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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再錄華生回憶錄


  我們的罪犯瘋狂的抵抗顯然并不是對于我們每個人有什么惡意,因為當他發覺他已無能為力的時候,便溫順地微笑起來,并且表示,希望在他掙扎的時候,沒有傷害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他對福爾摩斯說:“我想,你是要把我送到警察局去的。我的馬車就在門外。如果你們把我的腿松開,我可以自己走下去上車。我可不是象從前那樣那么容易被抬起來的。”
  葛萊森和雷斯垂德交換了一下眼色,似乎認為這种要求太大膽了些。但是,福爾摩斯卻立刻接受了這個罪犯的要求,把我們在他腳腕上捆扎著的毛巾解開了。他站了起來,把兩條腿舒展了一下,象是要證明一下,它們确實又獲得了自由似的。我現在還記得,當時我瞧著他的時候,一面心中暗想,我很少見到過比他更為魁偉強壯的人了。飽經風霜的黑臉上表現出的那种堅決而有活力的神情,就象他的体力一樣地令人惊异和不可忽視。
  他注視著我的同伴,帶著衷心欽佩的神气說:“如果警察局長職位有空缺的話,我認為你是最合适的人選了。你對于我這個案子的偵查方法,确實是十分謹慎周密的。”
  福爾摩斯對那兩個偵探說道:”你們最好和我一塊儿去吧。”
  雷斯垂德說:“我來給你們赶車。”
  “好的,那么葛萊森可以和我們坐上車去。還有你,醫生。你對于這個案子已經發生了興趣,最好也和我們一塊走一遭吧。”
  我欣然同意了,于是我們就一同下了樓。我們的罪犯沒有一點逃跑的企圖,他安安靜靜地走進那個原來是他的馬車里去,我們也跟著上了車。雷斯垂德爬上了車夫的座位,揚鞭催馬前進,不久,便把我們拉到了目的地。我們被引進了一間小屋,那里有一個警官把我們罪犯的姓名以及他被控殺死的兩個人的姓名都記錄了下來。這個警官是個面色白皙、神情冷淡的人,他机械而呆板地履行了他的職務。他說:“犯人將在本周內提交法庭審訊。杰弗遜·侯波先生,你在審訊之前,還有什么話要說嗎?但是我必須事先告訴你,你所說的話都要記錄下來,并且可能用來作為定罪的根据的。”
  我們的罪犯慢慢地說道:“諸位先生,我有許多話要說,我愿意把它原原本本地都告訴你們。”
  這個警官問道:“你等到審訊時再說不更好嗎?”
  他回答說:“我也許永遠不會受到審訊了呢,你們不要大惊小怪,我并不是想要自殺。你是一位醫生么?”他說這句話時,一面把他的凶悍而黧黑的眼睛轉過來瞧著我。
  我說:“是的,我是醫生。”
  “那么,請你用手按一個這里。”他說時微笑了一下,一面用他被銬著的手,指了一下胸口。
  我用手按按他的胸部,立刻覺察到里邊有一种不同尋常的跳動。他的胸腔微微震動,就象在一座不堅固的建筑中,開動了一架強力的机平時的情形一樣。在這靜靜的屋中,我能夠听到他的胸膛里面有一陣輕微的噪雜聲音。
  我叫道:“怎么,你得了動脈血瘤症!”
  他平靜地說:“他們都這樣說。上個星期,我找了一位醫生瞧過,他對我說,過不了多少天,血瘤就要破裂。這個病已經好多年了,一年比一年坏起來。這個病,是我在鹽湖城大山之中,由于飽經風霜,過度操勞,而且又吃不飽的緣故所引起的,現在我已經完成了我的工作,什么時候死,我都不在乎了。但是,我愿意在死以前,把這件事交代明白,死后好有個記載。我不愿在我死后讓別人把我看成是一個尋常的殺人犯。”
  警官和兩個偵探匆忙地商量了一下,考慮准許他說出他的經歷來是否适當。
  警官問道:“醫生,你認為他的病情确實有突然變化的危險嗎?”
