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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尸体


  奎因警官向屋子另一邊走去,尸体就躺在那儿,橫在床与櫥窗玻璃之間。偵探約翰遜正翻著床上的被單,警官揮手讓他退到一旁,自己在尸体邊跪下,揭開了蒙在上面的白床單。埃勒里探身越過父親的肩頭向下望去,那漫不經心的目光已將一切盡收眼底,這是他的一貫作風。
  尸体在地上奇怪地扭曲成一團。她的左手向外伸著,右手微曲在背后,頭是側著的,一頂棕色的“托克”式無邊小圓帽哀婉地遮住了一只眼睛。弗蘭奇夫人是位嬌小苗條、手腳纖細的女人。她瞪著雙眼,凝固了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片迷惘;松弛了的嘴角邊挂著口涎;一道干結了的暗紅色血跡從嘴角一直挂到了下巴上。弗蘭奇夫人的著裝符合她的年齡和地位。衣服雖然樣式簡單,但料子卻都很好。她穿了件淺棕色的外套,領子和袖口都飾有棕色狐皮;里面是一件深褐色針織套裙,胸前与腰部都有棕色的圖案;腳上穿了雙棕色絲襪,但卻配了雙棕色便鞋,看上去很不協調。
  警官抬起了頭。
  “注意到她鞋上的泥了嗎,埃爾?”他小聲問道。
  埃勒里點點頭。“這很容易解釋,”他說道。“昨天下了整整一天的雨,您不記得昨晚的傾盆大雨了?難怪可怜的夫人弄濕了她高貴的腳。其實,那頂帽子的帽邊也有點濕。——是的,老爸,弗蘭奇太太昨天淋了雨。這沒什么大不了的。”
  “為什么?”老先生問道,雙手在死者的衣領邊上輕輕地摸索著。
  “因為她可能是在穿過人行道進入商店時淋濕了鞋帽,”埃勒里反擊道。“有這個可能嗎?”
  警官沒吱聲。突然,他那雙摸索著的手探入了死者的衣領,從中拽出了一條色彩斑斕的薄紗巾。
  “還真找到了點東西,”他一邊說著,一邊反复看著紗巾。“肯定是她從床上掉下來時,滑到衣服里去了。”他突然惊呼了一聲。紗巾的一角上,用絲線繡著一對交織字母。埃勒里的身子又往前探了探。
  “M.F,”他念道。他站直了身子,雙眉緊鎖,一言不發。
  警官掉頭瞪著屋子另一端的董事們。他們擠成一堆,目光一直追隨著他的一舉一動,他的驀然回首令他們吃了一惊,全都心虛地躲避著他的視線。
  “弗蘭奇太太叫什么名字?”奎因警官發問了。眾人立刻齊聲答道“溫妮弗雷德”,似乎個個都被提問到了似的。
  “溫妮弗雷德,呃?”老頭嘟囔著,掃了尸体一眼,那雙棕色的眼睛緊接著便盯住了威弗。“溫妮弗雷德,嘔?”他重又問了一遍。威弗机械地點點頭。警官手中的那一小片薄紗巾似乎令他惊恐万分。“就是溫妮弗雷德嗎?有中間名或首字母嗎?”
  “溫妮弗雷德——溫妮弗雷德·馬奇本克思·弗蘭奇,”秘書結結巴巴地答道。
  警官略一點頭,站起身,大步向塞洛斯·弗蘭奇走去。弗蘭奇茫然地呆望著他。
  “弗蘭奇先生——”奎因警官輕輕搖了搖百万富翁的肩膀——“弗蘭奇先生,這是您夫人的圍巾嗎?”他將圍巾舉到了弗蘭奇眼前。“您听懂我的話了嗎,先生?這是弗蘭奇太太的圍巾嗎?”
