺得這樣更好的話……”
  阿斯特韋爾夫人顯然對不能介入而感到很失望。波洛顯出一副神秘兮兮的神態。
  “這很必要。”他說著便走了出去,阿斯特韋爾夫人則坐在那儿發呆。
  他在餐具室找到了帕森斯,他正在擦拭銀器。波洛瘦小的身体有趣地向前欠了欠說道:“我做一下自我介紹,我是受理這一案件的私人偵探。”
  “是的,先生。”帕森斯說,“我們已經知道了。”
  他語調恭敬但很冷淡。
  “阿斯特韋爾夫人讓我來的。”波洛接著說道,“她很不滿意,不,一點儿也不滿意。”
  “我听夫人說過。”帕森斯說。
  “那么,”波洛說,”給我講述一下你已經知道的一些事情,嗯……我們不要把時間浪費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如果你愿意的話,領我到你的臥室看一看,告訴我案發當晚你听到了什么。”這個仆人的房間在一樓,和仆人們用的大廳相連。窗戶安著鐵柵欄,一個角落里擺放著保險柜。帕森斯指了指那狹窄的床說:“十一點時,我已經准備休息了,先生。瑪格麗塔小姐也回去睡覺了,阿斯特韋爾夫人和魯本先生在塔屋里!”
  “阿斯特韋爾夫人和魯本先生在一起?啊,說下去。”
  “先生,塔屋就在這屋的上面。如果里面有人說話這儿會听到的,但听不清說些什么。我大約在十一點半鐘睡著的。當時我被一陣開門聲惊醒。知道是萊弗森先生回來了。
  那時恰好是十二點鐘。接著我听到了樓上的腳步聲,不一會儿就听見菜弗森先生和魯本先生的聲音。
  “那時我也迷迷糊糊的,先生,我恍惚听出萊弗森先生不能說是喝醉,而是有點儿吵鬧。他大聲地對他舅舅喊叫著。偶爾能听清一兩個詞,但听不明白上面發生了什么,接著傳出一聲尖厲的叫喊聲和‘砰’的一聲。”
  帕森斯頓了頓又重复了最后一句。
  “重重的‘砰’的一聲。”他記憶猶新地說。
  “如果我沒弄錯的話,那是多數傳奇小說里說的沉悶的‘砰’的一聲。”波洛咕噥著。
  “也許是吧,先生。”帕森斯嚴肅地說,“我听到是重重的‘砰’的一聲。”
  “謝謝。”波洛說。
  “沒關系,先生。‘砰’的一聲后是一陣沉寂,然后听到萊弗森先生大叫了聲:‘上帝啊!𣫛䔃擔骸𤨣系邸槡梦駝庋𤇢浱壬𡍶!*
  帕森斯剛開始還不愿說什么,現在已經講得繪聲繪色。
  他把自己想象成目擊者。波洛時不時地搭訕几句。
  “天啊,”他咕噥道,“你當時是什么樣的心情啊!”
  “是的,的确是這樣,先生。”帕森斯說,“正像您說的,先生。當時我沒想那么多,但我确實有過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該不該上去看看的念頭。我急忙去開燈,不幸的是把椅子撞倒了。
  “我打開門,穿過大廳,打開那扇通向走廊的門。后面的樓梯通向樓上,當我猶豫地站在樓梯下不知該不該上去時,听到上面傳來萊弗森先生的聲音,發自內心高興他說了聲:‘好在沒出什么事儿。’他又說:‘晚安,’然后我听到他吹著口哨順著走廊走進他自己的房間。
  “當然我馬上就回去睡覺了。可能只是有什么東西被撞倒了。我當時是這么認為的,先生,我怎么能想到魯本先生被謀殺了呢?因為萊弗森先生道了聲晚安。”
  “你确信你听到的是萊弗森先生的聲音嗎?”
  從帕森斯略帶歉意的目光中,波洛清楚地知道,不管對錯,帕森斯已對此毫無疑義了,因為這是事實。
  “你還有什么問題要問我嗎?先生。”
  “還有一件事,”波洛說,“你喜歡萊弗森先生嗎?”
  “先生,您……您說什么?”
  “這問題很簡單,你喜歡萊弗森先生嗎?”
  帕森斯一開始很惊訝,而后似乎尷尬起來。
  “仆人中的普遍印象嗎,先生?”他說著頓了頓。
  “隨便,”波洛說,“如果你愿意這么說也可以。”
  “先生,大家的印象是萊弗森先生是一個慷慨的年輕紳士,但……如果讓我說的話,他不是很有頭腦,先生。”
  “啊!”波洛說,“帕森斯,你知道嗎?我雖沒見過他,但這也是我對他的印象。”
  “是的,先生。”
  “你能談談仆人們對那個秘書的看法嗎?”
  “他文質彬彬,溫文爾雅,先生。謹小慎微,從不制造麻煩。”
  “Vraiment(法語:真的。譯注)!”波洛說。
  仆人咳嗽了一聲。
  “先生,尊敬的夫人,”他低聲說,“在判斷上過于草率。”
  “那么,仆人們都認為凶手是萊弗森先生?”
  “我們都不希望是這樣。”帕森斯說,“嗯……嗯,坦白地說,他心地善良,先生。”
  “但他脾气暴躁,不是嗎?”波洛說。
  帕森斯走近他。
  “如果你問我這個家里誰的脾气最暴躁的話……”波洛擺了擺手。
  “啊!但那不是我的問題。”他柔聲說道,“我的問題是誰的脾气最好?”帕森斯目瞪口呆地盯著他。
  波洛不想在他身上浪費更多的時間。他和藹地稍欠了欠身,他總是那么平易近人。他离開房間信步走進蒙里波斯宅第的大廳,他站在那儿沉思片刻,像只敏捷的知更烏那樣側耳听到輕微的響動,便悄無聲息地向廳里的一扇門走去。
  他站在門口向屋里看去,從屋里的擺設可以看出這是間書房。在一張大寫字台的另一端,一個清瘦蒼白的年輕人正伏在桌子上忙著寫什么。他下巴向后削,帶著夾鼻眼鏡。
  波洛細細地觀察了他几分鐘,然后干咳了一聲打破了沉靜。
  “啊哼!”赫爾克里波洛咳嗽了一聲。
  桌邊的年輕人停下筆,抬起頭。他看到波洛并不感到惊訝,而只是顯露出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
  波洛向前欠了欠身。
  “有机會和特里富西斯先生談話我感到很榮幸,您是吧?啊!我是波洛,赫爾克里波洛。您也許听說過我。”
  “哦……哦……是的,當然。”年輕人說。
  波洛關注地看著他。
  歐文特里富西斯三十三歲左右。波洛一眼就感覺到為什么沒人把阿斯特韋爾夫人對他的指控當真。歐文特里富西斯看起來端正大方,舉止得体,但逆來順受,是那种容易被人欺辱也常被人欺辱的人,很顯然他天生就不會對外來的欺辱表現出不滿与忿慨。
  “是阿斯特韋爾夫人派人找的您。”這個秘書說,“我听她說過,我能幫助您嗎?”
  他舉止恭敬适度。波洛坐下后,輕聲說:“阿斯特韋爾夫人曾跟您說過她對這個案件的看法嗎?……歐文特里富西斯笑了笑。
  “如果您這么問的話,”他說:“我相信她怀疑是我殺了魯本先生。這很荒唐,但又有什么辦法呢?自從魯本先生死后她几乎見面也不和我打招呼,當我從她身邊走過時,她躲靠在牆邊發抖。”
  他的舉止言談非常自然,語气里包含的更多的是嘲笑而不是不滿。波洛也很同情地點點頭并說道:“她給我講了她對你的怀疑。我沒和她爭論……我,我遵守從不和過于武斷的女士爭論的原則,您也明白,這是浪費時間。”
  “哦,您說得對极了。”
  “我說:‘是的,夫人……哦,非常正确,夫人……不差分毫。’雖然這些話并不意味著什么,但卻起到了安慰的作用。
  我自己做了調查,盡管除了萊弗森先生之外几乎沒人有可能作案,然而……嗯,我也處理過一些与此類似的案件。”
  “我非常理解您的處境。”秘書說,“我愿意為您效勞,隨叫隨到。”
  “好极了!”波洛說,“我們相互理解。現在跟我講講那晚發生的事吧,最好從晚餐說起。”
  “吃飯時萊弗森不在。您也知道,”秘書說,“他和他的舅舅爭吵得很厲害,所以出去到高爾夫俱樂部吃飯去了,魯本先生也气得不得了。”
  “這位先生不大和藹可親?”波洛有意插了一句。
  特里富西斯哈哈笑了。
  “噢!他是個脾气暴躁的韃靼人!如果我不熟悉他日常生活中的一些怪癖,不會為他工作九年的。他是個极難相處的人,波洛先生。他會孩子似的發怒撒潑,不管誰勸他都會被他罵得狗血噴頭。
  “我對此早已經習以為常了。每當這個時候我就對他說的不聞不睬,就當我是聾子。他心腸倒不坏,但他會勃然大怒,干出一些蠢事來,最明智之舉是別理他。”
  “在這一方面其他人也和你一樣明智嗎?”
  特里富西斯聳了聳肩。
  “阿斯特韋爾夫人感受會頗深。”他說,“她一定不怕魯本先生,經常理直气壯地走到他面前任意發泄不滿与憤怒,之后他們總會和解,魯本先生非常愛她。”
  “那晚他們爭吵過嗎?”
  秘書斜眼看了看他,猶豫片刻說:
  “我想一定是的,您怎么會問起這個問題呢?”
  “突發奇想,就這些。”
  “當然我不知道,”秘書解釋說,“但种种事實卻證明他們當時爭吵過。”
  波洛沒有再追問。
  “晚餐桌上還有誰呢?”
  “瑪格雷夫小姐,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先生和我。”
  “那之后呢?……
  “我們去了起居室。魯本先生沒去,大約十分鐘后他走進來,為一封信這樣的小事大聲指責我,我便和他一起去了塔屋,把事情處理好。接著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先生走進來說要和他哥哥談一談,于是我下了樓,回到起居室。
  “一刻鐘后,我听到魯本先生辦公桌的呼叫鈴響個不停,接著帕森斯過來讓我馬上上樓去見魯本先生。當我走進房間時,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先生正從里面走出來,差點把我撞倒了。不知什么事使他很生气,他當時怒气沖沖。他一定是沒看到我。”
  “魯本先生對那事說過什么嗎?”
  “他說:‘維克托是個瘋子,總有一天他會殺人的’。”
  “啊!”波洛說,“你能猜到他們之間為什么事爭吵嗎?”
  “我不能說。”
  波洛慢慢轉過臉看著秘書,從那脫口而出的最后一句話他斷定特里富西斯知道的比這要多。但波洛又一次把問題壓祝“然后呢?請繼續說。”
  “我和魯本先生工作了近一個半小時。十一點鐘阿斯特韋爾夫人走進來,魯本先生便讓我回去睡覺。”
  “那你就走了?”