  我回答說:“确是這樣。”
  這位警官于是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了維護法律起見,顯然,我們的職責是首先取得他的口供。先生,你現在可以自由交代了。不過,我再一次告訴你,你所交代的都要記錄下來的。”
  “請允許我坐下來講吧。”犯人一面說,一面就不客气地坐了下來,“我的這個血瘤症很容易使我感到疲乏,何況半個鐘頭以前,我們斗爭了一番,這絕不會使病情有所改進。我已經是墳墓邊上的人了,所以我是不會對你們說謊的。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千真万确的。至于你們究竟如何處置,這對我來說,就無關緊要了。”
  杰弗遜·侯波說完這些話以后,就靠在椅背上,開始說出了下面這篇惊人的供詞。他敘述時的態度從容不起,并且講得有條有理,好象他所說的事情十分平淡無破。我可以保證,這起補充供詞完全正确無誤,因為這是我乘机從雷斯垂德的筆記本上抄錄下來的。他是在他的筆記本中,把這個罪犯的供詞按照他原來的說法,逐字逐句地記錄了下來的。
  他說:“我為什么要恨這兩個人,這一點對于你們說來,是無關緊要的。他們惡貫滿盈,他們犯了罪,害死過兩個人——一個父親和一個女儿,因此他們付出了他們自己的性命,這也是罪有應得的。從他們犯罪以來,時間已經隔了這么久,我也不可能提出什么罪證,到任何一個法庭上去控告他們了。可是,我知道他們有罪,我打定主意,我要把法官、陪審員和行刑的劊子手的任務全部由我一個人擔當票來。如果你們是男子漢大丈夫,如果你們站在我的地位上,你們一定也會象我這樣干的。
  “我剛才說到的那個姑娘,二十年前她本來是要嫁給我的,可是她卻被迫嫁給了這個錐伯,以致使她含恨而死。我從她遺体的手指上把這個結婚指環取了下來,當時我就發過誓,我一定要讓錐伯瞧著這只指環斃命;還要在他臨死的時刻,讓他認識到,是由于自己所干的罪惡,才受到了懲罰。我万里迢迢地踏遍了兩大洲,追蹤著錐伯和他的幫凶,一直到我追上了他們為止,這只戒指都一直帶在身邊。他們打算東奔西跑,把我拖垮;但是,他們是枉費心机。即使我明天就死——這是很有可能的,但是在我臨死的時候,我總算知道了:我在這個世界上的工作已經完成了,而且是出色地完成了。他們兩個人已經死了,而且都是被我親手殺死的,此外,我就再也沒有什么別的希望和要求了。
  “他們是有錢的人,而我卻是一個窮光蛋。因此,我要到處追赶他們,這件事對我說來并不容易。當我來到倫敦城的時候,我已經差不多是囊空如洗了。當時我發覺,我必須找個工作,維持我的生活。赶車、騎馬對我來說,就是象走路一樣的平常。于是我就到一家馬車厂去找點工作,立刻就成功了。每個星期我要向車主繳納一定數目的租金,剩下的就歸我自己所有。但是,剩余的錢并不多,可是我總是設法勉強維持下去。最困難的事情是不認識道路。我認為在所有道路复雜的城市中,再沒有比倫敦城的街道更复雜難認的了。我就在身旁帶上一張地圖;直到我熟悉了一些大旅館和几個主要車站以后,我的工作才干得順利起來。
  “過了好久,我才找到這兩位先生居住的地方。我東查西問,直到最后我在無意之中碰上了他們。他們住在泰晤士河對岸坎伯韋爾地方的一家公寓里。只要我找到了他們,我知道,他們就算落在我的掌握之中了,我已經蓄了胡須,他們不可能認出我來。我緊緊地跟著他們,待机下手。我下定決心,這一次絕不能再讓他們逃脫。
  “雖然如此,他們還是几乎又溜掉了。他們在倫敦走到哪儿,我就形影不离地跟到哪里。有時我赶著馬車跟在他們后邊,有時步行著。然而赶著馬車卻是最好的辦法,因為這樣他們就無法擺脫我了。只有在清晨或者在深夜我才做點生意,賺點錢,可是這樣一來我就不能及時向車主繳納租金了。但是,只要我能夠親手殺死仇人,別的我都不管了。