  “呃?我——讓我看看!”老人沖動地從警官手中一把奪過紗巾。他急切地俯下身去,將紗巾抹平,手指在兩個交織字母上熱烈地撫摸著——緊接著,他又頹然跌坐回椅中。
  “是弗蘭奇太太的嗎,弗蘭奇先生?”警官追問著,從老人手上拿回了紗巾。
  “不。”這是個直率而又冷漠的否認,不帶絲毫的感情色彩。
  警官轉向沉默著的眾人。“誰認得這紗巾?”他將紗巾高高地舉了起來。沒人吭聲。警官又問了一遍,目光在眾人身上—一掃過,只有威弗避開了他的目光。
  “你認得!威弗,呃?這回你可別想要滑頭,年青人!”他抓住秘書的胳膊,厲聲喝道。“M.F.代表著什么——瑪麗安·弗蘭奇?”
  年輕人吃了一惊,求救般地將目光投向埃勒里,埃勒里只是同情地回望了他一眼;他又將目光投向塞洛斯·弗蘭奇,老人正喃喃自語地念叨著什么……
  “你怎么能認為她和這事——和這事有牽連!”威弗喊道,掙開了警官的手。“這太荒謬了——簡直是瘋了!你怎么能認為她和這事有關,警官。她是那么純洁無瑕,那么年輕,那么……”
  “瑪麗安·弗蘭奇。”警官轉向約翰·格雷。“威弗先生好像說起過,她是弗蘭奇先生的女儿?”
  格雷沉著臉,點點頭。塞洛斯·弗蘭奇突然從椅子上躥了起來。他怒睜著雙眼,聲音嘶啞地喊道:“天啊!不!不是瑪麗安!不是瑪麗安干的!”格雷和馬奇本克思,這兩位离他最近的董事沖上前去,扶住了他顫抖的身軀。這場沖動只持續了片刻;轉眼間,他又癱倒在椅子上。
  奎因警官一言不發,轉過身去繼續查看尸体。埃勒里默默地關注了這場小插曲,所有的表情變化都沒能逃過他那銳利的雙眼。威弗此刻正可怜巴巴地靠在一張桌子上,埃勒里安撫般地看了他一眼,彎腰從地上撿起了一件東西,死者凌亂的裙子几乎將它遮住了。
  這是個深棕色的小皮包,上面印著W.M.F.這三個大寫的交織字母。埃勒里在床邊坐下,手里擺著皮包。他好奇地把包打開,將里面的東西倒在了床上。一個裝零錢的錢包,一個金色粉盒,一條蕾絲手帕,還有一個金色的名片盒,所有這些東西都標著W.M.F,另外,還有一支鏤銀口紅。
  警官抬起頭,問道:“你拿著什么?”聲音有些尖銳。
  “死者的手包,”埃勒里低聲答道。“您想看看嗎?”
  “我想……”警官瞪著儿子,嘲弄地模仿著他的話。“埃勒里,你有時候可真讓我受不了!”
  埃勒里微笑著將包遞了過去。老先生仔仔細細地把包查看了一遍,又伸手在床上的那堆東西里翻了翻,這才滿臉厭惡地收手作罷。
  “沒看出有什么特別的東西,”他不屑地哼了一聲。“而且,我……”
  “是嗎?”埃勒里挑釁般地反問道。
  “什么意思?”做父親的語气一變,回過頭去看著那堆東西。“錢包,粉盒,手帕,名片盒,口紅——這有什么可希奇的?”
  埃勒里側轉過身去,這樣一來,他的后背正好遮住眾人的視線,使他們無法看到床上的物品。他小心翼翼地拾起口紅,遞給父親。老先生謹慎地接住,疑惑不解地看著它。
  突然,他情不自禁地惊呼了一聲。
  “确實是——C,”埃勒里小聲說道。“您有什么高見?”
  這是一支大管口紅。帽蓋上簡洁地刻著個大寫C。警官有些詫异地凝視著它,剛想開口詢問屋中眾人,埃勒里沖他擺了擺手,警官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埃勒里從父親手中取過口紅,旋開刻有字母的帽蓋,將唇膏轉出了一點。他看了眼女尸的臉,雙眼不禁一亮。
  他迅速地跪在了父親身邊。身后的眾人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干什么。
  “看看這個,爸,”他小聲說著,將口紅遞了過去。老先生茫然地看著它。
  “有毒?”他問道。“但這不可能——沒經過分析,你是怎么判斷出來的?”