  “是的。”
  “你知道她和他待了多久?”
  “無法知道。她的房間在一樓,而我的在二樓,因此我不可能听到她什么時候回房。”
  “我明白了。”
  波洛時不時點點頭,隨即站起身來。
  “現在,先生,請帶我去塔屋看看吧。”
  他跟隨秘書上了主樓梯,來到第一個樓梯口,穿過走廊,來到盡頭的一個門口,這儿可通向仆人用的樓梯間,和一條木走廊。他們又穿過小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就來到了案發現常這間屋子的棚頂比其它房間高出一倍,面積大約是三十平方英尺,牆上挂著刀、劍、木槍之類的裝飾品,几張桌子上擺著古董。在房間的另一頭窗于的斜面牆邊有一張巨大的寫字台。波洛徑直走到寫字台前。
  “魯本先生的尸体是在這儿發現的嗎?”
  特里富西斯點點頭。
  “如果我沒說錯的話?他是從后面被擊中的。”
  秘書又點點頭。
  “凶器是土著人用的木棒。”他解釋道,“木棒很沉,導致當場死亡。”
  “這證明凶案是沒有預謀的。激烈的爭吵中凶器被隨手抓了過來。”
  “是的,可怜的萊弗森看著它不順眼。”
  “尸体被發現時是伏在桌子上的?”
  “不,發現時是在地上。”
  “啊!”波洛說,“這很奇怪。”
  “為什么?”秘書問。
  “因為這個。”
  波洛用手指了指光亮的桌面上一塊不規則的圓形斑跡。
  “那是血斑,我的朋友。”
  “可能是濺到那儿的。”特里富西斯提示說,“或者是搬尸体時弄上去的。”
  “很有可能,很有可能。”瘦小精明的波洛附和道,“這問屋只有一扇門嗎?”
  “這儿有個樓梯間。”
  特里富西斯把門邊的天鵝絨窗帘拉開,只見一個小螺旋形樓梯通向樓上。
  “這個地方原來是一位天文學家設計的,這個樓梯通向裝有天文望遠鏡的塔頂。魯本先生把這個地方改成了臥室,有時如果工作到深夜就睡在那儿。”
  波洛敏捷地攀上樓梯。樓上圓形的房間布置得很簡單,只見一張行軍床,一把椅子,還有一個梳妝台。波洛欣慰地發現這儿沒有別的出口,便又走下來。特里富西斯還站在那儿等他呢。
  “你當時听見萊弗森先生走進來了嗎?”他問道。
  特里富西斯搖了搖頭。
  “那時我睡得正香呢。”
  波洛點點頭。他慢慢打量著這間屋。
  “很好!”他終于說,“我想這儿再沒什么了,除非……你不介意的話再拉上窗帘。”
  特里富西斯順從地把那厚重的黑窗帘拉到房間的另一頭。波洛打開燈雪花石吊燈。
  “有台燈嗎?”他問。
  秘書便擰亮了桌上一盞帶綠罩的台燈,波洛把吊燈開了關,關了又開。
  “很好!就到這儿吧。”
  “七點半吃晚餐。”秘書輕聲說。
  “謝謝您的幫助,特里富西斯先生。”
  “沒什么。”
  波洛若有所思地沿著走廊向特里富西斯告訴他的房間走去,出乎意料地發現喬治已在那儿擺放著主人的東西。
  “天哪,是你,喬治。”他馬上叫道,“我告訴你,我希望餐桌上見到讓我吃惊的某位先生,一個剛剛從熱帶回到家中的,帶著熱帶人的溫情像人們說的那樣,仆人帕森斯提到的,莉莉瑪格雷夫沒提及的人。喬治,死去的魯本先生脾气暴躁,想想這樣一個人与一個來自熱帶的比他脾气更暴躁的人相處……你想會出現什么樣的情況,一定會鬧得烏煙瘴气,啊?”
  “是雞犬不宁,先生。事實也井非總是如此,先生,不總是。””“不是?”
  “不,先生。我那伶牙俐齒的姨媽杰邁瑪常欺負和她住在一起的一個可怜的妹妹。她做的事簡直令人震惊。這一點几乎耽誤了自己的終身大事。但如果有人能夠与她針鋒相對,又是另一番景象。她不能忍受的是軟弱。”
  “啊!”波洛說,“這對人是很有啟發的。”
  喬治抱歉地咳嗽一聲。
  “我能做些什么嗎?”他小心地問道,“幫,幫助您,先生?”
  “當然。”波洛馬上答道,“你幫我查一下那天晚上莉莉瑪格雷夫小姐穿的晚禮服是什么顏色的,哪個女佣幫她穿的,好嗎?”
  喬治像平常一樣呆頭呆腦地接受了命令。
  “好的,先生。明天早晨我報告給您!”
  波洛從椅子上站起來,站在那儿盯著壁爐里的火苗發呆。
  “你的幫助很大,喬治。”他咕噥道,“你知道嗎?我不會忘記你那位姨媽杰邁瑪的。”
  那晚波洛沒有看到維克托阿斯特韋爾,他從倫敦來電話說他有事不回來了。
  “他現在照看你丈夫的生意,是嗎?”波洛問阿斯特韋爾夫人。
  “維克托是合伙人。”她解釋說,“他一直在非洲為公司管理一個礦常正在開采,是吧,莉莉?”
  “是的,阿斯特韋爾夫人。”
  “我想是金礦,或者銅礦,錫礦?你應該知道,莉莉,在這方面你總是喜歡向魯本刨根問底。噢,小心,親愛的,你會把那花瓶弄倒的!”
  “這儿真熱,火燒得大旺了。”這個姑娘說,“我可以……可以稍微開下窗戶嗎?”
  “如果你愿意,親愛的。”阿斯特韋爾夫人溫和地說。
  姑娘走到窗前把窗打開,而波洛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
  她倚窗而立,呼吸著夜晚清爽的空气。過了一會儿她轉身走過來坐下,波洛禮貌地說:“這么說小姐一定對礦物很感興趣?”
  “噢,不是的。”她淡淡地說,“我听魯本先生時常談起,但我對此一竅不通。”
  “可你當時卻裝得很內行埃”阿斯特韋爾夫人說,“可怜的魯本以為你問這些問題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波洛的目光并沒從火堆移開,還在定定地看著,但他的眼角卻沒丟掉莉莉瑪格雷夫臉上一陣慍怒的表情。他不露痕跡地換了話題。到道晚安的時間了,波洛對女主人說:“我能和您聊兩句嗎,夫人?”
  莉莉瑪格雷夫知趣地走開了。阿斯特韋爾夫人疑惑地看著波洛。
  “那晚你是最后一個看到魯本先生的人嗎?”
  她點點頭,頓時淚水涌上眼眶,她急忙拿出塊花邊手帕擦拭著。
  “啊,不要太悲傷,請您保重身体。”
  “沒什么,波洛先生,但我控制不了。”
  “我太愚蠢,以至于讓您為難了。”
  “不,不。說吧,你想問什么?”
  “我想大約在十一點鐘,當你走進塔屋時,魯本先生已把特里富西斯先生打發走了,是這樣的嗎?”
  “一定是那時候出的事。”
  “你和他待了多久?”
  “我出來回到我的房間時是差一刻十二點,我記得當時還看了一眼牆上的鐘。”
  “阿斯特韋爾夫人,能告訴我你和丈夫談了些什么嗎?”
  阿斯特韋爾夫人縮進沙發里失聲痛哭起來,她劇烈地抽泣著。
  “我們……吵……吵……吵架了!”她嗚咽著。
  “為什么爭吵?”波洛近乎溫柔地哄勸著她。
  “很……很……很多事情。事情是由莉莉引起的。魯本無緣無故就不喜歡她……說他發現她翻過他的文件,他想把她打發走。我說她是個可愛的姑娘,我不同意讓她走。然后他就……就……就怒吼著讓我下去。我不听,還把他大罵了一通。
  “我說的都是气話,波洛先生。他說他把我從貧民窟中拯救出來井娶了我。我說……唉!現在說這個有什么用呢?
  我永遠也不能原諒自己。您也能明白,波洛先生,我這人快人快語。我怎么會知道那晚之后就再也見不到他活生生的人了呢,可怜的魯本。”
  波洛同情地听著阿斯特韋爾夫人痛苦的傾瀉。
  “很遺憾,我勾起了您的傷心事。”他說,“現在我們公事公辦……實際些,确切些。你還堅持怀疑特里富西斯殺了你的丈夫嗎?”
  阿斯特韋爾夫人止住了哭泣。
  “一個女人的直覺,波洛先生!”她嚴肅地說,“決不是謊言。”
  “是的,的确如此!”波洛說,“但他的作案時間呢?”
  “時間?當然是在我走后。”
  “你在差一刻十二點离開魯本先生,差五分十二點萊弗森走進來,你是說他在這十分鐘內從臥室走來下了毒手。”
  “這非常有可能。”
  “很多事情都是有可能的。”波洛說,“十分鐘內作案,哦,是的,但有可能嗎?”
  “當然他說他躺在床上已進入了夢鄉。”阿斯特韋爾夫人說,“但誰知道他是睡了還是醒著呢?”
  “沒人看到過他嗎?”波洛提醒她。
  “大家都睡了。”阿斯特韋爾夫人理直气壯地說,“所以沒人看到他。”
  “我想知道……”波洛自語道。
  “很好,阿斯特韋爾夫人,晚安。”
  喬治把一盤早餐端到床頭桌上。
  “先生,瑪格雷夫小姐在案發當晚穿一件淡綠色的雪紡綢裙。”
  “謝謝你,喬治,你是最可靠的。”
  “服侍瑪格雷夫小姐的女佣叫格拉迪斯,先生。”
  “謝謝你,喬治。你提供的信息對我很有价值!”
  “沒什么,先生。”
  “陽光明媚的早晨!”波洛向窗外看了看說道,“沒人愿意一大清早就被吵醒。我想,喬治,我們應該親自到塔屋去探查探查。”
  “你需要我去,先生?”
  “探查,”波洛道,“并不是苦差事。”
  當他們到達塔屋時,窗帘還拉著。喬治正要拉開,這時波洛制止了他。
  “不要動它,就像不曾有人來過一樣。把台燈擰開。”
  仆人依言而行。
  “現在,親愛的喬治,坐在那把椅子上,擺出在寫字的樣子。很好。我呢,我抓起一根木棍從后面偷偷地,就這樣擊中了你的后腦。”
  “是的,先生。”喬治說。
  “啊!”波洛說,“但當我擊中你時,不要繼續寫。你明白我不能現場示范。像殺魯本先生那樣使那么大的勁儿,但我們盡量做得逼真些,我擊中了你的頭。你倒了下去就這樣。胳膊松懈著,身体是軟弱元力的。請等一下允許我給你擺一下姿勢,四肢不要彎曲。”
  他歎了口气。
  “喬治,你怕壓坏了你的褲子。”他說,“但假定你沒穿它。你起來,我來表演一下。”
  波洛在寫字台邊坐下。
  “我在寫,”他說,“我在忙著寫東西,你從我后面偷襲,用木棍打在我頭上,我立刻趴下!鋼筆從手中滑落,我向前倒去,但不是很遠,因為椅子低,桌子高,還有我的兩臂也支撐著我。天哪,喬治,快回到門口,站在那儿,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
  “上帝!”