  “但是,他們非常狡猾。他們一定也意識到,可能有人會追蹤他們,因此他們決不單獨外出,也絕不在晚間出去。兩個星起以來,我每天赶著馬車跟在他們后面,可是我一次也沒有看見他們分開過。錐伯經常是喝得醉醺醺的,但是,斯坦節遜卻從來毫不疏忽。我起早摸黑地窺伺著他們,可是總遇不到机會。但是,我并沒有因此而灰心失望,因為我總感覺到,報仇的時刻就要來到了。我唯一擔心的卻是我胸口里的這個毛病,說不定它會過早地破裂,使我的報仇大事功虧一簣。
  “最后,一天傍晚,當我赶著馬車在他們所住的那條叫做陶爾魁里的地方徘徊的時候,我忽然看見一輛馬車赶到他們住處的門前。立刻,有人把一些行李拿了出來,不久,錐伯和斯坦節遜也跟著出來,他們一同上車而去。我赶緊催馬加鞭跟了上去,遠遠地跟在他們后邊。當時我感到非常不安,唯恐他們又要改變住處。他們到了尤斯頓車站,下了馬車。我找了一個小孩替我拉住我的馬,我就跟著他們走進了月台。我听到他們打听去利物浦的火車;站上的人回答說,有一班車剛剛開出,几個鐘頭以內不會再有第二班車了,斯坦節遜听了以后,似乎很懊惱,可是錐伯卻比什么都要高興。我夾雜在人群之中,离他們非常近,所以我可以听到他們之間每一句談話。錐伯說,他有一點私事要去辦一下,如果斯坦節遜愿意等他一下的話,他馬上就會回來。他的伙伴卻攔阻他,并且提醒他說,他們曾經決定過彼此要在一起,不要單獨行動。錐伯回答說,這是一件微妙的事,他必須獨自去。我听不清斯坦節遜又說了些什么,后來只听見錐伯破口大罵,并且說,他不過是他雇用的仆役罷了,不要裝腔作勢地反而指責其他來。這樣一來,這位秘書先生討了一場沒趣,只好不再多說,他只是和他商量,万一他耽誤了最后的一班火車,可以到郝黎代旅館去找他。錐伯回答說,他在十一點鐘以前就可以回到月台上來;然后,他就一直走出了車站。
  “我日夜等待的千載難逢的時刻終于來到了。我的仇人已在我的掌握之中。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可以彼此相助;但是,一旦分開以后,他們就要落到我的掌握之中了。雖然如此,我并沒有鹵莽從事。我早已定下了一套計划:報仇的時刻,如果不讓仇人有机會明白究竟是誰殺死了他;如果不讓他明白為什么要受到這种懲罰;那么,這种复仇是不能令人稱心滿意的。我的報仇計划早就安排妥當,根据這個計划,我要讓害苦了我的人有机會能夠明白,現在是他惡貫滿盈的時候了。恰巧,几天以前有一個坐我的車子在布瑞克斯頓路一帶查看几處房屋的人,把其中一處的鑰匙遺落在我的車里了。他雖然當天晚上就把這個鑰匙領了回去,但是,在取走以前,我早就把它弄下了一個模子,而且照樣配制了一把。這樣一來,在這個大城市中,我至少找到一個可靠的地方,可以自由自在地干我的事情,而不致受到阻礙。現在要解決的困難問題就是如何把錐伯弄到那個房屋中去了。
  “他在路上走著,并且走進一兩家酒店中去。他在最后一家酒店中,几乎停留了半個鐘頭。他出來的時候,已是步履蹣跚,顯然他已醉得夠勁了。在我的前面恰好有一輛雙輪小馬車,于是他就招呼著坐了上去。我一路緊緊地跟著。我的馬的鼻子距离前面馬車的車夫的身体最多只有一碼遠。我們經過了滑鐵盧大橋,在大街上跑了好几英里路。可是,使我感到詫异的是,我們竟然又回到了他原來居住的地方。我想象不出,他回到那里去究竟是想干些什么。但是,我還是跟了下去,在距离這所房屋大約一百碼的地方,我便把車子停了下來。他走進了這座房子,他的馬車也就走開了。請給我一杯水,我的嘴都說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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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當時雙輪馬車的車夫坐在車的最后面。——譯者注

  我遞給他一杯水,他一飲而盡。
