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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親眷


  查爾斯潛聲躡足地跑上樓,敲另外敲他妹妹的屋門。她立刻說了聲“進來”,他便進了屋。
  特里薩從床上坐起來,打了個哈欠。
  查爾斯在床邊坐下。
  他很贊賞地說:“你是一個多么善于裝蒜的女人,特里薩。”
  特里薩狡獪地問:
  “出什么事了嗎?”
  查爾斯露齒一笑,說:
  “你真狡猾,不對嗎?嗯,我比你先行了一步,我的好妹妹!我本來想,捷足先登,占點便宜。”
  “結果怎么樣?”
  查爾斯攤開雙手,做出否定的樣子。
  “一事無成!埃米莉姑姑說了我一頓。她告訴我,對于她深深鐘愛的家庭中的人們為什么都圍繞在他周圍這一點,她不抱幻想!她還說,這些她鐘愛的家庭中的人們會大失所望。除了鐘愛,她不會給他們什么東西——不會比這更多了!”
  “你應該等一段時間再說就好了。”特里薩冷冰冰地說。
  查爾斯又露齒一笑,說:
  “我怕你或者塔尼奧斯搶了我的先。我非常怕。特里薩,我的好妹妹,這一回全完了。老埃米莉不是一個蠢人。”
  “我從來不認為她是個蠢人。”
  “我曾想嚇唬她一下。”
  “你這是什么意思?”他妹妹厲聲問道。
  “我告訴她,說不定她會被人謀殺。她總不能把錢帶到天堂。何必不現在松松手呢?”
  “查爾斯,你是個笨蛋!”
  “不,我不是笨蛋。我是按心理學家行事。向這老女人討好決沒有用。她吃硬不吃軟。比較我講得有理。她死后,錢全會歸我們的——在他死之前,先分我們一點,也說得過去!現在該是誘導老太太明白這道理的時候了。”
  “她明白你的觀點了嗎?”特里薩問道。她柔嫩的嘴巴向上翹起,顯出輕蔑的樣子。“我不能肯定。她沒表示。她只是對我的忠告表示謝意,但話說得不干不淨。她說,她完全有照顧自己的能力。‘嗯’,我對她說,‘我只是提醒您。’她說:‘我記住了。’”特里薩憤怒地說:
  “查爾斯,你真是一個十足的笨蛋。”
  “特里薩,我真該死,我有些太急噪了!這老太太還活著——之不過是活著而已。我敢打賭,她連收入的十分之一都花不了——剩下的錢她怎么花掉呢?是我們這一代——風華正茂,正是能享受美好生活的時候——倒霉的是她說不定能活一百歲……我現在多么希望有美好的生活……你也是一樣……”
  特里薩點點頭。
  她用低沉的語調,气喘吁吁地說:
  “他們不了解我們——老人不了解我們……他們不可能了解我們……他們不知道什么是生活!”
  兄妹二人沉默了一會儿。
  查爾斯最后站了起來。
  “嗯,我親愛的,我祝愿你比較成功。不過,我有點怀疑。”
  特里薩說:
  “我現在指望雷克斯想點辦法。如果我能使老埃米莉認識到他是一個多么有才華的青年人,認識到他是多么需要一個机會而不至于陷入一吧俗人之中……哦,查爾斯,現在我們只需要几千英鎊的資本,就可以改變我們生活的世界!”
  “我希望你能得到這筆錢,不過,我看你得不到。在你一生放蕩的生活中,你花了相當大的一筆錢。特里薩,你認為那個可怜的貝拉或者那個可疑的塔尼奧斯不會得到什么東西,是不是?”
  “我看錢對貝拉沒什么好處。她走來走去,穿的衣服看起來象個破布袋,她的喜好都完全集中在家務事上了。”
  “哦,這個,”查爾斯含含糊糊地說,“我想,她希望給她的一無所有的孩子弄點東西,供他們上學,給他們鑲上好牙托,受些音樂教育。但無論如何,這不是貝拉的主意——這是塔尼奧斯的主意。我肯定,他見錢眼紅!希腊人就是那樣。你知道他把貝來大部分的錢都抓了過去嗎?用這筆錢搞投机,輸了個精光。”
  “你認為他能從老埃米莉手里得到這些錢嗎?”