  “嗯,喬治?”催促道。
  “先生,我看見您,坐在桌子邊。”
  “坐在桌邊?”
  “很難看清楚,先生,燈罩很低。我去把這燈打開,先生?”
  他把手伸向開關。
  “千万別。”波洛急忙阻止道,“這樣就可以。我在這儿趴在桌上,你在那儿站在門邊。現在向前走。喬治,走,撞一下我的肩。”
  喬治照做。
  “輕輕靠著我,喬治,但腳站穩,就是這樣,啊!太妙了。”
  赫爾克里波洛軟塌塌的身体示范性地向旁邊倒去。
  “我倒下去……這樣!”他觀察道,“是的,這假設很有道理。現在我們要做件至關重要的事。”
  “真的嗎,先生?”仆人說。
  “是的,我必須美餐一頓。”
  他發自內心地為自己的幽默開怀大笑。
  “我的胃,喬治,它被冷落了。”
  喬治不贊同地緘默著。波洛笑著下了樓。他為剛才的一幕感到欣喜异常。早餐后,他找到了格拉迪斯,那個女佣,不一會儿就混熟了。她興致勃勃地講著她對案件的看法,她很同情查爾斯,盡管她也毫不怀疑他的罪行。
  “可怜的人儿,先生。很殘酷,他當時肯定失去了理智。”
  “他和瑪格雷夫小姐本應該相處得很好的,”波洛提了一句,“因為家里只有他倆是年輕人。”
  格拉迪斯搖了搖頭。
  “莉莉小姐對他很冷淡。她不一定就沒有輕率的行為,她深藏不露。”
  “他很喜歡她,是嗎?”
  “哦,只是點頭之交。沒什么,先生。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先生和莉莉小姐倒是性情相投。”
  她格格地笑了。
  “真的!”
  格拉迪斯又格格地笑笑。
  “他非常喜歡她。莉莉小姐就像朵百合,不是嗎?先生,高挑的身材,一頭惹人喜愛的金發。”
  “她應再穿件綠色的上衣。”波洛笑道,“她有一件綠色的……”“是的,先生,她有一件。”格拉迪斯說,“當然她現在不能穿,現在是喪期。但魯本先生死去的那晚她還穿來著。”
  “應該是淺綠色,而不是深綠色的吧?”波洛說道。
  “是淺綠色的,先生。如果您能等一會儿,我就拿來給您看。莉莉小姐出去溜狗去了。”
  波洛點點頭,他對此也很清楚。因為他是親眼看到莉莉小姐出去后才來找女佣的。格拉迪斯急忙去取衣服,几分鐘后她把那件綠色晚禮服和衣架一起拿了來。
  “Exquis(法語:很精致。譯注)!”波洛咕噥著,用手小心地摸了摸,“請允許我拿到亮處看一看。”
  他從格拉迪斯手中把衣服接過來,背對著她。快步走到窗前。俯下身看了看,然后又抖開看了看。
  “制作精美!”他最后說道,“很迷人。非常非常感謝您。”
  “您太客气了,先生。”格拉迪斯說,“我們都知道法國男人對女士服裝很感興趣。”
  “你心腸真好。”波洛輕聲道。
  他看她匆忙拿著衣服走了,便低頭看了看他的一雙手,他禁不住笑了。右手中是一把剪指甲的小刀,左手是一塊綠色的布頭。
  “現在,”他輕聲道,“該試一試了。”
  他回到自己的住處,把喬治叫來。
  “喬治,在梳妝台上你會看到一個金領帶別針。”
  “是的,先生。”
  “洗臉池上是酚溶液,請把別針頭浸在酚溶液中。”
  喬治照著做了。他早已對他主人稀奇古怪的做法習以為常了。
  “做完了,先生。”
  “很好!現在過來,把針頭插進我的大拇指里。”
  “請原諒先生,您是說讓我刺您?先生。”
  “啊,是的,你猜得很對。你必須刺出血,明白嗎?但不要太多。”
  喬治托住主人的手指,波洛閉上眼睛。
  仆人用領帶針刺了一下手指,波洛哼了一聲。
  “Je vous remercie(法語:再一次感謝你。譯注),喬治。”他說,“你對我幫助很大。”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小塊綠色的布頭,小心謹慎地把手指在上面擦拭了一下。
  “我們做的簡直是個奇跡。”他盯著布頭看了一會說道,“喬治你不覺得好奇,這很好。”
  仆人正小心地向窗外看了看。
  “對不起,先生。”他輕聲說,“一位先生開一輛汽車過來了。”
  “啊!啊!”波洛說,他急忙站起來,“還沒見過這位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先生,現在我倒要見見他。”
  波洛未見其人已先聞其聲。大廳里傳來一陣怒罵聲。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該死的自痴!箱子里有玻璃杯,該死的,帕森斯,滾開!放下,你這個蠢貨!”
  波洛悄元聲息地下了樓,看到一個身材魁梧的人站在大廳里,便禮貌地向他欠了欠身。
  “見鬼!你是誰?”他咆哮著。
  波洛又欠了欠身。
  “我是赫爾克里波洛。”
  “上帝!”維克托阿斯特韋爾說,“是南希把你找來的!
  是吧?”
  他拍了拍波洛的肩,把他摟進了書房。
  “你就是那個讓他們惊慌失措的家伙。”他上下打量著波洛說道,“很抱歉,我的司机是頭笨驢,帕森斯又總是讓我不順心,這個大傻瓜。”
  “你知道,我倒不是虐待傻瓜。”他抱歉似的說道,“但您決不是傻瓜,啊,波洛先生?”
  他快活地大笑著。
  “這么想的人就錯了。”波洛溫和地說。
  “是嗎?嗯,于是南希就把您請了來……向你說了她對秘書的怀疑。這沒什么值得怀疑的,特里富西斯像奶牛一樣溫順……但他也喝奶。我想,這個家伙是絕對戒酒主義者,您在他身上一無所獲吧?”
  “如果我們有机會去透視人性,那就不能說是浪費時間与精力。”波洛平靜地說。
  “人性,哦?”
  維克托阿斯特韋爾盯著他,然后大大咧咧地坐到一把椅子上。
  “我可以為你做什么嗎?”
  “謝謝,你能講講那晚和你哥哥吵了些什么嗎?”
  維克托阿斯特韋爾搖了搖頭。
  “与案件一點關系也沒有!”他斷然說道。
  “您不能太自信。”波洛說。
  “跟查爾斯菜弗森一點關系也沒有。”
  “阿斯特韋爾夫人認為查爾斯与案件一點關系也沒有。”
  “哦,南希!”
  “帕森斯說那晚查爾斯萊弗森先生去過案發現場,但他沒看到他。記住,沒人看到。”
  “很簡單。魯本把年輕的查爾斯臭罵了一頓,我敢斷定他又是無事生非。之后,他又想欺負我。我把几件家丑抖了出來,只是想惹惱他。我是不吃他那一套的,而且我決定和那家伙對抗到底,那晚我跟他實話實說了。我回房后沒有上床睡覺,我半開著門,坐在椅子上吸煙。我的房間在二樓,波洛先生,查爾斯的就在我隔壁。”
  “對不起,打斷一下……特里富西斯的房間也在二樓?”
  阿斯特韋爾點點頭。
  “是的,他的房間离我們遠一點儿。”
  “在樓梯旁邊。”
  “不,另一方向。”
  波洛面露奇异之色,但對方卻沒發現,接著說:“那時我在等查爾斯。我听到大門開動的聲音,我想大約是差五分十二點吧,但過了十分鐘查爾斯也沒出現。當他上樓來時我發現和他談是談不了了。”
  他煞有介事地舉起胳膊。
  “我明白。”波洛輕聲道。
  “可怜的惡魔跌跌撞撞地回了房間。”阿斯特韋爾說,“他看起來像鬼一樣臉色蒼白。我現在還記得他當時的神情。當然,現在我意識到那是他剛剛殺了人。”
  波洛馬上追問道:
  “你沒听到塔屋有什么動靜嗎?”
  “沒有。但你要記住我是在這棟樓的另一邊。牆壁很厚,我想甚至那儿的槍響你都听不到。”
  波洛點點頭。
  “我問他需不需要幫助。”阿斯特韋爾接著說,“他說他沒什么,就徑直走進自己的房間,‘砰’地把門關上了。我也只好上床睡覺了。”
  波洛盯著地毯陷入了沉思……
  “你意識到沒有,阿斯特韋爾先生,”他終于說,“你的證明是非常重要的?”
  “我想是的,至少……你是什么意思?”
  “你的證据是從開大門聲到萊弗森出現在樓上之間過了十分鐘。但他自己說,我是這樣理解的,他開了門徑直回房睡了。但事情沒這么簡單。我承認阿斯特韋爾夫人對秘書的指控很离奇,但至今也不能證明是不可能的。但你的證詞證明他不在作案現常”“這是怎么回事?”
  “阿斯特韋爾夫人說她是在差一刻十二點离開她的丈夫的,而秘書是在十一點去睡覺的,他能作案的時間是在差一刻十二點到查爾斯萊弗森回來之間。如果像你說的那樣,你坐在屋里開著門,他不可能從他自己屋里出來而不被你看到。”
  “是這樣。”對方同意道。
  “再沒有別的樓梯?”
  “沒有,去塔樓他必須從我門前經過,而他沒有,這一點我敢确定。怎么說呢,波洛先生,像我剛才說的,這個人溫順得像個牧師。我向你保證。”
  “但……是的,是的。”他似覺意外地說,“我明白了一切。”他頓了頓,“你不想告訴我你和魯本先生爭吵的原因?”
  對方的臉頓時變得通紅。
  “您在我這儿不會得到什么的。”
  波洛看著屋頂。
  “我總是很謹慎的,”他咕噥著,“如果涉及到女士。”
  維克托阿斯特韋爾騰地站了起來。
  “該死的!你,你怎么……你是什么意思?”
