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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們离開時,他談到馬普爾小姐時所說的那些話卻遠非奉承之辭。
  “我看那個干癟老太婆自以為無所不知。一輩子几乎沒出過這個村子。荒唐!她對生活能了解些什么?”
  我溫和地說,盡管馬普爾小姐确實連“生活”這個單詞都認不全,但對圣瑪麗米德發生的一切事情卻了如指掌。
  梅爾切特勉強承認這一點。她是個有价值的證人,尤其是在涉及到普羅瑟羅太太的情況方面。
  “我估計,她所說的話不容置疑吧?”
  “如果馬普爾小姐說她沒隨身帶槍,您可以相信确實如此,”我說,“如果有絲毫的這种可能,是逃不過她那犀利的目光的。”
  “這話不錯。我們最好去看看畫室。”
  所謂的畫室只是一個帶天窗的粗糙的棚屋。沒有窗戶,門就是惟一的進出通道。查看了此地后,梅爾切特表示要和警督去看看牧師寓所。
  “現在,我要去警察局。”
  當我走進前門時,一陣嘀咕聲傳入耳鼓。我推開客廳門。
  格麗澤爾達身旁的沙發上,坐著格拉迪斯·克拉姆小姐,正侃侃而談。她的雙腿裹著非常耀眼的粉紅色長襪,叉在一起,我非常清楚地看見,她穿著粉紅色條紋的絲質女式短褲,“你好,倫。”格麗澤爾達說。
  “早上好,克萊蒙特先生,”克拉姆小姐說,“關于上校的消息确實是太可怕了,不是嗎?可怜的老先生。”
  我妻子說:“承蒙克拉姆小姐來幫助我們查看《指南》。
  您記得,我們上星期天要找能提供幫助的人。”
  我确實記得,并相信了,從她的聲調判斷格麗澤爾達也相信:克拉姆小姐本來并不想加入她們之中,之所以有這個想法,其實是由于發生在牧師寓所的令人激動的事件的緣故。
  “我剛才正對克萊蒙特太太說,”克拉姆小姐繼續說,“當我听到這個消息時,簡直叫我暈頭轉向。一次謀殺?我心想。這個村子簡陋宁靜——您得承認,它是宁靜的——當然不如畫中的房屋那樣宁靜,至于那些閒聊就別提了!后來,我听說是普羅瑟羅上校,嘿,我簡直不能相信。無論怎樣,他似乎不像那种會遭謀殺的人。”
  “于是,”格麗澤爾達說,“克拉姆小姐就過來了解此事的來龍去脈,”我擔心,這番直言不諱的話會惹惱這位女士,但她只是把頭往后一仰,哈哈大笑,每一顆牙齒都暴露無遺。
  “那太糟了。克萊蒙特太太,您太刻薄,不是嗎?想要听听像這樣一件罪案的底細,難道不是很自然的嗎?我相信,我极樂意幫助《指南》的事。令人激動,就是這樣。我的生活一直缺乏一點樂趣。真的一直是這樣。不是說我的工作不是很好,報酬丰厚,斯通博士是一位十足的紳士。但是,一個姑娘在工作時間之外,還需要一點真正的生活,除了您,克萊蒙特太太,在這儿我還能与誰聊天呢?就只有那些老處女了。”
  “還可以与萊蒂斯·普羅瑟羅聊嘛。”我說。
  格拉迪斯。克拉姆小姐搖搖頭。
  “她對于像我這樣的人高傲自大、趾高气揚。她認為她高不可攀,才不會屈尊注意一個必須為謀生而工作的姑娘呢:我确實很想听到她談論她如何親手掙錢謀生。我倒要看看、誰會雇她?嘿,不到一周,她就會被解雇。除非她去當模特儿,穿著各种時裝,來回走動。我料想,她能干那事。”
  “她一定會成為一名非常出色的模特儿的,”格麗澤爾達說,“她有一副如此苗條的身材。”格麗澤爾達倒沒有絲毫老處女的刻薄。“她什么時候談到掙錢謀生嗎?”