  查爾斯惡狠狠地說:“我要阻止,他就得不到。”
  他离開了屋子,漫不經心地走下樓。鮑勃正在客廳里。它赶忙高興地跑向查爾斯。狗很喜歡查爾斯。
  它跑到會客室門口,轉過頭看著查爾斯。
  “怎么回事?”查爾斯問,緊跟在它后面。
  鮑勃慌忙跑進會客室,坐在一張小寫字太旁,好象期待著什么。
  查爾斯大步走到它身旁。
  “到底是怎么回事?”
  鮑勃搖晃著他的尾巴,兩眼緊盯著寫字台的抽屜,發出几聲哀求的尖叫。
  “你想要抽屜里的東西?”
  查爾斯拉開寫字台最上面的抽屜。他的眼眉都豎了起來。
  “親愛的。我親愛的。”他說。
  抽屜里一邊放著一小疊鈔票。
  查爾斯拿起這一疊鈔票數了起來。他咧嘴一笑,抽出三張一英鎊的鈔票,兩張十先令鈔票,放進自己的口袋里。他把剩下的錢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來他發現錢的地方。
  “鮑勃,你的主意不坏嘛,”他說,“你大叔查爾斯總算有錢花了。小錢常常有,真不錯。”
  當查爾斯推進抽屜時,小狗鮑勃發出几聲不滿意的輕吠。
  “對不起,老伙計,”查爾斯向鮑勃道歉。他又打開下一個抽屜。鮑勃的球放在抽屜的一角。他把球拿了出來。
  “給你球,盡情地玩吧!”
  鮑勃銜著球,跑出室外,不一會儿就听到樓下砰砰的球聲。
  查爾斯大步走出屋子,來到花園里。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空气中散發著紫丁香的芬芳。
  塔尼奧斯醫生正坐在阿倫德爾小姐身旁。他在談論英國教育的优越性——對孩子們來說是高尚的教育,他覺得非常遺憾,他花不起錢讓自己的孩子享受這种奢侈的教育。
  查爾斯微微一笑,笑中帶著一种得意的凶相。他快活地加入他們的談話,机敏地把話題轉到無邊無際的地方。
  埃米莉·阿倫德爾向他仁慈地笑了笑,他又想入非非了,一定是他的戰術使老人很開學。老人也在微妙地鼓舞著他們。
  查爾斯興致勃勃,也許在他离開之前……
  查爾斯是個不可救藥的額樂觀主義者。
  那天下午,唐納森開著汽車來找特里薩,用車把她帶到沃斯木教堂,這是當地最漂亮的地方之一。他們徑直從教堂出發,走進叢林灌木之中。
  在那里,雷克斯·唐納森滔滔不絕地講述他的醫學理論和最新的實驗情況。她一點也不洞,但還是專心致志地听他講,同時心里想著:
  “雷克斯多么聰明——多么值得無限敬慕啊!”
  她的未婚夫停頓了一下,帶著怀疑的口吻說:
  “特里薩,我想我講的這些對你太枯燥了。”
  “親愛的,你講得太動人了,”特里薩肯定地說,“繼續講下去。你不是說從染病的老鼠身上取些血液……”
  唐納森醫生繼續講了下去。
  這次,特里薩深深地歎了一口气說:
  “我親愛的,工作對你太重要了。”
  “自然是這樣。”唐納森醫生說。
  在特里薩看來,這并不自然。她的朋友中很少有人工作,而且假如他們工作,也沒碰上什么好運气。
  她在想,猶如她過去不只一次地想過一樣,她和雷克斯·唐納森戀愛是多么不協調。為什么這种事情,這种滑稽的狂愛竟發生了?這是個不好回答的問題。這事竟發生在她身上。
  她緊鎖雙眉,自己也不知道思緒漂在哪里。她過去的一群伙伴們生活過得曾是那么歡快——但也都是冷眼視人生!愛情當然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但為什么要那樣嚴肅地對待它?人們相愛,愛情逐漸淡薄、消失。
  但她對雷克斯·唐納森的感情可不同,這种感情越來越深厚。她本能地感到,他們的愛情不會淡薄、消失……她對他的需要單純而深厚,他身上的一切都使她心蕩神逸。他的冷靜、超然態度是那樣不同于她的過分熱情;他對生活的駕馭、他清晰、有邏輯性的科學頭腦,還有其他一些事情都是她不能完全理解的。他的身上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待人謙恭,流露出一點賣弄學問的舉止,但她本能地感覺和意識到這些了。
  雷克斯·唐納森是個天才——他的醫生職業占去了他生活中的主要部分,而她只是他生存中的一部分——雖然是必需的一部分——這一事實更使他對她富有吸引力。她發現,自己第一次同意讓她只追求歡樂的愛情生活的自私要求占第二位。未來的前途把她的心迷住了。為了雷克斯,她愿做一切事——一切事!