  “我在想,”波洛說,“莉莉瑪格雷夫小姐。”
  維克托阿斯特韋爾遲疑地站了一會儿,之后怒气稍有平息又坐了下來。
  “你很聰明,波洛先生。是的,我們爭吵是与莉莉有關。
  魯本連她也不放過,他查出那姑娘的什么事情……純粹是編造的,我根本就不相信。
  “然后他又說了些他無權說的話。說她晚上偷偷下樓到外面与什么男人約會,上帝!我回敬了他,我告訴他,比他話少得多的人都因為話多而被殺了,他便住了口。魯本把我惹火了,他當時還真有些怕我了。”
  “我從未想過這個!”波洛禮貌地說。
  “我想,莉莉瑪格雷夫,”維克托換了一种口气說,“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姑娘。”
  波洛沒有做聲,他直瞪瞪地看著前面,想出了神。他突然從那間棕色的書房走了出來。
  “我必須,我想,獨自散散步。這附近有家旅館,是嗎?”
  “有兩個。”維克托阿斯特韋爾說,“河道拐彎處有一個高爾夫旅館,火車站附近有個米特爾旅館。”
  “謝謝你!”波洛說,“是的,我必須出去散散步,松弛一下。”
  高爾夫旅館,就像它的名字一樣,座落在河灣處的高爾夫球場旁,与俱樂部毗鄰。波洛本就想到這個旅館轉一轉。
  這個瘦小的男人有他自己獨特的做事方式。他走進高爾夫旅館三分鐘后,就和這儿的女經理蘭登小姐攀談起來。
  “小姐,很抱歉要打扰您一下。”波洛說,“但你知道,我是偵探。”
  他做事喜歡直來直去,簡單利落。這种情況下,這個方法顯然立即生效。
  “偵探!”蘭登小姐惊歎道,半信半疑地看著他。
  “不是從蘇格蘭場來的。”波洛向她保證,“實際上……你可能注意到了吧,我不是英國人,不是。我是來調查一個叫魯本阿斯特韋爾先生被殺的案件。”
  “在這你不能說!”蘭登小姐期待地瞪眼看了看他。
  “正是這樣。”波洛微笑著說。“我也只向您這樣謹慎的人透露。我想,小姐,你也許能幫助我。你能告訴我有哪位住在這儿的先生案發時不在旅館,隨后在大約十二點或十二點半回來的。”
  蘭登小姐雙眼瞪得溜圓。
  “你認為不是……”她屏住了呼吸。
  “而凶手在這儿?不,但我斷定在這住的一位客人那晚曾在蒙勒波宅第附近散步。如果确有其事,那么他可能不經意地看到一些對他毫無意義而對我卻格外重要的事情。”
  女經理自以為很聰明地點了點頭,看上去頗像一個資歷深厚的老偵探。
  “這我明白。讓我想想,我們這儿都有哪些客人。”
  她皺了皺眉頭,顯然在頭腦里回憶著這些名字,同時偶爾用筆寫著。
  “斯旺上尉,埃爾金斯先生,布萊昂特上校,老本森先生。不,真的,先生,我想那晚沒人出去。”
  “如果他們出去了,您會注意到的,是嗎?”
  “哦,是的,先生,這非同尋常,你明白。我是說是否有人出去吃晚餐什么的,但他們晚餐后不出去,因為……嗯,這儿也沒地方去,不是嗎?艾博茨十字街吸引人之處是高爾夫球,就只有高爾夫球。”
  “是這樣。”波洛點點頭,“那么小姐,据你記得那晚沒人從這儿出去過?”
  “英格蘭上尉和他的妻子出去吃的飯。”
  波洛搖搖頭。
  “我問的不是這個。我去看看另一家旅館。米特爾旅館,是這個名字吧?”
  “哦,米特爾。”蘭登小姐說,“當然,那儿誰都可以出去散步。”
  她語气之中的輕蔑雖然很委婉,但卻很明顯,波洛借机溜掉了。
  十分鐘后,剛才的一幕又复現了。這次是和科爾小姐魯莽的米特爾旅館女經理。這是一家价格稍低不太奢華的旅館,就在車站附近。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天深夜是有一位先生出去了,回來時大約是十二點半。他有晚上那個時候出去散步的習慣。以前也曾經有過一兩次類似的事。讓我想一想,他叫什么名字來著?我怎么想不起來了。”
  她把一個登記本拿過來,一頁一頁地翻查著。
  “十九日、二十日、二十一日、二十二日。啊,就是他。內勒,漢弗萊內勒。”
  “他以前就在這儿住嗎?你和他熟嗎?”
  “以前曾住過一次。”科爾小姐說,“大約在兩星期前的晚上他出去了,我記得很清楚。”
  “他是來打高爾夫球的嗎?”
  “我想是的。”科爾小姐說,“大多數先生都是因為這個才來的。”
  “那當然。”波洛說,“小姐,非常感謝您,祝您愉快。”
  他若有所思地回到蒙勒波宅第。他不時地從口袋里掏出一樣東西看看。
  “有机會的話,必須立即行動。”他咕噥著。
  他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問帕森斯哪能找到瑪格雷夫小姐。帕森斯告訴他她正在小書房里處理阿斯特韋爾夫人的信件。這個消息似乎使他很滿意。
  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小書房。莉莉瑪格雷夫小姐正坐在窗戶旁邊的桌子旁寫著什么。屋里沒別人。波洛小心翼翼地隨手把門關上,走到姑娘跟前。
  “打扰你几分鐘,小姐,可以嗎?”
  “當然可以。”
  莉莉瑪格雷夫把文件放到一邊,轉向他。
  “我能為您做什么呢?”
  “慘劇發生當晚,小姐,我知道當阿斯特韋爾夫人在他丈夫那几時你直接回房休息去了,是這樣嗎?”
  莉莉瑪格雷夫點了點頭。
  “你沒有再下過樓。”
  姑娘搖了搖頭。
  “我想你曾說過,小姐,那晚你沒去過塔屋?”
  “我不記得這樣說過,但事實是這樣的,我那晚不在塔屋。”
  波洛揚了揚眉毛。
  “奇怪!”他咕噥著。
  “您是什么意思?”
  “很奇怪!”赫爾克里波洛又咕噥道,“那你怎么解釋這個呢?”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小塊浸髒的綠色布頭,舉起讓姑娘看了看。
  她的表情沒有一絲的變化,但他感到而不是听到了姑娘沉重的呼吸。
  “我不明白,波洛先生。”
  “我明白你那晚穿了件綠色的雪紡綢禮服,小姐。這……”他彈了彈手里夾的布頭,”是從上面刮下來的。”
  “那么你是在塔屋發現的?”姑娘厲聲問道,“在哪里?”
  赫爾克里波洛仰頭看著天棚。
  “目前就說是……在塔屋!”
  第一次,姑娘的雙眼掠過一絲恐懼。她開始辯解,然后又糾正自己,波洛看到她放在桌邊的白皙的雙手攥得緊緊的。
  “真奇怪,那天晚上我是去了塔屋?”她說道,”晚餐前,我是說……我不這樣認為……代几乎肯定我沒有……如果那塊布頭這個時候還在塔屋,那么我想,警察當時竟然沒發現?真是不可思議!”
  “警察?”這個瘦小的人輕蔑地說,“赫爾克里波洛想到的他們不會想到。”
  “就在晚餐前我可能到那儿待了一會儿,”莉莉瑪格雷夫說道,“或者是那天的前一天晚上。我也穿了那套禮服。
  是的,我几乎能肯定是那一天的前一天晚上。”
  “我不這么認為。”波洛不動聲色地說。
  “為什么?”
  他只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您是什么意思?”姑娘輕聲問道。
  她身体微微向前傾著,盯著他,臉色蒼白。
  “小姐,你沒有注意到那是塊浸髒了的布頭嗎?毫無疑問那色斑是人的血。”
  “你是說……”
  “我是說,小姐,案發之后,而不是之前,你曾去過塔昆我想,如果你如實相告對你必有益處,否則將對你非常不利。”
  他站了起來,用食指指著姑娘异常嚴厲地說道,瘦小的身影卻讓人不寒而栗。
  “你是怎么發現的?”莉莉屏住呼吸問道。
  “這很容易,小姐。我告訴你什么也逃不過赫爾克里。
  波洛的眼睛。我也知道漢弗萊內勒上尉的一切,你那晚出去和他約會。”
  莉莉突然頭伏在胳膊上失聲痛哭起來。波洛馬上又轉變了態度。
  “好了,好了,我親愛的孩子。”他說著拍了拍姑娘的肩頭,“不要偽裝自己,這騙不了赫爾克里波洛。一旦你明白這一點,你所有的煩惱都會煙消云散的。現在你給我講講你所看到的一切,好嗎?你會告訴老爸爸波洛的。”
  “這不像你說的那樣,不是的,真的。漢弗萊……我的哥哥……連他的一根頭發都沒動。”
  “你的哥哥?”波洛說,“啊,這就好。嗯,如果你想澄清他的嫌疑,你現在必須把一切告訴我,毫無保留地,知道嗎?”