  “不,不是!”埃勒里小聲地喊道。“顏色,爸——顏色!”
  警官的臉不再繃得那么緊了。他看看埃勒里手中的口紅,又看看女尸的雙唇。事實就在眼前——唇上的口紅顏色与埃勒里手中口紅的顏色不符。死者的雙唇上涂的是淡紅色口紅,顏色几乎接近粉色,而埃勒里手中那支口紅則是深紅色的。
  “喂,埃爾——把它給我!”警官說著,拿過口紅,迅速地在女尸臉上划了道紅印。
  “真的不一樣。”他小聲說著,扯出床單的一角,擦掉了印痕。“不過,我不明白——”
  “确實還該有一支口紅,呃?”埃勒里輕描淡寫地說道,站了起來。
  老先生一把抓過弗蘭奇太太的手包,又匆匆翻了一遍。不,根本沒有另一支口紅的蹤影。他示意偵探約翰遜過來。
  “在床上或農櫥里找到什么沒有,約翰遜?”
  “什么都沒找到,警官。”
  “你能确定嗎?沒看到一支口紅?”
  “沒有。”
  “皮格特!赫塞!福林特!”三位偵探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儿,聚集到警官身邊。老先生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問題……一無所獲,三位偵探均未在屋中查獲任何异物。
  “克勞舍在嗎?克勞舍!”保安主任應聲匆匆赶了進來。
  “我剛才出去了,看看一切是否都還順利,”也沒人問他,他便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一切都井井有條——我的手下都在外面盯著呢,這是實話。——有事嗎,警官?”
  “你發現尸体時,有沒有看到一支口紅?”
  “口紅?沒有,先生2即使看到了,我也絕不會碰它的。我跟所有人都說過了,讓他們別碰任何東西。這個我知道,警官。”
  “拉瓦利先生!”法國人慢悠悠地走了過來。“不,他連口紅的影子都沒看到。也許,那個黑人女子——?”
  “不會吧!皮格特,派人去醫務室,問問那個叫約翰遜的女孩,看她是否見到了口紅。”
  警官皺著眉頭轉向埃勒里。“這就怪了,是不是,埃勒里?會不會是這儿的某個人偷了那該死的東西?”
  埃勒里笑道:“老湯姆·德克有句名言——‘辛勤的勞作總會換來丰收的喜悅’,不過,我非常擔心,老爸……您犯了方向性錯誤,如果您順著這條藤摸下去,恐怕只能白費功夫。我几乎能猜到……”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埃勒里?”警官呻吟般地問道。“如果沒人動它,那它上哪儿去了?”
  “時机成熟時,我們自然會知道的,”埃勒里冷靜地答道。“不過,您現在再仔細看看這可怜人的臉——尤其是那張嘴。除口紅的顏色外,您難道沒發現其他有趣之處嗎?”
  “呃?”警官詫异的目光移到了尸体上。他摸出鼻煙盒,捏出一大撮煙絲。看上去,他似乎有些緊張。“不,我沒有——我的天!”他低聲咕嚕道。“嘴唇——口紅沒抹開……”
  “非常正确,”埃勒里的夾鼻眼鏡在他的指間飛快地轉動著。“我看她第一眼時,就注意到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能使一位風華正茂的漂亮女人連口紅都顧不上抹勻呢?”他噘著嘴,陷入了沉思,但雙眼卻始終盯著女尸的嘴唇。兩片唇上都點著粉紅色的唇膏,上唇是未抹開的兩點,下唇只在中間點了一點,而在未抹上唇膏的地方,嘴唇透著一种可怕的紫色——這是死亡的原色。
  皮格特回來時,警官正疲憊地揉著額頭。
  “怎么樣?”
  “那黑人女孩一看到尸体就暈倒了,”偵探匯報道,“她什么都沒看到,更別說口紅了。”滿臉挫折的奎因警官默默地拉過床單,遮住了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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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子的偵探小屋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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