  他說:“這就好些了。好,我等了一刻鐘,或者還要久一點,突然房子里面傳來一陣打架似的吵鬧聲。接著,大門忽然大開,出現了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錐伯,另一個是個年輕的小伙子,這個人我以前從來沒有見到過。這個小伙子一把抓住錐伯的衣領,當他們走到台階邊的時候,他便用力一推,緊跟著又是一腳,把錐伯一直踹到了大街當中。他對著錐伯搖晃著手中的木棍大聲喝道:‘狗東西!我教訓教訓你,你竟敢污辱良家婦女!'他是那樣的怒不可遏,要不是這個坏蛋拖著兩條腿拚命地向街中逃去,我想,那小伙子一定要用棍子把他痛打一頓呢。錐伯一直跑到轉彎的地方,正好看見了我的馬車,于是招呼著我,一腳就跳上車來。他說:‘把我送到郝黎代旅館去。”
  “我一見他坐進了我的馬車,簡直喜出望外,我的心跳動得非常厲害。我深怕就在這個千鈞一發的當儿,我的血瘤要迸裂了。我慢慢地赶著馬車往前走,心中盤算著究竟該怎么辦才妥善。我滿可以把他一直拉到鄉間去,在那荒涼無人的小路上,和他算一次總帳。我几乎已經決定這么辦的時候,他忽然替我解決了這個難題。這時,他的酒癮又發作了,他叫我在一家大酒店外面停下來。他一面吩咐我等著他,一面走了進去。他在里面一直呆到酒店收市,等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是爛醉如泥了,我知道,我已是胜券在握了。
  “你們不要以為我會冷不防一刀,把他結果就算了事。如果這樣做,只不過是死板板地執行嚴正的審判而已。但是,我不會那樣干的。我早已決定給他一個机會,如果他能把握住這個机會的話,他還可以有一線生机。當我在美洲流浪的那些日子里,我干過各种各樣的差事。我曾經一度做過'約克學院'實驗室的看門人和掃地工友。有一天,教授正在講解毒藥問題時,他把一种叫做生物鹼的東西給學生們看。這是他從一种南美洲土人制造毒箭的毒藥中提煉出來的。這种毒藥毒性非常猛烈,只要沾著一點儿,立刻就能致人死命。我記住了那個放毒藥品子的所在,在他們走了以后,我就倒了一點出來。我是一個相當高明的配藥能手,于是,我就把這些毒藥做成了一些易于溶解的小丸。我在每個盒子里裝進一粒,同時再放進一粒樣子相同但是無毒的。我當時決定,只要一旦我能得手,這兩位先生就要每人分得一盒,讓他們每個人先吞服一粒,剩下的一粒就由我來吞服。這樣做,和槍口蒙上手帕射擊一樣,可以置人于死地,而且還沒有響聲。從那一天气,我就一直把這些裝著藥丸的盒子帶在身邊;現在到了我使用它們的時候了。
  “當時已經是午夜過后,快一點鐘的光景。這是一個起風苦雨的深夜。風刮得很厲害,大雨傾盆而下。外面雖然是一慘淡的景象,可是我的心里卻是樂不可言,我高興得几乎要大聲歡叫起來。諸位先生,如果你們之中哪一位曾經為著一件事朝思暮想,一直盼望了二十多年,一旦伸手可得,那么,你們就會理解到我當時的心情了。我點燃了一支雪茄,噴著煙霧,借此安定我的緊張情緒。可是由于過分激動,我的手不住地在戰抖,太陽穴也突突地亂跳。當我赶著馬車前進時,我看見老約翰·費瑞厄和可愛的露茜在黑暗中瞧著我微笑。我看得清清楚楚,就象我現在在這間屋子里看見你們諸位一樣。一路之上,他們總是在我的前面,一邊一個地走在馬的兩旁,一直跟我來到布瑞克斯頓路的那所空宅。
  “到處看不見一個人影,除了淅瀝的雨聲之外听不到一點聲音。我從車窗向車里一瞧,只見錐伯蜷縮成一團,因酒醉而沉入夢鄉。我搖撼著他的臂膀說:‘該下車了。”
  “他說:‘好的,車夫。”
  “我想,他以為已經到了他剛才提到的那個旅館,因為他別的什么話也沒有說,就走下車來,跟著我走進了空屋前的花園。這時,他還有點頭重腳輕,站立不穩。我不得不扶著他走,以免跌倒。我們走到門口時,我開了門,引著他走進了前屋。我敢向你們保證說,一路上,費瑞厄父女一直是在我們前面走著的。
  “黑得要命。'他一面說,一面亂跺著腳。
  “咱們馬上就有亮了,'我說著便擦燃了一根火柴,把我帶來的一支蜡燭點亮。我一面把臉轉向他,一面把蜡燭舉近了我的臉。我繼續說:‘好啦,伊瑙克·錐伯,你現在看看我是誰!”