  莉莉坐了起來,她把額前頭發向后捋了捋。然后低聲但很清晰地說起來。
  “波洛先生,我告訴你事實。我現在知道做任何其它的事都是徒勞的。我的真名叫莉莉內勒,漢弗萊是我惟一的哥哥。几年前他在非洲發現了一個金礦,或者說是發現了潛在的金礦。我無法准确地告訴您這方面的情況,因為我不懂得那些技術細節,但后來又發生了這樣的事。
  “這件事似乎是一個大騙局。漢弗萊帶著寫給魯本先生的信回到家里,他希望魯本先生可能對這事感興趣。到現在我也不明白這件事的利害關系,但我打听出,魯本先生曾派了一名專家去探查再寫個報告,之后他告訴我的哥哥專家的報告很令人失望。他,漢弗萊犯了一個大錯誤。我哥哥便返回非洲組織了一支考察隊深入內地考察,從此便失去了音信。据說他和考察隊沒什么生還的希望了。
  “這之后不久,就有一家公司勘探姆帕拉金礦。這時我的哥哥沒有死,又回到了英國,他得知此事后馬上發現這金礦像他曾經發現的那座金礦,哥哥又進行了調查得知魯本先生似乎和這家公司沒任何關系,他們似乎是自己發現的。
  但我的哥哥并不就此罷休,他相信魯本先生把他給耍了。
  “這事使他瘋狂、愁苦。我們倆在這世上孤零零的,一個親人也沒有,波洛先生。當我必須出去找份工作維持生計時,我就想出了混入這家的主意,從中調查魯本先生和姆帕拉金礦之間的關系。當然我要隱姓埋名,我承認我用了假證明。
  “這個職位有很多競爭者,他們的條件都比我好,于是我精心寫了一封落款是佩思郡公爵夫人的熱情洋溢的信。
  當時我知道這位公爵夫人去了美洲,我想公爵夫人會左右阿斯特韋爾夫人的選擇。事實正如我所料,她錄用了我。
  自從那時起,我就干起了那討厭的事當了間諜,但一直沒什么收獲。魯本先生對他的商業秘密守口如瓶。但當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從非洲回來時,他在談話中放松了警惕,我便開始相信,漢弗萊的判斷是對的。凶案前兩周我哥哥來了這里。我晚上偷偷地出去与他會面,把魯本先生和維克托阿斯特韋爾所談之事全部告訴了他,他听了很興奮并告訴我絕對對路。
  但那之后又出了問題,可能有人看到我偷偷地溜出大門就報告了魯本先生。這引起了他的怀疑便開始查看了我的履歷證明,發現是偽造的。沖突是在案發當天發生的。我認為他以為我瞄上了他妻子的珠寶。不管他怀疑什么,他不想讓我再在蒙勒波宅第待下去了,盡管他答應不指控我偽造證件。阿斯特韋爾夫人完全站在我這一邊,站起來勇敢地和魯本先生理論。”
  她頓了頓。波洛面容凝重嚴肅。
  “現在,小姐,”他說,“我們談談事發當晚。”
  莉莉艱難地喘息著,點點頭。
  “說之前,波洛先生,我必須告訴你我的哥哥那天晚上約好和我見面。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但我沒有上床睡覺。
  我在等待,我猜所有人都睡著了便又偷偷地下了樓,從偏門出去了。見到漢弗萊匆忙把發生的事向他簡單他說了。我告訴他他想得到的文件就在塔屋魯本先生的保險柜里,我們商量好作最后一次冒險在那晚取出文件。
  “我在前面探路。當我從偏門回來時听到教堂的鐘敲了十二下。我徑直去了塔屋。剛上樓梯,我就听到‘砰’的一聲好像有什么東西摔倒在地上,接著听到一聲惊叫:‘我的天哪!’不一會儿,塔屋的門開了,查爾斯萊弗森走了出來。月光下他的臉我看得很清楚,但我在樓梯的暗處蹲伏著,他沒有看到我。
  “他站在那儿,搖搖晃晃的,眼睛里充滿了恐懼。他側耳听著什么,然后振作起來,推開門又走了進去,隨意喊叫著好像什么事也沒發生一樣。他的聲音輕松自然,但臉上卻是惊慌恐懼。他又等了一會儿,然后慢慢地上了樓,不見了。
  他走后,我等了一二分鐘,見周圍寂靜無聲便偷偷地走進塔屋。我感覺一定發生了什么不幸的事,吊燈沒有開,但台燈卻亮著。借著燈光,我看到魯本先生躺在桌邊的地板上。我不知道當時怎么壯的膽,抖抖索索地走過去蹲下去看,發現他死了,是被人從后面擊中的。好像沒死多長時間,我摸了摸他的手,還溫熱。太可怕了,波洛先生,太可怕了!”
  她想著又感到一陣寒意襲來。
  “然后呢?”波洛說著用犀利的目光看著她。
  莉莉瑪格雷夫點點頭。
  “是的,波洛先生,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我為什么不喊醒家里的人?我本應該這么做,我知道,但我蹲在那儿,頭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我和魯本先生的爭吵,我偷偷出去見漢弗萊,他打算第二天把我赶走,再加上他的死。如果我在案發現場,后果會不堪設想。他們會說是我讓漢弗萊進來,然后漢弗萊出于報复殺了魯本先生。如果我說我曾看到查爾斯萊弗森從塔屋里走出來,准會相信呢?
  “太可怕了,波洛先生!我跪在那儿,越想越害怕,一低頭看到魯本先生倒在地上時從他衣袋里滑落出來的鑰匙,其中有保險柜的鑰匙。我早就知道了保險柜的密碼,因為我曾听阿斯特韋爾夫人說過。我走到保險柜前,開了保險柜門,在里面的文件里翻找著。
  最后我找到了。漢弗萊猜得很對,魯本先生是姆帕拉金礦的幕后指使者,他巧妙地把漢弗萊耍了,這就更糟糕了,因為別人會把這個當做是漢弗萊作案的動机,我們會更難澄清了。我把文件放回保險柜,鑰匙沒取出,徑直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第二天早晨,當女佣人發現尸体時,我裝做既惊訝又恐懼的樣子,像其他的人一樣。”
  她站起來,可怜兮兮地看著波洛。
  “相信我。波洛先生,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孩子。”波洛說,“你解開了許多令我迷惑不解的謎。一個是查爾斯萊弗森作的案,另一個是你极力阻撓我來這儿。”
  莉莉點了點頭。
  “我怕您。”她直率地承認,“我知道阿斯特韋爾夫人不知道查爾斯有罪,但我卻什么也不能說。我很矛盾。我希望同時又不希望您拒絕接受這個案件。”
  “如果我處于你這种處境也會這樣做的。”波洛艱澀地說。
  莉莉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她的嘴唇動了動。
  “現在,波洛先生,您下一步做什么呢?”
  “不要擔心,小姐。我相信你說的這些,也理解你的處境。下一步是去倫敦找米勒警督。”
  “然后呢?”莉莉問。
  “然后,”波洛說:“我們走著瞧吧。”
  走出書房。他又看了看手里的那塊浸髒的綠色雪紡綢布頭。
  “很神奇!”他自鳴得意地咕噥著,“赫爾克里波洛是個天才。”
  警督米勒卻并不很欣賞波洛。他不屬于蘇格蘭場里喜歡和這個小個子比利時人合作的那群人,他覺得赫爾克里波洛有點被夸得神乎其神了。他也自命不凡。他趾高气揚地接見了波洛。
  “是為阿斯特韋爾夫人而來的,不是嗎?你听信了她那海市蜃樓般的假想。”
  “那么在你看來這個案件就沒有值得怀疑的?”
  米勒眨眨眼:“再沒有比這更清楚的,就差沒當場捉住了。”
  “萊弗森先生也有他的理由,是嗎?”
  “他最好閉嘴!”警督說。“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申辯說他徑直回房了,根本就沒見著他的舅舅。這顯然是騙傻瓜的把戲。”
  “這當然違背事實!”波洛咕噥說,“這個年輕的萊弗森先生是怎樣反駁你的?”
  “見鬼,這個小傻瓜。”
  “說性情軟弱的人不會做這樣的事!”
  警督點點頭。
  “一般人會很難相信那种年輕人會……怎么說呢……有殺人的膽量。”
  “表面上看,不能。”警督贊同道,“但,我的天哪,這類事我也遇到過好多,把文弱、浪蕩的家伙擠到角落里灌醉,不一會儿你就會讓他脾气暴躁起來。這种人走投無路時比一個強壯的人都危險。”
  “是這樣的,是的。你說的對极了。”
  米勒放松了些。
  “當然,你說得對。波洛先生,”他說,“你也同樣從中受益,自然你要裝作檢驗證据來敷衍,這我很理解。”
  “你對這方面很感興趣。”波洛咕噥著便起身走了。
  他下一個拜訪對象是查爾斯萊弗森的律師。梅修先生是個干瘦、纖弱、小心謹慎的人。他客气地接待了波洛。然而波洛自會讓人暢所欲言。十分鐘之后兩人便親切地交談起來。
  “你也明白,”波洛說,“我主要是為萊弗森先生的利益而來。這也是阿斯特韋爾夫人的愿望,她相信他沒罪。”
  “是的,是的,确實是這樣。”梅修先生不感興趣地說。
  波洛眨了眨眼。“你也許對阿斯特韋爾夫人的看法很重視?”他試探著說。
  “她明天說不定就相信他是有罪的了。”律師干澀地說。
  “她的直覺當然不能證明什么。”波洛同意道,“表面上看這個案件對這個可怜的年輕人很不利。”
  “遺憾的是他在警察面前還那么固執。”律師說,“他堅持他的說法對他無一益處。”
  “他對你也一再堅持他的說法?”波洛問道。
  梅修點點頭:“沒什么不同,他就像只鸚鵡。”
  “這就使你對他失去了信心!”波洛說,“啊,不要否認這一點。”他做出舉手投降的動作急忙補充道:“我看得出來你內心里相信他有罪。但听我說,听我說,我赫爾克里波洛給你講講事情的原委。”
  “這個年輕人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中,他渾身顯示出,怎么說呢,荷蘭人的勇气。在這种情緒下,他用鑰匙開了門,跌跌撞撞地去了塔屋。他朝房間里看了看,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到他的舅舅伏在桌上。
  “就像我們剛才說的。萊弗森先生有荷蘭人似的暴躁脾气。他隨心所欲,向他舅舅發泄了一通不滿。他公然蔑視他、侮辱他,他的舅舅卻不吭聲,他越說越來勁,嗓門也越來越大。最后他看到舅舅一直沒反應便有些醒悟。走過去推了推舅舅。誰知他舅舅整個身体就倒了下去,癱成一團。
  “萊弗森先生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他慌亂中踢翻了椅子,他俯身看了看魯本先生,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他看到他的手沾滿熱乎乎的紅色的東西,當時就害怕了,嚇得惊叫了一聲,惊動了仆人。他机械地扶好椅子,然后急忙跑出房門,仔細傾听著。他以為屋外有人,但四周卻寂靜無聲,便佯裝什么事也沒發生,滿不在乎地喊了几句。
  “之后慌忙潛回自己的房間。想到謊稱沒見過舅舅會對他更有利些,于是他編造了謊言。那時帕森斯說他什么也沒听到,但改已來不及了。他固執且愚蠢,堅持他那漏洞百出的口供。告訴我,先生,這不可能嗎廣“是的。”律師說,“如果你這么說,那是可能的。”
  波洛站起身。
  “你有見萊弗森先生的特權。”他說,“告訴他我剛才講的故事,問他是不是這么回事。”
  在律師事務所門外,波洛叫了輛出租車。
  “哈利大街348號。”他對司机說。
  波洛動身去了倫敦。阿斯特韋爾夫人很惊訝,因為這個瘦小精悍的人連提都沒提。二十四小時之后,他回來了,帕森斯馬上便告訴他阿斯特韋爾夫人想立刻見他。波洛在阿斯特韋爾夫人自己的房間見到了她。她躺在長沙發上,枕著靠墊,面容令人吃惊地憔悴,比波洛到達的第一天更為嚴重。
  “波洛先生,你終于回來了。”
  “我回來了,夫人。”
  “你去了倫敦?”
  波洛點點頭。
  “你沒告訴我你要去。”阿斯特韋爾夫人慍怒地說道。
  “非常抱歉,夫人,我應該事先通知您。La prochainefois(法語:等下一次譯注)。”
  “你還會這樣做。”阿斯特韋爾夫人机敏地說,“先做后說是你的辦事風格。”
  “這也許也是夫人的?”他眨了眨眼睛。
  “總之,”對方點點頭說,“波洛先生,您為什么去倫敦?