  克拉姆小姐似乎一時顯得很尷尬,但隨即又恢复了她平時的机敏。
  “那很能說明點什么,不是嗎?”她說,“但她确實這樣說過。我想,是家里的事不太順心。与一位繼母在家里生活真難受。我在家里連一分鐘也坐不了。”
  “啊!但是,你是如此情緒愉快又充滿獨立精神。”格麗澤爾達庄重地說,我怀疑地看著她。
  克拉姆小姐喜形于色。
  “對啦,那正是我的性格。可被人帶領,不可為人驅使。
  這是一位算命者不太久以前告訴我的。不,我可不是一個隨便被人欺負的人。我向斯通博士說得很清楚,我必須有正常的休息時間。這些搞科學的先生,他們把姑娘當做某种机器,起碼有一半的時間他們簡直注意不到她或是還記得她的存在。當然。我對科學了解得不多。”這姑娘坦言道。
  “你發現与斯通博士相處愉快嗎?如果你對考古學感興趣,這一定是有趣的工作。”
  “我仍然認為,挖掘那些死人、那些死了好几百年的人并不——哦,這好像有點多管閒事,不是嗎?這位斯通博土卻對此十分著迷,有一半的時間里,要不是我的提醒,他會連飯也忘記吃的。”
  “他今天早晨在墳墓那里嗎?”
  克拉姆小姐搖搖頭。
  “他今晨有點不舒服,”她解釋說,“不想做什么工作。那意味著,小格拉迪斯可得一天休假。”
  “對不起。”我說。
  “啊!這沒什么。不會又有人死了。但是,克萊蒙特先生,請您一定要告訴我,我听說您整個早上都与警察在——
  起。他們是怎么想的?”
  “哦,”我慢慢說道,“仍然有一點——拿不准。”
  “啊!”克拉姆小姐喊道,“那么,他們畢竟不認為是勞倫斯·列丁先生。如此英俊,不是嗎?簡直像一位電影明星。
  當他向你說‘早上好’時,那微笑太迷人啦,听到警察逮捕了他,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且,人們總是說他們很蠢——這些小郡上的警察。”
  “在這件事上,你几乎不能指責他們,”我說,“是列丁先生自己去自首的。”
  “什么?”這姑娘惶惑万狀。“喔——可怜的家伙!如果我干了一樁謀殺,我才不會去自首呢。我倒是認為,勞倫斯·列丁會聰明得多。像那樣自首:他為什么殺普羅瑟羅?
  他說了嗎?只是因為一次爭吵嗎?”
  “現在尚不能絕對肯定是他殺的。”我說。
  “不過當然嘍——如果他說是他干的——克萊蒙特先生,他确實應該是了解情況的。”
  “當然,他應該了解,”我同意,“但警察并不滿足于他的交代。”
  “但是,如果他沒有干,為什么會說干了呢?”
  在這一點上,我無意讓克拉姆小姐變得聰明起來,只是含糊其辭地說:
  “我相信,在所有引人注目的謀殺案中,警察會從人們那里收到無數封坦白他們犯了罪的信。”
  克拉姆小姐對這句話的反應是說了一句:
  “他們一定是傻子!”語調中充滿惊訝和輕蔑。
  “唉,”她歎了一口气,“我想我得走了。”她站起身來。
  “列丁先生投案自首的事,斯通博士會感興趣的。”
  “他感興趣嗎?”格麗澤爾達問道。
  克拉姆小姐困惑地皺起眉頭。
  “他是個怪人。你老摸不透他的脾气。完全沉溺在過去的時光里。要是他有机會的話,宁愿將一把從土堆中出土的令人討厭的古老青銅刀看上一百遍,也不愿看一眼克里平1殺他的妻子時用的刀。”
  “哦,”我說,“我得承認我同意他的做法。”
  克拉姆小姐的眼睛中露出不解和稍微輕蔑的神情。然后,她向大家說了几句再見后便离開了。
  “這姑娘還不錯,真的,”關上門后,格麗澤爾達說,“當然,是一位很平常的姑娘,但确是一位那种粗獷活躍、隨和大度的姑娘,你不會不喜歡。我納悶,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到這儿來的?”
  “好奇吧。”
  “是的,我想是這樣。喏,倫,把您知道的全告訴我。我非常想知道。”
  我坐下來,將當天發生的全部經過忠實地講述了一遍,格麗澤爾達不時發出惊奇的感歎聲。
  “這么說,一直是安妮·普羅瑟羅在謀划!不是萊蒂斯。我們大家多么盲目啊!那一定是馬普爾小姐昨天暗示的情況。難道您不這樣認為嗎?”