  “他醉眼惺忪地盯著我瞧了半天。然后,我看見他的臉上突然出現了恐怖的神色,整個臉都痙攣起來,這說明他已認出我來了。他登時嚇得面如土色,晃晃蕩蕩地后退著。我還看見大顆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滾落到眉毛之上,他的牙齒也在上下相擊,格格作響。我看見了這副模樣,不禁靠在門上大笑不止。我早就知道,報仇是一件最痛快的事,可是,我從來沒有想到竟會有這樣的滋味。
  “我說:‘你這個狗東西!我把你一直從鹽湖城追到圣彼得堡,可是總是讓你逃脫了。現在你游蕩的日子終于到頭了。因為,不是你就是我,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我說話的時候,他又向后退了几步。我從他的臉上可以看出,他以為我是發狂了。那時,我确是和瘋子一樣,太陽穴上的血管象鐵匠揮舞著鐵錘似地跳動不止。我深信,當時若不是血從我的鼻孔中涌了出來,使我輕松一下的話,我的病也許就會發作品來了。
  “你說露茜·費瑞厄現在怎么樣了?'我一面叫著,一面鎖上門,并且把鑰匙舉在他的眼前晃上几晃,‘懲罰确實是來得太慢了,可是現在總算是讓你落网了。'我看到在我說話的時候,他那兩起怯懦的嘴唇戰抖著,他還想要求饒命。但是,他看得很清楚,這是毫無用處的了。
  “他結結巴巴地說:‘你要謀殺我嗎?”
  “我回答說:‘談不上什么謀殺不謀殺。殺死一只瘋狗,能說是謀殺嗎?當你把我那可怜的愛人從她那被殘殺的父親身旁拖走的時候,當你把她搶到你的那個該死的、無恥的新房中去的時候,你可曾對她有過絲毫的怜憫?”
  “他叫道:‘殺死她父親的并不是我。”
  “但是,是你粉碎了她那顆純洁的心!'我厲聲喝道,一面把毒藥盒子送到他的面前,‘讓上帝給咱們裁決吧。揀一粒吃下去。一粒可以致死,一粒可以獲生。你揀剩下的一粒我吃。讓咱們瞧瞧,世界上到底還有沒有公道,或者咱們都是在碰運起。”
  “他嚇得躲到一邊,大喊大叫起來,哀求饒命。但是,我拔出刀來,直其他的咽喉,一直到地乖乖地吞下了一粒,我也吞下了剩下的一粒。我們面對面,一聲不響地站在那里有一兩分鐘之久,等著瞧究竟誰死誰活。當他的臉上顯出痛苦表情的時候,他就知道了他已吞下了毒藥。他當時的那副嘴臉我怎么能夠忘記呢?我看見他那副形狀,不覺大笑起來,并且把露茜的結婚指環舉到他的眼前。可是這一切只是一會儿功夫,因為那种生物鹼的作用發揮得很快。一陣痛苦的痙攣使他的面目都扭曲變形了,他兩手向前伸著,搖晃著;接著就慘叫一聲,一頭倒在地板上了。我用腳把他翻轉過來,用手摸摸他的心口,心不跳了,他死了!