  我想您現在能告訴我吧。”
  “我和那個优秀的警督米勒談了談,還見了出色的梅修先生。”
  阿斯特韋爾夫人在他臉上搜尋著。
  “那么現在你認為……”她緩慢地說。
  波洛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有查爾斯萊弗森無罪的可能。”他嚴肅地說。
  “啊!”阿斯特韋爾夫人几乎跳了起來,兩個靠墊滾到了地上。“我是對的,那么我是對的!”
  “夫人,我說的只是可能。”
  他的語气使她心中一動,她撐著胳膊肘坐起來,用銳利的目光看著他。
  “我能做什么嗎?”她問道。
  “是的,”他點了點頭。“阿斯特韋爾夫人,你能告訴我你為什么怀疑歐文特里富西斯嗎?”
  “我告訴過你我知道……就這些。”
  “不幸的是這不足以翻案。”波洛艱澀地說,“再回憶回憶那晚,夫人,不要漏掉一個細節,你注意到秘書有什么异常舉動?我,赫爾克里波洛,告訴你肯定有什么事。”
  阿斯特韋爾夫人搖了搖頭。
  “那天晚上我几乎沒注意他。”她說,”我當然也沒想起他。”
  “你想別的事來著?”
  “是的。”
  “是有關你丈夫對莉莉瑪格雷夫小姐的敵意?”
  “是的。”阿斯特韋爾夫人點點頭說,“你好像都知道,波洛先生。”
  “我,我什么都知道,”這個瘦小的男人帶著令人發笑的浮夸語气說道。
  “我很喜歡莉莉,波洛先生,你也看得出來。魯本為她的什么證明而大吵大鬧。我并不是說她很誠實,她做了假。但是上帝,我年輕時做過比這還嚴重的坏事,那時你必須使出各种手段和劇院老板周旋。我這一輩子什么沒寫過、說過、做過呀。
  “莉莉想得到這份工作。你知道,她聰明伶俐,工作做得非常好。男人做這樣的工作是不行的。莉莉也許真有可能是個銀行職員,會趁他把家里鬧得雞犬不宁時攜巨款潛逃。
  整個晚上我都在為這件事煩惱。盡管我通常最終可以制服魯本,但他有時卻固執得要命,可怜的人儿。因此我當然顧不上去注意那個秘書,而且平時也不會有人過多地注意特里富西斯的。他在和不在几乎是一回事。”
  “我也注意到特里富西斯先生的這個特點。”波洛說,“他不是那种愛表現、嘩眾取寵、愛夸大其詞的人。”
  “不,”阿斯特韋爾夫人說,“他不像維克托。”
  “我看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先生脾气暴躁。”
  “的确是這樣。”阿斯特韋爾夫人說,“他發起脾气來會震動全家人,就像那僻哩啪啦響的爆竹。”
  “他是個急性子,我想。”波洛理解地說。
  “哦,他被惹火了會像個惡魔。”阿斯特韋爾夫人說,“但告訴你,我不怕他。他只會亂喊亂叫但不會把人怎樣。”
  波洛看著天棚。
  “你不知道秘書在那晚的舉動?”他柔聲問道。
  “我告訴你,波洛先生,我知道,是憑直覺,一個女人的直覺。”
  “直覺不可能讓一個人上絞刑架。”波洛說,“而且最為關鍵的是它不可能從絞刑架上拯救一個人。阿斯特韋爾夫人,如果你有把握證明萊弗森先生是無辜的,你對秘書的怀疑是有根有据的,那么就配合我做個試驗,好嗎?”
  “什么樣的試驗?”阿斯特韋爾夫人猜疑道。
  “你能允許我們給你施催眠術嗎?”
  “為什么?”
  波洛向前傾了傾。
  “如果我告訴您,夫人,您的直覺是建立在潛意識里記住的某些事實上,您可能不相信。但如果我說我建議的這個試驗對那個不幸的年輕人查爾斯萊弗森非常重要,那么您就不會拒絕吧?”
  “誰施催眠術呢?”阿斯特韋爾夫人半信半疑地問:“你?”
  “我的一個朋友,夫人。如果沒弄錯的話,他這時候該到了。我听到了外面的車輪聲。”
  “他是誰?”
  “一個來自哈利大街的卡扎勒特博士。”
  “他……正常嗎?”阿斯特韋爾夫人擔心地問。
  “他不是騙子,夫人。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的話,你可以完全放心。”
  “好吧。”阿斯特韋爾夫人歎了口气,“我不相信這個,但如果您想讓我這么做那就試試吧。免得別人說我阻撓你辦案。”
  “謝謝,夫人。”
  波洛匆忙走了出去。几分鐘后他帶回來一個長著圓圓的娃娃臉,戴副高度近視鏡的矮個子男人。他的長相使阿斯特韋爾夫人很失望,因為她想象中的催眠師不應該是這樣的。波洛給兩人作了介紹。
  “好吧。”阿斯特韋爾夫人爽快地答應著,“我們怎么開始這件蠢事呢?”
  “很簡單,夫人,很簡單。”矮博士說道,“向后仰靠,嗯,就這樣,很好,放松!”
  “我一點儿也沒緊張。”阿斯特韋爾夫人說,“我倒要看看他怎樣違背我的意愿催眠。”
  卡扎勒特博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啊啊,但如果您愿意,這不會与您的意愿相矛盾的,不是嗎?”他高興他說,“好。把那盞燈打開,好嗎,波洛先生?就人睡了,阿斯特韋爾夫人。”
  他變換了一下位置。
  “天漸漸黑了。你很困很困。你的眼皮感到有些沉重,它們閉上了……閉上了……閉上了。不久你就會睡著……”他的聲音漸漸弱下去,漸漸單調了。他向前探身看了看,輕輕扒開阿斯特韋爾夫人的右眼皮。然后他轉向波洛,滿意地點點頭。
  “很好。”他低聲說,“繼續嗎?”
  “如果你愿意。”
  醫生厲聲而威嚴地說道:“你睡著了,夫人。但你听我說,你能回答我几個問題嗎?”
  沙發上的身体一動也沒動,連眼皮也沒抬,用一种低沉而毫無感情的語气回答:“我听你的。我能回答你的問題。”
  “阿斯特韋爾夫人,我想讓你回到你丈夫被害的那個夜晚。你還記得那個夜晚嗎?”
  “是的”
  “你在吃晚飯。向我描述一切你看到了什么,有什么感覺。”
  阿斯特韋爾夫人仰躺的身体略微不安地動了動。
  “我的心情糟糕透了。我為莉莉擔心。”
  “我們知道這個。告訴我們你看到了什么?”
  “維克托正狼吞虎咽地吃著腌杏仁,他很貪吃。明天我要告訴帕森斯不要把那道萊放在他那邊。”
  “接著說,夫人。”
  “魯本晚上脾气坏透了。我認為不只是因為莉莉。可能還有生意上的事。維克托奇怪地看著他。”
  “給我們講講特里富西斯先生,阿斯特韋爾夫人。”
  “他左邊襯衫袖口磨破了。頭上搽了好多頭油。我討厭男人這樣,因為會把臥室的床弄髒的。”
  卡扎勒特看了看波洛,波洛搖搖頭。
  “晚餐結束后,夫人,你們在喝咖啡。給我講講當時的情況。”
  “今天的咖啡很好喝。每天的咖啡味道都不一樣。廚師煮的咖啡時好時坏。莉莉不停地看著窗外,我不知道為什么。魯本走了進來。他火爆的脾气又來了,破口大罵起可怜的特里富西斯先生。特里富西斯先生的手拿起了紙刀,那把像真刀一樣鋒利的大紙刀。他把刀攝得緊緊的,手指慘白。
  他把刀猛地扎在桌子上,刀尖都折斷了。他拿它的姿勢就像拿一把匕首殺人的樣子。瞧,他們一塊儿出去了。莉莉穿上了她那件綠色的晚禮服,綠色很适合她,她看起來可愛极了,像朵嬌嫩的百合花。下周我必須讓人把床單,床罩、枕巾洗一下。”
  “等一下,夫人。”
  醫生湊到波洛跟前。
  “我們得到了我們想知道的。我認為,”他咕噥道,“那個拿紙刀的動作,使她認定是秘書干的。”
  “我們現在再談一下塔屋的事。”
  醫生點了點頭,然后又用宏亮、威嚴的語調向阿斯特韋爾夫人提起問題來。
  “已是深夜了,你和丈夫在塔屋。你和他吵得很凶,是吧?”
  阿斯特韋爾夫人又不安地動了動。
  “是的……很可怕……非常可怕。我們都說了些嚇人的話……我們兩個人。”
  “不要太在意。你可以看清整個房間。窗帘拉著,燈開著。”
  “吊燈沒開,只有台燈是開著的。”
  “你离開了丈夫,你向他道了聲晚安。”
  “不,沒有。我太生气了。”
  “這是你最后一次見到他,不久他就被謀殺了。你知道是誰殺了他嗎?夫人?”
  “是的,特里富西斯先生。”
  “為什么這樣說呢?”
  “因為我看到窗帘凸出一塊。”
  “窗帘凸出一塊?”
  “是的。”
  “你親眼看到的嗎?”
  “是的。我差點沒去查看。”
  “那儿藏著一個人特里富西斯先生?”
  “是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突然,她平淡的聲音猶豫了片刻,失去了信心。
  “我……我,因為那把紙刀。”
  波洛和醫生飛快地交換了眼色。
  “我不明白,夫人。你說窗帘凸出了一塊?有人藏在那儿,你沒看到那個人?”
  “不,沒有。”
  “因為你早些時候看到特里富西斯握刀的姿勢所以認為是特里富西斯先生?”
  “是的。”
  “但特里富西斯先生上床睡覺了,不是嗎?”
  “是的是的,很正确,他回了自己的房間。”
  “那么他不可能在窗帘后面?”
  “不不,當然不能,他不在那儿。”
  “那之前他向你丈夫道了晚安,是吧?”
  “是的。”
  “然后你再也沒看到他?”
  “沒有。”
  她動了動,翻轉著。用微弱的聲音哼哼著。
  “她要醒過來了。”醫生說,“我想我們也有所收獲,不是嗎?”
  波洛點點頭。醫生俯下身去看看阿斯特韋爾夫人。
  “你就要醒了。”他柔聲說,“你現在要醒過來了。不一會儿你就會睜開眼睛。”
  他倆等了一會儿,只見阿斯特韋爾夫人坐起來,直瞪瞪地看著他們兩人。
  “我剛才睡了一覺嗎?”
  “是的,夫人,睡了一小覺。”醫生說。
  她看了看他。
  “你們在搞騙人的把戲。”
  “我希望您感覺不坏。”他說。
  阿斯特韋爾夫人打了個哈欠。
  “我感到很疲勞,想去休息一下。”
  醫生站了起來。
  “我已吩咐他們給您端杯咖啡。”他說完和波洛走向門口。
  “我說了什么嗎?”當他們走到門口時她叫住他們。
  波洛回頭笑著看看她。
  “沒什么太重要的,夫人。你告訴我們餐桌布需要清洗。”
  “是的。”阿斯特韋爾夫人說。“你們沒必要弄這把戲讓我告訴你們這件事。”她開心地笑了笑,“還有什么嗎?”