  1即克里平醫生(1862一1910).美國人,住在英格蘭時。因殘暴謀殺其妻而聞名.后被判死刑。一一譯注。
  “我想是這樣,”我說,將眼睛轉向了一邊。
  瑪麗進來了。
  “外面有几個人,從一家報社來,他們是這么說的。你們想見他們嗎?”
  “不,”我說,“當然不想。叫他們去找警察局的斯萊克警督。”
  瑪麗點點頭,轉身要走開。
  “你打發他們走后,”我說,“回到這儿來。我有些事要問你。”
  瑪麗又點點頭。
  几分鐘后,她回來了。
  “打發他們走真費勁,”她說,“老賴著不想走。從沒有見過這种事。他們老是不停地追問。”
  “我想,我們与他們會有很多麻煩的,”我說,“喏,瑪麗,我想問你的是這個:你能肯定你昨天晚上沒有听到槍聲嗎?”
  “殺死他的槍聲嗎?沒有,我當然沒有听見。我要是听到,就會進去看發生了什么事。”
  “好的,但是——”我回憶起馬普爾小姐說她“在森林中”听到槍聲。我改變了提問的方式。“你听到什么其他的槍聲嗎?比如說,森林中的槍聲。”
  “噢!那個。”這女孩開始回想,“是的,現在我想起來了。
  我相信我听到的。不是許多槍聲,只是一聲。‘乓’的一聲,很奇怪。”
  “說准些,”我說,“是在什么時間?”
  “時間?”
  “是的,時間。”
  “我想,我說不准。下午茶時間以后很久了。我只知道這個。”
  “你不能說得再准一點嗎?”
  “不,我不能。我有活儿要干,不是嗎?我不能一直盯著鬧鐘,這也沒有多大用處,鬧鐘每天要慢三刻鐘。把鐘撥准、忙這忙那的,那怎么行啊,對時間,我從來都不是搞得太准。”
  也許,這解釋弄清楚了我們開飯從不准時的原因。開飯有時太晚,有時又太早,令人摸不著頭腦。
  “那是在列丁先生來之前很久嗎?”
  “不,不久。十分鐘,一刻鐘,不比這更長。”
  我點點頭,感到滿意。
  “完了嗎?”瑪麗問道,“因為我想說的是,我已經把肉塊放進爐子了,布丁很可能沸出來。”
  “好吧。你可以走了。”
  她离開房間,我轉向格麗澤爾達。
  “叫瑪麗說‘先生’或‘太太’難道是沒有希望的事嗎?”
  “我告訴過她。她沒有記住。別忘了,她是個缺乏教養的姑娘。”
  “我對此完全清楚,”我說:“但是粗俗的人并不一定永遠是粗俗的。我感到,我們可以對瑪麗進行一點調教。”
  “喔,我不同意,”格麗澤爾達說,“您知道我們可供支付仆人的錢是多么少。如果我們一旦真的使她聰明起來,她就會离開。肯定的。去掙更多的工錢。但是,只要瑪麗不善烹任,并保持那些可怕的舉止,哦,我們就安心,另外沒有人會雇她。”
  我看到,我妻子的治家方式并不完全像我所以為的那樣漫不經心。這其中還是有一定的精打細算的。雇佣一個不善烹任、有著隨便拋盤子的習慣、對誰都用一种令人尷尬和唐突的語气說話的女佣是否值得,還是有待爭議的呢。
  “而且,”格麗澤爾達繼續說,“您必須容忍她的舉止比平時更糟。普羅瑟羅上校曾將她的男友關進監獄,您不能指望她還會對他產生同情。”
  “他關過她的男友?”
  “是的,因為偷獵。您知道,那個人,阿切爾。瑪麗曾与他私奔兩年。”
  “我不知道這件事。”
  “倫,我親愛的,您從來就不會知道任何事情。”
  “真奇怪,”我說,“每個人都說槍聲是從森林里傳來的。”
  “我一點也不認為有什么奇怪的,”格麗澤爾達說,“您瞧,人們常常听到森林里的槍聲。所以,當人們听到槍聲時就會想當然地認為是從森林里傳來的。槍聲也許比平時更響些。當然,如果一個人在隔壁房間,就會知道槍聲是從房屋里傳來的,但是,瑪麗干活的廚房窗戶剛好在房屋的背面,我想她就不會听清楚了。”
  門又開了。
  “梅爾切特上校來了,”瑪麗說,“那個警督和他在一起,他們說,如果你見他們,他們會很高興的。他們在書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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