  “沒錢是多么令人煩惱,”她性急地說,“要是埃米莉姑姑現在死掉就好了,我們也許就可以馬上結婚,你也可以到倫敦去,建一個有實驗儀器、有實驗用豚鼠的實驗室,患腮腺炎的孩子和染肝炎的老人也不會找你的麻煩了。”
  唐納森醫生說:“沒有任何理由說明你姑姑不能多活几年——如果她自己保養好的話。”
  特里薩感到沮喪,他說:“我知道……”
  在有櫟木老式家具的臥室里,放著一張雙人床,塔尼奧斯醫生正在室內對他妻子說:
  “我想我個你打好了牢固的基礎,現在輪到你了,我親愛的。”
  他正把舊式銅罐里的水倒進玫瑰花色的搪瓷盆里。
  貝拉·塔尼奧斯坐在梳妝台前,正按照特里薩的發型梳頭。但不知怎么回事,竟梳不成特里薩那种樣式的發型!
  過了好一會儿,她才回答說:“我想我不希望——向埃米莉姨媽要錢。”
  “又不是為你自己要錢,貝拉,這是為孩子們著想。我的投資這么不走運。”
  他轉過身子,可他沒看到她曾向他掃了一眼——一种鬼鬼祟祟、畏難的目光。
  她軟中帶硬地說:
  “反正我想我還是不……這會使埃米莉姨媽很難辦。她為人慷慨,但她不喜歡別人向她要錢。”
  塔尼奧斯擦干手,從洗臉架旁走過來,說:
  “真是這樣嗎?貝拉,你可不象是個固執的人。那么,我們為什么到這里來呢?”
  她嘟噥著說:
  “我不是——我從來沒那意思——不是為要錢才來這里……”
  “你也同樣過如果要使我們的孩子受到嚴格的教育,唯一的希望是你的姨媽能幫助我們。”
  貝拉·塔尼奧斯沒有回答。她不安地走來走去。
  她的面部表情溫順而頑固,這個机靈的丈夫知道要扭轉這蠢妻的表情需要很大力气。
  她說:“也許埃米莉姨媽她自己會建議……”
  “這是可能的,但至今看不到這种跡象。”
  她又說:
  “假如這次我們把孩子們帶來就好了。埃米莉姨媽會情不自禁地喜歡我們的瑪麗。我們的愛德華也很聰明。”
  塔尼奧斯冷冰冰地說:
  “我覺得你姨媽不是一個很愛孩子的人。孩子們在不在這里可能都差不多。”
  “哦,雅各布,但是……”貝拉說。
  “是的,是的,我親愛的。我知道你的情感。可這些無情的英國老處女——呸!她們沒人性。為了我們的瑪麗和,我們真愿意盡一切力量,不是嗎?對阿倫德爾小姐來說,幫我們這點忙一點不費勁。”
  塔尼奧斯夫人轉過身來,雙頰泛起紅暈,“哦,雅各布,我求求你,求求你,這次不要談。我肯定。這次談是不明智的。我非常不愿意這次談。”
  塔尼奧斯站在她身后,緊挨著她,他用胳臂摟著她的肩。她顫栗了一下,然后變得堅定了——几乎是一動不動。
  他仍用歡快的語調說:
  “反正就是這樣,貝拉,我想你會按我的要求去做……你知道,你常常是這樣做的——最終你會……是的,我想你會按我說的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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