  “你還記得特里富西斯先生那天晚上在餐桌上拿起了一把紙刀嗎?”波洛說。
  “我不知道,一點儿也想不起來了。”阿斯特韋爾夫人說,“他可能是這樣做的。”
  “窗帘凸起一塊使你想到了什么嗎?”
  阿斯特韋爾夫人皺了皺眉頭。
  “我似乎記得,”她慢慢他說,“不,忘了,但……”“不要為自己難過,夫人。”波洛急忙說道,“這并不重要,一點也不重要。”
  醫生和波洛去了波洛的房間。
  “好的。”卡扎勒特說,“我認為這清楚地解釋了一切。毫無疑問魯本先生把秘書惹火了,秘書抓起一把紙刀,卻不得不強抑制住沖動。阿斯特韋爾夫人想的只是莉莉瑪格雷夫的問題;但她在潛意識里注意到特里富西斯的這一舉動。
  曲解了這一行為。
  “她相信是特里富西斯殺害了魯本先生。這思想已根深蒂固。還有窗帘凸出一塊,這很有趣。听你說塔屋里的桌子在窗邊,窗戶上拉著窗帘,是嗎?”
  “是的,我的朋友,黑色天鵝絨窗帘。”
  “窗戶的斜面牆有足夠的空間藏個人嗎?”
  “只能容一個人,我想。”
  “至少有一种可能性,”醫生慢吞吞地說,”就是有人事先藏在屋內,但如果是這樣,也不可能是秘書,,因為他們兩個都看到他离開了房間。也不能是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因為特里富西斯看到他出去了,也不能是莉莉瑪格雷夫,不管是誰,那人一定是在魯本先生進入房間之前就藏在那儿了。你給我詳細講講房間的位置。那么內勒上尉呢,會不會是他藏在那儿了呢?”
  “也有可能的。”波洛同意道,“他當然在旅館吃了飯,但他多久后出去的還沒确定。他大約是十二點半回去的。”
  “那么也許就是他!”醫生說,“作了案。他有動机,還有隨手可拿的凶器。你似乎對我這推斷不滿意?”
  “我,我有其它的看法。”波洛承認,“告訴我,醫生先生,想想如果是阿斯特韋爾夫人自己作案,她有必要在昏睡中隱瞞事實嗎?”
  醫生吹了聲口哨。
  “這就是你的看法?阿斯特韋爾夫人是凶手,是吧?當然……這很有可能,我還從未想過。她是最后一個和他在一起的,至此沒人再看見他。對你這种假設我不大同意。阿斯特韋爾夫人會強制頭腦在昏睡狀態中對她的罪行不透一點儿風聲的。她會誠實地回答我的問題,但在這一點上她會保持沉默。然而這樣她不應執著地指控特里富西斯。”
  “我明白。”波洛說,“但我沒說對阿斯特韋爾夫人作案确信無疑,這只是個猜想。”
  “這個案件很有意思。”醫生想了想說,“想證明查爾斯萊弗森無罪,那么就會有其它的嫌疑犯,漢弗萊內勒,阿斯特韋爾夫人,甚至莉莉瑪格霄夫。”
  “你還忘了一個人,”波洛不露聲色地說,“維克托阿斯特韋爾。根据他自己的講述,他坐在房間里,開著門在等候查爾斯萊弗森回來。但這是他的一面之詞,你明白嗎?”
  “那個脾气暴躁的家伙,是不是?”醫生問道,“你剛才告訴我的。”
  “是的。”波洛點點頭。
  醫生站起身。
  “好吧,我必須赶回城里。你會告訴我結果的,是吧?”
  醫生走后,波洛按鈴把喬治叫了來。
  “來杯大麥茶,喬治。我腦子亂极了。”
  “好的,先生。”喬治說,“我馬上去准備。”
  十分鐘后,他端來熱气騰騰的茶杯。波洛愜意地吸了一口那難聞的气味。他邊喝邊自言自語道:“追捕獵物的方法無所不有。追捕狐狸,你必須帶几條狗,騎著馬沒命地追赶。你喊著,跑著,這要講求速度。我沒捕過牡鹿,但我想你要趴在地上潛伏漫長的几個小時,我的朋友黑斯廷斯給我講過。但我們這儿的方法不同于這兩個。
  我們拿家貓打個比方。它要打持久戰。長時間地、耐心地守在老鼠洞旁,它不主動出擊,不暴露實力,但……也不走開。”
  他喝了最后一口茶,滿意地舒了口气,把空杯子放回盤里。
  “我告訴你打點十二天用的東西。明天,好喬治,你去趟倫敦,帶過來兩周用的必需品。”
  “好的,先生。”喬治答道。像往常一樣,他并不感到惊訝,只是奉命行事。
  赫爾克里波洛在蒙勒波宅第住了這么長的時間而一無所獲不免使家里許多人感到一陣陣的煩扰。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和阿斯特韋爾夫人也說起這事。
  “很顯然,南希,你不了解這种人。他發現這是個安樂窩,肯定要在這里舒舒服服地長住几個月,一天要花掉你几几尼。”
  阿斯特韋爾夫人說她心里有數,維克托便沒再多說什么。
  莉莉瑪格雷夫极力隱藏她的不安。她原來确信波洛是信任她的,但現在她卻有些擔心了。
  波洛卻沒有玩什么不動聲色的游戲。在他停留的第五天,晚餐時他帶了個袖珍影集,以便不露聲色地弄到大家的指紋。這似乎是個相當笨拙的方法,但也許不像想象的那么笨拙,因為用這种方法沒人會拒絕留下指紋。當他瘦小的身影离開房間去歇息時,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又開始抱怨起來。
  “南希,你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他要對我們每個人都進行調查。”
  “不要胡說,維克托。”
  “那他那閃閃發亮的冊子有什么其它的含義呢?”
  “波洛先生明白他在做什么。”南希阿斯特韋爾得意他說著并充滿敵意地瞟了瞟歐文特里富西斯。
  另一次,波洛又用一張紙搞了個采腳印的游戲。第二天早晨,波洛踱著貓步悄無聲息地踏進書房,倒把歐文特里富西斯嚇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就好像被電擊了一樣。
  “波洛先生,你必須原諒我。”他拘謹地說,“但你的确把我嚇了一跳。”
  “是嗎?怎么會呢?”這個瘦小的人天真地問。
  “我想,”秘書說,“查爾斯萊弗森与凶案有關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您顯然也感到很意外。”
  波洛站在那儿向窗外望著,他突然轉向特里富西斯。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特里富西斯先生。”
  “什么事?”
  波洛似乎沒有急著說,他頓了頓,猶豫著。突然他開了口,宏亮的聲音恰好与一陣開門關門聲混成了一片。他說道:“特里富西斯先生,我要告訴你的是,又有了新的線索,證明查爾斯萊弗森在案發那晚走進塔屋時,魯本先生已經死了。”
  秘書吃惊地看著他。
  “但是什么線索?為什么我們沒听說?”
  “你會知道的。”這個瘦小的男人神秘地說,“同時只有你和我知道這個秘密。”
  他靜悄悄地走出了房間,在外面的大廳里几乎和維克托撞了個滿怀。
  “你剛進來,先生。”
  阿斯特韋爾點點頭。
  “這鬼天气。”他气喘吁吁地說,“風很大,冷得要命。”
  “啊,”波洛說,“今天我不出去散步了……我,倒要像只貓似的坐在火爐邊暖和暖和。”
  “有進展,喬治。”那晚他對這忠誠的仆人說著搓了搓手。“他已如坐針氈,心神不定了。喬治,玩抓老鼠的游戲真不容易,必須耐心等待時机,老鼠終究會行動的。明天我們將會更有進展。”
  第二天,特里富西斯被叫到城里去了。他和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同乘一輛車。他們一動身,波洛就像触了電似的活躍起來。
  “喬治,來吧,我們抓緊時間工作。如果女佣要進來的話,設法拖住她,說些無傷大雅的漂亮話。喬治,把她堵在走廊里。”
  他首先進了秘書的房間,開始徹底搜查,無一遺漏。然后匆匆忙忙物歸原位,告訴喬治搜完了。在走廊放哨的喬治恭敬地干咳了一聲。
  “對不起,先生。”
  “什么事儿,喬治。”
  “鞋,先生。這雙棕色鞋是在架子的二層,而那雙打光皮鞋是在底層。您把這兩雙鞋放錯了。”
  “好极了!”波洛舉起手叫道,“但不要為這擔心。這無足輕重。我向你保證,喬治,特里富西斯先生不會注意這樣的小事的。”
  “隨您怎么想,先生。”喬治說。
  “你認真、細心。”波洛鼓勵地拍了拍他的肩頭,“你很忠誠。”
  仆人沒做聲。那天晚些時候,波洛又在維克托的房間搜了一遍。當他看到波洛沒有按原樣把阿斯特韋爾的內衣不露痕跡地放回抽屜時,就沒出聲。但這件事卻證明仆人是對的,而波洛是錯的。維克托阿斯特韋爾那晚咆哮著走進起居室。
  “瞧啊,你這個干癟的比利時猴子,瞧你干了些什么?你搜查我的房間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查找什么?我這儿沒有,你听到了嗎?這就是把一個白鼬似的小間諜招來的結果。”
  波洛攤開雙手,一而再再而三地道歉,他變得笨拙,過分殷勤,他不知所措了。他做了沒經許可的事,最后這個怒气沖沖的紳士被制止住了,但仍憤憤不平的。
  那天晚上波洛呷著大麥茶,向喬治咕噥道:“事情在進展,喬治,是的……在進展。”
  “星期日,”波洛若有所思地說,“是我的幸運日。”
  “是的,先生。”
  “也許你不迷信,喬治。”
  “先生,我不愿坐在桌邊的13號位置,不想……倒著走過梯子。但我對星期日卻沒什么迷信的,先生。”
  “那好,”波洛說,“等著瞧,今天我們要進行滑鐵盧之戰。”
  “真的,先生?”
  “你有這么高的熱情。喬治,你甚至還沒問我打算做什么呢。”
  “您打算做什么呢,先生?”