  “這時,血一直從我的鼻孔中往外流個不停,但是我并沒有在意。不知怎的,我靈机一動,便用血在牆上寫下了一個字。這也許是由于一种惡作劇的想法,打算把警察引入起途;因為當時我的心情确實是非常輕松愉快。我想起了,紐約曾發現過一個德國人被人謀殺的事件,在死者的身上寫著拉契這個字。當時報紙上曾經爭論過,認為這是秘密党干的。我當時想,這個使紐約人感到起朔迷离的字,可能也會使倫敦人困惑不解。于是,我就用手指蘸著我自己的血,在牆上找個合适地方寫下了這個字。后來,我就回到我的馬車那里去了。我發覺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夜依然是風狂雨驟。我赶著馬車走了一段路以后,把手伸進經常放著露茜指環的衣袋里一摸,忽然發覺指環不見了。我大吃一惊,因為這個東西是她留下的唯一的紀念物了。我想,可能是在我彎身察看錐伯尸体時,把它掉下去的。于是,我又赶著馬車往回走。我把馬車停在附近的一條橫街上,大著膽子向那間屋子走去;因為我宁可冒著任何危險,也不愿失去這只指環。我一走到那所房子,就和一個剛從那座房子里出來的警察撞了個滿怀。我只好裝著酪酊大醉的樣子,以免引其他的疑心。
  “這就是伊瑙克·錐伯死時的情形。我以后要做的事,就是要用同樣的辦法來對付斯坦節遜,這樣我就可以替約翰·費瑞厄報仇雪恨了,我知道斯坦節遜當時正在郝黎代旅館里。我在旅館附近徘徊了一整天,可是他一直沒有露面。我想,大概是因為錐伯一去不返,所以使他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了。斯坦節遜這個家伙确實很狡猾,他一直是謹慎提防著的。但是,如果他認為只要呆在房里不出來,就可以逃避我,那么他就大錯特錯了。很快,我就弄清了他的臥室的窗戶。第二天清晨,我就利用旅館外面胡同里放著的一張梯子,乘著曙色朦朧的當儿,一直爬進了他的房間里去。我把他叫醒,對他說,很久以前他殺害過人,現在是他償命的時候了。我把錐伯死的情況講給他听,并且要他同樣揀食一粒藥丸。他不愿接受我給他的活命机會,他從床上跳了起來,直向我的咽喉起來。為了自衛起見,我就一刀刺進了他的心房。不管采用什么辦法,結果都是一樣,因為老天爺決不會讓他那只罪惡的手,揀起那無毒的一粒的。
  “我還有几句話要說,說完了也好,因為我也快完了。事后我又赶了一兩天馬車,因為我想加把勁干下去,積蓄起足夠的路費,好回美洲去。那天,我正停車在廣場上的時候,忽然有一個破衣襤衫的少年打听是否有個叫杰弗遜·侯波的車夫,他說,貝克街號乙有位先生要雇他的車子。我一點也沒有怀疑就跟著來了。以后我所知道的事,就是這位年輕人用手銬輕輕地就把我的兩只手給銬上了,銬的那么干淨利落,倒是我生起少見的。諸位先生,這就是我的全部經歷。你們可以認為我是一個凶手,但是,我自己卻認為我跟你們一樣,是一個執法的法官。”
  他的故事講得這樣惊心動起,他的態度給人的印象又是這樣深刻,因此我們都靜悄悄地听得出神。甚至連這兩位久經閱歷的職業偵探,也都听得津津有味。他講完了以后,我們都不聲不響地坐在那里,沉默了一會儿,只有雷斯垂德速記供詞的最后几行時,鉛筆落紙的沙沙聲音,打破了室內的寂靜。
  福爾摩斯最后說道:“還有一點,我希望多知道一些。我登廣告以后,前來領取指環的你的那個同党究竟是誰?”
  這個罪犯頑皮地對我的朋友擠了擠眼睛說:“我只能供出我自己的秘密。但是,我不愿牽連別人。我看到你的廣告以后,我也想到這也許是個圈套,但也可能真是我所需要的那只指環。我的朋友自告奮勇愿意來瞧一瞧。我想,你一定會承認,這件事他辦得很漂亮吧。”
  “一點也不錯。”福爾摩斯老老實實地說。
  這時警官正顏厲色地說道:“那么,諸位先生,法律手續必須遵守。本星期四,這個罪犯將要提交法庭審訊,諸位先生屆時要出席。開庭以前,他交由我負責。”說時,就按了一下鈴,于是杰弗遜·侯波就被兩個看守帶走了。我的朋友和我也就离開了警察局,坐上馬車回貝克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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