  “今天,喬治,我對塔屋進行了徹底的搜查。”
  事實确實如此,早餐后,波洛經阿斯特韋爾夫人同意,去了案發現常在那儿花了一上午的時間,全家人都看到他爬來爬去的,仔細檢查著黑天鵝絨窗帘,然后站在稍高的椅子上查看著牆上的畫框。阿斯特韋爾夫人開始顯露出不安了。
  “我不得不承認,”她說,“他使我神經緊張了。他暗中早有打算,我不知道是什么。他像條狗似的在地板上亂爬使我渾身發抖。我想知道,他在找什么呢?莉莉,親愛的,我希望你上去看看他在于什么。不,你還是陪著我吧。”
  “我可以去嗎,阿斯特韋爾夫人?”秘書從桌邊站起問道。
  “如果你愿意,特里富西斯先生。”
  歐文特里富西斯离開房間上樓梯到了塔屋。他向屋里看了一眼,以為屋里沒人。他沒看到波洛在。他正要轉身下樓,這時听到一聲響動,他看到波洛矮小的身影在通向上面臥室的螺旋形樓梯上。
  他趴在地上,左手拿著一個微型放大鏡,在仔細地查看著樓梯地毯邊的木板。
  他咕噥了一聲,隨手把放大鏡裝進口袋里,然后站起身來,大拇指和食指夾著什么東西。這時他才看到了秘書。
  “啊啊!特里富西斯先生!我沒听到你進來了。”這時候他簡直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臉上洋溢著胜利与喜悅。使得特里富西斯惊訝地看著他。
  “怎么回事?波洛先生,您看起來很高興。”
  這個小個子男人挺了挺胸。
  “是的,是的。我終于找到了一直在尋找的東西。我手中夾的是能夠查出凶手的物證。”
  “那么,”秘書眉頭跳了跳,“不是查爾斯萊弗森?”
  “不是查爾斯。萊弗森。”波洛說,“到現在為止,盡管我知道罪犯,但我還不能确定,但終歸要水落石出的。”
  他走下樓梯,拍了拍秘書的肩。
  “我要馬上去趟倫敦。請轉告阿斯特韋爾夫人一聲。再告訴她今晚九點鐘把大家都集中到塔屋來,好嗎?我要披露事實。啊,我,我很滿意。”
  接著,他突然跳舞似的扭了几下,從塔屋溜了出去。而特里富西斯在他身后卻呆呆地看著他。
  几分鐘后波洛出現在書房,他想要一個卡片盒那么大的盒子。
  “不巧,我沒帶。”他解釋道,“我這儿有极為珍貴的東西需要裝起來。”
  特里富西斯從寫字台的一個抽屜里拿出一個小盒子,波洛顯得很高興。
  他帶著他的重大發現上了樓,在樓梯口遇到了喬治,他把盒子給了他。
  “里面的東西极為重要。”他解釋道,“放好,喬治,放到我桌子的第二個抽屜里,我的珠寶盒的旁邊。”
  “好的,先生。”喬治說。
  “不要打坏了。”波洛說,“小心,盒子里的東西能讓一個人上絞刑架!”
  “不要說了,先生。”喬治連忙制止道。
  波洛又急忙跑下樓,抓起禮帽,沖出房門。
  他的到達卻沒有惊動全家大校忠實的喬治根据指示。
  在偏門等著他。
  “他們都在塔屋?”波洛問道。
  “是的,先生。”
  他倆悄悄咕噥了几句,接著波洛邁著胜利者的步伐向不到一個月前凶案發生的塔屋走去。他掃了一眼房間,他們都在那儿。阿斯特韋爾夫人,維克托阿斯特韋爾,莉莉。
  瑪格雷夫、秘書、帕森斯
  男佣,后者在門旁不安地走來
  走去。
  “先生,喬治說需要我在這儿。”當波洛走進房間時帕森斯說道,“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先生?”
  “很正确!”波洛說,“請你留下來。”
  他走到屋子中央。
  “這是個非常有趣的案子。”他緩慢地若有所思地說,“說有趣是說所有人都有可能是殺害魯本先生的凶手。誰繼承他的遺產?查爾斯萊弗森和阿斯特韋爾夫人,那晚誰單獨和他在一起?阿斯特韋爾夫人。誰和他激烈地爭吵過?還是阿斯特韋爾夫人。”
  “你在說什么?”阿斯特韋爾夫人惊叫道,“我不明白,我“但還有人与魯本先生爭吵過。”波洛帶著沉思的語气說,“那晚還有人气得火冒三丈。假設阿斯特韋爾夫人在那晚差一刻十二點离開她丈夫,离查爾斯萊弗森先生進來之前有十分鐘時間。十分鐘之間可能有人從二樓悄悄下來乍了案,然后再返回房間。”
  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呼地站了起來。
  “該死的,什么?”他气得張口結舌。
  “一怒之下,阿斯特韋爾先生,你曾在西非殺過一個人。”
  “我不相信!”莉莉瑪格雷夫叫道。
  她向前邁了一步,手握得緊緊的,臉頰現出一片紅暈。
  “我不相信!”這個姑娘又喊了一聲。她站在維克托阿斯特韋爾旁邊。
  “這是真的,莉莉。”阿斯特韋爾說,“但還有一些內情他并不知道,我殺死的那個家伙是個屠殺了十五個孩子的巫醫,我認為我是為了正義。”
  莉莉走到波洛跟前。
  “波洛先生,”她急切地說:“您錯了。只因為他脾气暴躁喜歡大喊大叫,什么都說并不證明他會殺人的。我知道,我告訴您……阿斯特韋爾先生不會干這樣的事的。”
  波洛看了看她,臉上浮現出一個奇怪的微笑。然后他握起她的手,慈愛地拍了拍。
  “你看,小姐,”他柔聲說,“你也有直覺,因此你信任阿斯特韋爾先生,不是嗎?”
  莉莉平靜他說。
  “阿斯特韋爾先生是個好人。”她說,“他很誠實,他和姆帕拉金礦的內部事務一點關系也沒有。他是徹頭徹尾的好人,而且我答應嫁給他。”
  維克托阿斯特韋爾走到她身邊,拿起她的另一只手。
  “向上帝起誓,波洛先生,”他說,“我沒殺我哥哥。”
  “我知道你沒有。”波洛說。
  他的目光掃了大家一眼。
  “听著,朋友們,在一次催眠狀態中,阿斯特韋爾夫人提到那晚看到窗帘凸出一塊。”
  大家的目光刷地都掃向窗戶。
  “你是說有個竊賊藏在那儿?”維克托阿斯特韋爾叫道,“多么妙的解決方法埃”“啊,”波洛柔聲說,“但不是那個窗帘。”
  他轉過身指向擋住小樓梯的窗帘。
  “魯本先生在被殺的前一天晚上,用過這間臥室。他在床上用了早餐,然后把特里富西斯叫到上面給了他指示。我不知道特里富西斯先生在那間屋里落了什么東西,但确實落了東西。當他和魯本先生、阿斯特韋爾夫人道晚安時,他想起這個東西,便跑到樓上去齲我想丈夫、妻子都沒有注意到他,因為他們已吵得不可開交。當特里富西斯下樓時,他們正吵得厲害。
  “他們互相指責的是各自的穩私,特里富西斯先生感到進退兩難,很尷尬。顯然他們認為他已离開多時了,由于懼怕魯本先生把怒火移到他頭上,他就躲在窗帘后。當阿斯特韋爾夫人离開房間時,她潛意識里注意到他藏在窗帘后的輪廓。
  “當阿斯特韋爾夫人走后,特晨富西斯試圖溜走。恰好魯本先生轉過頭馬上意識到秘書在常本已火冒三丈的魯本先生便轉而破口辱罵起他的秘書,罵他是蓄意偷听,是個間諜。
  “先生們,女士們,我是學心理學的。在調查這個案件的整個過程中,我尋找的對象不是脾气暴躁的男人或女人。因為具有這個特點的人一般不會做這樣的事。能大喊大叫的人不會傷人,不會的。我所尋找的是有耐心、有自制力、脾气溫和的人。九年來一直扮演受歧視虐待的倒霉的人。煎熬了几年的過度緊張已使他無法忍受。再也沒有什么不滿比這一點一點逐漸積累的怨恨更可怕了。
  “九年來,動輒惡語傷人的魯本先生隨意侮辱他的秘書。九年來,這個人默默地忍受了,但終于有這么一天,過度的緊張、壓抑使容忍已到了臨近崩潰的极點,終于這种怨恨頃刻間發泄出來!就在那個晚上,魯本先生又坐在桌邊,但這個秘書沒有卑躬屈膝地繼續忍受,而是拿起一個沉重的木棍把這個欺他太甚的人擊倒。”
  他轉向特里富西斯,特里富西斯像個石頭人一樣一動不動直瞪瞪地看著他。
  “你不在現場的借口很簡單。阿斯特韋爾先生認為你在房間里,但沒人親眼看到你回到了房間。在你擊倒魯本先生后正要悄悄地溜走,這時你听到什么聲響,便急忙又藏回到窗帘后。當查爾斯萊弗森走進來時,你在那儿。當莉莉瑪格雷夫走進來時,你也在那几。這之后你才沒有惊動任何人靜悄悄地溜回房間。你能否認這一切嗎?”
  特里富西斯結結巴巴地說:
  “我,我從來……”
  “啊!我們先不說這個。兩周來,我沒有惊動任何人但卻元形中把网悄悄地緊緊地罩住了你。指紋,腳印,搜查你的房間后故意留下一些痕跡。所有這些使你心惊肉跳,徹夜難眠。你在苦苦思慮是不是在房間里留下了指紋或腳印什么的。
  “你反反复复回憶著那天晚上的情景,极力回憶著你做過的一切,回憶著是否有疏忽之處。因此我就試探了一下,你又中了圈套。當我從你那晚藏身處揀起一樣東西時,看到你眼里充滿了恐懼。然后我又進了一步,要了小盒子,把它交給喬治,便走了。”
  波洛走到門邊。
  “喬治?”
  “我在這儿,先生。”
  仆人走了過去。
  “你能告訴這些先生和女士們,我當時對你說了些什么嗎?”
  “先生,你告訴我把盒子放好后藏到你房間的抽屜里。
  今天下午三點多,特里富西斯先生進入房間,他拉開抽屜把那個盒子取了出來。”
  “其實那盒子里,”波洛說,“是一枚普通的別針。我,我說實話,那天早晨我确實在樓梯上撿到了東西。你們英國是不是有句諺語‘無意撿到的別針會帶來好運的。’我,我的運气很不錯,我找到了真正的凶手。”
  他轉向秘書。
  “你明白嗎?”他柔聲說,“你暴露了自己。”
  突然特里富西斯崩潰了,他縮到一把椅子上抱頭抽泣起來。
  “我瘋了,”他嗚咽著說,“我瘋了!可是,哦,上帝,他歧視、侮辱我,我實在受不了了。多年來,我討厭他,仇恨他。”
  “我早就知道!”阿斯特韋爾女士叫道。
  她跳了起來,臉上露出洋洋得意的神色。
  “我知道是他干的。”
  她站在那儿,恨恨地,得意地說。
  “是的,你的判斷是正确的。”波洛說,“人們賦予同一事物不同的名稱,但事實卻只有一個,你的直覺,夫人,證明是對的。我祝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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